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论坛】入土为安

冰峰雪鹰

　　


　　怕真是见了怪啦，上千年相传的老风俗都不灵光了，倒真是老革命遇见了新问题啊！村支书抽着旱烟闷在堂屋的椅子上，想着自己当了大半辈子的村干部，啥难事都趟得很顺溜，偏偏眼下被死人安葬的事给难住了。


　　一连几个夜晚，村支书都没睡个安稳。今日一大早就坐在家门口，不一会瞧见村长自己找上门来。村长才上任没多久，经常登门到自己家来的。


　　村长坐下后，村支书把旱烟袋递了过去，村长接过去划了火柴，烟丝冒出了火苗。两人抽着旱烟，闷着脑袋没咋说话，屋里飘着一股清色的烟雾。


　　县政府早就发了红头文件，现在还摆在办公桌上。乡长作指示也说了，大搞破旧习树新风，丧事新办，坚决取消先前那套老规旧习。又说按新规定办的，奖励上百元还发红皮证书。没按新规定办的，领导要写检讨贴在各个村的公告栏上。


　　乡长自然也知道麻烦，可这是上头的要求，自己还能干5年的职务，怎能改变主意？他生气地拍了桌子，还是下了一道死命令：谁要再实行不了，就撤了他的职！这样厉害吓人的措施，不能再出幺蛾子了，村长和村支书合一块想议一议。


　　院子的狗子凶巴巴地叫了，惊动了堂屋里说话的人。村长听了狗叫，不解地问村支书，是啥子人来了？这么早？村支书伸头瞄了门口，摇摇头说，莫不是冯春来了？村长忙问，他常上门找你吗？村支书就说，那倒没有，不过来了就有事。


　　两人捉摸不定地嘀咕着，冯春跛着一条腿进来了。他的样子很狼狈，好像被谁轰赶了一样，脸色一片白，头发也乱乱的。冯春进来顾不上多瞧眼领导了，惊慌失措地说，村长，支书，梁老汉刚在家落气了，我找不到人，就报告你们来了。


　　那一年的冬至，梁老汉见邻居10岁娃子冯春又孤又跛，就领回来收养着。冯春到25了还没媳妇，和外来寡妇过起了日子。谁知道，冯春外出找活的功夫，辛苦攒下来的2千元钱被寡妇偷掉跑了。从那以后，冯春对女人再也没了想头。


　　冯春的想头都花在了梁老汉身上，天天上门看望做点事儿。昨晚是元宵节，他怕梁老汉独自冷清，就上门和他扯闲篇。其实主要还是他在拉呱，零零碎碎拉呱了大半夜。离开前，梁老汉说肚子有点不舒服，他想着熬一碗稀粥给送过来。


　　元宵夜晚，别人家的欢声笑语，梁老汉听得闹心，身上像扎了刺，幸好有冯春来陪陪自己。唉！儿女成群的，孤家寡人影子瞧着影子。每每到了年关，梁老汉会拿出一包钱来，全是娃子们寄的。他做了不少红包，拽在手里却送不出去。


　　梁老汉老伴还在时，空落落的大院子里，老两口还能对着叹息。老伴突然在某一夜不声不响走了，梁老汉的世界变得白茫茫。县城大酒店打工的女娃，当上了大堂领班。当了没多久，听说就嫁给了一个经理，哪有空顾得上回来看老爹。


　　节后的早上，梁老汉还躺在那张床上，冯春过来轻声说，干爹，起来吃点吧，地瓜小米粥。梁老汉半张着嘴没有回声，冯春感觉有问题，伸手探了探梁老汉的鼻孔，竟然没一丝丝感觉，枕边上洇了一滩污物。他再摸摸身子，已经僵硬了。


　　唉！没想到只是一夜间，好好的活人就奔了黄泉！冯春叹息着命运无常，想着梁老汉儿女满堂，年节也不回家来望望。可是人终究是去了，他身边却没人搭理，自己也不好张罗，还真是个事儿！思来想去，冯春打定主意上门找村干部。


　　啥时辰的事？两个领导拔掉了旱烟筒，异口同声问道。冯春或许是性急的，额头上冒出了汗，匀了口气说道，昨天元宵夜里，我和干爹拉了好久的话，今早我给他送点吃的，就瞧见他早就撒手了。一口气说完，冯春不安地瞧了两个领导。


　　嗯嗯，你回吧。村长扬了扬手，心里有了主意。冯春走了几步，回过头对他们说，刚忘记说了，梁老汉的娃子还不知道。回去吧，我们有办法的。村支书也扬了扬手搭话。冯春才走到门口，听村长叫道，别烧啥钱纸啊，点个香就行了！


　　冯春返回梁老汉家，瞧着静静躺卧的梁老汉，忽而犯起了嘀咕。他知道现在死了人要搞新办，村上开会发了号召。两个领导不会打这主意吧？喔呀，要那样真会坏事啊！临走没亲人陪也就算了，还闷头闷脑送走，那样太对不住干爹了！


　　喔呀，得赶紧喊回干爹他娃子啊！可有谁能说给他远方娃子？冯春忽而想起对面住的玉花嫂来。她娃子振松和干爹二娃是同学，好像也在那个城市打工，一定有办法联系得上。冯春急急地来到玉花嫂的家，站在屋门口叫她出来说事儿。


　　出来的玉花嫂还嚼着煎饼，一听说梁老汉突然死了，吓得差点噎着了喉咙。她丢开了焦黄的煎饼，有些生气地说，唉嘿！那些个熊孩子，只知道挣钱挣钱，元宵都不来瞧老爹一眼！如今老爹一下得病死了，倒看他们怎么面对乡里乡亲？


　　玉花嫂骂了几句，冲着堂屋里大喊道，振松，过来，你有梁伯娃的电话吗？振松正在堂屋里看电视，听见娘在叫唤他走了出来，见着了冯春紧忙叫了声叔。听梁老汉昨夜死了，振松掏出手机来翻号码，然后递给了冯春说，阿叔，你说吧。


　　冯春突然有些紧张，那边却在叫唤了，谁呀，说话呢！玉花嫂一把夺了过来，就呱呱嚷嚷起来，你是他二弟吧？你爹昨晚上落气了，有时间回来吗？如果没时间回，村里就悄悄埋掉算了！玉花嫂的话说得很重，不知咋回事那边不说话了。


　　冯春倒是顺过气来了，说，二哥啊，你们快回来啦！事情真糟糕呀！县委要搞丧事新办，不搞原来老一套了，村里没人丢这个脸。村干部着急冒火的，我担心干爹会被新办啊！那头麻溜地说，春哥，好大哥！您先照应着，我们马上就回来！


　　冯春还回振松的手机，跟玉花嫂道了声谢，转身朝自己家走去。他从床底下腌菜坛里拿出了一沓钱，那是他打短工挣来的，不多只两千元。现在他再次看了看，又数了一遍，一把塞进了贴身衣袋里，打算先给干爹买一套寿衣服和寿鞋。


　　梁家的土坪前陆续来了一拨人，村长带了几个村干部过来。冯春拎了只塑料袋急急走过来，村长见了招呼说，大哥，你是办些啥呢？鞭炮啥的就别买了，卖身寿衣服就是了。村长热情地对冯春叫“大哥“，冯春听得有点儿意外又惊喜。


　　“村长你看，衣服鞋帽的都买来了。”冯春提起鼓囊的袋子晃了晃。“嗯嗯，不错，是你自己的钱啦？待会找周会计报销吧，丧葬费用全部由村里出。”冯春有些意外也有些不解，放下的塑料袋子再次提了起来，他脸上还是挂上了微笑。


　　土坪前聚起了一圈村民，叽里咕噜议论着。村长和村干部见是这样，面色露出一丝不安。村长只好走在土坪前，说，乡亲们，梁老汉走了，我们都很伤感！请节哀顺变！这样吧，咱们还停放一天，梁伯子女不来，他的后事由村委出面办！


　　只见有个中年人粗嗓门问道，村长，到底是怎么办啊？是搞火化还是土葬？这个，乡亲们的心意我都明白。只要不放鞭炮，不敲锣打鼓唱夜戏，其他都好说！村长简短地作完了指示，向村民示意摇了摇手，然后带着几个村干部急急离开了。


　　大伙陆续陆续回家去了。梁老汉遗体挪到了房中间，床头摆了燃着了的香烛。冯春取出买的寿衣服和鞋，一件一件给梁老汉穿上。然后，冯春擦干净了他的脸，念叨着说，干爹，今晚再陪你啦啦呱，明天娃子们回来，咱爷俩就真的永别了……


　　冯春在梁老汉家守到中午，玉花嫂给他送来吃的。接着来了邻村的一些人，带来一些花圈和条幛，进屋瞧了瞧门板上的梁老汉，又对着他拜了拜然后走了。挨近黄昏时分，一辆接一辆的出租车开进村里，停在了梁家前面宽展的土坪上。


　　冯春听得声响走出来瞧，呵呵！干爹的后代们前呼后拥回来了。娃子们来到堂屋瞧见铺板上的父亲，禁不住呜呜哇哇哭起来。大伙哭过了一会，冯春也红着眼说，村长和老支书要搞丧事新办，我几天都没睡，今天你们赶不回来就糟糕了！


　　城里女娃首先开腔了，哥哥们，该咋办就咋办，我都听你们的！三娃皱着眉头接话了，爹在世我们没尽孝道，死了悄悄葬掉，怎么对得住先人啊？二娃拍响了大腿嚷了说，咱们外面闯荡的人，还算有头有脸的，爹的丧事要风风光光！大娃站起来一挥手道，这样，我看每人都拿出一笔款子，给咱爹办一场风光大葬！


　　听到消息，村长和村支书赶了过来。瞧见土坪上停了一长排出租车，他们只好硬着头皮朝前走。娃子们瞧见两位村官要进门，招呼他们坐在屋前土坪上。大娃忙给村长村支书递香烟，村长忙说，大哥，自家人客气什么，大伯去世了，我们表示哀悼，希望你们兄弟节哀顺变！大娃拱手说，多亏领导和乡亲们照应了！


　　你们搞事业没空回来，乡亲间照应下也是应该。大伯身体平时不错，谁料到突然就走了。村长一句话开脱了几兄弟，随后试探问道，你们看打算怎么办丧事？要不要村委会出面？大娃点点头说道，那是自然，离开村领导支持那咋可以呢？


　　村长不由心生暗喜，合掌说道，你们支持村里的工作，我们表示感谢！大伯操劳了一生真心不易，丧事费用就由村里支出了！村支书在一旁连连点头称是。


　　大宝微微一笑，也合了掌说，谢谢领导，费用就不用操心了。我们要办场热闹的白喜事。乡里乡亲都免礼招待，吹吹打打不可少，让爹风风光光和娘合葬了。


　　大宝直通通说的这番话，让村长和村支书不觉脸色黯然。这做法分明是跟政策唱对台戏啊！乡长他们一旦得知我俩听从了违反做法，不就等到挨批受剋吗？


　　大宝明知两个村干部会拒绝，忙抢先说道，两位领导，啥问题都是可以变通的。俗话说，人死大于天爷，入土为安是大事。请村领导给予高抬贵手大力支持！


　　村支书被说得一脸发懵，张嘴结舌说不出话。村长不觉瞥了他一眼，刚要起身想捣鼓几句，四个娃子起身站了起来，抱了抱拳说，村领导，咱们啥子都别说了，我们给村里捐出50万，只当买块地，就让儿女几个给爹尽尽最后的孝心吧！


　　说话间，大宝掏出一张农业银行卡来，一道耀眼的光芒让人不禁心潮澎湃。村长和村支书没见过这阵仗，看得目瞪口呆，神摇魄荡，像瞧见天上掉下一座灿灿发光的元宝山。


　　50万？我天爷！村里老百姓豁出老命，撸袖子干2年也挣不了这个数哇！不知是被突降的巨款一下砸懵了，还是一时憋不出啥好主意，村长和村支书立刻呆愣了未动。娃子们见村领导老半天闷着没吭声，也就我行我素权当他们默认了。


　　梁家门前的土坪上煞是热闹了。先别说噼啪炸响的鞭炮，也别说气派庄严的灵堂，再就是闹猛的吹拉弹唱，还别说帮忙的乡里乡亲，更别说奔前跑后的冯春，伏在灵柩前跪拜的娃子们，还有灶房烟囱的烟雾缭绕，挥汗如雨的厨师身影……


　　但见，面包车轿车拉货车来了一拨又一拨，停满了村内村外的角角落落。来宾只可吊唁不接受物品礼金，来的人也就更多，塞满了梁家前后的道路。男男女女前赴后继，院里院外一片白。众人在冯春的口令下对亡人跪拜，行礼有条不紊。


　　随着冯春前面的引导，祭拜后的客人来到入村的路口。只见四方大桌子早已摆成了一条长龙，桌子上大盘的鸡鸭鱼肉飘着香气。来的都是左右的乡邻村民，不分尊老贤幼坐下就可入席。酒醉饭饱吃完的先走了，后到的再接着杯盘交错。说不准到底坐了几茬来宾，吃得皆是满嘴流油，纷纷称赞梁家的酒菜办的丰盛大方。


　　梁老汉风光无二地下葬了。在茶余饭后的闲暇里，乡亲们把他的葬事念叨了很久。那陪伴了梁老汉大半生的冯春，本来要被梁家娃子带到大城市去的。可是凭他们的嘴巴说得冒泡了，冯春还是一股劲儿摇头没答应，说自己愿意留下来给梁老汉守陵。


　　而为难犯愁的村长和老支书，几天来还是呆呆犯傻。瞧着东墙上梁家送来的大红锦旗，印着“爱民如山”的金色大字，还是辗转不安。唉！乡领导要是来上门问责，就奉上这50万捐款，加上这面宝贵的锦旗，好歹总能够应对他们的吧。

莹莹子期

从梁老汉生前的凄凉，到死后50万风光下葬，两种差别，活着不孝死了做给活人看，作品充分体现了人心的虚伪和世态凉薄。欣赏，问候。

草舍煮字

梁老汉活着子女不孝，丧事风光给活人看，捐款50万客观上也算是给活人做好事了吧。
这些钱但愿用在给村民修路建桥、助学养老积德行善方面。
感叹雪鹰的一份文学坚守。

荷花淀派

欣赏了雪鹰老师的小说，又看了子期、草舍二位老师的留言，这篇小说让我们入戏了。在农村婚丧嫁娶是人生天大的事，而大悲大喜的背后，“孝顺”有着特别的意义。梁老汉的境遇不是个例，在小说背后，有着一定的教育意义和道德价值观。

小平_gMTT8

            问好雪鹰兄弟！
            喜见兄弟的小说，却意外发现题目前有个【告别论坛】，是何缘由？念念!

小平_gMTT8

    此篇小说立意不错，儿女对老人活着不见面，死了玩排场。儿女要的是面子，失去的却是无法挽回的亲情。现实的反映，沉重的思考，......！

邱天

老人生前得不到亲娃的孝顺，应着那句话——久病床前无孝子。然，死后老人好歹也风光大葬了——却违反了政府丧事新办的政策。这便是这篇小说留给读者的思考。有句话叫作“死者为大”，现在看起来，还可以加上一句“金钱为大”——50万呀，不是小数。不知道梁老汉早知道有这50万，会不会想，迟点“落气”该多好？唉，可怜的老人，走得不是时候啊！

这篇小说留给人的思考很多，是不是呀？是篇好小说！

邱天

也看到【告别论坛】几个字了，想必雪鹰兄弟想到别处去高就了？

小平_gMTT8

     《入土为安》，五十万捐款，“爱民如山”的锦旗。社会的现实，诸多耐人寻味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