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永远都在

露渊

                                                                                                                       父亲永远都在

                                                                                                                                          文/露渊



        每次回老家，不论是我家，还是母亲的家，到处都是父亲的影子。东墙上的麻绳，西墙角的提筐，厨房里壁柜上，过去盛鸡蛋，盛馍馍的篮子，都是父亲的影子，那些东西都是出自父亲的手，是父亲的心血，更是父亲对我的爱怜。

        父亲走了有十年了，十年来他的身影从来不曾离开过我，离开过我的家。直到今天，我家阳台上还立着一根擀面杖粗的桃木棍。那是我的房子装修好的时候，入住之前父亲特意给我托人拿过来的。父亲知道我胆小，我们姐妹三人，父亲最放不下心的就是我。

       乡间有种桃木辟邪的说法，所以父亲特意找来，让我放在阳台上。那根桃木棍十年如一日地陪伴着我，看到它就看到了父亲，每当生活中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尤其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我都会一声不吭地望着桃木棍，就像是望着父亲，他虽然已经去了天国，但是在一个个守望的时光，他会给我答案。

       我小时候父亲有一门手艺，可以说是不投本的买卖。

       我们家乡虽然贫穷，但是到处都是柳树，而且当地还有句自古佳话，甚是让人喜爱：前榆后柳，不苦自有。家家户户都爱在自家前门外面栽一棵榆树，后门外面栽一棵柳树，管不管用反正寓意好，图个顺心。

        父亲的这门手艺离不开春天的柳枝，父亲用那种能抽掉皮的柳枝编制各种篮子，还有蒸面筋用的箅子，还有锅柯杈。锅柯杈是放在铁锅里中间的位置,用来托起饭盆或者其他炊具的一种工具。它是用树杈子做的,其形状如井字形。过去农村烧的是柴火,做饭用的都是铁锅。

         一般的锅柯杈大都选用榆木或柳木，因榆树和柳树的杈丫较多，而且榆树和柳树结实抗腐烂。杨树一般找不到两个杈枝一般粗的，且杨树有苦涩的味道，不适合做厨房的炊具。制作时，先从树上寻找合适、中意的树柯杈的，砍下来，按照锅的大小，截取合适的树杈的长度，若两股不在一个平面上，需要用线绳摽上，阴干（‘阴凉处晾干燥’的方言表述）就行了。当然，也有农家用木棍做成“双十”字型的“柯杈的”等其他形状，但当出现锅箅子采取制作成固定的圆形箅子（木或竹箅子）时，“锅柯杈”就消失、不用了。

         在春天柳枝能抽皮的时候，父亲就会成捆成捆地砍柳枝，砍来的柳枝当天就要抽皮，这个简单，我和姐姐都能帮忙。我们抽掉后父亲编制，父亲从来不会浪费一根柳枝，不管是编篮子还是蒸面筋的那种箅子。那种箅子是圆形的，随着锅底由小变大，一般一套箅子有十二个。

         编制箅子比较费柳枝，它选材比较挑剔，需要长短，粗细均匀，编制的箅子才结实耐用。编制完箅子要放在平整的地方压在木板下风干，这样就不易变形，抽掉皮的柳枝，白白嫩嫩，编制成箅子特别好看。剩下的柳枝当天要用完，等到第二天，不但抽皮不利索，而且柳枝也会发硬，不利编制。

         不管多晚父亲都会把剩下的柳枝编制成篮子，盛针头线脑的，鸡蛋的，还有盛馒头的，大小形状都不一样。父亲编制这些东西的时候，我最爱守着看，可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学精通一样，父亲说我手上没劲，编制的东西松松垮垮地不耐用，更卖不出去，浪费原材料，所以我只有看的份。

        春天过去一半的时候，柳枝就不利于抽皮了，这时候的柳枝处于长身体的时候，所以父亲这时候就开始卖那些箅子和各种篮子了。

         父亲套着驴拉车，拉着满满一车的箅子和各种篮子，走街串巷地叫卖。当然父亲会带上我，父亲说虽然我个子小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是数个数，帮着收和钱还是可以的。

       父亲说卖东西这种事情靠的是运气，有的时候一整个村庄也卖不出去一块箅子或一个篮子。甚至连个人影都没有，父亲一声一声地吆喝着，不曾间断。我皱着眉头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东西，支撑着父亲在没有一个人影的村庄吆喝。往往是东西没卖出去倒还把嗓子喊哑了。

        到中午的时候，父亲会在这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之间选择一个有树的地方歇息，喝口水，吃点馍。如果在歇息之前卖了钱，父亲的脸上时刻都有笑容，话也多了起来，父亲会和我说一些推销这些东西的时候，怎么和买东西的人交流，还会和我说怎么能判断这个人是不是真心诚意的买家。父亲还说，面对不管是不是真正想买东西的人，我们始终都要面带微笑，这是最起码的礼貌，更是一个人内在人品的展现。父亲一边吃一边说，也许这个时候我在父亲心里并不只是他女儿，而是一个可以谈心的人。

        如果在中午之前还没有卖掉一块箅子或者篮子，吃馍的时候父亲的不快写在脸上，更是没有话说，最多说一句：“快吃吧，今天也许要走很长的路，得赶时间。”就这么几句，然后也没有心思吃馍，默默地抽他自制的卷烟。

        我们出去卖东西的时候父亲还会带上镰刀，走出村庄，看到草长得旺盛的时候，父亲会趁着歇息的时候，割些草，一部分给拉车的驴子吃，一部分捆起来带回家，父亲给我的印象始终是忙碌的，在父亲眼里，大自然的一切都是无价之宝，父亲不论什么时候，仿佛都用生命热爱着大自然的一切。

        父亲不但随时拿着镰刀给驴子割草吃，还带着个盆子，走到有水的地方，还给驴子水喝：“骡马比君子呢，人渴了喝水，驴子渴了也得喝水。”父亲笑着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伺候的是他的子女，根本不是一头驴子。

        简单地吃过后，我们仿佛又开始了两万五千里的万里长征。

        父亲又开始吆喝了，那时候的人们买东西不但用钱，还有鸡蛋，猫，还有狗，或者是豆子，钱非常少。但是我们要这些东西干什么？这些东西几乎我们家都有。父亲辛辛苦苦编制这些东西就是为了换钱，可是那个时候的人们都没有钱，最终我们不得不妥协。把父亲的劳动成果换成鸡蛋，还换了只白色的猫，和一只黑色的狗狗。

        父亲说鸡蛋可以拿到集市上卖掉，一样会变成钱。至于猫和狗，父亲完全是看在它们的毛色收的，父亲说：“白猫黑狗世界上少有，何况它们都是母的，还可以下崽，照样可以变钱。”但是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卖成钱呢？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我很是不能理解父亲的做法，但如果不按父亲的方法卖的话，恐怕父亲的劳动成果就只能让我们走更远的路，也不一定卖的出去，虽然都是生活必需品，但是人们都没有钱。

        我疲惫地躺在驴拉车里，望着那些云朵很是奇怪，我们走了大半天，不知道走出了我们的村庄多远，那些云朵一直都在我们头顶的天上飘着，它那么悠闲，不用吃饭，不用养家糊口吗？那它为什么不回家歇着，它不累吗，不晒吗？真的是让人无法理解。还有那些鸟叽叽喳喳地叫，这么热的天它不困吗？我怀疑它们脑子有问题，我疲惫地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父亲悄悄地脱下他的外套遮住了我的身子：“这个娃娃呀啥时候能让人省心，女娃娃的脸是不能这样晒太阳的。”其实我并没有睡熟，只是被好多的为什么折腾累了，我偷偷地享受着父亲的关爱。

        父亲又开始吆喝了。这次运气很好，我立刻来了精神。我觉得这个村庄的人都很有钱，我们很快卖掉了那些箅子和篮子，而且都是现钱，父亲脸上一直带着笑容，我也一样跑前跑后地忙着给顾客取东西，忙着帮父亲算账收钱，一角两角的，很厚一沓钱。

        我们带着喜悦的心情回家，驴子也欢快地甩着它的尾巴，还不时地吐吐几声，表示它回家的喜悦之情。

         白猫黑狗像一对孪生姐妹，靠在一起左顾右盼，好像对未来很是憧憬，可让它们想不到的是，它们未来的新家也很穷，或许更穷。

        父亲话多了起来，从他小时候一直讲到现在；从小事讲到大事；从爷爷讲到奶奶，最后讲到我们三姐妹，最后深深地叹口气：“唉，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了，你说你这个样子，长大了要力气没力气，要手艺没手艺，又不长个子，将来连个好婆家都找不到，靠什么生活啊！”父亲总是有那么多的担忧，我却不以为然，：“反正我还小，长大了再说嘛。”一句话把父亲的那么多担忧给打发了。

       父亲用柳枝编制手工品过了时节，也没有闲着。端午节前后父亲又开始用芨芨草编制提筐。

        在农村提筐的用处可大了，家里，田地里都用得着。提筐一般都是长方形，它和篮子的不同之处是提筐有梁子，方便用手提着，或是挎在胳膊上。比如在地里施肥的时候，提筐里的化肥重，就必须挎在胳膊上。还有掰苞米的时候也要用提筐提苞米棒子，还有拾柴火，拾牛粪，提筐到处都有用。

         父亲头一天晚上用木槽泡好芨芨草，第二天早上捞出来，剥去多余的叶子，脱光了衣服的芨芨草光滑洁白。父亲先是扣好筐子的大小，再开始编制筐底，筐底成形后父亲把芨芨草的四边朝上编制，按照计划的筐子大小最后收边，筐子就成形了。

         提筐梁子一般用独木枝制成，选材最好是柳枝或者是榆木枝，这种梁子结实耐用。实在没有的时候可以用独木白杨树枝。

        父亲编制完计划的筐子后，就拿着斧头和麻绳出门了，回来的时候肩膀上扛着一捆独木枝。

        父亲先是给它们剥皮，这时候的树木已经开始长肉了，树枝皮是直接剥不下来的，父亲就用刀刮，很慢的，刮玩皮的树枝呈现白色，然后按照筐子的大小掰成弓形，在两端锯上槽子，用麻绳摽好，等到它风干成形，提筐梁子就好了。这时候就算是去掉麻绳子，梁子也不会舒展，始终是弓着的。

        父亲把这些梁子按大小标准镶在编好的筐子上，上下两头用铁丝固定好，提筐就成形了。等攒到一定的数量父亲就会拿出去卖了。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每年这个时候，都要编制好长时间的筐子。一般本村的人都会提前预订，等村里人的都编制完了，父亲又会编上一大堆去卖，来补贴家用。

        父亲不但有编制筐子的手艺，而且还会拧绳子。用麻杆子和不穿的烂衣服，拧成了麻绳，粗细均匀结实耐用。

       每年冬天的时候，庄稼人都闲了，要搓绳子的人家就会把父亲请过去。

         他们把那些实在不能穿的衣服剪成长条子，父亲把那些布条子用铁丝扎起一头，固定在门把手上，布条子分成两份，然后两只手用劲搓，两股劲要均匀，还要适时地接上新的布条子，搓到一定的长度，然后折回拼在一起，继续用劲拧，最终合成一根结实耐用的绳子。

        父亲乐于助人，给村里人拧绳子从不收钱，有的人家连饭都不吃一口，在乡亲们口中一致得到好评，所以整个冬天父亲都在给乡亲们搓绳子。父亲的手掌一直都是硬的，几乎没有掌纹，手虎口的地方还开着血口子，但只要乡亲们开口，父亲从来不会拒绝。

        因为我胆小，父亲走到哪都爱带着我，所以每个冬天，我都会跟着父亲走东家串西家，当然在那个饥荒年代跟着父亲打了好多牙祭，一把烧熟的豆子，或者是几粒苞米子，或者是半个苞米面馍馍，都是能填饱肚子的美食。

       每当人们夸我乖巧懂事的时候，父亲都会叹息一声：“唉！真的是个秀女啊，我都不知道长大了她怎么生存哟。”父亲说着叹息着。

       父亲干活从来不惜力气，勤快又乐于助人，终于辛劳成疾，被好多种疾病缠身，六十六岁那年终于逃脱病魔的纠缠，去了天国，父亲走了，他却留给我们很多不仅是物质上的，还有精神上的无尽的财富。在我们家，甚至是本村人家，亲戚家处处都是父亲的影子。比如大姑家那个已经变形，被衣服裹了好多层的提筐；比如张大爷家墙上的麻绳，李婶家蒸面筋的箅子，都是父亲的影子，其实这么多年，父亲从来都不曾离开过我们。





                                                                          

文珺

一个勤劳而善良的父亲，中华民族美好品质的象征。行文中充满了对父亲的怀念之情。

冰峰雪鹰

文字记录下的父亲日常，是心灵深处一帧剪影。

露渊

文珺 发表于 2023-8-4 09:43
一个勤劳而善良的父亲，中华民族美好品质的象征。行文中充满了对父亲的怀念之情。

感谢老师赏读，感恩有你，问安！

露渊

冰峰雪鹰 发表于 2023-8-4 09:53
文字记录下的父亲日常，是心灵深处一帧剪影。

感谢老师赏读，感恩有你，问好！

张道云

乡村的手艺人在以前是很吃香的，木匠、篾匠、铁匠......既是职业，又是艺术家，只可惜如今很难再有了，手工业被工业取代，手工技术被流水线取代，什么都失去了味道。还好，我们还有记忆，记忆里像父亲这样的手工艺者永远都令人感动。

陌小雨

很感人的一篇文章，学习老师佳作！

露渊

张道云 发表于 2023-8-6 07:42
乡村的手艺人在以前是很吃香的，木匠、篾匠、铁匠......既是职业，又是艺术家，只可惜如今很难再有了，手工 ...

感谢老师鼓励，父亲虽然走了，但他的身影无处不在，问好老师！

露渊

陌小雨 发表于 2023-8-8 17:11
很感人的一篇文章，学习老师佳作！

感谢老师鼓励支持，感恩有你，问安！

xam720

文章展现出了一个勤劳的父亲形象，人物丰满，语言生动，问好！

秋实

用文字记录匠人父亲，难得，父亲若是泉下有知，当是何等欣慰。
可惜，很多的手艺已经失传，哪怕有人传承，已经少了那高度，往往达不到那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露渊

xam720 发表于 2023-8-10 08:45
文章展现出了一个勤劳的父亲形象，人物丰满，语言生动，问好！

感谢老师鼓励支持，感恩有你，问好老师。

露渊

秋实 发表于 2023-8-10 12:33
用文字记录匠人父亲，难得，父亲若是泉下有知，当是何等欣慰。
可惜，很多的手艺已经失传，哪怕有人传承， ...

感谢老师鼓励支持，好久不见，感恩有你，向老师学习，问好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