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小巷老旧的光阴

喻芷楚

走进小巷老旧的光阴
　　
　　今年很庆幸大环境来的平和了，能在四月清明时节回乡祭祖，并看望年迈的老父。
　　
　　当车开入老城区，一切陌生的东西都熟悉起来，无论街道店面怎么翻新，时代建筑的影子总在那，道两旁的香樟树亦依然依旧。
　　
　　往次回家都是把车想尽设法停进家里那条小巷，这次总结经验，将车停入附近商城地下车库。然后拿上礼品漫步回家，虽然天下着小雨却是细雨不湿衣。商城到家的路程恐怕不会超过一百米，但店面一家挨着一家。想想出嫁离开家时，正是改革开放起步，商场整条街也就十几家。
　　
　　然而，尽管碎步又碎步地慢走，还是很快来到我家住的那条小巷。
　　
　　光阴便霎时在这里凝结住。小巷幽深，从头到尾应该有五百米。整齐的两排楼房将小巷挤成一条小河道。可在我离开小巷时，楼房不过三四栋，其中挨着小巷口的两栋，一栋是物资局的，跟着是父亲单位的。五层楼面，两梯四个单元。我们家在五楼。楼房建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
　　
　　其实很多时候还是怀念住平房的日子。家家户户都有个小院子。房子内部结构都是条状，前面隔成三间卧室，后面一个院子，一间厨房。小巷其他房子无一例外差不多都是这种结构。不下雨的时候，我们搬着小凳坐在院子里吃饭做功课，看那不多的几盆院墙上种的菜和花卉，偶尔听不是左边邻居就是右边隔壁邻居叫声老喻或者小艾，摘你家几根韭菜或葱，我们孩子往往就笑着先应了，好哦，明天我摘你家几个辣椒炒肉。邻居即笑应：“随便摘，知道你爱吃辣。”
　　
　　这些声音一时集中进入耳畔，面前一应的平房，这家是谁，那家是谁，直到小巷深处。而此刻面前不仅是只有两排高耸如山的楼房，还有一条条结成麻绳似的电线在小巷上面穿来搭去，形成蔚为壮观的蜘蛛网线，这就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慢慢形成的一个景观。
　　
　　小巷两旁开满店铺，往来人，往来车辆密密麻麻，各家门前停满车辆，没有谁会投诉你占用公共地，这里每个人都懂停车的难处。那年，大概是2019年的八月我回家看老父，听说市政准备规划拆除我们这片老城区，不免有些各自的计划，但是没几日又是另一个版本，不拆了，要保留老城区的历史样貌。这条巷子建于上世纪的五六十年代，不是陈年老迹，却与共和国同辉，鉴证的是共和国发展史。于是在我到家的第三日，来了修缮屋顶，刷小巷两边一楼的墙面漆的工人。其实，也挺好，拆了不重建，到哪再去寻这么好的地段，同事朋友又去哪相见？
　　
　　出小巷往右拐就是公园，城区一天人口最集中的地方。几里外，不，还有更远的地方人都来公园消耗半日时光，周边小学中学医院一应俱全。对于年老的人还是老城区好，不比年轻人都去新城区买楼，不开车就是坐地铁也是方便。
　　
　　我走进小巷有刹那的恍惚，挨近黄昏的时间，家家煮饭的时间到了，小吃店、人家煮饭炒菜飘出来的味道，诱惑味觉系统。于是在路过物资局楼下地铺一间小食铺，忍不住买了年少时最爱吃的油果饼，油果饼是由发酵面粉油炸而成，是被油裹起来了的面食所以叫油果饼，不同于煎饼是煎的咸的，油果饼微甜不腻，一个饼子划出两条杠，像个破饼。读初中那会五分钱一个，现在一块五一个。
　　
　　先生看着我咀嚼油果饼问我为什么回回来都要买个吃？我回说记忆这东西很难受人控制，吃的是味道，寻的是日子。街前小巷都是曾经姊妹兄弟同学朋友往来的影子。
　　
　　还没吃完油果饼就到我们家楼下，对面开着一家便民超市，有十多年了。以前这家超市开在巷口外面土产局地面的新楼铺位，整个楼下铺位他们家都买下来了，本来超市开的好好的，主家男人出事过了，女主便将铺位出租出去，自个在现在这个位开了家小型超市。这个铺位地址以前是个南下老干部家。老干部家不同于其他单位建的宿舍房。它就是早期的小别墅，单家别户。前面一个大院子，有株高大的柳树，后面靠湖还有一个后院。南下老干部家有两个儿子，大家叫他们大凡小凡。大凡读书读傻了，于是他又有个外号叫傻凡。他不跟人玩，人家也不跟他玩，倒是一些大人爱逗他，看到他就叫大凡，让他读书讲故事他们听，他们就赞他一个挺好的孩子，他即傻呵呵的笑。小凡后来娶了一个媳妇，是父亲同事的女儿。我们知道小凡将娶的女人，都笑得炸开花，说他没眼力劲，难道不知道那女人是我们小巷最恶最霸道女人？当然，所谓恶和霸道是指她蛮横，许多时候不占理就强行装逼，不吵个赢不算数。全民下岗的时候，她打开院门做起生意。我在楼上常常看着她一手抱孩子，一手收钱找钱，说来她除了嘴碎还是极能干的。后来，没几年我也出嫁离开了。再回来，这里已是六层楼了，听父亲说老干部在我出嫁后的第三年过了，大凡又两年也过了。小凡一家起先还住在楼上，大凡过了没一年也搬走了，他们的儿子在高考那年跳楼没了。都说是被他妈逼迫的读书，一天不说上两回，嘴不能停。
　　
　　想想这些真是命运捉弄人。老干部隔壁两家是二轻局的，以前和我们家对门男主曾经和父亲共事，却是和父亲不和，总想着整黑材料整父亲，可惜就算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即便有些同势的人，但好人依然是有的，使他没能得逞。他的行为用季羡林的话说：“多少年后，我醒悟过来，终于发现了一个宇宙真理：在公有制体系里，每个单位都是小人的天下；正直的人总是少数，且无权势；群众的眼睛都是瞎的、势利的，他们大部分情况下不会站在君子一边。坏人是不会改好的，因为他们不认为自己是坏人。”后来这人走哪都没人喜欢，不爱跟他搭腔，他倒又找上父亲说话，解释当年行为，父亲一笑而过说没什么，大家都明白。生活没有过多的计较，计较多了心累，这是父亲为人处世的原则。就像他为母亲一家付出的多，在外公外婆生前操心为他们送菜送米，过世又独力操办，可母亲过世后她的妹妹们便是翻脸不认人。那是去年大妹妹嫁女儿，发去外婆群一份电子邀请函，不被大姨娘接受，并指责父亲教女无方。当时我正在家，看见群里的消息，即是一篇长文，小姨娘看见马上私聊，说不是我说的那样。啥是不是，不过是姐走门槛断的老道理。我把问题摆清楚不能让老实的父亲吃亏。和小姨娘私聊后我问父亲要不要再敲下他们，父亲笑笑，说：“算了，给你妈一点面子，世上的亲情哪里有理讲。”根据父亲的话，我把问题转向另一面，一个皆大欢喜的一面。
　　
　　我们不能苟同别人的同时，也别让自己滑向道德的对立面。
　　
　　父亲的为人走到哪里都是没话可说，他有个老搭档，住我们楼下二楼，生有五女一子，他总是用嫉妒的语言风趣地说：“老喻，你哪就比我命好，比我多个儿子，少个女儿？”
　　
　　父亲则笑：“还要什么凭证，就凭我比你帅嘛。”
　　
　　于是他们就一起笑得不能自己。在我年幼，我们家还在林场的时候，他和父亲经常出差，到夏天的时候他们装货的解放牌大卡车常绕道林场给我们送西瓜来吃，父亲让我们叫他邓叔叔。邓叔叔有一个女儿曾与对面老干部的大儿子大凡做过婚姻交易。邓叔叔的条件是让老干部把他三女儿弄去参军，老干部做到了，但邓叔叔三女儿退伍回来也没嫁给大凡。父亲笑邓叔叔说，老邓你骗好人心里过意得去吗？邓叔叔回答我女儿嫁给大凡，后半辈子活得憋屈我更过意不去，宁我做坏人也要女儿过好。
　　
　　他做到了，如今他一个守着家，因为腿脚不方便，经常拄着带坐的拐棍坐在楼下楼道口的铺位前看人来人往，同店主有搭没搭的聊天，如果看到父亲买菜或散步回来就大声说：“老喻，你不是好人，不帮我针灸艾灸，留我一个人在这做相公。”
　　
　　父亲便拉把店主的塑料凳在他身边坐下，两个老同事老朋友就一番戏谑。那天他看见我回来老远的就招呼：“又回来看你老爸啊。”
　　
　　邓叔叔一头白发，两眼眯起，沧桑感十分浓，他没等我应他就说：“老喻好人啊，可惜我做了心脏搭桥手术，要不他咋会不给我针灸艾灸，让我走的更远些，没我跟他同走和说话，他也寂寞无聊啊。”
　　
　　的确是，如今我们这栋楼他们曾经的老同事不是随儿女搬走就是人已经没有了，再或者就是瘫痪在床上。和我们家对门的夏姨自老伴过世就搬到对面楼住有十多年，今年过年却又搬回来了。我到家坐下和父亲聊天，父亲第一件告诉我的就是这件事。原因是过年前某天下楼，因为楼道不像我们楼道有电灯，楼道白天也是黑黑的，有天下楼一个不注意摔到了腰身。现在小儿子在照顾她。
　　
　　人老不是件喜悦的事，身体各部零配件多已老化，不留心照顾即是支离破碎。作为儿女，我虽然嫁的远如果有机会总会想着法回来看望老父亲。走进这条幽深见老旧的小巷，它的人在更新换代，繁华却与日俱增，人员稠密度亦是只多不少。只是故人不在，人事改，多少让人惆怅感伤。

云馨

好像是沙发耶~~~

云馨

今年很庆幸大环境来的平和了，能在四月清明时节回乡祭祖，并看望年迈的老父。

前两天才得知楚楚出游，没想到这美篇也出炉了，赞一个先！

文字闪耀生活

老地方，老人，好多记忆让人怀念。

草舍煮字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回首看看来路，或者有来路可看的时候，我们开始老了。
历史是人事，小巷老旧的光阴也是。
我们曾经走过，小巷是我们活过的见证。
十几年前，有个老干部写了一篇回忆录。
主要是忏悔自己在职时整人的方法，引起一些人的不适。
时间不长就销声匿迹了，不知道是被禁了，还是网络不发达没有传开。

云馨

老旧的院落，熟悉的小巷，还有街边合口的美食，简单，朴实，却令人回味无穷。喜欢这样恬静时光下的老地方，家中的老人，还有那些过往的碎片。一切尽在不言中。可惜，这样美好的景象，我是再也寻不到了。赏读学习楚楚佳作，问候！

lvhq018

读芷楚的文字，有极强的画面感和代入感。
故去的人是对历史的祭奠，活着的是依然延伸的历史，被切割出的那一段年代，各处大致都是一个摸样，就像那个时代的穿着。即便是斑剥支离的人性，现在也渐渐模糊了。

淡淡不如风

上世纪八十年代就住上楼的，条件应该是不错的。
上世纪七十年代弄黑材料的事，人心的恶意已经是藏不住的。
但总有坏人，也总有善良的人，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这种情况，我的祖辈上也有发生。你做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材料说了你什么。

洛雨漁舟妙玉桌

怎么我的眼睛看见的是“宇宙真理”！又是点点想破圈圈的节奏，掉漩涡里咯。

喻芷楚

洛雨漁舟妙玉桌 发表于 2023-4-28 16:43
怎么我的眼睛看见的是“宇宙真理”！又是点点想破圈圈的节奏，掉漩涡里咯。

说白也就是一点莼鲈之思，人之常情。

喻芷楚

云馨 发表于 2023-4-28 11:10
好像是沙发耶~~~

谢云馨姐，请坐，请茶！

喻芷楚

云馨 发表于 2023-4-28 11:12
今年很庆幸大环境来的平和了，能在四月清明时节回乡祭祖，并看望年迈的老父。

前两天才得知楚楚出游，没 ...

是啊。这些天都在外，没看什么大景，只些地域小景民房，看得特别触心，连夜写了这篇文。

喻芷楚

文字闪耀生活 发表于 2023-4-28 11:16
老地方，老人，好多记忆让人怀念。

对，特别是每时每刻都在发展的当下，更容易怀念过往。

喻芷楚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3-4-28 11:28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回首看看来路，或者有来路可看的时候，我们开始老了。
历史是人事，小 ...

呵呵，说的好，陈年烂柯，一经回首人就老了。那老干部回忆录自己以为是忏悔，别人看是恶心，痛恨，恐怕知道后身边一个人缘都没了，哪还能流传下来。

洛雨漁舟妙玉桌

喻芷楚 发表于 2023-4-28 17:17
说白也就是一点莼鲈之思，人之常情。

这对于我们平民百姓，是件重要的事情。既得利益者，有规则的优势和位置的便利。要打破怪圈，要外部支援、内部破局，多管齐下。超出一个局中老百姓的常规，但我们渴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