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有所乐

露渊

                                                                                                                     老有所乐


                                                                                                                              文/露渊




        好久没有去老姑家了，这没完没了的班，上得真让人心烦，真的是应了那句歌词，“世人慌慌张张为了碎银几两，偏偏这碎银几两能解世人慌张。”上次母亲念叨着要去看看老姑，只是现在到处改建道路，七十多岁的人了，无奈走不到老姑家去。正好我这个月的公休还没用呢，何不就遂了母亲的愿？

        昨天打的报告今儿个就准了，一大早安排好一家老小，我驱车像是飞出笼子的老鸟直奔老家。

        一路上看到那绿油油的庄稼，心里一阵激动，久违了我的庄稼，我的土地！看着那些金黄的麦茬地，仿佛看见了小时候拾麦穗的情景。那些苞米苗更是青翠挺拔，在大太阳底下无私地孕育着子女。

        车子有一握的速度，毕竟是往乡下去，出了县城就有种一路畅通无阻的感觉，很快就到了母亲的家。

        远远地看见母亲花白的发在清风中飘动，她张着没几颗牙齿的嘴巴笑呵呵地迎接我，不知道站了多久。

       也许老人都有这种心态吧，有子女来看她们，在她们心里，可能就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车子没站稳村里仅剩的几位老人都围了过来，笑呵呵地这边看看，那边摸摸，很是好奇，又是羡慕，续而是感叹！

         一阵寒暄过后，母亲拉我进门，院子里一阵阵果香扑鼻，到处都是彩蝶飞舞，花红果绿。母亲的院子实在是太美了，大概有七八种果树，下面是各种蔬菜，周边是各种花。母亲是个勤劳的人，这么大的院子，没有一处是闲着的，就连那些蜜蜂也忙忙碌碌地飞来飞去，让人不禁感叹好一副人间仙境！能拥有这样一个院子是我最终的梦想。

        母亲已经收拾好了一切，先是给我摘了各种蔬菜，大包小包地提上车，怕我走的时候给忘了。然后又装上给老姑准备的东西，最后母亲端着个盆子上车了，让我很是纳闷：“啥东西不能用方便袋提着，这样拿着多不方便啊？”母亲笑笑说：“老姑念叨着我做的凉粉了，一大早做的，拿过去我们一起吃。”母亲一直笑着，要不是这几年搞乡村建设，到处修路，她老人家不知道都去过几回了，这些小事哪能让我知道？

       老姑家并不远，就算是绕道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

       老姑并不知道我们今天要来，她在自家门前的梨树下伺候她的那些蔬菜，大葱都开花了，豇豆又长又嫩。茄子花开得委实好看，还有辣椒，开着白色的花花，迎风含笑，西红柿红得诱人，更有蜜蜂和蝴蝶翩翩起舞。

        老姑抬头的瞬间看见我们，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满脸的菊花是岁月赐予的痕迹，老姑真的老了。

        我走过去扶她走出菜地，她笑呵呵地拉着母亲的手说：“嫂子真的是没想到你今天来，走进屋里说话。”

       老姑的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干净利落，院子周围也是好几种果树，挂满了果子。果树下面也种了各种蔬菜，在正门口还种了一片鸡冠花，开得正艳，给人一种清静淡雅的感觉。

        老姑父前年走了，老姑的儿子在县城公安局上班，儿媳妇在一家初级中学教书。女儿在县医院当护士，女婿在银行上班。子女都很孝顺，这些年老姑帮着带大了子女们的孩子们，老了却谁都说服不了她，尤其是老姑父走后，子女们怕她一个人孤单，更是不放心把老母亲一个人丢在千里之外，可老姑很是固执哪里都不去，一个人守着偌大的院子，子女也无可奈何，只能是忙里偷闲，三天两头地跑。

       母亲和老姑都老了，那情分却胜过亲姐妹，手拉手乐此不疲地拉家常。话到此处我也趁机劝老姑，应该去和子女们住在一起，这样她们就不用来回折腾了。再说现在城里多好，要啥有啥，一个人在农村，有个头疼脑热的就是有钱，也吃不到一口饭是真的。

        老姑笑笑说：“云朵，你是不知道我们老人的心思，老了和你们年轻人住一起，首先吃是个问题。再说了，你们都忙，可看着你们忙我只能是看着，啥也帮不上。孙子都大了，可他们也忙，忙着写作业，忙着上补习班。好不容易放假又忙着去打球，去见同学朋友。孩子们好不容易休息了，一睡老半天不吃不喝，下半天也得有自己的社交。聚聚会，吃吃饭，面对这场面才叫孤独。”老姑笑着说：“做饭吧，一个人怎么做，就半碗饭。不做吧肚子饿，你说怎么办？”

       “那就出去吃吧，这还有啥难的？”我笑着说。

       “老了。有句老话说得好，狗肚子盛不住酥油了。外面吃，说得轻巧，先不说花钱吧，买一碗吃不了，总不能老是把半碗饭打包提回家吧？可不提更可惜，那可是用钱买的，更是白花花的粮食啊。你们是没有经历过挨饿的饥荒年，不会体会到我们的心情的。”

        可是老姑不知道的是，子女们并不这样想。

        其实现实生活中，在子女看来，母亲的到来，并不影响他们的生活，他们随便一顿饭也够母亲生活好长时间的伙食了，可母亲就是固执得很，非让他们不得安稳来回跑。可是老姑起说的这些现实，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其实我也没有想到过。

        父亲走后，老家也剩下母亲一个人，可母亲哪里都不去，固执地守着和父亲拼搏了一辈子的家。我曾无数次地幻想，如果母亲能在我家住一晚上就好了，可是母亲从来都没有在我家住过。不管春夏秋冬，她都从来没有放下过她的那些鸡鸭鹅。

        倒是有一次，母亲那次是迫不得已才留在我家里的。那次母亲病了，有个化验必须要接起床后的第一次尿液，这个检查不得不让母亲在我家住一晚上。

         好巧那天有个聚会，其实就是在外地上班的同学这次回老家，约了好几次了，就我们几个特别熟悉的，那天终于约齐了。

        我都和他们说好了要带上母亲去，可母亲是死活不肯去，同学们又打电话催。我也就直接忽略了母亲的晚饭，想着家里啥都有，再说我们小区周边卖啥的都有，不至于把母亲饿着。

          吃饭的时候，每道菜上来，同学们都首先给母亲拣几筷子，大家好久不见了，说说闹闹的就到了晚上十点多，大家终于提议回家，我提着给母亲的食物火速赶往家中。

         推开门的瞬间心就疼了，身体单薄的母亲，孤单地坐在沙发里打盹。我忘了，母亲并不会开我家的电视。

         其实前些年我也是这样过的，老公常年在外面打工，女儿有自己的家，儿子在上大学。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地幻想着，和这些至亲中的任何一个人，在一起的情景，包括母亲。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在现实生活中，谁都顾不上谁的孤单。

         我甚至想过，如果有一天母亲能在我家住一晚上，我一定会寸步不离，和母亲共进晚餐，和母亲在小区周边散步，最后给母亲洗澡，我们睡在一张床上。我挨着母亲说一整夜的话，我要把母亲和我所有的孤单赶跑。

         可是，母亲从来都没有在我家住过。她的心里装满了她的家，那些鸡鸭鹅，装满了她一生的烟火。当老天赐予我这样的机会时我又是怎样做的？我竟然去和同学聚会了，我仿佛看到了母亲失落的眼神，也许有哀怨更有叹息！

        我悄悄地走过去，坐在母亲身边，就这样带着愧疚陪着她。

         也许是母亲做梦了，一个激灵醒了，母亲揉揉眼睛笑着说：“你回来了，快洗洗睡吧。唉，你们这些年轻人不知道累吗？上一天班，还玩到半夜三更，以后可不许这样了，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母亲的话有些唠叨，但是哪一句不是对我满满的爱怜呢？

         “妈，你先吃东西，这是我们吃之前就给你留的。”母亲看上去很困了，即便是这些东西也许母亲一年也吃不上几次，但她一点都不感兴趣。

        “我困了，不饿快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说着母亲起身把那些饭菜放到冰箱里，准备睡觉了。

        我惭愧地想哭，难过极了，母亲好不容易才到我家住一晚，也许母亲准备的一肚子的话，是积攒了多少个孤独的日夜与寂寞，可我就这样错过了母亲倾诉的机会。老天还会给这样的机会吗？人总是在自相矛盾中纠结，总是有好多的事情让我们事与愿违，直至今日母亲再也没有在我家住过，那个孤单寂寞的夜晚，成了我今生的遗憾。

         就在我神思冥想的时候，老姑说：“你陪着你母亲，我去给你们杀鸡吃。”说着就往后院走去。

         我赶紧拉着她：“老姑不用麻烦了，我妈做了凉粉，好不容易聚一起我们吃着聊会天就行。”

         “那怎么行？老嫂子都来看我了，本该我去看她老人家的，鸡是吃粮食长大的，和你们城里买的味道不一样。坐着别动，一会儿就好。”

        见劝不住她，我只好去帮老姑抓鸡，母亲也要跟着去，这时候老姑的猫也要跟着去，还有点点，老姑养的宠物狗狗，摇头摆尾地凑热闹。

         老姑的后院比前院更有烟火气。一开门，那些鸡鸭鹅立刻表示热烈欢迎，昂首打鸣的，展翅嘎嘎叫的，咩咩撒娇的，还有几只贪吃的家伙笨拙地挪动着肥胖的身子，就像个圆球上长了个头颅和尾巴，这些哑巴动物们，一呼百应从四面八方向老姑献媚。

         可它们不知道的是我们的目的不善，它们中有一只即将要成为我们的盘中餐。

        “不许胡来昂，今天有客人呢，不许没有规矩，更不能弄脏了我们的鞋子。”正当它们兴高采烈地向我们走来时，老姑的一句话让它们齐刷刷地收住了手脚。

        “这么神奇？”我很是惊讶：“老姑，它们能听懂你说的话吗？”

        老姑笑笑说：“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就是我的乐趣，也是我们之间的默契。”

        说完老姑径直走向一只母鸡，更奇怪的是那只鸡，竟然乖乖地蹲着，还把翅膀展开，这是啥情况？

        我还准备大显身手呢，老姑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抓住了鸡？

       “老姑，你是用了什么法术吗？还是它被你戴了紧箍咒啊？”我很是不解。

         老姑笑着说：“这只母鸡平时最受气了，好几次走丢了，被邻居送回来的。它哪里会听话，它是胆小，不管看见谁走过去，它都首先投降，迟早是要丢了的，就它了。”

        我期待的一场大战，还没开始就这样结束了，好不甘心。

         老姑从兜里掏出一截绳子，绑住那只鸡的爪子递给我，又走向另一只公鸡。那是只红色的大公鸡，它却没那么傻，直接是连跑带嘎达嘎达地告饶。

         终于可以大显身手了，我把手里的母鸡递给母亲，也参加了这场生死搏斗。

        可是当我追过去的时候，它立刻呲着毛，猛地向我反扑过来，一下子拧住了我的小腿上的肉。我完全没有想到直接吓坏了，颤抖着使劲地甩，可它一副誓死不归的样子。怎么甩都甩不掉，老姑趁机抓住了它，打了几下它的头，它才很是气愤地松开了尖尖的嘴巴。

        我的小腿处瞬间红了一大片，就不说疼不疼了，我简直是惊鸿未定，心都快跳出来了。

        母亲赶紧走过来，拉我入怀拍着我的背：“不怕不怕，没事的，妈在呢，没事没事。”母亲的这个举动是我小时候就有的。我一直都是个胆小鬼，尤其是害怕这些个淘气鬼，它那尖尖的嘴巴，还有那回头扑过来的架势，让人不害怕是假的。

       “再厉害它也只是一只鸡而已，斗不过我们的，走我给你报仇，杀了它。”老姑笑着说。

        我顺便在后院拾了些柴火，老姑在锅里添了水，那些柴火噼里啪啦地舔着锅底，一阵功夫水开了，老姑早已把两只鸡都杀了。她知道我最怕看见这种场面，所以背着我，就把仇给我报了。

       老姑拿过来一个大钢盆，把鸡放进去，一勺勺开水浇下去，我们开始拔鸡毛，很快它就被脱光了衣服。老姑又给它开膛破肚，还扒出了它的五脏六腑，这些都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血腥场面，原来吃鸡这么麻烦！那一刻，我既佩服老姑和母亲，又感觉人类其实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一种高级动物，当然这只是针对动物们来说的。

       老姑想依着我的口味爆炒，说爆炒的鸡，吃起来香，但我还是想吃水煮鸡。水煮鸡清淡，而且适合老人的口味。

        家养的鸡，吃着就是香，母亲笑着说，这顿鸡肉，是她见过我吃的最多的一次。我们都笑了，老姑也说，小时候我们姐妹三人，就数我最难养了，尤其是吃得时候特别挑剔。这才导致我不但瘦瘦弱弱的，还不长个子。所以从小就被她们叫成了小不点，还有尕人，丁香，可笑吧？

       最后老姑说：“这下你该知道我为什么不去子女家住了吧？其实我在自己家里一点都不孤单。看，前院有猫和狗，后院有那些哑巴动物们，我整天伺候它们，活动活动筋骨，心情舒畅，一点都不孤单。这才叫做老有所乐。”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我们又该走了。老姑忙前忙后地给我带了好多东西，这些东西都出自老姑勤劳的双手。还有那只和我有仇的鸡，尽管我再三推让，最终盛情难却就很不好意思地笑纳了。

        老姑恋恋不舍地送我和母亲上了车，趴在车窗口还和母亲手拉手，一副难分难舍的样子，我自小最怕的就是这种离别的场面，转过身红了眼眶。

        顺路把母亲送回家，夕阳已经洒满了村庄，又是一场别离，母亲趴在车窗口，总有吩咐不完的担心，句句都是无法割舍的爱怜。

       最终我还是残忍地启动了车子，我看到了母亲强忍着眼泪，很是不舍地慢慢松开了手，我开得很慢，母亲又跟着走出了村子，这才停下了脚步，在夕阳下挥着手，清风轻轻地吹着她的白发，母亲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黑点，那幅画面一直定格在我的脑海。泪水早已模糊了我的双眼，现实的无奈终于让我鼓足勇气踩下了油门，把母亲和村庄一点点抛弃在身后。





                                                                                                

高迎春

一路读下来，虽然说的都是家长里短，但每一行都氤氲着浓浓的至爱亲情。带着母亲看望老姑，把留守的母亲和留守的老姑，都写的富有人间烟火味，活灵活现，呼之欲出。每一个人，都带着爱生活，无论到何时，都是幸福的。为您的精彩文笔点赞！

露渊

高迎春 发表于 2023-7-19 15:45
一路读下来，虽然说的都是家长里短，但每一行都氤氲着浓浓的至爱亲情。带着母亲看望老姑，把留守的母亲和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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