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蓬长篇小说《水葬》人物形象的典型性

刘彦林

陕西著名作家王蓬的长篇小说《水葬》，是他继长篇小说处女作《山祭》后，于1988年夏天创作的又一部长篇小说。2012年夏末秋初又做了增订，2013年4月被西安出版社纳入作家文库出版。笔者对《水葬》做了认真研读，认为此作是王蓬长篇小说的成名作。《水葬》讲述的故事发生在将军驿古栈河畔，时间框定在解放战争前夕至70年代初的范围内，故事背景以新中国建立后十余年间的“社教”运动为主线，通过“小人物”的个人遭际与社会巨大变革，反映复杂的现实和人民群众美好愿望之间的矛盾，揭示社会发展中的动荡与波折对群众心灵间留下的创痛，生动地还原了特殊年代陕南农村的真实状况，是一部带有截面性质的中国社会“发展史”，塑造了多个典型性人物。

一、女性：多是“苦难者”形象

在《水葬》中，关涉的女性人物并不多，主要有镇长何盘山的“大老婆”及后娶的“小老婆”，翠翠的母亲及翠翠、翠翠的女儿小凤，杂货铺老板蓝明堂的老婆蓝金娥，任义成入赘后的妻子陈桂桂，以及公社副书记杨金花等。杨金花家境不错，父亲为村干部，是家人疼爱的“幺姑娘”，长得体面，身材苗条，脸庞鲜嫩，长辫垂腰，中学毕业当代课教师，“**”时期，在教育局长考察当晚主动“送上自己”，被调马道驿公社当播音员，在上面强调培养年轻女干部之际，任青羊驿公社副书记，在当地“算个人物”，在各项政治运动中起“主导”作用。何盘山的大老婆“黄皮寡瘦病恹恹”，小老婆着墨不多，“一身秀气，短发旗袍、白丝袜子、高跟皮鞋，脸庞娇媚、明眸皓齿、仪态万方”，人们对她的反应是“恭敬地点头”，在蓝明堂的主观意识里：“这地方还有这般人物，白河县城也挑不出啊。”蓝金娥系蓝茂源之女，当并非亲生，是年过半百时抱养，“矮肥腰粗、扁脸塌鼻、头发黄稀、满身酸臭、轻佻浅薄”，在丈夫蓝明堂眼里竟然“母狗都比她强”，但“脑瓜灵活，善解人意”，1965年8月中旬的一天，古栈河暴发山洪和两个儿子一同葬身洪水。陈桂桂因父亲陈跛子患麻风病受到村人歧视，后任义成和翠翠的“奸情”曝光成为其婿，她“脸庞肤色鲜亮、眸子毫不羞怯、举止大气、一身大红大绿，年画似的撩人眼目”，婚后健壮勤劳，生育能力强，生下四个儿子，但家庭境况困窘，生活并不如意。翠翠的母亲十五岁出嫁，男人是破落户子弟，赌博成性，把“老婆抵债”，一怒之下离家流落将军驿；她生性善良、嫉恶如仇，后到镇长何盘山家做用人，由于年轻漂亮、温柔善良、吃苦耐劳与何盘山有了特殊关系，在何盘山移情别恋另娶“洋学生”后抑郁生病，被生计所迫和麻二等人有不正当关系。翠翠是贯穿故事始终的人物，也是“串联”起故事和推动情节发展的“核心”，更是作者精心塑造的既有完美外表、淳朴心灵和本性坚韧，也有道德污点和农村妇女缺点的女性，是一个立体丰满、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初到将军驿十一二岁，脸庞黛黑、眼神机警、顽皮英勇、充满野性，一副“假小子”模样，母亲去世后被迫嫁给麻二，成为年龄差距二十多岁的夫妻。在《水葬》中，描写翠翠外貌的句子很多，有其参与的情感故事也精彩纷呈，是很有典型性和代表性的农村女性代表。在第一章中，她是“水灵灵的年轻媳妇”，二十挂零，苗条秀气，伶脚俐手；在第三章中，她“单纯热情、伶俐聪慧，为说不清的原因嫁给父亲一般年纪的丈夫，随遇而安，逆来顺受……不像做姑娘时鲜活生动，机敏灵醒，充满朝气”；她与任义成、何一鸣、麻二的情感纠葛，反映其内心世界和对美好爱情的追求；在母亲去世后，甚至麻二入狱等沉重打击下，仍然坚韧地生活，最终获得了“真爱”。

二、男人：多为“离乡者”和“沉浮者”形象

（一）异地生活的“离乡者”

《水葬》由1953年初秋麻二与翠翠打核桃起笔。麻二是文本中着墨较多的男性人物。麻二姓张，和翠翠结婚时年过四十，浑身肥壮，鼓着肚皮，是贫协代表；他十二岁扶犁耕田、栽秧高手，十五六岁坐上席，割竹编筐；二十七八岁跟人伐木，力大如牛；杀猪、造厨、打铁、挂挂面、打土坯样样精通，为躲避抓壮丁自砍右手双指，父母离世后钻进大山，凭着各样手艺糊口，备受将军驿人的恭维，后到何镇长家帮工，对翠翠母亲爱怜而关心备至并伺机占有，在翠翠母亲离世后强占翠翠；大炼钢铁时火线入党，“大跃进”时任生产队长；“**”中出于“吃饭”的原因破坏毛主席画像，被列入现行反革命分子，判无期徒刑，送县大狱坐狱十年回到镇街，花甲之年平反即去世。

任义成是河南商丘人，原名任狗蛋，八岁上小学，父母小妹死在日本人的炸弹之下，十三岁参加义勇抗日队，台儿庄战役胜利后被带到兵营，武汉会战被迫离开，部队打散后在宝鸡一带流浪，年龄已经二十**岁，复员回家途中“投宿”麻二家，和翠翠产生情感纠葛。在第二章中，作者笔下的他“年轻小伙，板刷样竖着短发，瘦长脸庞，鼻梁高挺，轮廓分明，眉毛浓厚，眼睛有神，身子骨蛮匀称结实。”在古栈河涨洪水后，帮麻二家捞木料、树根、树枝，后上山杀死蟒蛇而获得麻二好感被挽留居住，讲义气，有干劲，落户将军驿，因和翠翠的“奸情”被揭穿，在不知真相的情况下被迫入赘陈桂桂家，断绝了“回乡路”。由于不善于耕种土地，不懂治家理财，情形每况愈下，日子越混越糟，后摆渡为计，石门水库建成后做管理员，而对被翠翠暗恋的何一鸣有敌意，在修建石门水库中第一户搬迁，其灵魂深处亦有劣根性。

蓝明堂初到将军驿时，眉清目秀，一表人才，身板略瘦，五官端正，见人谦恭有礼，未曾开口先笑，又爱替人操心帮忙，在镇上颇有人缘；他原是陕鄂交接处白河县黄小东领养的孤儿，在生基湾黄家大院生活，后到字号当学徒八年，在经受磨炼中学会“看风使舵、阳奉阴违、溜须拍马，投人所好、花言巧语”，一心想当“大老板”，后离开杂货铺另谋生路，在走投无路时投靠“蓝记杂货铺”，做了掌柜蓝茂源女儿的女婿，企图“两头赚钱，八方进财”，却因盗匪火烧而损失惨重，在解放后划定成分、土地改革中划进贫下中农阶级队伍，后在社教运动和合作社时期先做会计，后为队长，对翠翠的美貌始终垂涎，心计费尽却未能如愿以偿，对任义成怀恨在心，特意把麻二送进监狱，对何一鸣多方刁难，与翠翠关系密切的男人都被他视作眼中钉，最后一个搬离将军驿；他的外观之美与本性的丑恶是矛盾的焦点，根源是畸形的社会现实造成其“伪君子”形象。

（二）人生命运的“沉浮者”

何盘山的外貌“长袍马褂、金丝眼镜、象牙色国字形脸庞，梳得光光的头发，说话慢条斯理，举止温文尔雅”。他开通，土改工作队还没进镇把所有家产清单上交，传为开明绅士；但在“肃清”运动中又被挖出，历数罪恶，被镇压枪决，多年后才得到平反。

何一鸣是何盘山大老婆生的，少年时期高挑身材，间闪着英气；在汉中府读中学，爱一个人捧着书本看，他和翠翠做过游戏，可以算是青梅竹马，但身份悬殊；思维敏捷、热情开朗、单纯善良，极富同情心，对共产主义深信不疑，全心全意投入地下党的斗争，后在陕南区党委工作，抗美援朝爆发后积极报名，却被分进土改工作队，主动劝说父亲交出家产，并捐出爷爷藏的银圆支援革命；运动中被强送林业局做干事，在1962年秋下放农村，在将军驿接受劳动改造遭到批判，被作为“活靶子”，“觉得天地暗淡日月无光，活在世上如同行尸”，一个时期和“黑熊”为伴；受到翠翠的关心照顾，开放山禁后，种植木耳、天麻，成为“专家”，在麻二去世后，和翠翠喜结良缘；到原单位查证，才得知当年并未划为“右派分子”。

陈放是何一鸣初中同学，家居与汉中府隔汉水的南郑，比何一鸣大两岁，办事稳重，功课极好，家境贫寒，多受何一鸣支助，两人关系如同亲兄弟，是学校地下党负责人，离开学校成为职业革命家，古城解放后到西北军政大学学习，毕业后担任《陕南日报》副总编辑。因父亲陈有道曾为李宗仁总统府秘书之故，在社教运动中被划为“极右”，开除党籍公职，送铜川煤矿劳教；平反后回原单位工作。

另有其他人物如高明等，作者并没有进行重点塑造。至于人物的共同点是，大多都是苦出身，甚至是孤儿的“离乡者”，如：任义成、蓝明堂、麻二等人；何一鸣、陈放是积极的革命者，却在政治运动中错划“右派”受到批判，何盘山本是开明人士，但难逃政治运动之“劫”，这些人物属于“沉浮者”。但《水葬》中，不论是女性，还是男性，都是生活苦难和政治运动的“受害者”，他们的形象都具有典型性，也从中体现出王蓬构建《水葬》的驾驭能力和匠心独运的艺术特性。

刘彦林

（作者注：王蓬，男，汉族，1948年11月出生，陕西西安人，大学学历，1966年参加工作，无党派，一级作家。著有《王蓬文集》(八卷)。现任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汉中市文联主席、汉中市作协主席，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及陕西省有突出贡献专家。著有长篇小说《山祭》、《水葬》，中短篇小说集《油菜花开的夜晚》、《隐秘》、《黑牡丹和她的丈夫》，散文集《乡思绵绵》、《京华笔记录》、《汉中女子》，传记文学《流浪者的足迹》、以及历时10年创作的上下两卷60万字的蜀道历史文化散文及人物传记《山河岁月》等。）

童心是

非常欣赏刘老师评点的书评文章！

童心是

刘版主老师为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写书评文章，不简单啊！点赞支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