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说会儿话，可不可以

李兴文

　　冬阳不暖，但有比无好，至少，它还是那个一直自诩代表温暖的符号，无数人，依然陶醉于那种暖的概念，这一生，再也离不了。不要鄙视它惨淡得就像一块严重褪色的破土布，在有些人眼中，它依然相当于铮铮誓言，虽然所有的誓言，最后都被谎言的事实给颠覆了。在心怀忧惧的人们，那种阳光太寡淡，就像总是大打折扣甚至从不兑现的许诺。现在，冬天，四分五裂的阳光自顾不暇，根本顾不上保护别的什么；温暖只是影子，冷的质地越来越坚硬且饱满。隆冬时节，骗子们的盛宴，又开始了。
　　
　　四野落寞，凸显了我的孤单。你若在，陪我说会儿话好不好？
　　
　　歪斜的阳光和浓重的雾霭向我宣示，你与我，咫尺天涯，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这种间隔，比我能想起来的所有感人情景都宽阔，宽阔得就像牛郎织女极目远眺的天河。我一个人都想些什么呢？无非是重新充满希望的田野，是告别了饥饿以后梦幻一样的复活感觉，是读不完的新书，是唱不完的新歌，是少年初见恋人时候不能自持的执拗与癫狂，是第一次，与另一个人的灵肉，共赴爱的炼狱。也是一些隐秘的明目张胆和故意的节外生枝。后来，这个后来来得太快，我没有机会把更多令人心旷神怡的细节捡拾起来，就被生活的风吹散如灰。那些灰末到达的地方，却是我不能想象出场景的未知之地；我从未抵达，也不知道别人的足迹和心是否触及，比如你。总之，后来，一切都归于未知了，就像归于遥远的星系。这个冬天，它像一个熟客，毫无悬念，远道而来，穿着破旧，臃肿，相当肮脏的冬衣。
　　
　　我的决绝和放弃没有仪式，一切都默默发生在心里。决绝和放弃以后，感觉不但没有缺少什么，心里还挤进来许多陌生而有趣的东西；写作之余，常常远走行摄，相机在默默长爆、慢拍，我，借着夜色的掩护，让自己的心安静下来，四下无人，就在抖音上刷刷美女。发呆的习惯至今未改，想得最多的还是，你若来，陪我说会儿话，可不可以？探问的结局显而易见，心里充塞着不可告人的隐秘，眼前却是跟以前一样空洞的，并未改变的景别。我相信世上没有不褪色的东西。如我所料，当自诩最不可动摇的东西终于大摇大摆终于褪色乃至腐朽以后，我的心里就涌起经过反复想象加工的，只有伟大哲人才具备的情怀。我告诉自己，都不存在，你我都不存在。可是，我们复杂的思想和情感从何处来？我们只是一大堆一大堆生命细胞，每分每秒都在新生、分裂、退化、降解，最后都以基础元素的形式回归世界，整个过程中出现过的情感和思想，究竟属于什么东西，从前有没有？以后在不在？
　　
　　纾困，解缚，做得最好的是，还是自己。就像我决然放弃一些惊人的幻想和虚构，我一一放弃了许多与我的生命无甚关联的东西，比如什么理想啊，主义啊，等等。想通了，就像一朵云彩一样，无比轻松，上下四方无比广阔，再无所谓风来风去。最后发现，原来自己不过也是一只虫豸，一头猛兽，一座大山，一条江河，一株草，一棵树，甚或一阵风，一缕光；或者干脆，就是漫漫黑夜零落的一点碎片，少我不减其亮，多我不增其黑。而即便如此，作为黑暗碎片，却与黑暗本身一直势不两立，甚而不顾被湮灭的危险，一心一意朝着光明的方向奔跑而去，希望与一缕微光相碰的那一刻，给世界带来一点影调上的改变，即便那只是一缕安静的灰色，最好是十八度灰，就会显现世界全部的真相细节，人之初，就在那里。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想想这句，就不会癫狂，不会作孽，不会犯下太多罪恶的。对不对？
　　
　　其实，我又何曾脱离诸多干系，关于虚妄，我的想象很纯粹，很唯美，胜过所有童话世界或卡通世界。当又一个冬天蹒跚而来，我依然相信，衰老这件事，仍与自己无关，我还是三十来岁，一切光景都是崭新的。对冬天，曾经深深畏惧。但现在不了，我知道它是春天欢喜大戏带着隐隐悲情的序曲，虽然现在，事实上已经到了花甲年纪。这时候，陪我说会儿话，可不可以？
　　
　　你来，离开那些人，到我这里来。你身边的那些，对权势和金钱过于着迷，他们做得最熟练最顺手的事情，就是喊着好听的口号，专心致志地搞坏一切，然后，把无穷无尽的语言垃圾，朝着遵从他们的人群扔去。他们，才是这世界上，最坏的东西。
　　
　　我会给你看自然天成的情感真相，让你感受真实的理性生态，帮你理顺事物与人世的种种逻辑，让你活得明白，将来也死得明白。我不仅不让你感到恐惧，反而会让你看到另一种希望。你除了可爱，还有许多优秀品质无人能比，只不过，这多年来，你被虚妄所迷惑，进而颠簸在虚妄的波涛里。相信我，你天性未泯，还有回到自身的机会，你会心宽体胖，灵肉俱悦，你会勇敢，你会更加善良，你将作为成熟的少妇，让自己重新出落得更加美丽。你愿不愿意变得更可爱一些？特别是，陪我说会儿话，可不可以？
　　
　　没有比想象与你偷欢更让我心旌摇荡的念想了，毕竟，我所憎恶的东西，正好都是你不感兴趣的——现在，你是我最信任的。
　　
　　冬阳不暖，它的明亮也极短暂，就像一些豪情，是装出来的。值此极端寂寥时刻，我想起了夏天，想起了夏天的牡丹。那些牡丹花开放在阴翳的树丛里，光照不足，通风不良，很羸弱，却不改花色的洁白。也许是在本色的基础上，叠加了病态的苍白。那个白，楚楚动人，我每每看见，听不到我想象中娇弱的哭泣，反而听出轻松的嬉笑，向我传来至弱为刚的信息。你很像那些花，或者，那些花很像你。究竟谁像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你身上喷涌而出的乐天气息，很充盈，我很满意。在这个病弱的冬天，你比冬阳更加可靠，因此，我也记住了这个很不平凡的时期：二零二二年，十二月。
　　
　　古往今来，愁不离酒，尤在那些戚戚在心又有口难言的。而昨夜，我有意喝得更少一些，我想为今天保留一个清醒的头颅，以免你被扭曲，然后走失，而我不能记住你的踪迹。
　　
　　冬阳不暖。最后的斜阳里，再没有斑鸠和麻雀的影子，它们在另一些地方，躲避又一个岁末质地饱满的寒意。楼宇之间狭窄的缝隙里，继续倾颓的老院子凌乱的树丛上，阳光变作灰暗而冰冷的尘埃。其实，所有曾经喧哗于此的鸟都走了，它们留下的空闲处，像一些人一样，在它们发迹的地方，堆放着它们的语言垃圾。
　　
　　我想我应该像鸟儿一样给自己所有的念想寻找一个新的栖身之地，除了躲避冬天，躲避越来越不可靠的阳光和黑夜的碎片，我更想求得一个安宁之处，那里无病痛，也无贼盗，真正的风，吹落了骗子们身上美丽的羽毛，他们个个显出原形，原来不过是一些寒号鸟。
　　
　　天气晴好。今夜的月光注定照临得更迟，你若依然无眠，陪我说会儿话，可不可以？世界越加变幻莫测动荡不羁，明年春天的暖风，不知道会把你我吹向哪里。但有一点毋庸置疑，那时候，我们一定会听到更多的好消息。


      

文珺

让我们都像鸟儿一样，给自己所有的念想寻找一个新的栖身之地，除了躲避冬天，躲避越来越不可靠的阳光和黑夜的碎片，我更想求得一个安宁之处，那里无病痛，也无贼盗。
~~~文章意向丰厚，有一种众人皆醉余独醒的孤独之感。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