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的青春碎片

李子四

那些年的青春碎片

  在离信都镇十公里处，有一座贺州最大的水电站，叫合面狮水电站。它有五十多岁了，还焕发着无限的活力。它不但发电点亮了贺州的万家灯火，也衍生出美丽的合面狮湿地公园。当人们享受着它山青水秀、绿草如茵的时候，也许，当年为它洒汗流血的有志青年，即使健在，也如我一样，年过七旬，白发苍苍了。

  一九六九年初，为响应毛主席的“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我所在的梧州二中，66届初中毕业生全部挂勾插队在贺州属下的仁义公社。经过两年脱胎换骨的磨砺，我已经成为每天领十个工分的劳动力了。一九七一年，合面狮水电站进入了大坝浇注的关键时期，从梧州市及八个县招募了一万多人支援大坝建设。

  我听参加了水利工地建设的同学说过有趣的集体生活。那里知青多些，集中度高些，还有每月九元的伙食费，因而也颇为向往，就向生产队提出了申请。工地离生产队二十多公里，青壮社员不热衷于去的。一是难得回家打理自留地，二是舍不得老婆孩子热坑头。知青则不同，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因此生产队很痛快就批准了。

  在热火朝天、车来人往的大坝工地，我被分在了施工连，负责装卸水泥。装卸工分三班24小时轮值，汽车一来就得马上卸货。混凝土的浇注躭误不起，因而人和车的往返，既紧张也有条不紊。我经过田间劳作的锻炼，25公斤一包的水泥，两包上肩也能健步如飞，干劲十足。只是劳保用品太短缺，三两天才换一次手套和口罩。即使天天换，也难以抵御粉尘的侵入。鼻腔口腔每天都十分难受，常担心形成矽肺。连队食堂每天供给一碗韭菜猪血汤，说是能清肺除尘，是否顶用我不知道，不过至少能裹下口福。

  装卸班的作息制度是很正规的。下班洗潄完毕后，就敲着铝饭盒去食堂打饭。这一点比在生产队时显得“幸福”多了。在队里干活，天暗下来才收工，之后还得挑水、浇菜、喂鸡喂鸭、劈柴、煮饭……伴着星星才能吃到晚饭。而在工地，虽然九元钱伙食不算丰厚，但不必为一日三餐苦恼，第一次感觉“工”的好。

  毕竟知青在城里见识过电，也用过电，读初中时学过物理，对用电有点基本常识。连队挑了我和十几个男女知青，跟着从梧州大桥建设指挥部派来的工人师傅，操作、维护及修理工地的搅拌机和其它机械设备。那个时候，腰上扎个电工皮带和工具套，插着电工刀、板手、螺丝刀、尖嘴钳等等，第一次装备得像个工人。每天上班，游走在工地的搅拌机、发电机旁，别说有多么神气了。

  混凝土搅拌机在大坝工地一字排开，十多台机器日夜不停地向大坝灌注混凝土。粉尘和水泥浆，会粘上闸刀开关。加之机械的超负荷工作，保险丝熔断是常有的事。如果电机缺相工作，很容易烧毁线圈。这种时候，我们就得赶紧抢修，不然一台机停了，操作工、搬运工等十几个人就得停下来。大坝的混凝土灌注断不得，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正所谓上得山多遇着虎，有一次我处理线路故障时，差点丢了性命。

这是一个阴风细雨的晚上，一台混凝土搅拌机的电路出了故障。那时为了赶工程进度，很少落实安全生产制度和操作规程，我们都是不拉总闸，带电作业的。我足蹬爬电线杆的弧形脚踏，腰间扣着四指宽的安全带，爬上了四米高的电线杆检修。晚上光线不好，毕竟又不是老师傅，心里难免紧张。一个不小心，手拿的平口钳同时触碰了两条相线，形成380伏的短路。眼前一团闪电，伴随“嘣”的一声巨响，只觉眼睛被强电的弧光射瞎，耳朵也瞬间聋了，手中的平口钳不由自主地甩了出去。万幸的是，自我保护的安全带起了作用，把我圈住没有从电线杆摔下来。

  几分钟后，我才回过神来，视力也渐渐恢复了。慢慢溜下杆子，才发现握钳的右手虎口，烧得一片焦黑。鼻孔前飘过毛发烧焦的气味，原来头发眼眉都遭殃了。在二十多米远找回的平口钳，被强大的电流烧成了圆口，手握的胶套前端，熔成了糊状。事后想想，真十分庆幸这次事故，没有让我长眠大坝。也令我日后每逢带电检修，都会记得那一次电与火的洗礼，既小心翼翼，也驾轻就熟，再没发生过意外。

  这次工伤，不但伤了皮肤，也伤了深层的肌肉，不得不转诊回梧州治疗了十多天。我觉得无大碍后，又回到了合面狮。

  在一群荷尔蒙萌发的热血青年中，总会有些青春的故事。那时候，也有一个使我暗生情愫的心动女生，她是梧州二中的邻班女孩。读书的时候，虽然教室面对面，但相互不认识。下乡又不在同一个生产队，却在合面狮工地，有点鬼使神差般地相识了。

  我与她在同一个连队，同一个班次，她开搅拌机，我做维修工。一次偶然的机会，才知道彼此是同一届的初中毕业生，慢慢话题就多了。她的岗位离不开人，我则无事可以闲逛。渐渐的，我有事没事，都喜欢往她的搅拌机边上凑。倒不是说想献什么殷勤，有什么非分之念，只不过是有个聊得来的异性同学，解解闷儿而已。马达声隆隆，齿轮声轰轰，机内的石子，砂子稀里哗啦，在一派热水朝天的工地交响乐中，我们要说话，只能凑近耳边。悄悄话变成了声嘶力竭的呐喊。什么温柔，抒情，全都是大呼小叫的。好几次在她耳边凑得太近，她的发香，引起我一阵莫名的心动。

  身在异乡，能有一个跟你说得上话的姑娘，互诉心声，嘘寒问暖，彼此关心，感觉十分惬意。若干年后，有一首歌曲叫《小芳》，其中“谢谢你给我的温柔，伴我度过那个年代”。我感觉十分的贴切，正是那个时候的写照。

  说实话，那时候的我，心情是很愉悦的，但隐隐然又有种惆怅。因为连我自己也不敢确定，这份感情算不算是爱。也不知道，她灵台上的心思。只愿每天都能见到她，吼叫般地聊聊天，排解独处异乡的无尽空虚。若干年后有同学问起，假如一直发展下去，会不会成为……我只能无语。直到知天命的时候，才约略明白，每个人都是天地间的过客。人与人的特定邂逅，也许只是你前世注定的遇见。

  春节，我与她约好一起回梧州。我们插队的仁义公社，车票并不好买。也因为囊中羞涩，一般知青们都在官扶桥这地方拦截货车。因为当年官扶桥的桥况并不好，车辆到此必减速慢行。一些富有同情心的司机，都会让我们上车。

  那天，我和她以及好几个同学，搭上了一部空载的货车。我有意挨着她并肩坐下来。当年207国道是砂石路面，坑坑洼洼，路窄而多弯。一会上坡一会下坡，颠簸得不可能正襟危坐。为了保持平衡，在众多的同学异样的眼光中，我义无反顾地挽着她的手臂，不时的头也靠在了一起。此时，我仿佛在风中也感受到她的肌肤之香，有点意乱神迷。但未全丢失的理智，也让我有点迟疑，这会是我日后的女朋友吗？各自的前途未卜，我真不敢肯定。但颠簸行驶的车辆，身体的相碰也使我的心头小鹿乱撞。冷风呼啸地吹，我从行李袋翻出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也束住了她乱飘的长发。她侧过头来莞尔一笑，表示谢谢。我的心头一热，只愿汽车一路开下去，那怕天涯海角。

  合面狮大坝浇注到设计高程，我们就算完成任务了。收拾好行装，又各自回到了生产队。

  在一个桂花飘香的日子，我按捺不住寻芳的心绪，步行七公里到了她插队的小山村。一样贫瘠的土地，一样破败的泥屋，她和另外一个女生住在一起。对我的到来，她显得很高兴，大有“朋自远方来”的感觉。说了半天的话儿，彼此都觉得仿佛未够。晚饭，她杀了自养的唯一的小母鸡以示招待。我知道，她们已经倾其所有了，内心一直满怀内疚和感激。晚上，她说和同伴挤一床，她的床就留给我了。我想起了不知谁写的诗：气味相投情意真，同为异乡人。

  其实，我们整夜都没睡，坐在户外的草坡上数星星。没有搅拌机的轰鸣，没有旁人异样的眼光。秋高气爽，月明星稀，只有偶尔的几声狗吠。“深夜花园里四处靜悄悄，只有风儿在轻轻唱……”我们肩膀靠着肩膀，心里的热情，抵御了秋夜的寒意，任凭夜露打湿了头发和衣裳。直到远远的传来几声鸡叫。

  可惜，没想到后来再没故事了。回到自己的生产队，应付忙碌的田间劳作和柴米油盐，令人无遐胡思乱想，也不敢胡思乱想。我们谁都莫知前程，怎敢儿女情长。冥冥的相遇，只不过是往一潭死水里扔了一颗石子，泛起一圈涟漪，又渐渐归于平静。

  一天，我意外收到一封信，看到了她娟秀的字迹。邮戳显示是从梧州寄来的，她回梧州了吗？我有点疑惑。打开读完，才知道她返城顶替母亲当上了小学老师。心里为她高兴的同时，也对自己的出路感觉无比的迷茫。我回了信，除了祝贺，我记不起还写了什么了。但某种难不成我真要“此心安处是吾乡”吗的心境，还是记得的。

  我是比她晚了两年，才被招工回城的，在航运局的货船上当水手。货船往来于珠三角，卸货装货，至少十天半个月才能回家一趟。我与她风马牛不相及的工作性质，以及通讯的落后，渐渐地拉远了彼此的距离。

  我和她再一次见面，已经是四十八年后了。二中老三届知青聚会，我特地找到她所在班的圆桌旁，问：某某来了吗？怎么不见她呢？有个同学一指说：这不就是她吗？

  我惊愕得一脸不相信，如果没人说，我真认不出她来。当年一起数星星，一起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那个她，竟也抵不住岁月的摧磨。当然，她依然与我握手，依然泛起熟悉的微笑，依然在交谈中，不忘那些散落的青春碎片。

  光阴荏苒，转眼又四年过去了，不知她现在还好吗？岁月如刀，催老了我们的身躯容颜，但催不老内心深处的青春铭记。倘若她某天偶然看到我写下的这篇文字，愿她也能会心一笑。

2023.07.08

轻尘逐香

点滴记忆，激情岁月，美好人生！

陌小雨

青春是一段难忘的记忆，是留在记忆里的一段美美的传奇。

露渊

一段青涩的青春岁月，时间虽然并不是治愈一切的良药，但它一定会沉淀所有的往事，学习老师佳作，遥祝老师安好！

匡建华

青春的记忆让人难忘，学习佳作，下午好！

千幻烟

青春是美好的。青春万岁！

何叶叶

文章记述青春，画面感强，一章一节引用材料，新颖别致。可见作者扎实的文笔！一段青涩的青春岁月，带着美好和回忆，文章谋篇布局，有条不紊，朴实无华。一篇不错的佳作。学习了。

张道云

岁月匆匆，华年不在，记忆深处的每一次心动都诠释着青春的无悔。

xam720

一个让人寻味的爱情故事，笔触之中充满了青春和理想，以及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只是有情人有缘没分，也许就是差最后一句话。人这一生和谁在一起，也许是天注定的，能有一份回忆，也许是最宝贵的。问好！

李子四

轻尘逐香 发表于 2023-7-9 11:02
点滴记忆，激情岁月，美好人生！

谢谢轻尘老师光临。问好。

李子四

陌小雨 发表于 2023-7-9 13:21
青春是一段难忘的记忆，是留在记忆里的一段美美的传奇。

谢谢小雨老师光临留 字。问好。

李子四

露渊 发表于 2023-7-9 15:04
一段青涩的青春岁月，时间虽然并不是治愈一切的良药，但它一定会沉淀所有的往事，学习老师佳作，遥祝老师安 ...

问好，露渊老师，青春难忘，偶然忆起。向你学习。

李子四

匡建华 发表于 2023-7-9 16:23
青春的记忆让人难忘，学习佳作，下午好！

谢谢匡老师的支持鼓励。夏安。

李子四

千幻烟 发表于 2023-7-9 19:51
青春是美好的。青春万岁！

谢谢千幻老师。青春万岁。

李子四

何叶叶 发表于 2023-7-9 20:36
文章记述青春，画面感强，一章一节引用材料，新颖别致。可见作者扎实的文笔！一段青涩的青春岁月，带着美好 ...

感谢叶子老师的鼓励，问候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