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落尘埃的叶

露渊

                                    飘落尘埃的
                                                  文/露渊
      也许是应了那句落叶归根的老话，现在的我越来越怀念以前在老家的生活，怀念冬天的热炕头，怀念柴火灶烙的馍，怀念七月的麦香和十月的苞米榛榛汤就着自家门前的腌韭菜，家乡让我想念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冬天墙根下的太阳弯弯里，男女老少，嗑着自家种的瓜子，纳鞋底的，织毛衣围巾的，哄娃娃的，那种邻里关系是城里从来没有的。

        家乡有着我太多的牵挂，一幕幕往事涌上心头。

       菊香是我在家乡最要好的朋友，我们既是邻居又是叔伯妯娌。她虽然称我一声嫂子，但是实际年龄却比我大了三岁。我结婚的时候她就有个两岁多的女儿，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叶子。那时候的乡下，冬天的时候烤火做饭的洋炉是架在婆婆屋里的。我是因为结婚那天，天气太冷了，才在新房里架了洋炉，她就时常带着叶子来我家热个牛奶，烤个鞋子啥的，慢慢的也就熟悉了。

       过完年，开始了春耕，到地上才发现我们两家的地也连在一起。她为人随和，细高个，说话柔声细语，就是皮肤有点黑。让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她爱笑，笑的时候会露出一排整整齐齐的小白牙。

       婆婆看见她老是来找我，就旁敲侧击的告诉我：“别深交，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她当初是未婚先孕，上赶着嫁过来的，这样的人是没脸没皮的，那有什么人品可言，我可不希望你跟着她学坏。”我笑笑做为回答。婆婆又追问一句：“你不会跟她来往的对不对？”我连忙睁大眼睛笑着点头，心虚的很不一般。

      但是自从认识她以来，我从来没有发现她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相反她人真的是很好，善良，谦和，话不多，尤其是那份毫无遮掩的微笑，像是随时都会把冰融化了。

       有一次，我们约好了要一起去集市，可她来找我的时候正好婆婆也在。本来和我笑着拉家常的婆婆，瞬间就变了脸色，没等我开口就说我有事不去了，还顺手拿起了笤帚，呼啦呼啦地扫地。我当时尴尬极了，可婆婆毕竟是长辈，我更不能博了她的面子，只好快步走过去，拉住菊香的手说了些解释的话。菊香像是无地自容的样子，浅浅地翘翘嘴巴，算是笑过了，也算是知道了我不去的理由低着头走了，看着她的背影真的是好难过。好抱怨婆婆的无理取闹，与专横霸道，看着婆婆转过身子，偷偷笑歪了嘴，我在她身后张牙舞爪的做了一些像证性的动做，而后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做罢。

      那以后菊香就不怎么来找我了。当然我是那种不爱动的人，很少出去蹿门子。

     让我好奇的是，一年四季很少见到她老公，婆婆说过她老公长的一表人才，要不是她怀孕，他怎么可能娶她，两个人无论那方面都极不想配。当时就特别想说，不相配吗？他们的孩子是怎么来的？但我还是忍着没说，只是从此对她老公就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

       第一次见她老公是在第二年的端午节，听说他老公是从新疆回来的，而且是被自己的老母亲找回来的。具体原因是他们的二胎政策下来了，老人家心心念念的想要个大胖孙子。

        那天下午她老公来我家，借我家剪羊毛的剪子。婆婆让我拿给他，接过剪子，他就油嘴滑舌的夸了我的一番。而让我不能接受的是他竟然说：“嫂子好漂亮，哥哥好福气。如果我娶了嫂子这样的媳妇，就把她供起来，我哪儿也不去守着她。”婆婆只是笑嘻嘻的应和着，我鄙视了他一眼进了屋。谁知道他还笑着说：“看见了吧婶子，这才是好女人，像我家那个，要是有人这么夸她，估计早就跟着跑了，越看越不顺眼，我怎么就那么到霉呢？”婆婆劝他：“娃娃都生了，人也对着呢，凑合着过吧，来年再生个大胖小子，望着娃娃过吧。”他一听像是立马跳起来：“决不婶子，我是来和她离婚的，我和她没有共同语言，更不可能和她生孩子，给我生儿子的人多的是，决不会是她。”听到这，我真想出去给他个左右开弓的大饼，真叫人气的胃疼。天上飞过一只麻雀，不偏不倚刚好给了他一坨屎，然后若无其事的飞走了。

       他捋着头发，狠狠地骂天，骂地，也骂麻雀，说是去洗头，麻雀破坏了他的发型。

      这个渣男终于走了。我赶快出来送他一道很有杀伤力的目光，可惜他看不到。

       婆婆说：“看到了吧，以后不要跟他老婆来往，人品不好，他们家丫头就是个意外，是她人品的见证。”这次我没有点头，也没有表情，真的是很无语。

       那个渣男真的走了。

       端午节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地里的活不能耽误。婆婆说是她要剪羊毛呢，我拿着锄头独自上地。

        浇过水的地要用锄头锄一遍，这样既锄了草，又抗旱，还能给苞米苗松土。由于浇过水不久，天气闷热，衣服上下都粘到身上，汗水湿透了我。望望天，望望地，我想骂，但不知道该骂什么。又忘了带水，要是在父母家我会坐在树底下乘凉，或者是直接回家。再说这么热的天，父亲早就让我回家了。我的眼睛涩涩的，我为什么要嫁人呢？在父母家多好。

       就在我云里神思的时候，菊香叫我，她拿着水壶笑着向我招手。我三步并做两步跑出苞米地，顺手接过水壶猛灌几口。在阴凉树下面真舒服，我望着她笑笑：“你老公不是回来了吗？怎么没有来帮你？”她把眼光移到别出，又抬头看着天：“走了。”那一瞬间我很怀疑我的听觉，猛地转头望着她。

       她一直昂着头，不说话。天很蓝，云彩很轻，树叶子很不好意思的动了那么一两下，仿佛又被太阳严肃的目光给吓到了，耷拉着脑袋收住了手脚。

       闷热的天，气氛很是尴尬，我很后悔提到那个渣男，但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他这么快走了。

       我不敢看她，心虚地用余光探视，片刻之后她低下头，用两只手掌揉着眼睛，然后冲我笑笑：“走，我帮你锄草，我家的锄完了。”说着就拿着锄头开始锄了起来。我连忙紧随其后，她开始和我说起了那个渣男，说起了她们的孩子，她们的家。

       原来，当年他们是在舞厅认识的。那时候的他真的好帅，一身藏蓝色的西装，白皙的皮肤，一米八的个子，典型的细高个，是舞厅里最靓的仔，好多女孩子往上凑。菊香知道自身的条件，虽然也是一眼就喜欢上了他，但还是能克制的。

       舞池里到处是他和众多女孩子的身影。她不大喜欢这种气氛，也不大会跳舞，就坐在长椅上听音乐。那时候她留着特别流行的妹妹头发型，毕竟年龄在那里，十八岁的青春与她的文静吸引了他。

       当她打算回家的时候，他追了上来，跟出了舞厅。那一刻她的眼里是惊喜与疑惑。他笑的很阳光，他们聊了很多，发现他们有很多共同点。说实话，她已经深深的爱上了他。

       爱情真的很奇妙，就在那么一瞬间产生了。以后的日子里他们天天在舞厅里见面，他教会了她各种舞蹈，她沉迷在他的怀抱。

        两个月后她怀孕了。她无数次的想象着他的惊喜与溺爱，可当她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随口问她：“你确定孩子是我的吗？”她只觉得天和地都在转，顺手甩了他一巴掌就走了。

       他并没有追上来，任她消失在漆黑的夜晚。

       无助的她只好告诉了父母。父亲蹲在墙根下抽了一夜的烟，母亲哭肿了眼睛，天亮了又黑了，父亲扔了烟蒂，抹了把老脸找到了他们家。

      值得欣慰的是他们家父母同意了这门亲事。谁不喜欢抱孙子？况且既然怀孕了一切都是可以从简的，那不是会省下好多钱吗？

       他们的婚事就提上了议程，一切从简，她嫁了过来。

       五个月后她生下了女儿叶子，婆婆虽说是没有嫌弃，也没有多喜欢，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说：“头一胎没事，还有机会，下次一定是个大胖小子。”

      值得庆幸的是，她的女儿简直是他的版本，她是笑着说这句话的。整个人又兴奋了起来，她讲了好多他们之间的事情，快五年了，他们的婚姻，在那个渣男眼里是奉子成婚，完全没有爱情。而在她眼里却是一见钟情，一世真情。

    “我会感化他的，我们有家，有叶子，我有信心。外面再好，没有家，没有叶子，他会回来的。”她望着天空仿佛是自言自语，有笑容更有期待。但是她不知道的是，不论是爱情还是婚姻，靠的是两情相悦双向共赴的那份纯，而不是一厢情愿愚昧的付出。

       庄稼人的日子，从春耕到秋收，年复一年，庄稼收了又种，种了又收。在我女儿三岁那年盛夏的一个雨天，婆婆说天阴下雨是老天爷给庄稼人的节，我们包饺子吃。

        每当这个时候，婆婆就会和我说好多村里的新鲜事。每次都会就事论事，讲些为人处事的道理。我知道她的良苦用心，总是用浅笑来回报她的教诲。

       当她讲到菊香的时候，我的心还是沉了一下，我为她的真情错付而难过。婆婆说，菊香可能快离婚了，这样的女人本来就不该要，迟早是会害人的。我越听越糊涂，就和婆婆一问一答对聊起来。

      婆婆说菊香出轨两年了，而且还是她老公的铁哥们！“不可能！她不是那样的人。想离婚可以明说，怎么这样侮辱人阿？”我第一次对婆婆的话产生了质疑。婆婆笑着说：“你别不想信，都给捉床上了，她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地里干活的时候，你没看见？”难怪这些天她老是躲着我，裹得严严实实的。

      一顿饭吃的特别不是滋味，更有食难下咽的感觉。收拾完碗筷我躲在屋里狠狠地哭了一场，心里好难过好难过。我真的不能想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她身上。她是那么爱他，怎么可能那么做？她的爱情信仰呢？

      这四年多的风风雨雨，我们一起走过，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表露过任何不妥，从来没有！这么大的事情，闹的满城风雨，看来真有此事。眼泪不争气的往外跑，好像事情出在我身上一样的难受。

      这之后她没有来过我家，就算在地上碰到了，我虽然装做若无其事，但是她刻意的躲着我，我们之间有了明显的距离。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我的心真的很疼！我在等，等她的解释，我还是不想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她身上。我要等她亲口告诉我。

       又是几个月过去了，地里的庄稼也收完了。冬天是庄稼人最安逸的时候。

       自从知道菊香的事情后，我干啥都提不起精神。每晚也不在婆婆屋里做针线活了。那晚收拾完了碗筷，我又躲到我的屋里，不开灯，静静的望着不说话的天花板发呆。菊香悄悄的来了，我刚要起身开灯，她连忙挡住我：“我有几句话说完就走，开了灯，我就说不出口了。”我的呼吸越来越重，心跳到了嗓子眼。

    “她们说的都是真的。”黑暗中菊香的声音很轻，但似乎心情很沉重。

“为什么？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我几乎崩溃了，几乎是怒吼，那一刻心疼的无法呼吸。

     片刻的安静之后她冷笑着说：“报复。”极其简单！“你不是我，不会体会我的处境。他常年不在家，再说了，我也是想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还会不会有人要我。”

“结果呢？你真的要离婚了吗？你做这些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叶子，想到你的一见钟情，想过你们的家？你把自己当什么了？”我像个长辈一样，把这半年的疑问砸向她。

    “那个混蛋他不离婚。说好了我们一起离婚，然后他娶我。你知道的，我这边没有问题，可是他变卦了，我也不好意思找到他们家去。”她苦笑着说：“也许我很快就要走了，以后也许就见不到你了。这几年，谢谢你的关心。”说完她走了，我没有挽留，也没有追出去，咬着手背大哭起来。

      过了几天婆婆说她们离婚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没有要孩子！我是真的不能理解她的这种做法，我想她应该会给我一个解释，一定会！

       然而她走了，永远的走了，那次一别，我再也没有见到她。每次看到叶子，我的心就会莫名其妙的疼，她那么善良，却把叶子丢给了人渣。难道也是为了报复吗？叶子就像树上的落叶，飘泊世间，从此失去了本该拥有的，而那个渣男从此像是人间蒸发了，就连他父母也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又是春耕的时候，田间地头到处都是我们曾经的美好，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办法把那么善良的她，与她们的叶子联系在一起。

        春耕前，大人们都在收拾土地。二月天的风，苍劲有力，像刀子一样刺在人们脸上。满天尘土飞扬，方圆十里看不清楚。

       田间道上，树墩墩边，叶子啃着一块干饼子，一不小心咬破了嘴唇。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爷爷奶奶走到那，跟到那不哭不闹，用满是尘土的小手擦擦嘴巴，继续啃。孤单的身影，像极了风中的一粒浮尘。

      我走过去抱起她，挨着她的额头问：“想不想妈妈？”她笑着摇摇头，那笑容像极了菊香，很暖，很纯！我紧紧的抱着她，眼泪不争气地流着。菊香，你不是个女人，你可有想过叶子的现在和将来？你可有想过，自己的所做所为会给叶子带来多大的伤害？你真的不配做一个母亲！那一刻，我真的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她。

      由于菊香的原因，叶子的遭遇并没有得到人们的同情，相反常常会有一些莫名其妙鄙视的眼神，射向她幼小的心灵。

     后来我进城了，就很少再见到她。既便是老家有事，也是速去速回，不过我还是会向婆婆问起叶子的情况。

     由于爷爷奶奶岁数大了，叶子早就不上学了，过早的扮演起了父母的角色。她的生活极其简单，种地，收割，养猪，喂羊。一朵娇艳的花，由于父母的遗弃，改变了一身的命运。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奶奶说过，大人的所做所为都是孩子的影子，而菊香在孩子需要她的时候却不知去向。

     去年在可儿（我女儿）的婚礼上，我见到了她。算起来，她已经是二十八岁的大姑娘了，虽然生的漂亮，可骨子里缺少了好多说不上来的东西。肥胖的身躯，极不适合年龄的衣服，没有一点点青春的气息。

       我走过去问她，还认不认得我？她笑着点头，一边和我说话，一边不停的吃着。我始终放心不下对她妈妈的那份牵挂，试着问她，妈妈有没有来过？她还是笑着摇摇头，自始至终都没有停下她的筷子。给人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我拍拍她的肩膀，慢慢的走过去。她的身上没有一点点父母的影子！

      事后从婆婆口里得知，菊香在离婚后的那年，就跟着一个外地人走了。前些年来过，说是在那边生的女儿要上学，为了给孩子办户口来的。也没有来这边看叶子，我不知道，那段感情给她带来了多大的伤害，以至于她这么狠心丢下叶子，我是真的想不通。

       婆婆说，前年村里有人给叶子说了门亲事，结果因为财礼搞杂了。这两年，村里人提起来都说，叶子的婚事根本就没有人做主，所以也就没有人问了。她比我女儿大三岁，却因为父母的原因，没有上学，至今没有成家，改变了一生的命运。

      我对婆婆说：“要不叫过来，我在城里给找个工作，慢慢再给找个婆家行不？”婆婆立刻反对：“你是谁？你叫过来，她家里的活谁干？爷爷奶奶谁照顾？上天早就都注定好了，安安稳稳的照顾好自己的娃娃和家，不许找事昂。”婆婆一直都是这么专横。

      想想婆婆说的也句句在理，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只是父母犯的错，不该让孩子去偿还。

      菊香，你在他乡还好吗？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我知道叶子是你一生的牵挂，但是我想象不出这么多年，对叶子不管不问你是怎么做到的？不管生活多难，做为母亲你都不能扔下叶子，她没有错，你可知道，你的行为毁了她的一生？

      菊香，我的朋友，不管你身在何方，不管你知不知道叶子的现状，我都希望你能来看看叶子，给她以后的生活做个安排，你走错了，不要让叶子来买单，她是你身上的肉，更是你生命的延续。菊香，你在哪里？你可曾看到漂零尘埃的落叶，它像极了你的叶子。


                     

李子四

一个令人唏嘘的人生。
大人的过失，让孩子埋单，不可理喻。
文章写得很好。

露渊

李子四 发表于 2022-12-18 12:16
一个令人唏嘘的人生。
大人的过失，让孩子埋单，不可理喻。
文章写得很好。

感谢老师留评支持，感恩遇见，冬安！

东方玉洁

看了几遍，确实不错的小说，但我不知道怎么说，一遇到这样伤心的事就无以言表。

文珺

充满了女性命运悲剧感的文字，但还是缺乏对新时代女性个人心灵觉醒的挖掘，也许叶子的命运不会是这个样子的。

露渊

东方玉洁 发表于 2022-12-19 15:02
看了几遍，确实不错的小说，但我不知道怎么说，一遇到这样伤心的事就无以言表。

感谢老师来读，恳请您的指导，感恩，安好,！

露渊

文珺 发表于 2022-12-20 13:33
充满了女性命运悲剧感的文字，但还是缺乏对新时代女性个人心灵觉醒的挖掘，也许叶子的命运不会是这个样子的 ...

感谢老师指导，向老师学习，感恩，安好！

何叶叶

露渊老师文笔不错，很扎实。读后给人警示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