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相处要讲缘分,一旦“臭味相投”则“惺惺相惜”很快“熬成了一锅六十年狗肉汤子”有了老滋味,甚至会产生“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的期待。
我觉得人和书好像也是如此。“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英雄气概在自由阅读领域是没有市场的。读书本来就是人类特有的精神奢侈,没有哪个人愿意把乐园变成地-狱。
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百年孤独》这本书我三十年前上大学就听说过,但真正沉下心来阅读却是从去年开始。
很多人抱怨它不好读,我刚拿到此书时也确曾有过类似的忐忑,事实上在阅读过程中小说颠三倒四反复用的人物名字确实把我折腾得够呛。它就像干涩的老牛肉,嚼起来实在费劲,可越嚼却越有滋味儿,越嚼越舍不得停下口。
有位著名的评论家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百年孤独》说的不是布恩迪亚家族,不是哥伦比亚甚至不是南美洲,而是整个人类。”
确实如此。孤独不是哪个民族或者种族的专利,也不是贫困或者愚昧富贵或者文明才能滋生的“靶向病菌”。它属于整个人类,古今中外皆有。
屈原“众人皆醉我独醒”是孤独,李白“相看两不厌,独有敬亭山”是孤独,柳宗元“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是孤独,陈子昂“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更是孤独。
读书最大的作用不过是在别人身上照见自己。
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人可以成为孤岛,谁也无法完全脱离开别人而独自活着。人不能成为孤岛,但每颗心却都是孤岛。即使这岛开放所有的堤岸,总有一些地方无人可达。
有些时候你会痛苦地发现茫茫人海却俨然如同沙漠,当你满肚子话想找人倾诉时,却发现竟然没有一位合适的对象,哪怕只是纯粹的听众。
人活在世上本质是孤独的,只是很多人实在太忙碌,抑或太粗糙,无法察觉或者不敢察觉这种本质。
越敏锐,越痛苦;越深刻,越孤独。比如尼采,比如梵高。
这就是宿命,无法改变。
三观不同,无法强融;频道不同,难以沟通。作家刘震云有部长篇《一句顶一万句》,人活在世上,想找个“能说得上话的”很难很难。
现实中很多交流看起来热闹而融洽,其实不过“鸡与鸭讲”甚至“对牛弹琴”。
天空是热闹的,因为有日月星辰。但每一颗星星却都是孤独的,每颗星都有无法倾诉的孤独。
逃是逃不掉的,除了忍受便只有抵御。抵御的唯一途径就是不停地劳作。麦家说真正的勇士是知道了真相依然选择热爱,对平凡众生来说经历痛苦依然能平和地熬过挺住就是英雄。
对布恩迪亚家族来说,乱伦犹如奥雷里亚诺17个儿子额头那抹黑色的印记如影随形。孤独则是整个家族最顽固的基因传承,更是无力摆脱的宿命。
生命中曾有过的所有灿烂原来都需要用寂寞来偿还。
有人说马尔克斯用布恩迪亚家族写尽了人间的孤独模式,有些是一辈又一辈的重复,有些则只属于自己,似乎无法复制。
请允许我把文字的切口开得更小一些,别的不谈,我只谈一下何塞·阿尔卡蒂奥——马孔多的创建者,布恩迪亚家族第一代,羊皮卷预言所说“整个家族第一代被捆在树上而死”的那一个。
不要强求苍鹰和家鸡成为朋友。这对苍鹰不公平,对家鸡也不公平。雄鹰的视野是天空,家鸡的目光最高也不过是院墙或屋檐。在家鸡群里,雄鹰无疑是孤独的——这就是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的孤独。他是布恩迪亚家族中的第一代,这个家族的“百年孤独”以他的故事拉开了大幕。
他富于幻想,不安现状,敢于冒险,富有探索精神并执著地投入到行动,比如他不怕近亲结婚会生出怪物的传言坚持和表妹乌尔苏拉结婚,比如他在吉卜赛人梅尔基亚德斯的诱惑引导下进行一系列探索和研究,他的目光远不属于马孔多,他的思想在马孔多找不到任何一个能够共鸣的倾诉者和交流者,似乎他不该出生在那个时代,不该生活在封闭的马孔多——任何一位思想或者眼光超前的人都很难融于周围的人群以及时代,虽然后来也许被尊为“先驱”,但活着却常常因为是“异端”被送上绞刑架或者火刑场。
何塞·阿尔卡蒂奥的孤独源于他的思想意识与周围人严重冲突,他敢冒险,有闯劲,终日想入非非并为他的想入非非投入全部身心。比如他用一头骡子和一对山羊从吉卜赛人梅尔基亚德斯手里交换了两块磁铁,后来又用这两块磁铁加上三枚金币换来了放大镜,围绕放大镜他“以科学家的忘我精神”全身心投入到实验中去,为此他的身体被灼伤溃烂还险些点燃了家里的房子……
他习惯了自言自语。他也只能自言自语,不要说整个家,就是整个马孔多也没有人能和他说上三言两语,那个吉卜赛人梅尔基亚德斯倒能说,可惜他不属于马孔多。
“如果你非要发疯不可,就一个人疯好了,”妻子乌尔苏拉呵斥他,“不要用吉卜赛人胡话教坏孩子!”
如果说乌尔苏拉属于现实,何塞·阿尔卡蒂奥则属于梦想。夫妻两人都属于积极的践行者,但正因如此,他们的矛盾才变得尖锐而激烈甚至到了水火无法相融的地步。
不光妻子认为他是疯子,整个家庭都认为,整个马孔多都认为他是疯子。
在家人眼里,他不是父亲,不是丈夫甚至连家人都不是;在众人眼里,全村人都确信他已经失去理智。
可怜的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虽然亲手建造了马孔多,却分明不属于马孔多,他最终变成与马孔多居民无话可说的那一个似乎只能归结为“脑袋有问题”。
“世上正发生着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对乌尔苏拉说,“就在那边,在河的另一边,各种魔法机器应有尽有,而我们却还像驴子一样生活。”
此时的何塞·阿尔卡蒂奥陷入巨大的思想危机,就连他痴迷终日的炼金研究都完全失去兴趣,他无心饮食,整天在家中踱来踱去……
这种危机的根源在于认知领域的扩大,越有知便越无知,甚至一切努力都变得毫无意义。但这种危机在众人眼里是可笑的,可笑到就像一个人饱食终日担心天会塌下来一样。
他最后只能发疯,疯到被家人捆绑在栗子树上,一年又一年,直到死去。
在他发疯之前,何塞·阿尔卡蒂奥先是陷入了“永动机”发明的癫狂里,然后遇到了已经死去多年的普鲁邓希奥·阿基拉尔,而后小说有了如下寓言式的描述:
“今天星期几?”
奥雷里亚诺告诉他星期二。
“我想也是。”何塞·阿尔卡蒂奥说,“可是我忽然又觉得还是星期一,跟昨天一样。你看那天,看那墙,看那秋海棠。今天还是星期一。”
第二天,星期三,他又来到作坊。“真糟糕,”他说,“你看那风,听那太阳嗡嗡响,跟昨天前天都一样。今天还是星期一。”
星期四他又出现在作坊里,一副大祸临头的痛苦神情。“时间这个机器散架了,”他几乎哭了出来……他花了六个小时观察各种事物,试图找出一分一毫与前一天的不同之处,期待发生某种变化能证明时间的流逝……
可他最终悲哀地确认仍是星期一……
星期一。还是星期一。仍然是星期一。
这寓言似的符号极为简洁却深刻地揭示了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痛苦乃至发狂的根源:机械重复,一成不变,几乎看不到时间流逝的证据。
这哪里是马孔多,这哪里是布恩迪亚,这哪里是南美洲大地,这分明就是我,就是我们的现实!
发疯是因为才华,因为思想,因为他的世界根本不属于他所生存的世界,他在同时代的所有人那里找不到交集。
“无心无肺,活着不累。”浑浑噩噩的平庸倒是一种福,灵敏和深刻倒成了人生的炼狱。
也许正因如此,崩溃往往就成为天才的结局,比如尼采,比如梵高,比如海子。
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把自己与外界隔离起来。他被绑在树上,忘记了所有亲人,在一间又一间无穷无尽的相似房间的梦境中离开了人世。
想完全破解《百年孤独》显然不是件容易事儿。
对于布恩迪亚家族第一代人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来说,我想起了网络上流传的杨绛那句话:“在乌鸦的世界里,天鹅也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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