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木舒克行记

林梢客n

       公事出差，去往新疆的图木舒克市。那里有我们刚成立两年的分公司。


　　此前对图木舒克的印象，仅限于这个有着异域风情和民族特色的名字。


　　由咸阳转机，经过四个多小时的万米高空飞行，晚八时许，我们终于在阿克苏机场降落。


　　走下飞机，太阳犹当空高悬，热度依然。在内地，此时早该夜色深浓。近三个小时的“时差”，令人感觉突兀而新奇。


　　由阿克苏至图市，还有二百多公里的路程，公司预约了出租车来接。司机是个中年的维族人，普通话说得还不错。在畅通无阻的柏油路上，他将车子开得飞快，车载监控不时响起语音提示：“你已超速，请减速慢行。”他却置若罔闻，飞驰如故。他的车里一直播放着维语歌曲，虽然听不懂，但感觉那柔和而轻快的旋律还是很美好的，让我想起小时候看的动画电影里，阿凡提骑着他的小毛驴那悠哉悠哉的哼唱。


　　一路几乎全是荒寂的茫茫戈壁滩，稀稀落落生长着一丛一丛或一蓬一蓬的野植。只认得有红柳，其它一概不识。有绿意殷殷的，也有完全干枯，看上去仿佛活力尽失的。据说这些野植都是受保护的，不允许随意破坏。别看地上部分那么小小的一蓬，根系却发达得很，生命力非常顽强。即使看上去已经枯萎的，只要一场雨，很快就会活过来。想想也是，能在沙漠上萌发的生命，必定是异常坚忍，而对水又有着特别的敏感，哪怕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湿润气息，也会立即捕捉并牢牢把握的，怎么会轻易放弃那弥足珍贵的一线生机呢？


　　车子一路畅行疾驶，最初的新鲜和兴奋终于在满眼茫茫无际的荒凉里慢慢消褪。没有风景，了然无趣，心疲神倦的我靠在车壁上，沉沉睡去。


　　当我再一次张开眼睛的时候，车窗外终于有了鲜润的绿色闪现。夜色漫笼，那些高高矮矮枝繁叶茂的树木在明烁的灯光里笔直地静默着，犹如年轻而忠勇的卫士。同行的韩总说，图市到了。


　　穿过几百公里荒寂的戈壁滩终于抵达的图木舒克市，看上去楼舍俨然，街区整齐，道路平阔，更兼草木葱茏，竟是意料之外的清幽雅静，安宁祥和。


　　热孜亚


　　相对于内地，图市日落晚，日出迟，正常上班时间是上午十点，下午四点。初来乍到的我尚不适应这样的作息，依然很早便醒来了。


　　八时许，我下楼在酒店前的林荫路上散步。


　　图木舒克的早晨非常安静，几乎看不到车和人。路边的绿化带里，隔一段就有一个竖立着的铁质粗水喉，咕嘟咕嘟向外冒着水，漫灌着干渴的土地。这边的气候实在是太干燥了，人需要频繁地喝水，花草树木更需要经常地浇灌。


　　路边的树木与内地并无不同，有婀娜柔媚的绿柳、冠盖如伞的白蜡，也有高大挺拔的臭椿树和粗茁的法国梧桐，绿意盎然，满目青翠，很难相信这是用不到二十年时间建立在沙漠边缘的绿洲新城。


　　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捧着一杯八宝粥迎面走来，他一边慢吞吞地迈着步子，一边悠悠然地用吸管吸啜他的八宝粥。看他背着书包，我忍不住问了一句：“小朋友，你这是去上学呀？走这么慢，不会迟到吗？”小男孩抬头看着我，面无表情却极认真地回答：“不会的，我们九点到校。”


　　怪不得！可他却起得这样早，一个人走在清寂无人的街头，气定神闲，从容不迫，不像有些贪睡的小学生，习惯性捱到最后一刻，每天都手忙脚乱紧紧张张地踩铃到校。


　　又跟小男孩聊了几句。他告诉我，他们老家是河南，爸爸妈妈在图市做生意，他便也跟着转来这里上学。


　　图市的常住居民，以汉族为主，其中又以河南人和四川人居多。昨晚吃饭的快餐店，女老板就是河南人，热情爽快、温暖亲和，而且非常的慷慨大气。感觉这样令人如沐春风的经营者，生意一定会红红火火。


　　一辆红色的三轮车静静停在酒店附近的绿化带旁，四周却未见人影。及至走近，才发现车厢里躺着一个维族小姑娘，戴着一顶小红帽，盖着一床小薄被，两手捧着手机，正看得入神。看来无论在哪里，手机都成了哄孩子最无益却最省心的通用“玩具”，或者说工具。带她出来的亲人大概是早起工作的环卫工吧？


　　抬眼看到我，小女孩羞涩地笑了。我俯身问她：“你几岁了？”


　　“三岁。”


　　没想到，小女孩的普通话竟然标准而流利。她有着长、密且卷翘得恰到好处的睫毛，大而深邃、清澈如湖水的眼眸，精致而立体的鼻子，红润润的小嘴，活脱脱一个小洋娃娃。尤其那甜美纯真的笑容，简直太惹人怜爱了。我默默地看着她，她也静静地瞅着我，我们就这样相视而笑着，彼此对望了好一会儿。


　　环顾四周，一直没看到她的家人出现。用餐时间已到，我该回去吃早饭了。


　　“我要走了哦，再见！”我挥挥手同她告别。


　　“再见！”小女孩也抬起手轻轻地摇了摇。


　　走出一段距离后偶一回头，发现小女孩竟然坐了起来，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离开。我笑着复又挥挥手，小女孩也急忙举起她的小手频频挥动着。


　　第二天早晨，依然八时许下楼。


　　又遇到了那个慢吞吞走路上学的河南小男孩，依然是捧着八宝粥悠然而来。


　　图市人的生活节奏，多半都是这样规律而又从容。没有车水马龙的喧嚣，没有行色匆匆的忙碌，看上去非常的自在悠逸。


　　也看到了那辆红色的三轮车，以及坐在车上的维族小姑娘。今天她没戴帽子，头发短短的，我差点以为是换了个漂亮的小男孩，还曾有片刻的失落。及至看到那慢慢绽放在脸上的甜美可爱的笑容，才终于确定是她。


　　再次相遇，貌似彼此都很开心。


　　我不再去散步，一直陪着她聊天。她很聪明，很多事情都能清楚而有条理地表达。她告诉我，她的名字是热孜亚，妈妈的名字是阿依古丽。我将这几个字在手机上打出来给她看，她竟然是认得的，肯定地点着头说“是”。热孜亚在维语中是美丽智慧之意，很好听，也很贴切。古丽是花的意思，未婚的新疆女孩，也常被称为“古丽”。已婚的女子是“羊缸子”，男子则统统被叫做“巴郎子”。公司有三个维族工人，巴图、麦迪、麦迪的妻子。他们多半没有固定的家族姓氏，自己名字后边，缀着的是父亲的名字。


　　熟悉以后，热孜亚很活泼。她将自己喜欢的动画片分享给我，怕我看不懂，还主动为我讲解。遇到搞笑的，自己先嘻嘻哈哈笑个没完。


　　今天，终于见到了热孜亚的妈妈，阿依古丽。她确实是清洁工，每天都在这个路段，拖着扫帚和袋子，清扫、捡拾路面和绿化带里的垃圾，所以经常走得不见人影。热孜亚习惯了这样安安静静地乖乖等待，而将小小的热孜亚单独留在空寂的街头，不担心她会哭闹，也不虑及她的安危，这位维族妈妈如此心大，也是图市治安良好的表现吧。


　　阿依古丽用头巾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令人意外的是，热孜亚的普通话标准流利，阿依古丽却不怎么会说，多半也听不懂。问她什么并不回答，只是摇着头拘谨地笑，眼神沉静而温顺。


　　早晨气温很低，热孜亚穿得并不多，阿依古丽却还当街脱下她并不厚的卫衣，任她光着背，在寒意料峭的冷风中为她换上了一身漂亮的牛仔服。或许是习以为常，热孜亚一直嘻嘻笑着，乖乖配合着妈妈的操作。


　　上学时间到了，阿依古丽将热孜亚送去幼儿园。图市，不，是整个新疆，公立幼儿园都是免费的，包括餐费，一律全免。在维族，女孩子是不怎么受重视的，小小的热孜亚能每天去上学，大概也是得益于这项普惠政策吧。


　　遇到热孜亚的第三天，我带了几根棒棒糖去看她。可能我去得比往常早了一些，她竟然还没有醒来，正在三轮车上睡得香甜。我将棒棒糖交给还没有走远的阿依古丽，这一次，终于听到她那生硬的普通话了：“谢谢，谢谢！”这个拘谨羞讷的维族女子开心起来，笑容却也如阳光下的花儿一般，绽放得如此灿烂明媚。


　　吃过早饭再次走出来的时候，阿依古丽还在马路对过工作着，热孜亚已经换好衣服，正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边。看到站在林荫道上的我，小小的热孜亚竟然立刻穿过马路跑了过来。幸亏路上的车极少，我紧张地喊着“慢点儿，小心”，上前迎接着她。


　　热孜亚亲热地扑到我的怀里，我将她抱起来，她满眼欣喜地看着我，那清澈纯净的眼神，足以将心融化。


　　其实，我一向个性清冷，并不是特别亲和的人，但这个萍水相逢的维族小姑娘，却无端触动了我内心深处莫可名状的温柔。“佛眼看世界，皆是因果。”或许正如同行的韩总所言：“这是你的一段缘。”我拿出手机，打开相机，热孜亚伸出小手触动按键，我们两个默契合作，留下了一帧帧亲密相依的合影。


　　在图市的每一个早晨，心有所系的我都会早早起床，带一点儿零食糕点，去看热孜亚。每次相见时那熟谙亲切的会心一笑，让我感觉甜蜜而又温暖。可是，偏偏在图市的最后一天，因为离开的安排是临时决定的，以至于没来得及同热孜亚告别。临行前，拖着行李箱看着街角那空空的一隅，内心的惆怅如云层生。这个短暂停留的边疆小城，因为热孜亚的存在，让我有了留恋和不舍。不知道接下来的那个早晨，看不到我的热孜亚，是不是也会如我这般，有些许的失落呢？


　　抱歉，可爱的热孜亚！再见了，美丽的图木舒克！


　　所有的背井离乡，都是为了有一天能荣归故里


　　到达图市的第二天晚上，项目实施方的负责人请我们吃饭。


　　这是一个来自河南的年轻人，看上去精明而又干练，已在图市落户近三年。可当他说他只有二十五岁的时候，我们还是大吃一惊。倒不是他面相显老，而是他表现出来的那种待人接物游刃有余的圆熟、老练、谦和，同这个年龄极不相称。


　　“二十五岁的锐气，三十五岁的沉稳，四十五岁的能力和心机。”我在心里悄悄刻写着对他的初步印象。


　　酒过三巡，有了些微的醉意，他一一细数起自己的身世经历，我们才知道，他这迥异于同龄人的气质、谈吐、能力和素养，多半来自坎坷人生的残酷磨砺。


　　父亲身有残疾，母亲是精神病患者，还要抚养他和哥哥，家庭的贫苦可想而知。作为一个九十年代末出生的孩子，同龄人的童年很多是被父母呵护在温暖的羽翼下，小皇帝小公主般极尽能事地宠爱，吃的、穿的、玩的享用不尽，而他的童年却只能勉强维持温饱。六岁的时候，母亲去世，父亲靠捡废品维持家计。他也是从那时起，便开始到处跑着捡些废品换钱，去购买自己想要的东西——小伙伴轻而易举便可得到的零食或者玩具，他要付出相当的代价才能拥有。


　　他没有上过几年学，十几岁就离开家出来闯荡。后来，在一位贵人的帮助下，他机缘巧合地挣了很大一笔钱。年纪小，钱又来得顺风顺水，用他自己的话说，就飘了，不知天高地厚地飘了。开始涉赌，最后输了个精光。这一跤摔得惨重，疼了，也醒了。好在他还有毅力、勇气和心劲重新站起来，继续玩命打拼。在图市，他做得很成功。多管齐下，每一项业务都开展得风生水起，甚至有了上市的计划。这是后来听他的合伙人说的。我相信，因为只有走过苦难以后，才愿意去回顾那些曾经的苦难。只有拥抱成功以后，才可以如此云淡风轻地将那些曾经的磨折娓娓道来，说与人听。


　　他的哥哥还在河南。他邀请他来，哥哥拒绝了，说要守住老家的一亩三分地。那是他们的大后方。


　　他的父亲也来到了新疆，却不愿跟着他在图市享清福，而是一个人去了北疆，继续自己的拾荒生涯。自然不再是为了维持生计，而是想在自己身体尚可的时候，自食其力。


　　活着，努力地、好好地活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和方式，他选择尊重。


　　他说，他准备做到三十五岁，就把公司交给别人打理，然后结婚。小时候太苦了，他要留出更多的时间，好好地经营家庭，享受生活，将童年时巨大的缺憾，用心弥补。


　　社会这个大熔炉，它对人的锤炼、锻打和教益，远比学校给的更加深广、丰富和实用。它能让人快速成长，也能让人懂得取舍、活得通透。


　　想起北大女生王心仪写过的那篇文章《感谢贫穷》。人人避之不及的贫穷和苦难，有时也是一笔特殊的财富，它能剥蚀脆弱、磨砺心志、激发潜能，让人变得强悍坚韧。


　　最后两天，他安排了一辆越野车给我们使用，说方便我们自行来去，也可以在闲暇时到处去走走看看。车后玻璃上，喷着这样一行醒目的大字：所有的背井离乡，都是为了有一天能荣归故里。这句话，或许是每一个如他这般的异乡漂泊者，最真实的祈愿和心声吧。


　　老乡见老乡


　　在图市的第三天下午，同事们都在工作现场紧张地忙碌着。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晃了进来，站在离我三四米远的地方。视线不经意地落在我身上后，他突然定住了，微微地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里似有惊异之色。我凝目瞧去，并没有熟悉之感，心下不由暗自疑惑。


　　“你，你不是HY吗？”我正犯嘀咕时，他突然上前一步，不确定地问道：“是HY吧？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喊出的可是我的小名呀，只有极度熟悉的人才知。我大吃一惊，


　　急忙再次抬眼仔细审视：“啊，你是，是……”


　　天哪，竟然是我的小学同学，老家斜对门的邻居。


　　虽然曾经住得很近，但成年后都工作在外，相逢的机会却少。好多年不见，他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我一向眼慢，又是在这万里之外的异地他乡，谁能想到竟会这么巧地，同时出现在同一个空间呢？


　　“你胖了很多呀，我真的是不敢认了。”我愧然地解释。


　　他告诉我，他到图木舒克十几年了，可以说是看着图市一步步建设成今天的规模和气象的。因为都是来自同一片热土的老乡，他和我们常驻新疆的同事很熟，是公司的常客，所以才有了今天的他乡偶遇。


　　隔天晚上，他特意安排了正式的酒宴。到场者都是来自我们小城的同乡，有政府官员，有企业家，有老师，还有带着孩子在此陪读的中年妈妈，几个人口中的老乡嫂子。看样子他们是常来常往常相聚的，关系亲切和谐得宛如一家人，没有身份隔阂，言谈亲热自在，话语暖人心腑。就像那位平易近人、最是亲和，主动走到每个人面前敬酒的政府官员所言：“都是自家人，都是兄弟姐妹。”


　　不怎么外出的我，已经好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热切的气氛了，看着那一张张真诚的笑脸，内心暖流涌动，很自然地便想起了那首接地气的歌曲《老乡见老乡》：


　　老乡见老乡，心儿滚滚烫


　　一壶家乡酒，滴滴暖胸膛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一口家乡话，句句诉衷肠


　　家乡话呀分外亲，家乡酒呀格外香


　　出门在外不容易，老乡帮老乡


　　哪怕山高路又远，走南闯北胆气壮


　　同在他乡漂泊的游子，抱团取暖亲又亲。这首特别应景的歌，是对这种淳厚而又质朴的情感最贴切、最生动、也是最美好的诠释了。


　　美丽的风景走走看看


　　马蹄山


　　西出市区不远，就是图市十大风景名胜之一的马蹄山。因为恰好离分公司新址不远，所以抵达图市的第二天，我们就顺便去游览了一番。


　　马蹄山因南侧山体上两个巨大的马蹄状凹槽而得名。其实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却被想象力丰富的人们赋予了许多传奇色彩，衍生出了各种神话传说。流传最广的版本，说是唐僧取经路过此地时，白龙马留下的蹄印。在同事的指点下，我们看到了山脚下的墓群，以及山顶上风化严重的烽火台残体。马蹄山同图市的许多山一样，山体光秃秃的，寸草不生。之所以成为凡到图市者必至的打卡地，更多的是因为山脚那几棵高大粗茁的古老胡杨树吧，伸展着直刺长空的苍劲虬枝，依然会在每一个春天萌发新叶，焕发生机。


　　最大的一棵“千年胡杨王”靠近路边，已经设置围栏保护起来。这些饱经沧桑的胡杨树，不知是不是当年戍守边关的征人所植，它们应该见证过那些不曾留下名姓的兵士们，在这苦寒之地的默默坚守吧？如今，这棵胡杨树俨然已成为人们眼中可祈福求佑的圣树，高高树枝上悬挂着的红色丝带，不知拴系着多少美好的愿望呢。


　　大漠·胡杨


　　一棵树，一棵古老的胡杨树


　　一片林，一片葱郁的胡杨林


　　几匹马，几匹悠闲自在的马


　　万顷沙，万顷寂寞千古的沙


　　在图市的最后一天，常驻新疆的姚总放下手头工作，专程带我们去游玩。我那热情周到的庄乡也早早赶来，一路陪行。幸而有这热心又称职的向导，他对图市周边的一切可谓了如指掌，吃的、玩的、看的，一一道来，如数家珍。


　　首先抵达的是一片开阔的湿地。我们登上古色古香的凉亭极目望远，只见水草丰茂，水鸟翩然。不身临其境很难想象，这湿气昭昭宛如江南的美景竟会出现在沙漠的毗邻。


　　湿地对面，是图市随处可见的绵延不绝的荒山，寸草不生，却嶙峋雄奇，风貌独具。山壁上那一道道深深浅浅宛如凿刻般凹凸的痕，应该出自千百年来大漠风霜的酷烈洗礼吧。


　　沿着曲曲弯弯的公路继续前行，很快便进入了沙漠。路开始变成彩色，一段黄一段绿一段红的，漂亮而醒目。路面蜿蜒如蛇，平整而干净。路的一面是高出地面的沙丘，生长着胡杨、红柳及一些不知名的灌木。另一面则是远山近水，芦苇丛生。偶尔会有散养的马儿，三五成群地悠闲觅食。


　　远远地，一棵高大的胡杨树闯入视野。同事说，这就是著名的“一棵树”，也是来图市者必至的打卡地。停车走近却发现，这分明是两棵树嘛，应该也有些年头了，被隔离在围栏里保护着。一棵笔直地伫立着，高大挺拔。另一棵不知何故自根部倾倒，几乎是平躺在了地上，但依然枝繁叶茂，生机盎然。经姚总解释才明白，之所以叫“一棵树”，是因为它们同根并生，地上虽分成了两株，地下却是根脉一体。


　　穿过一片防沙带，万顷黄沙铺展在眼前。这就是著名的塔卡拉玛干大沙漠了，中国最大，世界第十，是仅次于非洲撒哈拉沙漠的第二大流动沙漠。怀着莫可名状的激动心情，踩着温软的细沙，我一步步向沙漠深处走去，在路边同事的镜头里，渐渐变成茫茫沙野里一个几不可辨的小黑点。


　　漫漫黄沙，有隆起的丘，有深陷的坑，更多的是脚下这平阔的沙地。这儿一丛那儿一簇地，零星分布着一些沙漠植物，有活着的，也有已经枯萎的。更有我仰慕许久的胡杨树，有倒下的，也有依然站立着的。终于可以近距离地依傍、抚触和对视，真切地感受着它旺鲜的生命气息，汹涌的感动如潮，激荡在心怀。胡杨是沙漠的守护神，当地人的精神图腾，也是我心中屹立多年的英雄树。当初，只看了一眼图片便深深爱上，甚至在没有见到真身之前，我便满怀深情地为它写过这样一首所谓的诗：


　　胡杨哦，胡杨


　　我不知道是你，还是我
       在亘古的荒寒里屹立三千年
       只为等待一声熟谙的呼唤，和那充满了解的眼神
       为什么总有流泪的冲动呢
       那片焦渴的土地，怎会是故土般的亲切
       那一具具沉默的骸骨，可有一片繁茂过我的灵魄
       或者曾经是抚过我无状忧伤的温柔的掌


　　多想狠狠地拥抱着你哦
       纵使你用坚硬的拒绝，将我的梦一次又一次划伤
       三千年的时空真的是无从跨越的距离吗
       还是我贫薄的生命无以靠近你的厚重沧桑
       你以布衣芒鞋的姿态苦行天涯
       我却流落到这城市的喧嚣里
       既挣不开这层层重重的枷锁
       又丢不下这刻进骨子里的雪月风花


　　你已经走得那样远了哦
       任我在三千年外将嗓子喊哑
       纵然你是我前世的故乡
       也不再爱我这个流离失所的孩子
       只留下那个美丽的名字
       在我夜夜的梦里盘旋回响


　　哦！胡杨哦，胡杨！


　　赤日炎炎，酷烈如炽。我披着一条宽大的防晒披肩，极目远眺。这边是连绵起伏、沧桑千古的沙漠，隔着一条窄窄的路，便是依山而建的永安湖水库，水面开阔，清平如镜。不远处则是一大片一大片苍翠的胡杨林。山隐隐，水澹澹，林木青葱，俨然塞外的江南。两副反差极大的画面无缝衔接，和谐共存，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奇妙固然令人慨叹，一代代图市乃至新疆守卫和建设者根植于血脉中的不屈不挠、坚韧不拔、甘于奉献的“胡杨精神”及人定胜天的理想信念，更值得钦敬和称颂。


　　这一点，在图市爱国教育基地“唐王城千年屯垦文化体验中心”感受得最为强烈。从汉代西域都护府设立、屯垦戍边实施、丝绸之路畅通到隋唐西域经略、元明西域开拓、清朝护国卫疆，直至新中国成立后新疆的建设、发展和今天新疆改天换地、日新月异的崭新变化，唐王城千年屯垦文化体验中心用各种方式生动展现了郑吉、张骞、左宗棠、林则徐等历代官员在荒寒之地留下的深深印迹，更有新疆建设兵团第三师三千军垦战士谱写的历史新篇章，以及广东对口援建以来取得的辉煌新成就。荒凉苦寒的环境、艰苦卓绝的历程、乐观无畏的精神，正如林则徐南疆踏勘时写下的诗篇所描摹：


　　蓬山俦侣赋西征，累月边庭并辔行。


　　荒碛长驱回鹘马，惊沙乱扑曼胡缨。


　　但期绣陇成千顷，敢惮锋车历八城。


　　丈室维摩虽示疾，御风仍喜往来轻。


　　面对这一幕幕、一帧帧历史场景的真实再现，又有哪一个参观者能无动于衷，不深觉震撼而肃然起敬呢？


　　温宿之夜


　　因为预购票的飞机次日早晨8：30起飞，所以最后一晚，临时决定去阿克苏机场附近住宿。原本想在下午去维族人的“巴扎”（类似内地的集市）感受浓郁的民族特色与风情，如此一来，只能遗憾地取消了。


　　送我们去阿克苏的河南小伙热情又可爱，非常健谈，一路上给我们讲述了许多当地的风土人情，还不时指点着我们去看沿途的风景。来的时候不曾留意的一切，这次倒是入眼入心了。去沙漠时期待却未遇的骆驼，也突然地闯入了视野。只是离得有些远，刚看到的时候，我们还以为是羊群。也是散养着，自由自在地觅食。更令人惊喜的，是早有耳闻的唐王城遗址，竟然恰在沿途。小伙子主动停下来，让我们驻足细看、拍照留影。距今已有2200多年的唐蔚头州城，是自治区重点保护文物，不再对外开放，远远看过去，只可见风化剥蚀的残破轮廓，同连绵的荒山一色，若不是小伙子特意停车，以及路边那块介绍唐王城的醒目碑牌，很容易一闪而错过。


　　一路漫看闲聊，同样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感觉很快就到了。自阿克苏机场导航，在距离最近的温宿选了一家宾馆住下来。


　　温宿虽然只是阿克苏所辖的一个县城，却已完全不同于图木舒克的安静，热闹繁华的程度绝不亚于我们地级市的主城区。据说温宿是唐僧西域行途经之地，名胜古迹也有很多，像《西游记》中的流沙河、高老庄，便是此地有名的景点。可惜我们只是短暂停留，没有机会去游览观光了。


　　温宿车流量大，维族人也多，大街上熙熙攘攘，随处可遇。而且店铺的招牌、饭店的菜单等都是两种文字。而在图市，即使维族人集聚的小区、经营的店铺，多半也只有汉字招牌，和身在内地感觉没有两样。


　　晚饭时，河南小伙说要品尝纯正的地方风味，带我们去了维族人经营的烧烤摊。大块的羊肉，穿在一头尖的不锈钢钎子上，烤得滋滋冒油，那叫一个香。河南小伙说，这风味还是不够纯正，正宗的新疆烧烤，肉都是穿在红荆条上的。不过，现在很少见了。刚才一路走来的时候，我们倒是见过售卖红荆条的，比筷子要粗，大约有两根筷子那么长，一捆捆摆在货摊上，但没看到有烧烤摊用过，现在基本都是钢钎子了。


　　烧烤摊的老板娘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维族女子，上菜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儿。她们都安静而羞涩，不忙的时候就悄然等在一边，眼神里有着同阿依古丽相近的沉静温顺，甚至更多了些许的谦卑和恭敬。我们吃完结账，盘子里还剩一串烤好未动的蔬菜，老板娘计数的时候，竟然想要减掉，我们急忙摆手表示不必，不必的。看着那个乖巧的女孩，我随口问老板娘:“你有几个孩子呀？”老板娘不会用汉语表达，但立刻用维语示意女孩儿代她回答。女孩儿上前告诉我们说：“我妈妈只有我一个孩子。”女孩儿的回答让我们有些意外，因为对于维族家庭来说，有三四个孩子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分公司工人麦迪的妻子只有二十四岁，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阿依古丽看上去年纪也不大，但据热孜娅说，她也是有哥哥姐姐的。同行同事的女儿跟眼前的女孩儿一般大，都是十四岁，初中二年级在读，于是他按自己的揣度问道：“为什么呀？是你不让爸爸妈妈要吗？”女孩儿嗫嚅着，面露难色，正好结完账的河南小伙急忙使了个眼色，喊我们一起离开了。


　　走出一段距离后，河南小伙解释说，看样子，这应该是一对被丈夫抛弃的母女。当地女子地位低，很多丈夫家庭责任感不强，只顾自己享受，不怎么关心在意妻儿。对妻子尤其简单粗暴，不喜欢了，便会离婚。至于孩子，基于重男轻女思想，巴郎子一般会留下，古丽则由母亲带走。离婚的男人可以潇洒自在地重新开启一段婚姻，被离婚的女子却很难再找到合适的，一般就自己带着孩子过了。


　　这个颠覆我认知的话题，瞬间晦暗了原本晴明的心情。虽然先前略有耳闻，但图市公司的同事也曾说过，当地人还是非常热情实在的，如果你去他们家做客，即使只有一只羊，他们也会杀了招待你。对待外人都有这样的朴实热诚，对待妻女，又怎会是这样的无情无义呢？想起所遇到的几个维族女子如出一辙的柔怯眼神，竟然有些莫名心疼了。


　　想来从前的维族女子，能出门读书的少，没有独立自主、自立自强的意识，只能逆来顺受，听从摆布。相信随着热孜娅等新一代的女孩儿成长起来，拥有了知识和能力，她们终会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慢慢改变这一切的。


　　后记


　　这次公事出差虽有一周，但因工作紧张，又着急回返，玩的时间并不多，只把附近的景点走马观花地看了看。常驻当地的人说，新疆旅游十月前后最好，瓜果梨枣都已落地，各种特产丰富，尤其胡杨林，亮金的色彩最是迷人。初夏季节都还是绿色的，远远看去，和寻常的树种也没什么区别。当然，这清新的绿意对于黄沙漫漫的大漠来说，也是足够烁目而醉心的，一样的难能可贵。
　　

xam720

文章主要记述了去新疆图市出差的经历，作者从不同的视角对图市的人文环境、风土人情，历史及风景做以描述，文章朴实生动，生活气息浓郁。欣赏，问好！

于文华

不，是整个新疆，公立幼儿园都是免费的，包括餐费，一律全免。
  这个好像有些出入吧，我儿子在库尔勒。小区有家公立幼儿园，孙女尚未上学，他说每学期要学费四五千元呢，不知道是南疆有些地方估计部分项目是免费的……

于文华

不，是整个新疆，公立幼儿园都是免费的，包括餐费，一律全免。
  这个好像有些出入吧，我儿子在库尔勒。小区有家公立幼儿园，孙女尚未上学，他说每学期要学费四五千元呢，不知道是南疆有些地方估计部分项目是免费的……

于文华

抱歉，可爱的热孜亚！再见了，美丽的图木舒克！
这一章描述的维吾尔族小姑娘从不熟悉到逐步熟知，勾勒出不一样的风情，小女孩一口流利的汉语，说明了民族融合的结果……

于文华

几个片段各有千秋，写出了几个独具特色的人物，这个世界真小，小时候的邻居竟然在新疆会遇见，真是一种缘分……拜读学习，问好文友！

林梢客n

于文华 发表于 2023-10-31 09:59
不，是整个新疆，公立幼儿园都是免费的，包括餐费，一律全免。
  这个好像有些出入吧，我儿子在库尔勒。小 ...

我可能表述有误，免费应该只针对维族人。我也是听驻新疆的同事和老乡说的。感谢老师审读指正🙏🙏🙏

林梢客n

于文华 发表于 2023-10-31 10:07
几个片段各有千秋，写出了几个独具特色的人物，这个世界真小，小时候的邻居竟然在新疆会遇见，真是一种缘分 ...

感谢老师鼓励🙏

林梢客n

关于新疆的免费教育，重新去查询求证了一下，应该是从2016年开始，整个南疆就开始推行从幼儿园到高中全阶段14年免费义务教育了。幼儿园甚至包括用餐在内，一切都是免费的。

林梢客n

xam720 发表于 2023-10-30 09:43
文章主要记述了去新疆图市出差的经历，作者从不同的视角对图市的人文环境、风土人情，历史及风景做以描述， ...

感谢老师美评。向老师问好，愿开心快乐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