夜如白昼

夕阳无限

     

      

       在正式编入作战部队序列前，我们不知道要去哪儿，那个退伍军人说道。我们整装待发，登上了运兵车。对，就是这样的闷罐车。那是一个晴朗的月明之夜，我们坐在车里，很长时间几乎一言不发，说不清心里想的什么。火车中途临停，重启后车速一直较慢，不久，大家隐约听到了笑声，越来越响亮，就像在耳边，像冰雹或碎石子打在外面车身上。大家面面相觑，满脸疑惑。一个战士突然起身，像被惊醒一样，那张娃娃脸上，神情激动，又夹杂着一丝不安。

　　报告连长！这是我老家！乡亲们是为我来的，但我没有跟他们说过，而且我没有想到他们会在夜里来。

　　连长抬头望着他，不，应该说我们都被这吸引了，沉闷一扫而空。外面有人尖声喊道，石头！石头！你要闷傻了，也不理我们！虽然你这人不怎么样，但总要让我们跟你部队领导说一声哇！

　　连长走过去打开厚重的车门，月光像水一样倾泻进来。金黄的大地披了一件乳白的外衣，微风中稻浪起伏，稻田里一片忙碌景象。农民们在连夜收割，但这时都停下来，站起身面朝火车行注目礼。农田边，紧挨着铁轨，马路上一辆农用拖拉机突突地冒着烟加速赶了上来，一个女司机。

　　狗日的石头，还以为你真的闷傻了！哪个是你们领导？

　　我就是，我是他们的连长。你找他有什么事？

　　我是他婶子。你别插嘴！狗日的石头。连长，其实我一眼就看出来你是领导。我男人也当过兵，也是连长，不过死了。上的战场，比你们早两年。石头这孩子不争气，不，简直是个坏小子，他爸是村长，但被他气倒了。大伙在这儿守了两天了，就等着呢。他去当兵那天，没有人给他送行，他瞒着我们报的名。但他跟他爸打过赌，跟我们打过赌。老天，看在村长面上，大家愿意给他最后的机会。他在村里做的那些事，我就不说了。去部队也好，没有比那更好的了，尤其是需要你拼命的时候。不要怂，看你怎么赢。

　　不。那么你们用什么来打赌呢？

　　看见了吗？那——他家的土地，庄稼，口粮。家里的人，都有人来照顾，不用他操心。以后都不会，永远不会，我们会竭尽所能。不过，不止这些。看！前面马路上那些人，他们手里那些稻谷！才收上来的，连长！

　　拖拉机落后了一些，人群一字排开站在马路旁，绵延了数百米，有些猝不及防。明亮如炬的月光下，谷粒像花瓣一样被农民们手中的铁铲扬起，落在我们头顶，身上，脚下。等到火车驶离他们，车厢里已经铺满了一层金黄的稻谷的地毯。我们手捧谷粒，让它从指缝间纷纷落下，花瓣再一次像月光一样绽放了整个车厢。

　　



       火车开了整整一天一夜，到达边境战场，我们几乎立即投入战斗。那时大规模作战已经结束，但仍然残酷。阵地几经易手，队伍有一次被敌人冲散了，数支小股部队陷入连续数日的单打独斗，异常惨烈。娃娃脸跟着班长和另一个战士拼命突围，但功亏一篑。时间来到了又一个夜晚，几乎是最后的机会了，即将弹尽粮绝。

　　娃娃脸战士一个人坐在旁边，保持警觉。他抬头看着天空，乌云密布，月亮在后面缩头缩脑，四周漆黑一片。他朝外挪了挪身子。

　　班长，你还有几颗**？够解决对面那几个狗崽子吗？

　　几颗？我也没数，没个准数，够了吧。狗日的，像蚂蝗一样，甩也甩不掉。等会儿，好好休整一下，天一亮就突围。右前方有我们的部队，我们得凭自己突过去，得冲出一条血路。

　　班长，我有个想法。我们不如现在突围，但得等一个机会。

　　你说什么？现在？别开玩笑！石头，坐下来，听我的。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你们两个带出去，我保证。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能瞎闯，我们得恢复体力，养精蓄锐。

　　不，班长。我仔细想过，敌人也在等天亮，但时间不等人，必须出其不意，给敌人致命一击，班长。我相信您誓死的保证，正如我们虽然相处不久，但我把您当成生死的兄弟一样。那么，这次听我的，我有个办法，但得等月亮出来。

　　说完，娃娃脸战士从地上站起身。班长和另外那个战士完全被惊醒了，睡意全无。他们死死盯着娃娃脸，双手紧握枪支扣住**，做好了应急的准备。娃娃脸再次抬头望向天空，终于，一丝光亮从乌云背后露出来。他睁大眼睛，对面敌人藏身之处仍然深邃黑暗，但他知道，双方对峙的阵地之间，最近处恐怕不足两三百米。他不再犹豫，原地纵身一跃，迅速脱离战友，径直向敌人阵地突进，等冲到离敌大概还有百米左右，他停了下来。

　　他把上战场前洗过一次的帆布军用挎包拽到胸前。鼓鼓的一团，掐了掐，陷进去又鼓出来。他知道，只需要一点儿月光就够了。它们在农田里吸足了明月的光华，身上那包稻谷，那些谷粒，每一颗都在等待释放光芒。他打开挎包，伸手抓了一把，握得太紧，从指缝间漏了一些。在月光下，它们立即像萤火虫一样飘落地面。

　　他拼命朝前疾冲，使出全身的力气，把稻谷像手榴弹一样抛向前面空中。他边跑边抛洒，稻谷被高高抛起，在他身前头顶，在月光下，像迸发的铁花，像无数盏灯光一样绽放开来，地面立即亮如白昼。那张娃娃脸，和不远处敌人阵地上，那几张惊慌失措的惨白的脸一道，完全暴露在外，暴露成无比清晰的狙击目标。他没有回头，脚下不停，不能停。灯光在他手中，在他头上闪耀绽放，一刻不灭。几乎在此同时，他听见了几声密集而清晰的枪响，就像燃放的爆竹。那枪声，来自白天曾经激烈交战的敌我两方，来自耳边，身前，背后。

荷花淀派

小说背景是对越自卫反击战吗？

荷花淀派

一篇军旅题材小说，故事刻画生动，各个战士的形象真实，在作者构建的环境下，能真切感受到战争的面目。

荷花淀派

在文章，作者把人物对话（：“”）取消了，个人建议还是保留的好。

夕阳无限

荷花淀派 发表于 2022-12-6 16:47
小说背景是中越自卫反击战吗？

对的，就是对越自卫反击战，小时候经常看见铁路运军专列，坦克火炮什么的从我们那儿经过，印象极为深刻。

夕阳无限

用童话的形式，致敬那场远去的自卫战争和童年记忆，残酷，美好，梦幻，真实。

王排

谢谢老师的支持，马上学习欣赏。

王排

别出心裁的叙述方式，把人民对自己战士的关爱、把一个战场上的战士勇敢无畏精神刻画得深切动人。还有那魔幻的突围方式让人久久难忘。

老粉

首先点个赞！一篇很不错战争小说，而且是以童话的方式铺陈出来的，更令人耳目一新。不过只有一点，个人觉得过于玄幻了，那就是用稻谷当武器。

夕阳无限

老粉 发表于 2022-12-6 18:26
首先点个赞！一篇很不错战争小说，而且是以童话的方式铺陈出来的，更令人耳目一新。不过只有一点，个人觉得 ...

这种写法很多，就是一种夸张的写法，比如魔幻现实，童话，寓言，梦想等，重要的不是现实中会不会有这样的可能，而是用其中的隐喻、象征等手法，去表达某种主题和理念。

王传刚

故事生动，人物刻画饱满！

小平_gMTT8

       问候夕阳无限先生！


欣赏老师年逾花甲笔耕不辍的精神！


欣赏老师认真读、评的诚恳态度！

夕阳无限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2-12-7 08:39
问候夕阳无限先生！

哈哈，花甲，夸张了，远远没到这个年纪哟！

小平_gMTT8

夕阳无限 发表于 2022-12-7 08:44
哈哈，花甲，夸张了，远远没到这个年纪哟！

    哈哈！想不到啊！ 向年轻有为的“夕阳无限”老师学习！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