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锅肉 1 天马歌厅,一到夜晚就热闹起来了。谈不上车水马龙,谈不上声色犬马。但依然可以撑起小城一角的繁华。
无法理解人们的钟爱,也不知道来这里的那些人,是为了在咆哮里的释放,抑或就是为了在光怪陆离中的放纵。几样小点,几瓶啤酒,几首老歌,消费是贵了点,但总有人乐此不疲。
小芹自从最初来到这里就没离开过。尽管这份工作不是她因为钟意才选的。这么多年了,对她来说,这里的日子每天都一样,来这里的人也没有怎么换过。他们一律张眉立目、脑满肠肥,一律嘴里吐着难闻的酒气和口臭,一律眼里喷着燥火,一律不把手放在陪唱女孩某个点上就无处安放。
但是,眼镜苏不同。白白净净的瘦削长脸,额前的头发长到偶尔要甩一下,一副深度近视镜后面藏着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他说话永远是低音,脸上总是挂着亏欠了哪个的笑意,让小芹想起村小的教书先生,想起来她的爸。
她和眼镜苏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像赚了啥大便宜,笑得前仰后合停不下来。小芹严肃地看着他一直笑完。然后,她也笑了。
哪个发誓再也不认他的老头,此刻正一个人守着那个破败的院子,冷锅冷灶,永远闭着的木门,一阵起、一阵歇得像拉风箱一样的胡琴声。她能想象到他的样子。他还是看不起她,还是不认她,还是坚持他的倔强。就像后来的眼镜苏。
眼镜苏可不是只有文弱和清高。那一次,小芹被客人打了,就是眼镜苏奋不顾身挡了她的架。那时候,她还不太懂事,还不晓得老板娘说的“干这一行就是吃这碗饭的”。
眼镜苏从后面紧紧抱着大胡子,始终没有让他挣脱,更没有让他靠近小芹,没有让那个带着尖利棱角的半截啤酒瓶戳到她惶恐的脸上。小芹完全想象不到眼前这个猛汉为什么对一个弱小的女人要发如此冲天大火。仅仅是她在他兄弟们面前的拒绝,仅仅是她为了尊严的反抗。他那种狰狞,那种置之死地而后快的暴戾,让她呆若木鸡。也从此让她对那些看起来威猛的大男人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事后,眼镜苏问小芹究竟是怎么回事。小芹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大胡子隔着外面的衣服把麦克插进她胸里,她没有嗔怪和抗拒,还递上一朵桃花脸。甚至抱着她的脖子,蹭着她的脸,从后面摸她屁股她也只是躲闪一下。直到他更加放肆,更加不加顾忌的动作,她彻底怒了,为了仅存的一点尊严。
恰好,眼镜苏送啤酒过来。尽管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还是出手保护了小芹免受伤害。事实上,真正救了她的是老板娘。
眼镜苏说:这行,别干了。
小芹说:那干什么?去电子厂嘛,去纺织车间吗?一样有对你不尊敬的男人,或者是车间主任,或者是小组长,或者某个厂领导。
眼镜苏没再说什么,因为他来这里做服务生也是没得选。
2
小芹又流泪了,眼镜苏知道她在梦到她娘的时候都会这样。
他也知道她又会重复一遍她娘的事情。所以他找了个借口躲了出去。
小芹娘得了尿毒症,医生说这个病需要换肾,需要很多钱。娘对她爸说咱回家吧,地里的苞谷也该收了。她爸没说啥,默默收拾东西把她娘拉回了家。就这样,她娘在床上躺了两年,受够了罪,才走的。
她想到该去赚钱,攒钱,让娘重新回到医院的病床上。不能像爸那样一筹莫展。
娘走了,小芹依然没有攒够第一次手术费的钱。从此她再也没回过家,那个只会弹胡琴和叹气的退休老头狠狠地关了那扇木门。那种场所对他这样的文化人是莫大的耻辱,比看着亲人死去要损脸面的多。
小琴也有躲开眼镜苏的时候。
比如他天天要说几遍的“只是临时在这里”、“他将来要当老板或者带一帮人做事”这些重复了一万遍梦想和口号。一切都遥不可及。
按照眼镜苏的讲法,大学毕业那两年他有两次都进了公考的决赛了的。后来,他才觉得这个独木桥更加拥挤不堪。
两个人腻腻歪歪两年多,小芹不怎么懊悔没有救得了娘的事了。她的理想还是歌厅,只是自己的一个歌厅,自己当老板娘。
眼镜苏呢?他不在谈理想了。最近,他总是偷偷拍下小芹,然后传给他乡下的老爹和老娘......
天热了,眼镜苏说喜欢吃回锅肉。有一次他在一个大饭店里吃过,爽口不腻,开胃怡人。小芹就认认真真的学着做。逼仄的小房子,更加局促的厨房,太阳明晃晃打在西窗上。一动就一头汗。可是,不知道哪道工序不对,还是哪个佐料不对,她做出来的总对不上眼镜苏说的哪个味儿。她自己也觉得确实不好吃。她把碗筷一甩,就阴着脸出去了。不知道是因为眼镜苏的挑剔,还是因为这道也被叫做妈妈菜的地道川菜她怎么也做不好。
当然,眼镜苏不是因为这个离开的。
一切源于一次对话。
眼镜苏:我们结婚吧。
为什么?
我爱你......
我也爱你......
咱结婚吧。
为什么?
我们可以有属于自己的家,可以生小孩,可以抚养我们的孩子考大学,考进......
考不上呢?
一定会考上的。
考不上呢?
......
我姥,我娘都是肾病去的,这东西遗传。将来,我也会是你得累赘。
放心好了,我们会好好的。
我,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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