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洛雨漁舟妙玉桌 于 2023-7-2 16:28 编辑
1.1《清明的骆驼》
今天正念叨,早点出发,到了馨香园车站,女子发现车站已经站满了人。大家提着简易的包包或袋子,大都是从城里、从镇上赶着回乡的人。今天清明节,天气微微冒着热。
“七点半一过,就只能等下趟车了。”女子背着一个大黑背包,站在路边车站牌底下,焦急地看了一下手机,又看看旁边的电子公交显示牌:378路公交车离目的站,还有两站。“慢点一憋就过去了,等下等一只闲没屁。”在她身旁有一高壮男子说着就拉起她的手,把远处的一个小男孩招呼过来,一起走向站台的边沿,探头看着后面穿梭的来往客车。
古人说“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今时今日是,“清明时节亦匆忙,路上行人欲诉肠。借问老家何处有?小童笑你又回乡。”
女子一家站在队伍里陆续上了车,刚坐定,有人喊她。
“辣满陀,到哪气啊?”
“回乡里啊。”
“你又回乡里。前个念才看见你。”
“今天不一样不?”两个人相视一眼就笑了。是的,每逢过节,这个妹陀都要催着她男人家一起回乡,知道他老母亲在家望她们。
车上播着悠扬婉转的小提琴音乐,人们火热、敞快地聊着天,家长里短,互诉衷肠。沿途,一片新农村的风景展现眼前。绿的铺展的枫树站满路的两旁,白色新颖的别墅一一闪过,还有一处处崭新锃亮的文化艺术宣传墙点缀其中。就连那边远山顶上的电力大风页也可以看到在缓缓转动。
望着窗外,女子开始陷入沉思,沉思刚才上车前听到的那句乡里话:“慢点一憋就过去了,等下等一只闲没屁。”好久没听到他老公这样熟悉的家里话了。在县城,她和他和小朋友都是讲普通话。现在,用这句家里话形容“时间的瞬时很珍贵”,特别有意思。时间就像打屁一样,轻轻“呯”地一声,过去了;而没有人发现“屁”的存在,也没有人能捕捉到放屁人的心思。
因为新冠疫情,再加上流感,最近辣满陀一家有一大半年没回乡下老家了。
“哎呀,你哩就到家了!”刚下车,迎面就是婆婆满面的笑容,和一脸亲切的嗔怪。她在路边等了很久。
“今天冒赶到时间?晚了一点。”男子回答,看着她接过他手里的两个大袋子一只手拎着,另一手紧紧抓住他的手,两人互相笑盈盈地看着。
“奶奶好!”小男孩笑眯眯地围在爸爸妈妈和奶奶身边。
“好!好!”奶奶侧过脸看着乖孙孙,摸了摸他的头,又顺势抓住小男孩的手,拉着往回家的方向走。刚走两步她又停下来,不由分说直接把女子身上的背包背在自己身上:“走,回家!”
女子一身轻松,这时拿出电话:“喂,蝈蝈啊?逮屋里冒?”
“逮屋里勒!”里面拉着长音。
“我就过来逮啊!”互相拉着长音。
哈哈,就是要逮着她们在屋里,有人搞饭,有人陪聊天,一起说说心里的话。亲近亲近,走近了才亲。
中午堂屋里,大方桌上已经摆满整齐的碗筷,桌子中正是一大盘热气腾腾地腊排骨炖土鸡蛋,周围一圈是扑辣椒炒肉、腊肉炒大蒜叶子、土鸡炖茶树菇、五花肉炒擦菜麻公、菜油煎草鱼块,还有一碗刚油炸的花生米和一碗绿油油的早白菜尖尖。
“今天你哩倒是齐时哦,都到齐了,刚好一桌。”奶奶连忙坐下,看了一圈大崽大媳、满崽满媳、大孙小孙、还有她丈夫,端起酒杯说。
“对啊,就等您老人家。今念辛苦您做一大桌子好饭好菜!干一杯!妈妈,您那家辛苦了。”那个戴眼镜的男子站起来,举起斟满白酒的杯子,说完一饮而尽。
“谢谢智桥呢!作为屋里的长子,您也辛苦勒。”他妈妈歉意地回复他儿子。
“一瓜人家,一路发显做就好类,日子总会越来越好。”智桥的妻子在一旁回应。
“布衣常念祖宗恩,蔬食不忘天地德。”坐在对面的蓄须男接过话去,呵呵笑着。
“你就会讲,还不是照着念。”蝈蝈瞟了一眼堂屋里天地牌位对联,推了一把她身边的男人。
“照着念,就照着做勒。”智桥妈身边的老公公,不紧不慢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
“天地国亲师位。”大孙子得意地接着念,仿佛发现了墙上的新大陆——这几个字,他刚好认得,“我外公屋里也有这样的对联。”
辣满陀回头看她儿子发现的堂屋里的祖训对联,不知什么时候做了木框裱装,跟她娘屋家的红纸黑字手写一样,油墨闪闪。
“为哥哥,你讲什么啊?”还在上幼儿园的小男孩开始发问。
“你要上劲读书,多认两个字就晓得逮。”蝈蝈点着小男孩的鼻子,帮他揩去嘴巴角旁边的油印子。
“像大哥一样也要得。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满陀接着说。
“朵朵你就会讲啊。”奶奶看着她们说。
“大哥冒回,在长少(地名)。清明一天假,上完夜班打不过转身。”蝈蝈回复满陀。
“她啊?以前跟一只辣椒子一样。”大儿子接着讲。
“啊辣椒?啊骆驼呢!”辣满陀白了她男人一眼。
“今天,我还要去挂下山,我哩爷冒在屋里。”辣满陀转了一个话题。
“到你哪个的坟山里啊?”公公问。
“我太公。”
“不望年来不望节,只盼清明一片白。你哩太公埋起哪里?”
“在杏村,水库边上。有点远。”辣满陀回答。
“你骑我的车去咯,好走山路子,加油的女式摩托。”小叔跟她出主意。女式摩托车本是他买给他老婆的,他老婆不想骑,每天走路接送小朋友,他就自己有空在骑。
“那你送我咯。我不敢骑。”辣满陀摇了下她丈夫的肩膀。
只见她丈夫塞了一口饭,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吃完饭,眼镜男子推出他弟说的那辆摩托车,一脚跨上去。
“骆驼,走啦。”
辣满陀背上包,爬上后座。她男人故意用身子往后倒一下:吃了一手手掐肉,驮着辣满陀这个骆驼一溜烟跑了。
骆驼背着的黑色大包里,有香烛,有挂山纸,还有她婆婆事先在乡里帮她准备好的闪光电响鞭炮。
讲起骆驼的太公,还有不少故事。他年轻时做过官,有一个美丽的妻子,现在在世的叔伯邻居们都还亲切地称她为“莲九阿婆”。可见她太公那辈人在后人心目中的份量。当年她哩太公的墓被盗,她老爹以一己之力重修了墓地。把一包一包的水泥背上山,把扔出来的骨头放回去,重新再建。他还特意跑去医院抽了一管子自己的血,祭奠在天的前人以安九泉。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一阵响彻山谷的爆竹声音回荡在空气中。
只见绿水青山,一片生机勃勃。暮春的水库,一池安静的春水,临水的四周露出高高山体,似乎像一个准备下田的人,挽起高的裤脚,露出雪白的、藏了一冬的小腿肚,正结实有力着。那堤坝下面的水干净平和,随着微风,泛起细小波纹。靠近水库尾部,有浅浅绿绿的水草,稀稀疏疏的浸润其中,像姑娘家的小刘海薄薄如纱,笼盖着似隐似显的饱满宽阔额头。
傍晚。骆驼和姐姐在屋前的坪里通电话视频。
“今天的山,都挂到了?”姐姐问。
“挂了,有些地方记不清了,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特别是太公的坟山里。”骆驼知道姐姐和爸爸都挂念太公的坟山。
“好多年没去过了吧?”视频里的姐姐笑了。
“是呀,现在都印象模糊了。老爸呢?”骆驼说。
“让我看看!”视频里出现哥哥的声音,姐姐隐出了电话,哥哥的大头都快满屏了。骆驼连忙调转手机摄像头,旋转一周,让他看看老家的绿色风景。
“让我也看看。”骆驼对着手机说。然后,屏幕里出现了老爹和老妈的身影。
“我和你娘现在在你哥哥屋里过得很好,有你姐照顾。你放心咯。你哩要记得你哩太公!向太公学习,做个有出息的人!人这一辈子啊,不要计较眼前的一得一失!”老爹一有空就叮嘱她们。
老爹常说起太公,说起太公洛斐青饱读诗书,做了县官,还买田置地,富甲一方。后来太公的儿子就是老爹的父亲,因为太公常年在外,管教极少,化走了太公留下的所有田产,败光了家中的积蓄;幸好留给后来的老爹一个贫农的成分,以致老爹顺利当兵出去闯了世界。老爹言辞之间多是庆幸,并经常告诫我们: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好事变坏事,坏事也变好事,不要计较眼前的一得一失。
不计较,不争抢,也许成了骆驼最初的习性。可后来她发现,她经常像个刺猬一样,一不留神就满身是刺。这样的自己,她还是原来那个向往像样子、有光彩的自己本我吗?她常常问自己。
夜,静了,渐黑。骆驼躺在床上,转眼就睡了一个囫囵觉。再醒来时,看见黑暗墙上一道短短的亮光,像是一根竖笛的影子。那是房子对面山上猪场的灯光整夜的亮着,透过玻璃,透过窗户,透过缝隙,洒进光亮。
洒进骆驼心里的还有一道光,甚至不能直接称之为一道光,可能是缝隙里透进来的、别的、闪的东西。
那年夏天,六年前的夏天,下大雨了,连续下了三天。第一天的时候,开在街上的公交车像是在水浪里划船,水势贴着下车的玻璃车门,都快半个人高,吓得惊恐的人们不断发出视频,求接应。第二天,水还在下,也还在涨,沿河的街边可以清晰看得见浑黄的河水,携带着青的树枝、黄的稻草、白的衣物在翻滚,在推向更远更前的地方。第三天,通知“洪峰过境”。第四天,洪水确实过境了,过禁了,过近了:一片汪洋。
在屋顶,人们叹息,“我的货呀,我的车呀,我一年的努力呀……”
在水边,有人伤心,“我的天呀,我的粮食呀,我的地……”
那时的手机屏幕里,还有一些发不出声音的,包括水田里的泥巴糊着的人。一动也不能动的泥巴人,不晓得是哪个屋里的细家伙泥巴糊家了,好像也有冰冷的声音在喊呢。“各是哪个屋里的呀,做泥呢……”
冷冷眼幕刷出骆驼的道道泪痕。
许多许多的水落在了地上,怎么就成了灾呢?
山村角矮里有碗有瓢,有锅有缸,有沟有垅。井水不犯河水,条条是路啊。田埂边上有田有坑,有池有塘,有湖有河。道道有向,循序四道啊。
城里也有管也有道,有桶有箱,有渠有井。有进有出,流而不腐,细水长流啊。那郊区也有河有道,有坝有堤,有库有闸。有通有止,流快流慢,各自相宜啊。
吊嘴(鸟儿)低飞,蚂蚁搬家,蜻蜓捕食,自然界里有动物在捕捉刮风落雨的消息。
老鼠子出洞,猪呀牛呀羊呀往地势更高处迁走。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呐,蠢人子类,看不见水往更低处更远处流动啊?水在低处更低处积攒成眼跟、挡跟、池子、变只湖、变条河、变只海。水没办法更低达,没有办法更下沉达,澎,满澎,再澎;渗,微渗,大渗。流动的水,最有生命力。绝处逢生,变成了潭变家逮瀑,冲泻千里,一片汪洋。
不论你在庙堂之高、在巅峰之险,翻滚向前的浪潮,肯定会淹家你去、比水更低的你、被水包围的你。
实则,海上有船,船上还有方向盘。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以史为镜,才不要、才不能——刻舟求剑。
“洪峰”过境,峰在哪个手里?大好河山,是哪个在做死地守?守土有责,到底是哪个的责任?
现场中间,各些人四下议论,那些守家的、管闸的,只顾请起脑壳挂牌亮相,不晓得选日子看天上雨情,错过了好时机,酿得大祸。那憋家一肚子的屎粑粑“洪峰过境”,不得不放,不得不作死家放。随之背后来的就是盖顶就是很多的比水低、被水围的生灵的灭顶!甚至下游被上游顺势牵累,四周被中心扩大掩盖,一个失点险胜一个整体的崩溃!数十只上百只的命为几个人的忽视买单,可见可预防的这下损失呀,超大的损失呢;一条命去家就不得复生,那还是还有大把前途的细伢子呀。你大人做事不带脑壳,害得细家伙害得别个,害得上下邻舍,害死一扁,害人不浅呢。
骆驼心底的狮子,也在咆哮,在低吼。
她用力狠狠的划着指尖,字迹从纸下一笔一笔刻出:我不想只做个好人!
在那个夏天、那个灾后重建的日子里,骆驼关注着所有的关系群,不放过每一条信息变化,积极做着一个城市义工的简单之事——判别信息里的真伪。每一条需求信息,力求寻找需求根据,需求内容尽能符合实际图示提供,需求时间力图最佳更新。就连一条顽皮的信息都不忘回复:非常时期,请不要占用宝贵的流量和空间。
那时的骆驼,动态的群里提示信息,才是她新鲜可爱的“草场”。在草场里,她奋指疾书,夜以继日,简单饮食。她带着小骆驼、两岁的小骆驼,上街排队领蚊香、领瓶装矿泉水、领消毒液。好可爱的小骆驼呀,打着小花伞,穿着妈妈的防水衣,一摇一摆,帮妈妈提小东西。
深深的夜,还是那么安静。抬头看时间,骆驼已经睡了三个半小时,够吗?不够吗?够不够?在黑暗里,她眨巴着眼睛,仍看着那根竖笛影子般的光亮。忽然,一阵灯光从窗帘顶上升起,缓缓充满整个窗户的帘子。像小时候放露天电影一样,一道白光打在白色幕布上,一片光洁,恍如白昼。那是屋外车子静静驶过的灯光。灯光昙花一现,又留下一道光柱。那是对面山上猪场彻夜的亮光,如竖笛般,紧紧立着。
显示时间的红色荧光数字,闪闪在跳:12点06分。屋外下雨的滴答声敲在接水的盆上,一声,一声,清脆有力,如同小鼓轻轻敲打着它的心门。
要不要留下心间文字?要不要开灯记录?要不要半夜开灯?没有构成威胁的外部评价,在此刻,就是安全的。骆驼在想。她索性上个厕所、喝口水再回屋里,顺道把经过的灯摁亮,记录一下心中大神来过的痕迹:
蛋蛋,不哭,清楚地说 2023/4/5 蛋蛋, 想尝试。 即使是少数, 也是数。 是零蛋, 也曾尝试过。
蛋蛋, 松花蛋, 皮蛋, 外婆的皮蛋, 谁的松花蛋?
而我 只想做个臭鸡蛋。 不知是想拍向谁, 还是想让自己腐烂? 反正, 是不想下蛋的蛋! 是没法孵蛋的蛋!
没有灵魂的蛋, 可以孵出有生命力的鸡吗? 谁知道那被期待的鸡, 是公鸡还是母鸡? 其实,是鸡都好。
是母鸡,不会打鸣, 却能帮助打鸣的公鸡下蛋; 是公鸡,不会下蛋, 但能帮助母鸡孵出有生命的鸡蛋。
那肉鸡、腌鸡呢? 那腊鸡、盐焗鸡、叫花鸡? 不也不会下蛋! 恐慌吗? 鸡死, 会痛苦, 会有千般不舍? 但它不说, 变成你眼前更好的存在。
桥边的鱼 成为的早餐, 那么美好…… 酒, 或许是一种美好的容器, 容纳了千般愁, 也能容纳幸福所在。
蛋蛋, 不哭, 清楚地说, 真实面对真实; 信任,交给信任; 让最真最切地 心 遇到到透明玲珑的你。
让哭遇到水, 尽情流畅; 让哭, 变成文字,尽力书写; 让懂你的人, 知道哭就是 清楚地表达 你的情绪, 你需要一个空间释放。
你有能量在流转, 让懂你的人知道, 想哭的你 只是需要 一个安全的怀抱, 静静地听, 温柔地陪。
千杯不少, 一杯难得。 是要生产更多酒的容器 还是 转化泪水的力量。
那个秘密已是公开的秘密, 那是我们成长的生命力, 我们成长的禁宫,是不能通关不能硬闯的秘密森林。 是主人翁,才有钥匙,才有密钥。 是心灵感应的敏启之门。 那是心灵涌动泉水的出发地, 那就是我们自己的内心。
哪转化的开关在哪呀? 那流淌的泪水, 一定要酒杯来盛放一定要烟雾来稀释么? 泪水中, 为往事干杯。 泪水中, 为明天为好, 我把它当成加油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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