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吸支烟

孙姜

　　葬礼一散，袁来一屁股坐在1016的墓碑前，一句话不说。主任和同事喊她一起下山，她只是摆了摆手。此刻，墓园安静得超乎寻常，主任刚才讲的那些话仿佛被山风生生捉住，又塞回她的耳朵：我们法医要做的，就是为死者合眼，给家属安慰，还社会正义。每年为无名死者举办的葬礼上，这些话都要被反复强调。

　　袁来不慌不忙地从手包的夹层里摸出一盒烟，看着眼前的数字，思绪并没从死者1016开始，而是想努力计算一下自己从警四年来参与过多少案子。一年得有二十来起吧？那就是有一百个案件了。继续检点，袁来发现结了多少案实在是记不真切了，而至今没破的四起案子却都清清楚楚的。1016以外，还有河床碎尸、落水男死者、果园女死者。这个世界没有谎言，只有被掩盖的真相，上大学时的第一课老师就让袁来坚信了这一点。

　　1016出事那天交警队来请袁来出的现场，尽管有多年与尸体打交道的经验，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全非的面目、模糊的血肉，她还是心头一紧，谁家孩子呀，多可怜啊。拍照、留DNA、采指纹、收集遗留物，职业素养促使她一口气做下来不再多想，结论也很快做了出来：男性，26岁，身高1米72，体重54-55公斤……通常情况下，报告递上去后破了案一般会第一时间收到告知，一桩心事就算了了。可1016的信息却一直没有反馈，袁来隔一段时间就会打个电话给交警队的刘白，起先刘白都是瞎贫一阵儿后才压低了声音说，“1016，还没呢”，然后立刻挂断，多一个字没有，显然1016也是他的一块心病。后来，刘白只要一接袁来的电话，第一句就是“1016没破”，也不管她打电话到底是为啥。

　　袁来点燃了两支烟，一支放在墓碑前。朋友，你吸烟吗？细杆的，将就一下吧。你活着的时候，要是有一个美女突然递上来一支烟，你是厌恶还是欢喜？你很挑剔吗，在你眼里我能算美女吧？1016，我告诉你一个没人知道的秘密，我都有十一年的吸烟史了，但没一个人见过我吸烟，包括我的父母，我厉害吧？现在，你也得告诉我你的秘密，你是谁？被撞之前的一秒，你在想啥？你身上为什么一点身份信息都没有？你爱过吗？你被爱过吗？怎么成了没人要的孩子？你就甘心被遗忘？

　　这些话都是一边吸烟一边在心里说的，袁来觉得1016听得到。山风在左近盘旋，1016的那支烟不断明灭，仿佛是一声接一声的叹息，死亡总是件不愉快的事儿，何况他还太年轻。离开的时候袁来身上一点劲儿也没有，拖泥带水地走下山没有回头，思绪却没断，她继续跟1016唠着。朋友，你恰好跟我同岁，我在电脑上复原过你的外貌，挺帅啊。我们的人生这不才刚刚开始么？我看了监控录像，是你太不小心，唉，现在说啥也晚了。喂，你不是故意的吧？那样的话，我会看不起你。你活着时我没来得及在你的生命里出现，世界太大啊，缘分不够呀。地铁上，马路边我们擦过肩也说不定呢，遇见我，你会回眸吗？啥也别说，碰上了我就得帮你找回身份。电影《寻梦环游记》里有句台词，“真正的死亡，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记得你”。你知道么，你还没死，因为我袁来还记着你呢，我一定要找到你的名字。

　　日子在忙碌中一天天逝去，但对于袁来，1016与另外三案死者始终都在。这天，刘白带着一个农村老头走进来，袁来一下子像被雷电击中。国字脸，高鼻梁，眉毛连在一起……她下意识地站起身，心怦怦直跳。

　　“老人的儿子在北京打工，快一年没有消息了。他来找儿子，却不知道任何线索。一下火车看见到处是人就懵了，路人把他带到了派出所。派出所的人带他来做DNA，你处理一下。”

　　刘白一停嘴，老人开了口，边说边流泪，那些从没几颗牙的嘴巴里蹦出来的方言就是一堆乱码，尽管一句听不懂，袁来也能感受到他的焦急。

　　她也焦急，为1016。

　　“你儿子多大？”

　　“27。”

　　周岁26，对。袁来的眼睛亮了。“身高1米72吧？”

　　看到老人点了头，袁来的嘴角也翘了起来。

　　“1016？”刘白也激动了。袁来与刘白对视一眼，严肃冷峻又重新回到两人脸上，刚才的惊喜仿佛只是一场没引起任何波澜的快闪演出。

　　“你儿子叫什么名字？”一边取样，袁来一边跟老人说话。

　　“王金晨。”

　　“他抽烟吗？”袁来没头没脑地问一句。

　　“我倒是没见他抽，可他身上有时候有烟。”老人摇了摇头。

　　DNA比对结果出来了，王金晨到底不是1016的名字，袁来叹了口气。老人来取结果那天像一只惊悚的狸猫，从一进门两眼就死盯着她，气都不出。她冲他摇了摇头，老人蹲在墙角放声大哭，哭得六神无主，哭得天塌地陷。哭够了，站起来又笑，走时还冲着她直作揖。

　　袁来突然觉得很累，她把自己锁在卫生间点起一支烟。1016到底吸不吸烟，她还得带着这个疑问迎接一个个日子，直到找到他的名字。

小平_gMTT8

   问好孙姜老师！
          好久没有看到你的信息，念念!

莹莹子期

姜姜哇，眼花了，赶紧揉揉看看，果真是你哎，好久不见，赶紧抱抱别跑了

莹莹子期

从一个旁观者角度来体会死者的心理感受，怜悯，心痛，抱着还死者一个真相，对于老人来说不是儿子是不幸的但也是幸运的，作品有着深深的悲悯情怀。欣赏，问候。

莹莹子期

从一个旁观者角度来体会死者的心理感受，怜悯，心痛，抱着还死者一个真相，对于老人来说不是儿子是不幸的但也是幸运的，作品有着深深的悲悯情怀。欣赏，问候。

邱天

最近难得一见的一篇好小说，故事设计合理，语言顺畅，情节一波三折，特别是最后的转折，留下了一个悬念给读者自己去玩味，这样的留白很高明！

很喜欢这一篇！谢谢作者！

孙姜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3-12-17 10:57
问好孙姜老师！
          好久没有看到你的信息，念念!

小平兄一向可好？敬茶敬茶！

孙姜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23-12-17 12:07
姜姜哇，眼花了，赶紧揉揉看看，果真是你哎，好久不见，赶紧抱抱别跑了

好久不见，好久好久不见了，想念朋友们

孙姜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23-12-17 12:12
从一个旁观者角度来体会死者的心理感受，怜悯，心痛，抱着还死者一个真相，对于老人来说不是儿子是不幸的但 ...

第一次从女法医的视角看世界，我自己也被震撼到了

孙姜

邱天 发表于 2023-12-17 14:36
最近难得一见的一篇好小说，故事设计合理，语言顺畅，情节一波三折，特别是最后的转折，留下了一个悬念给读 ...

谢谢邱天老师高评，问候冬安！

草舍煮字

同意子期所言，“从一个旁观者角度来体会死者的心理感受”，而且是个感性的旁观者。
但法医不应该是个旁观者。当她做完一切理性探求后，稍事感性一下也未尝不可。
当然，读者大多是感性的，这篇小说很好地完成了使命。刑侦一直在路上，一切出于生命珍贵。

小平_gMTT8

      读孙姜老师的《来，吸只烟》要注意两个关键点。以便于捕捉要点，理解主旨。
      下面咱分条解读。

小平_gMTT8

       关键点之一: “我们法医要做的，就是为（让，此处把为改成让比较妥当）死者合眼，给家属安慰，还社会正义。......这些话都要被反复强调。”
          借主任之口强调法医的——责任。

小平_gMTT8

     关键点之二：“这个世界没有谎言，只有被掩盖的真相，”
      这是作为一个法医的——信条，也是侦破案件的动力!

小平_gMTT8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3-12-17 21:05
同意子期所言，“从一个旁观者角度来体会死者的心理感受”，而且是个感性的旁观者。
但法医不应该是个旁观 ...

     此处用“设身处地” 比较合适。它更能体现一个法医的责任心，也比较符合作者的主旨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