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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离开那片称之为故乡的草原后，我几乎没有在4月份回过那个地方。原因很简单，一是4月份没有重大节日，二是4月份的草原是最丑陋的——很长时间，哪怕是带着人回去，我也会选择在7、8月份，为了炫耀并感受草原的美。
草原的夏季绿色醉人、繁花似海，草原的秋天金光灿烂、天高气爽，草原的寒冬雪白如脂、冰晶玉洁，唯独春天，尤其是4月份，虽冰消雪化，却仍寒风料峭，加之沙横原野，草枯树萎，肃杀之气弥漫，人的心情也是凄楚的。所以，善良好客的草原人，一般是不会在这个时节对远方的亲人发出邀请的。
但是今年4月，我接到了这样一份诚挚的邀请，即使是因为同学的孩子结婚，我仍然感觉有点意外——草原上的人们也是喜欢在7、8月份办喜事的，最美的事情加上最美的季节，才是完美。在草原最艰苦的时刻，应有“一阳来复”吧？况且，婚姻本身也是新生命诞生的开端，这是生生不息、昌盛闹暖的先兆，希望孕育其中。这样一想，心里便舒展开来。
我常对人讲，我挚爱草原。然而我也常常扪心自问，我到底爱草原什么？沉湎于寂静的草海花丛中深情地仰望蓝天白云是不是对她真挚的爱？陶醉于悠长的美酒欢歌中热切地凝视晚霞烂漫是不是对她无私的爱？忘情于温暖的蒙古包中品味奶茶手把肉是不是对她感恩的爱？流连于广袤的旷野山峦激动地瞻望万马奔腾是不是对她崇敬的爱？多少年来，我不断重复着用这样的方式宣泄着自己对草原的爱恋。但每次离开她时，心中都是空泛的，好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掏得干干净净，人也长时间地归于失落。我知道，那不是草原馈赠给我的礼物，因为我什么也没带回来，所有的一切都停驻在草原，不增不减。一定是遗忘了什么！
草原上的人们是纯洁的，他们平和地对那些表达热爱草原的游客说：如果你真爱草原，就应该爱她的一切。一切！我突然意识到，自己遗忘的，正是“一切”！而这“一切”，当然包括4月的草原。
老子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长期以来，正是这些欲望的遮蔽，让我遗忘了草原最本真的东西——生活在草原上的人们的包容、宽恕、善良和友爱。感谢草原的4月！让我不再以游客的心态被物欲迷惑，而是倾情领悟草原的底色；感谢回到草原第一天就烂醉如泥的经历！让我不再以酒池肉林为享受，得以静心聆听草原的心声；感谢同学们及其家属的友善！让我不再以穿盔带甲为荣，能够欢愉于回家的感觉而找到久违的情感。
游子在情感上是脆弱的，在身心上是伤痕累累的。回去吧！草原以博大的胸怀拥抱你。你像一匹失散许久的小马驹回到马群中，纵情撒欢儿，把一肚子苦楚倒给她。她会默默地承接你的一切委屈、烦恼、压抑、哀愁，安静地将它们吃掉，如同牛儿吃草一样，经过反刍、消化，还你一杯浸入舒坦、安宁、昂扬、乐观的牛奶。她用柔软的手轻轻抚慰你心中的伤痕，同时，不动声色地将自己饱经沧桑的往事隐藏得严严实实。
依然是歌声。这种只唱给你一个人听的歌，因为没有伴奏，充满了空灵的感觉。草原本来就是一首歌，它从人们的心中流淌出来，变成广博而含蓄的爱：祖先传下的歌/心中淌出的河/醉了芳草地/ 红了山丹花/千里草原辽阔的歌海/马背牧人乘风的轻舟/沿着马头琴的旋律/ 随着乳香飘来向彩虹飘去/给蓝天日月增辉/望大地五谷抽穗……只有在没有杂质的4月，我们才得以用虔诚的心静静地谛听那从心中流出的纯洁的声音，并产生强烈的共鸣。这歌声，干干净净地流入你心里，把你的心灵涤荡得清澈透明，像哈达一样圣洁。生活在草原上的人们，哪一个没被彻骨寒风抽打得遍体鳞伤？哪一个没被朔野狂沙敲击得驼背弯腰？即便如此，他们仍然只感谢苍天赐予或曾经赐予过的少得可怜的美好，并以无私的胸怀把一切美好慷慨分享给远方来的客人，把客人像珍宝一样捧在天上：
蓝天上飘着的白云随风流浪 草原上奔驰的马儿想远方 我心上的人儿呀还记得我吗 长调哼你在那夕阳下你可听到 想你想到那草绿了 我的心也都醉了 想你想到那云开了 你快快归来吧 那所有的该得忧伤 被春天溶化了 我要在你的怀里 找到天堂 ……
草原是一首歌。这首歌从天苍苍野茫茫的远古唱到风吹绿草遍地花的今天，从金戈铁马卷狂野的战场唱到轻骑踏月不忍归的净土，从“天蓝蓝云白白雄鹰飞翔”的仲春唱到“鸿雁声声呼唤游子归家乡”的深秋，从温馨浪漫映着十五的月亮的静夜唱到幸福安康高悬不落的太阳的正午……这首歌是一条缓缓流淌的河，从未停止过，停止的，是我们迷乱的心。只有在4月，我们才能完全拨开纷繁，用心倾听这首亘古未变的歌。
我是饱含热泪离开这片仍如荒蛮未蒙的4月的草原的。临别时，我深情地说，草原的夏季奉献着绿拥繁花，秋季奉献着雁鸣祥云，冬季奉献着肉香奶茶，但我最爱4月的草原，因为，草原的4月有情真意切，而且，只有在4月的草原，我们才能清晰地感受到，草原是人间的草原，她奉献出的，是一颗颗炽热而真诚的心，那是草原的灵魂，是涵盖了草原一切的最温暖的草原！
这一次，我带回了永不消散的爱，沉甸甸的，如同风干的牛肉，历久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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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5-4 1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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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5-4 17:18
楼主
都是四月的心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