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山渡

李子四

火山渡

（一）

  火山渡这个概念远去很久了，我却忘不了。除了儿时一年一次的清明，还因为青年时期我在那儿流过汗水。

  其实火山渡有两个，一个是渡人的，另一个是渡汽车的。茫茫西江南北岸交通，离不开这两个渡口。只不过是在西江未有桥梁可通的时候。

  渡人的码头叫居仁码头，就在居仁路口。几十级的石阶走到滩涂，再走二三十米架在浮船上的跳板，到一个木筏。这木筏有顶的，可遮荫挡雨。是摆渡人休息和收船费的地方，也是要过河的人等船的地方。摆渡的船很大，容纳四五十人不成问题，还有从江南过来的菜农的担子，打柴人的担子。因此，一支船划桨的船工至少得六到八个。还有一个在后面掌舵。

  我们李家有一枚祖坟在江南，因此清明时节便得过一次火山渡。也是我儿童时节最开心的一天。我喜欢看船工的划桨节奏。她们在船沿两边各操一支大桨，向后退两步，再向前进两步。桨便在水面和水里翻飞，船就前进了。船桨是用一个很坚韧的绳圈挂在木桩上，“咿唉咿唉”地响，像打着拍子，伴随着水声和风声组成的音乐。
      
  过到南岸是没有接船的筏的，就在一处习惯了的地方靠岸。船工用一支竹篙，在船头的一个孔洞往水里一插，基本船就固定住了。然后拖一块木板，架在船头与河岸上。上岸的和落船的，依次作一个交换，船马上就回头了。只有回到北岸的船筏，船工才会有休息、喝水，等下一趟出渡的时间。上千米的江面，来回得划多少桨，这辛苦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上了岸，有一条公路，这是梧州向西、向南的出口。跨过公路便是火山。那时候没有隧道，火山得翻过去。好几辈子的人，勤勤恳恳地踩踏，便踏出一条城市与乡间的交通小道来。翻过火山，无论多么的乍暖还寒，谁都得大汗淋漓了。因而在山脚，便有一两个粥寮茶寮，让行人歇歇脚，填填肚或润润嗓子。
      
  火山之南，是延绵不绝的青山相连，直到天边。人们的生活，就只在山谷之间。山谷底一条小路，够过板车的宽。路旁一片片很小的稻田，一片片也很小的菜地。少年时不懂得留心地名，只说是火山那边。都说塘源的青菜好，其实火山那边的青菜更好，这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孩童时候跟大人去行清，满心的欢喜。每一棵树，每一根草，每一声鸟叫蛙鸣，都是好的。于是不觉路远，一直走到现在圣文公园里一块人工石壁的地方，才又上山。那时这里只是一条小溪，几米宽，要脱鞋趟过去，水还相当冰凉。上山会碰见棯子树，偶然见到早熟的，惊喜地摘下来便吃。也有假棯子，但我识得分辨。真棯子熟了会变黑，假的不会。读小学的时候，学校门口常有村妇卖棯子。若我或他有一分钱，买一小杯，几个同学都能享口福了。
      
  待找到我们叫阿嫲（奶奶）的坟头，已中午了。这个阿嫲我没见过，连哥哥们都没见过，因而无所谓悲戚。只盼着快快完成拜祭，吃那些供品。菘糕，鸭蛋，糯米糍，运气好的话，还有一两件烧猪肉。
      
  待拖着疲惫的脚走回到火山南面，卖粥的卖茶水的早收摊了。约略歇一歇，再翻过火山，累得只记挂着家里的床。所有的欢喜，都变成日后的回忆了。
      
  我有个舅妈和表姐，是火山渡的船工。WG武斗之后，我闲得发慌。有一次舅妈病了，表姐让我顶替舅妈出勤，做了两个星期渡上划大桨的船工。火山渡给我的欢喜，不再是桨声伴着水声的音乐了，而是后来数着几张的钞票，递给母亲时，她带泪的微笑。

（二）

  另一个火山渡，是渡汽车的，也叫汽车轮渡。就在中山路口，一条斜坡直开进江水里。中山路与居仁路不远，只有三五十米。因为渡人的、渡汽车的，到西江南岸，都在火山脚下，所以我便统称为火山渡。
      
  梧州长途汽车站就在中山路口，所以去南宁的去玉林的班车，一出站就得上轮渡。幸好那时候汽车不多，班车大多略等一下就可以了。虽说是汽车轮渡，但只身行人也可以上去，而且是免费的。但若挑着担子，携带货物，对不起，请过居仁码头去。不过那时南岸蛮荒一般，谁没事会过去呢？因此，行人上轮渡的也不多。汽车轮渡，曾经并不受人太大的关注。
      
  八十年代末，情况不同了。汽车逐渐多起来，行人上筏也要给钱了。改革开放以后，好像变化最大的也最快的，就是什么部门都堂而皇之地收钱。渡筏从一只扩充到三四只，仍捉襟见肘。汽车排队，市区的从中山路口排上龙母庙，江南的从火山脚排上铁顶角。量化地说，车之龙的长度，三五公里是常有的事。显然，这渡口已力不从心。
      
  车多人多，渡口便趁圩般地热闹。摆地摊的也摆满了整条斜坡。我有个工友，下岗后在那里卖沙田柚，说生意很不好。我跟他说，你怎么会在这地头卖沙田柚呢？该买的人早就买好了，放行李堆里了。应该卖些容易食到嘴的小吃。他信了，改卖咸湿花生，果然揾得两餐。
      
  当汽车过河成了难题之后，渡筏上的工作人员也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了。88年我在一家合资企业当办公室主任，董事长C是南宁的。一次到梧州开完董事会，回去时，汽车真排队排上龙母庙了。他问我有什么办法，我真的没办法。有个员工叫ZBL的，说他有办法。叫C董的司机把车开到斜坡顶，让C董站在车旁。然后他就去与渡筏的红袖章说悄悄话。不一会他便招手，叫司机把车开下来，上筏。
      
  过后我问ZBL说了什么？他说：我忽悠管理员，说上面那个人是自治区首长，有重要事情赶回南宁，耽误不得。C董本就身材魁梧，西装革履，形端表正，不怒自威。那管理员信了，当然也知道自己口袋里多了两包香烟。于是，搞定。
     
  半年后又发生了一次，不过演员是一个叫阿JIN的同事。他忽悠更大，说什么是中南五省某某巡视员，相当于“八府巡按”，微服私访。规定时间内必须赶到南宁云云。C董也一言不发，只四处观望，一副淡定而又霸气的样子。过后阿JIN说牺牲了一条烟，我自然给予报销。
      
  其实，ZBL和阿JIN，与车筏上的人，多少有点熟络的，不然哪能如此容易忽悠？C董回南宁后打电话给我，说忽悠了两次，不可能有第三次。以后董事会到南宁开罢。梧州若不改变西江的汽车过河问题，他绝不再来了。
      
  几年后，我到另一家公司打工，有个项目想请C董来梧州一趟考察。他并不问项目的内容和可行性，先问汽车还须要过渡吗。我说不用了，西江大桥通了。他说，既有桥，怎么也得来梧州看看。对我所说的项目，只字不问。两天后，果然就来了。
      
  现在西江的桥多了，一二三四都数不过来。还有铁路桥，高速公路桥。汽车轮渡的岁月再不复返了。到老城区建了防洪堤，没有谁想得起那里曾经有一个重要的火山渡。
      
  不过，若偶然上堤眺望西江，总觉得少了什么。一条江河没有了渡口，所见全是混凝土的东西，便知道是缺失了人间烟火的古朴？

云馨

火山渡给我的欢喜，不再是桨声伴着水声的音乐了，而是后来数着几张的钞票，递给母亲时，她带泪的微笑。


两个小节，不同的内容，将火山渡的故事描述得详尽，都有一番感人的经历。赏读学习李老师佳作，问候！

何叶叶

火山渡，一个肩负着两岸交通枢纽的重要渡口，如今随着现代化建设的进程而淹没在了水库里，也淹没了许多久远的记忆。两个章节，记述详细，随着文中老师的记忆，又让我们回到了昔日热闹的火山渡口，让我们领略了一次火山渡的体验。文章贯穿一个新旧交替的时代，也贯穿了火山渡口人们的记忆。

匡建华

现在的江河渡口少了，桥多了，过去因渡口而红火的场景早已远去，成为老一辈的记忆！欣赏老师新作，问好！

秋实

还是喜欢读此类生活化的散文，有故事，有温度，因为亲身经历，特别接地气！
两个火山渡，一个渡人，一个渡车，地处西江。按文中所述，渡船的船工是女性哎，因为称呼用的是“她们”，一支船划桨的船工至少得六到八个，还有一个在后面掌舵，而且“我有个舅妈和表姐，是火山渡的船工”。脑补一下，“只有回到北岸的船筏，船工才会有休息、喝水，等下一趟出渡的时间。上千米的江面，来回得划多少桨……”，多么辛苦！
这就是社会的缩影，曾经的过往哦

李兴文

当写实的文风让人感到气定神闲，这种文字的生命力就强大起来了！
子四的文字正臻成熟，我个人感觉正在脱离瓶颈期，这个很关键，坚持下去，不违背本心，终会自成一体！

xam720

所以说，交通不便一定会影响到经济的发展，招商就会变得困难，我是去过长途汽车站，从那做长途车去的桂林，读此文辈感亲切。问好！

李子四

云馨 发表于 2022-12-12 11:13
火山渡给我的欢喜，不再是桨声伴着水声的音乐了，而是后来数着几张的钞票，递给母亲时，她带泪的微笑。

...

谢谢云馨老师留评。问好。

李子四

何叶叶 发表于 2022-12-12 14:14
火山渡，一个肩负着两岸交通枢纽的重要渡口，如今随着现代化建设的进程而淹没在了水库里，也淹没了许多久远 ...

谢谢叶叶版主一如既往的鼓励。冬安。

李子四

匡建华 发表于 2022-12-12 14:35
现在的江河渡口少了，桥多了，过去因渡口而红火的场景早已远去，成为老一辈的记忆！欣赏老师新作，问好！

桥多了，渡口少了，生活是大变样了。但记忆不会消失。
谢谢匡老师留言。祝好。

李子四

秋实 发表于 2022-12-12 15:05
还是喜欢读此类生活化的散文，有故事，有温度，因为亲身经历，特别接地气！
两个火山渡，一个渡人，一个渡 ...

感谢秋实老师关注了。
人老了，对少年时的东西追忆越深。
问候冬安。

李子四

李兴文 发表于 2022-12-12 21:18
当写实的文风让人感到气定神闲，这种文字的生命力就强大起来了！
子四的文字正臻成熟，我个人感觉正在脱离 ...

很感谢文兴老师的指导和鼓励。我真的要向你多多学习。

李子四

xam720 发表于 2022-12-13 08:02
所以说，交通不便一定会影响到经济的发展，招商就会变得困难，我是去过长途汽车站，从那做长途车去的桂林， ...

是的，交通不便对经济发展产生极大困难。我家乡是莫大的教训。不过现在好了，基本跟上了。
谢谢720老师过记留评。问好。

剑鸿

有点新气象了，不错。可以不必分两节

李子四

剑鸿 发表于 2022-12-13 10:05
有点新气象了，不错。可以不必分两节

感谢剑鸿老师鼓励。接受你的意见，以后注意。
喜欢你写的文字。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