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张道云 于 2023-10-31 10:46 编辑
我很怕谈钱的话题，好像一说到钱，我就玷污了一个教师的名节。
名节重于泰山，利欲轻于鸿毛，但凡涉及到名节的，都不是个小事。古人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便是这个道理。是谁给教师套上的这个紧箍不得而知，反正不是如来。教师不是顽劣的猴子，如来犯不着为他们设计这个玩意儿；再说，如来一直从事普度众生的功业，他绝不会断了老师的生路，他总是知道老师不是和尚，不能靠化缘来解决一大家子的温饱的。如果说这是仲尼老先生为弟子立下的规矩，也说不通。孔老师应该不反对求名取利，不然他也不会满世界跑推销自己的思想，子贡也不会去经商，而且还做成了首富。韩愈在为老师下的定义里，也只说“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并不曾有名节利欲对立之说。他认为凡是尽了传道受业解惑之职责的就该是个正经的老师，应当不排斥按质取酬的原则。
如此说来，教师的名节跟钱并没有多大关系，谈谈也无妨。如果你真的要拿什么奉献来说事儿，我可以告诉你，从事任何正当的职业都是奉献。要是你非得添上“无私”两个字，我也不反对，因为无私只是一种理想，存在于大同世界里，你和我以及其他所有人都还没有资格进入那样的社会。
有了这样的铺垫，谈下面这个话题我就有了些底气。
每年十月，学校都有一项工作要做——评职称。对“职称”这个词儿，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一知半解，那会儿尽管我已经经历了从初级到高级的晋升，可依然搞不清楚职称、职务、岗位的区别，我所知道的不过是工资会随着职称的晋升而增加。我想，不少人急于评上高一级职称，也就是奔着涨工资的目的去的。
然而，职称的本义与钱是没有关联的，职称最初源于职务名称，理论上职称是专业技术人员的专业技术水平、能力，以及成就的等级称号，是反映专业技术人员的技术水平、工作能力的标志。教师，当然属于专业技术人员，能力水平也自然有高有低，评个职称是理所当然的事。教师的职称靠“评”取得，这一点与从事医务、财会、法律等职业的人不同，人家的职称需要经过考试才可以获取。考与评，分属两个系列，考得有真本领，评就一言难定了。于是，总有些人认为“评”缺乏公信力，以至于有些“极端分子”称要将那些职称靠评的行业踢出专业技术系列，比如教师。他们想凭一己之力完成对属于专业技术人员的教师的清洗，这该有多大的勇气和魄力！至于对公务员岗位的晋升，他们或许也有过这样的计划，奈何没有人家嘴大胳膊粗，既缺乏话语权，又无力撼动人家，于是对更容易操作的自然晋升的制度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对教师属不属于专业技术人员的争论确实存在，其中原因大约是教师准入门槛较低的缘故。在很多人眼里，教师似乎是什么人都可以做的，现实中就不乏这样的例子。从几十年前的队伍浩荡的民办教师到顶替父母进入教师队伍的“师二代”，从安置到教育岗位的部队转业人员到为解教育燃眉之急而聘用的一些代课教师，好像都不专业，至于技术就更无从谈起，勉强参加个职业培训也是走走过场。如今要当个教师，倒是必须具备教师资格证的，但一个证书究竟能说明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而且，教育本是个经年的大工程，效果好坏不好妄下断语，而只拿学生成绩来证明教育效果的优劣，肯定是犯了以偏概全的错误；再说学生的成绩是可以锤炼出来的，只要你愿意用时间和精力去换，所以只凭学生分数也很难说明老师是否专业、教育是否有效。
当然，这些情况的出现，与教师是不是专业技术人员本不相关，问题出在教育行政部门。在他们眼里学校可能就是一个大坛子，什么都可以往里面装，他们根本就不把教育当成专业技术的活儿！当然，教育行政部门的老爷们自己是公务员序列的人，好像是不需要什么专业技术，忽略教育的专业性倒也让人想得通。
但这些都不能否认教师是专业技术人员的事实，也改变不了教师要具备一定职称的现实。教师职称是用“考”还是用“评”，我想“有关部门”肯定认真思考过，至于最终决定“评”自然经过了深思熟虑，也或许他们觉得“考”这一手段很难衡量一个教师的整体素质，就像如果能有另一种选拔人才的更合理的方法就不会只用考试来决定一个学生的命运一样。一场考试定终身的弊端，谁不知道呢？如果让一个老师通过考试来取得高一级职称的话，我想教师们大约就不怎么关心教书育人了，他们会像学生一样抱着几本资料没日没夜地啃，教育这件事可能会完全变成良心活儿了。所以，他们最终还是决定放弃“考试”而选用“评定”。评，注重过程，适合教师用；考，注重结果，适合医生律师们用。至于公平与否，主要看操作是否规范，规范了自然公平。经常有人把教师与医生放在一起做对比，在专业性上厚医生而薄教师，总以为在专业要求上医生更为严格一些。产生这样的看法，主要是因为错误地理解了教师与医生的工作对象。虽然这两个职业都与人打交道，但教师关注的是人的成长，注重人的心灵，医生关注的是人的身体，“病”才是他们的工作对象，对人的教育和对病的治疗绝对是两码事。医生考职称考的是对病理的认识和对病症的疗愈，教师评职称评的是对人的关心和培育，都在理儿。
教师职称等级的划分与岗位的设置与一个教师的成长密切相关。新入职的教师是没有职称的，属于未定级级别，只有在完成了对他一年的试用，觉得他可以胜任这一职务后才可以定位初级。随着专业水平的不断提升，和教育教学能力地不断提高，并且获得相应的工作成效后，他的职级会一步步升高。教师职称分为未定级、初级、中级和高级四级共十三岗位，最低十三级，岗位工资1758元，最高一级，岗位工资7501元（2022年标准）。教师基本工资由岗位工资、薪级工资、教护龄津贴和基础津贴四个部分组成，薪级工资和教护龄津贴按工作年限晋升，薪级工资基本上是一年加一级，平均起来每年加一百块钱左右；教护龄津贴从三块起封顶十块，这部分工资可有可无，所以一直被人诟病，说最好取消；基础津贴根据职称级别相应分为四级，最低967元，最高1207元，差距倒是不大。这样看来，岗位工资和基础津贴跟职称钩挂得紧些。还有，最近几年教师的绩效奖收入也与职称密切相关。在职称晋升中，除去初级为自然晋升外，中级和高级都需要“评”，教师对评职称的热衷一方面是因为它体现了自己工作能力，另一方面便是为了增加自己的收入。能力倒是其次，增加收入才是硬道理。
职称评定有诸多条件限制，在所有的条件中，能力条件无疑是最重要的。具备了一定的资格、业绩、能力、教科研条件的教师，才有机会评上相应等级的职称。这并不是说条件具备了，就一定能评上，关键是学校得有这个岗位。岗位从哪里来？根据学校教师编制总数按比例设置，这个比例就是一个死结，只要某一岗位的编制人数满了，你能力再大也挤不进去，只有站在边上等岗位空出来。很多老师就是在这样的等待中添了皱纹，白了头发，寒了心。尤其乡村教学的普通老师，他们埋头教书一辈子，满园的桃李芬芳，到退休也只能是个中级职称。不过，令人欣慰的是，前几年在乡村任教三十年的教师可以不受编制限制评高职的政策终于落地了，这算是给乡村教师带去的最心仪的福音。然而职称评定材料的繁琐与精细却让很多老师而望而却步，若不是为了碎银几两，没有人会为了点荣誉争得面红耳赤，为了节公开课磨得自己发呕，为了几张获奖证书安不下心上自己的课。
从这个意义上看，说评职称是一个教师的终身大事也不为过。现实中，有些教师虽然具备了某一级职称，但他该拿哪一级岗位工资却并不是一定的，甚至会出现高职低聘的现象，因为你虽然通过了“评”这一关，但还必须还要过学校的聘任的那一关。这是我后来多次参加学校职称评聘工作后才了解的专业技术职务任职资格（职称）和专业技术职务（聘任的岗位）的根本区别。聘不上属于有名无实，聘得上才叫名副其实。
拿高级职称来说吧，在乡村学校按比例分配占百分之十五（有地域性差别），这一级岗位分五、六、七三档，按1:2:7分配（财政局和人社局说了算）。举个例子，如果一所乡村学校，核定编制数为三十人，那么高职不超过五人，五、六级岗位只能各有一人，其余为七级。你是聘得上还是聘不上，聘任你为高一级还是低一级岗位，除去入职年限限定外，工作业绩最重要。在所谓的竞聘上岗大环境下，学校一般以分值来量化一个教师的工作业绩，然后根据分数高低和核定比例对岗位进行配备。有个别喜欢和稀泥的学校领导为了减少麻烦以及降低教师之间的矛盾的发生率，竟会采取抓阄的方式来确定教师的岗位，这种做法很大地伤害了工作认真负责、教学成绩突出教师的积极性。
对在乡村任教满三十年的乡村教师而言，倒是没有这种担心，一般不受比例限制，评上高职就会被聘，虽然是最低的七档，却不用担心跟别人去争，闹一肚子气受。然而，正当很多乡村教师以为自己一辈子的付出总算可以得到回报了的时候，乡村学校却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随着城镇化的进一步深入，乡村人口越来越少，城镇人口越来越多，很多乡村学校面临撤并的困局，乡村学校年富力强的教师大部分被选调进城，他们脱掉乡村教师的标签，跑到县城继续跟职称岗位的比例硬抗，而那些年龄较大的乡村教师为了三十年的红利不得不随着“县管校聘”的政策而颠沛流离，四海为家。县管校聘是个新玩意儿，人社局核定一个县教育编制总数，教育局负责全县所有学校的教师编制管理，教师的东家不再是自己所在的学校，而是教育局。教育局根据全县各学校的师资配备情况负责教师的统一调配，在一个县的范围内教师不存在调动工作单位的说法，县里的任何一所学校都可能是你的工作单位，这种管理方式美其名曰“无校籍管理”。这样一来，叫人怎么界定自己是乡村教师还是城镇教师？对城镇学校而言，僧多粥少，很多老师为了评上高职，一边疯狂内卷，一边互相倾轧，争得脸红脖粗，六亲不认。对那些既没有乡村教师补贴，又没有晋升的机会的城镇教师而言，指望工资肯定是不行的了，于是只能以身犯险，偷偷摸摸的捞点资料费、补课费什么的，把老师名声败坏得像过街的老鼠。而乡村教师身份也将随着无校籍管理变得模糊不清，享受三十年福利的乡村教师好像也会越来越少。
说到底，这些问题的产生，还真的不是教育部门的错，他们也希望教师多一些收入，都有晋升的希望，但那不是他们说了算的事。职称评聘工作就是人事和钱的事儿，人事权在人社局，财权在财政局，如果人社局和财政局不加节制，任由你发展下去，县级财政压力可能就大了，因为对一个县而言，教师可是人员庞大的一个团体，像我们这样一个县，教师（包括退休教师）一个月的工资总量就接近一个亿，吃不消呀。
国家给了教育好政策，县级财政好像不怎么满意，甚至有些抵触。前些年国家要求教师收入不能低于当地公务员平均收入水平，就很让县财政头疼，那不仅揭了公务员收入的底，还增加了他们的负担。这不，刚刚为教师发放了几年的文明奖、效能奖据说马上要停，不仅教师要停，连公务员也要停。这让公务员们也对教师暗暗地生出了些恨意来，当初如果不是教师这几年多领了这么多奖金，也不至于会这么快就说要降低公务员的收入。关键提高教师收入，让整个社会都对教师不满起来，他们觉得教师本该清贫，钱多了会腐蚀教师高尚的灵魂的。教师既然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提升精神境界是本务，怎么能被物质生活连累呢？这是社会共识，所以，谈钱的教师绝对不是个好教师——这冠冕堂皇的话，人人都可以洒脱的说出来，除了教师本人。
究竟是谁给教师这顶华丽的高帽子呢？应该不是教师自己。这就如同护士好像也不愿意说自己是人类的天使一样，谁都不会积极主动把自己放到火上去烤！将一个无上的道德虚名加在你的头上，不过就是希望你多些奉献，少些索取罢了，谁会真正把你当成灵魂的工程师或者天使，不嫌弃你就算已经对你不错了。无论从事什么职业，千万不能把自己看得太高，如果一定要体现自己的优异，那么努力工作，干出点成绩就是了，少拿身份说事儿。
所以，对一个教师来说，到了自己该评职称的时候就要去争取，虚名换不来饭钱，职称可以。思想境界是一回事，吃喝拉撒是另一回事，两者没有丝毫的冲突。世间万事总不会顺心顺意，评职称当然也会遇到很多困难，总有些人，有些单位，甚至有些部门会给你设置关卡，增添难度，但请你相信，属于你的他们绝对无权剥夺。
今天是十月的最后一天，评职称的事儿已接近尾声，中、高职申报工作就算结束，从纸质材料的完善，到线上材料的提交，参评的教师已然焦头烂额。虽然忙碌，但乐亦无穷，劳动所带来的快乐，肯定不是劳动本身，而是劳动即将带来的回报。人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奉献，只有苦尽甘来的幸福。
这些年来，我想我没有玷污教师的名节，虽然我每个月都惦记着什么时候拿到工资，但并不妨碍我在讲台上站直身子给孩子们谈什么是奉献。
|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发表于 2023-10-31 10:43
收藏
发表于 2023-10-31 12:26
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