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盘溪遐想

李子四

  世上本来没有芙蓉镇，只有王村，在湘西。八十年代著名导演谢晋，想把《芙蓉镇》这部小说拍成电影，却为找不到合适的外景地而苦恼。有个人对谢晋说：这里离王村不远，去那玩玩吧，有一道瀑布式的溪流，叫营盘溪，风景蛮好的。谢晋答应了，于是立刻前往。原意只为散散心，松驰一下。不料这一去，不但让谢导心旷神怡，还说，这就是他梦中的芙蓉镇，遂决定把外景地取在王村。

  《芙蓉镇》这部电影，一经上演，便造成轰动。这不仅仅是电影的故事题材紧扣时代脉搏，还因为电影里的风景土得纯朴，土的美丽，土得仿佛穿越了千年，让人抑制不住一探究竟的冲动。当地的领导有经济头脑，马上决定这里的街道和房子，能不翻新就不翻新，必要的修缮，也不能改变原貌。有能力盖新房子的，政府在外面提供了一块地，要盖新房子的就到那盖去，长途汽车站也设在那儿，所以新的地方叫王村，而旧的王村正式改叫芙蓉镇。自此，王村归王村，芙蓉镇归芙蓉镇，外人似乎看不出它们的历史渊源了。

  我是八年前去的。在网上定了一所民宿，叫《土司别院》，老板姓瞿。瞿老板告诉我，到王村后，给他电话，他开车出来接我。不然，打的又贵，走路又远，王村到芙蓉镇有两三公里的。我对那边的情况一无所知，只能照办。坐火车先到吉首，再坐面包车前往芙蓉镇。司机到王村就停了，我说不是到芙蓉镇吗？怎么就算是终点了。司机说，王村就是芙蓉镇呀。我才有点明白过来，连忙给瞿老板打电话，他十来分钟就到了。

  他是个圆头圆脑的小伙子，但说话作派，颇有老板风度。他说一般长途汽车只能到新王村，旧王村也就是芙蓉镇已经是旅游景点了，要收门票的。我出来接你，能替你省下门票钱。那时候的门票是60元，两个人就是120元，够吃只鸡了。我连忙表示感谢，瞿老板说应该的，你定了我的客房，我也应该谢谢你，大家彼此彼此。我忽然想起曾经到过的凤凰古城，司机也说包你入去不用门票，原来带我到的民宿，就是他自家开的。

  我不明白，本来一个自然的村子，或乡镇，任何人都可以出入自由的。为什么一成为景点，就莫名其妙还理直气壮地收钱呢？仔细想想此类景点几乎无不是这样，是红起来才收钱呢，还是因为收钱才红起来？这好像有点解释不清楚的经济学上的烧脑。记得有一年深秋，去桂林的大圩镇海洋村看银杏叶，村口有十数个村民守着收钱。进去就要交五元，每个村民手里都拿着厚厚一叠钞票。你弄不清楚他们是经谁批准的，收到的钱又属于谁的。当时人山人海，或许谁都是千里迢迢赶来，也不为这五元钱计较吧。

几分钟后，瞿老板把我们带到了他的《土司别院》。这是一座外表看起来十分陈旧的木房子，但里面的房间却很干净，也别致。我特别好感的是卫生间，马桶是可蹲可坐的。这种马桶我知道价格不菲，一所民宿，能如此为旅客着想，我是第一次见。甚至五星级的酒店，也未必做得到。

  打开窗，瞬间便听到哗哗的流水声，抬望眼，瀑布近在咫尺。网上有人说芙蓉镇是挂在瀑布上的小镇，所言不虚。但我觉得“挂”字不大合适，应该是依偎。是小镇依偎着瀑布，又或瀑布依偎着小镇。镇上的人家，数千年就这样与美丽的山水依偎着。人们倾听着瀑布的声音，瀑布见证着一代一代人的喜怒哀乐。姜文和刘晓庆在这里演译那个年代的悲喜，似乎全可以在流水的声声里，聆听得清清楚楚。

  当然，瀑布给人最大的感观冲击，是画面。其实它只是一条小溪，叫营盘溪。流到这里变得宽阔了，人们就在东西两岸生活。既然是两岸，就得有桥。一座颇霸气的风雨桥，显示了土家族人的特点。小面包车开过了风雨桥，姑且称之为左岸，因为从桥上向宽阔的方向看，我要到的民宿就在左边。但右边，才是拍电影《芙蓉镇》最核心的地方。营盘溪到这里，有几十米宽了，遇上崩塌式的两级悬崖，于是，瀑布自然而然生成。从左岸望过去，吊脚楼鳞次栉比，层层分明。瀑布在它们的身旁，如银河泻落，疑似《藤王阁序》中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

  瀑布的前方，两旁也是悬崖。左岸的悬崖，建有一座依山的土司行宫。既称行宫，即是说土司王心血来潮就到这儿玩玩，住上几天的别墅。由于地势险恶，因此比不上平原盖的宫殿那么辉煌。不过对比右岸的民居，也如五星酒店和街边客栈的对比了。土司行宫里有很多说明，这儿是什么，那儿是什么，看了一声慨叹，过后全忘记了。只记得土司王姓彭，一千多年前从江西过来的。至于什么朝代奉中原王朝的命令，出兵搞倭，我着实有点奇怪。倭寇的骚乱，一般是在沿海。这里离海边是千里之外，怎么会让其出兵呢？不过封建王朝时代，什么怪事都有，看过就算了。只不过土司抗倭，在这里的历史文化上是浓重的一笔，不由人不记忆犹新。

  沿着土司行宫的石级，步步向下，约略有百米，就到了瀑布之底。长年累月的冲击，一般都形成个潭，这里也不例外。营盘溪经过潭的暂歇，水流变缓了，慢慢流入一条河，这河叫酉水河。两水相交，就是人类成市成邑的地方，这是普遍的现象。只不过营盘溪，是以充满激情的瀑布与酉水河相会的。就如一个少女，遇见了自己的心上人，情不自禁地要扑入他的怀中一样。但瞬间又有点害羞了，努力安静下来，再轻轻地牵起他的手。然后深情脉脉，一起走向远方。

  最后一级瀑布，有四五十米宽。水帘的后面，是一条石子路。走在其间，仿佛孙猴子钻进花果山水帘洞了。其时是晚秋，天气不冷不热。水气的弥漫，有“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快感。往外看，山是模糊的，花树是模糊的，人是模糊的，似乎世界的一切，都是糊里糊涂的。而我的心思，却清朗了。人生有许多事情，不可太较真。看得真切了，反而少了点意思。就如有人是打着伞快步走过去的，他们是避免了身上、头发被打湿了，可是，却错过了在水帘后，安静地观察外面被迷茫了的精彩。窃以为，在外面观瀑，固然可以领略到水的澎湃。然而在里面观瀑，更能体会到水的深情。

  小路在右岸的底部绕了一个弯，不但看到了酉水河明媚的风光，还来到了一个码头。码头有渡船，我问船夫，可以渡过去吗？他说，可以，每人一元钱。我又说，只两个人啊，你也肯渡？他说，即使一个人也渡，请上船吧。到了对岸，回望芙蓉镇，船夫问我，远看芙蓉镇，有什么样的感觉。我说，许多年前，应该这码头才是芙蓉镇的前门。码头后面，是千家万户的烟火街道。那些民居，有高耸入云的气势，相反，对面的土司行宫，却没有一点人间之气。船夫很赞同，说芙蓉镇之美，是老百姓充满智慧的吊脚楼，而不是幽森肃穆的行宫。以前主要靠水路交通的时候，即使是谢晋导演，也是先到这码头的，而不是从现在的公路来。如今，王村的人们最感谢的人是谢晋，是他的电影《芙蓉镇》，让王村人改变了穷困的生活。

  码头的门楼上，“芙蓉镇”三个大字，是谢晋的手笔。坐渡船回来的时候，我在门楼前驻足欣赏了很久。我不是试图去评说谢晋的书法，而在想，如果没有这三个字，会专门建一个颇具气势的门楼吗？我想不会的。从来都只见因物题字，极少见因字而建物的。芙蓉镇别说是唯一，但至少是之一。这码头曾经是王村的门户，是运货输人的，而今，只为了旅游，是游人不可不到的景点。虽然这门楼时间不长，但未必不能体现岁月的沧桑。

  更能穿越岁月的，是门楼后的那条五里青石长街。从河边到镇顶，垂直高度不足百米，但青石板路，辗转碗延而上，却足有五里之长。青石板也许还是两千多年前的青石板，走过无数人的脚印。但谁的脚印能让后人记住呢？算只有谢晋、姜文、刘晓庆等人了。他们在芙蓉镇里演绎的角色，“豆腐西施”胡玉音和右派分子秦书田，不但表现了一代人的悲喜哀乐，也表现了千古永恒的爱情。这才是芙蓉镇对人性启发和思索的地方。我不想过多地描写芙蓉镇的景点灿烂，只想说，有些历史事件，不应该被人忘记。

  胡玉音，一个漂亮得被冠以“豆腐西施”的女子，可以说成也是米豆腐，败也是米豆腐，到后来转悲为喜也是米豆腐。以至这普通的小食，因胡玉音的扮演者刘晓庆，又被称为“刘晓庆米豆腐”而名满天下。在芙蓉镇，凡卖米豆腐的，都说是“正宗刘晓庆米豆腐”，却又令我哭笑不得。我想，都说是正宗，那么有没有不正宗的呢？答案当然是没有。如果按我的另类思维，标自己是“不正宗的刘晓庆米豆腐”，可能反而生意更好。就像如今，谁都说自己是专家，也许说自己不是专家的，说的才是真话。

  在五里长街的顶端，有一家门牌号码113号的小食店。其门前立有一块石碑，称是刘晓庆拍《芙蓉镇》卖米豆腐的取景点就是这儿，因此说是正宗的无疑。这理由虽说不是很充分，但也不妨试试。叫了两碗，声明不要辣的。店家也机灵，说不要辣的，就吃不出刘晓庆的味儿了。我笑笑，这就像在重庆，如果说不放辣椒，大厨都说不会炒菜了一样。我不管刘晓庆的味儿，只想见识一下米豆腐是什么东东。吃过方知，原来就是普通的米粉团，只不过切成了方块颗粒，像豆腐一样。口感粗糙，味儿全靠调料。米粉团在两广叫白米糍、水浸糍，讲究的是细腻幼滑。我不敢说所谓的“刘晓庆米豆腐”其实并不好吃，毕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只能说，不合我们两广人的口味罢了。

  我退休之后，也学人家访古寻幽，去了不少古镇。最欣赏也最难忘的，是芙蓉镇。有山有水，有历史有人文，有少数民族风情，有美妙的传说。而芙蓉镇的成名和兴旺，是缘于一部电影。当初旧王村对于谢晋来说，只是一个拍摄外景地；米豆腐对于刘晓庆来说，只是一个道具。没成想这外景地和道具，成了4A级景点和卖点。谢晋和刘晓庆会想得到吗？也许吧。听说现在入芙蓉镇的门票涨到百元以上了，芙蓉镇的人们一定会富裕起来。自然，他们感激谢晋，感激刘晓庆。但我却想，应该最感激的，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打造了营盘溪的大瀑布。更应该感激聪明的祖先，集结了一座依瀑而生的村庄。

2023.06.12

匡建华

景点都有故事，小王村因芙蓉镇电影而出名，碰巧我地山楂树也是因张导演电影而成名的。吸引不少游人。欣赏老师美文，问好！

露渊

学习老师佳作，创作丰收，学习了，问好！

李子四

匡建华 发表于 2023-6-12 15:29
景点都有故事，小王村因芙蓉镇电影而出名，碰巧我地山楂树也是因张导演电影而成名的。吸引不少游人。欣赏老 ...

谢谢匡老师留评。山楂树在什么地方呢，请教一下。

李子四

露渊 发表于 2023-6-12 19:40
学习老师佳作，创作丰收，学习了，问好！

谢谢露渊老师光临。问好。

匡建华

李子四 发表于 2023-6-13 10:03
谢谢匡老师留评。山楂树在什么地方呢，请教一下。

宜昌的远安县，那山楂树成了宝！

李子四

匡建华 发表于 2023-6-13 10:14
宜昌的远安县，那山楂树成了宝！

谢谢匡老师指点。宜昌，湖北的吗？我好像到过。

云馨

看过《芙蓉镇》这部电影，很有特点。老师笔下的古镇一样也是有故事的地方，赏读学习了！

xam720

文章有历史，有典故、有故事、有生活。朴实且生动的语言，将芙蓉镇的由来，特色、美食、风光及人物风情，展现在读者面前。文章在情与景交融中，在动与静的结合中，表达出个人的思索和感悟。学习，问好！

张道云

等到俺退休了，也学学老师到处走走。

刘彦林

在你的笔下，“营盘溪”散发出令人向往的色彩；景观呈现出优美旖旎的特质；关注欣赏，送上祝福。

李子四

云馨 发表于 2023-6-13 12:23
看过《芙蓉镇》这部电影，很有特点。老师笔下的古镇一样也是有故事的地方，赏读学习了！

如果未去过芙蓉镇，建议去一次。我还想去第二次呢。可惜体力不行了。
谢谢云馨老师。

李子四

xam720 发表于 2023-6-13 13:35
文章有历史，有典故、有故事、有生活。朴实且生动的语言，将芙蓉镇的由来，特色、美食、风光及人物风情，展 ...

谢谢720老师光临留 评。问好。

李子四

张道云 发表于 2023-6-14 07:34
等到俺退休了，也学学老师到处走走。

谢谢道 云老师光临。年轻时有机会就应该旅游了，别等退休哈。

李子四

刘彦林 发表于 2023-6-14 09:45
在你的笔下，“营盘溪”散发出令人向往的色彩；景观呈现出优美旖旎的特质；关注欣赏，送上祝福。

谢谢刘老师关注过，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