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雪的记忆

何叶叶

　　有关雪的记忆

文/何叶

      有关雪的最初记忆是在一个清晨，听见奶奶大声吆喝爷爷的声音：“老头子，都啥年纪了，还在那玩小孩子的游戏，堆什么雪人呀？雪越下越大了，赶紧扫了。”然后听见外面扫帚铁锹铲雪的声音。听见下雪了，我一个高爬起来，迅速穿好衣服跑出房门，只见诺大的院落白雪覆盖，一个堆砌好的雪人矗立在院子里。爷爷还饶有兴趣地在往雪人脸上用煤球贴眼睛，奶奶和母亲还有大娘大爷正挥动扫帚奋力扫着院子里的雪，雪下得也太大了，鹅毛一样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刚扫出的空地又很快被覆盖上了。

　　看见雪人，我兴奋地跑向它，大喊着：“下雪了，堆雪人了！”

　　睡梦中的哥哥也被我的喊声惊醒了，他顾不得穿上外套就跑出房间，兴奋地两手张开，仰着脖子往天上看，一不小心还一下滑倒在地。母亲急忙跑过来扶起他，帮他扑打身上的雪，嗔怪地说：“慢点呀！”随后母亲又跑进屋里给他拿来外套，强迫他穿上。

　　那天的雪空前大，十里乡下一片白茫茫，老屋房顶就如盖了厚厚的棉被。印象最深的是爷爷堆的雪人有一米多高，我站在雪人面前感觉它似乎在嘲笑我的矮小。雪人的鼻子是一根胡萝卜，眼睛是黑煤球，而它的嘴是大娘红上衣的扣子。雪人在院子里矗立了很久，也没有化。

　　下雪天是我们小孩子最快乐的时刻，我和哥欢快地跑着去了姥姥家。刚一进院就听见姥姥吼大舅：“放了！马上把你扣的麻雀放了！”

　　下雪天善良的姥姥把院子里撒了一些小米，是想让那些雪天无处觅食的鸟儿吃的，鸟儿看见院子里有米，自然而然过来吃。大舅看见鸟儿一群群落，就打起了歪主意，找来家里的簸箕拴上绳子支上棍子，待鸟儿吃小米功夫他一拉绳子，就有几个贪吃的鸟儿被扣在了簸箕下面了。姥姥哪能允许自己儿子祸害生灵呢，姥姥一边说着大舅，一边把大舅扑抓的鸟儿全部放飞了。姥姥说：“自然界如果没有鸟儿，孤单单的人类多寂寞呀。看见鸟儿叽渣渣地满天飞我心情好呀！”

　　大舅看见我和哥来了开始指挥我和哥干活，把房间里的食物一样样往外搬，放在雪堆里储藏。姥爷杀的鸡、一些猪肉、还有一些粘豆包、冻酸梨，冻豆腐。东北的庄稼人家里那时很少有冰箱的，都放在外面的大缸里或者放在雪堆里。雪堆里的一些食物，保鲜好，吃时还不会失去水分。雪堆是我们东北人家最好的冰箱，即省电又比冰箱实惠。

　　跟着大舅在雪地里跑是快乐的，因为大舅性格活跃，他时而会抓起一把雪团扔向我和哥，我和哥会联合起来把雪团砸向大舅，我们在雪地里追逐着奔跑着，一不小心就会摔一个嘴啃泥，咕噜一身雪。姥爷站在一边看着笑着，一边对我和哥喊着：“慢点跑呀！别摔着呀！”有时他会训斥大舅：“挺大人了，也没个正形。”

　　二舅属于斯文人，戴副眼镜，他看见我们打逗，只是默默地扫着雪。一边扫雪一边停下手把眼镜摘下用衣角擦拭着上面的哈气，他会时而吟上几句：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大舅也会接上：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我心里想，这谁不会呀，就高声朗诵道：尽道丰年瑞，丰年事若何。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大舅和二舅惊讶地望着我问道：“小妞你和谁学的呀？”我一边把雪团扔向大舅一边喊道：“当然是我妈了！”

　　东北的冬天雪，在我的印象里才是正儿八经的雪，或许是天气寒冷的原因，雪花飘洒地上也是保持原有的不屈不挠的样子，它们往往是声势浩大地下，洋洋洒洒地飘落，自豪地伫立在地上，即使雪停了出太阳了，它也和阳光庄重地对抗着。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它也绝不融化。东北的雪是洁白的，洁白的原生态不会像现在的雪，刚飘一层就会被附近的工厂漂浮的工业烟雾污染，变得不那么洁白了。那年的雪即使随口吃上一口，都觉得有种香甜可口的味道。

　　姥姥家隔壁住的关小胖听见我们热热闹闹地打逗，放下自己家里院子的雪不扫了，也跑过来凑热闹。他戴了一个护耳的棉毛帽子。我那时比较淘气，就上前一把抢下他的帽子，用手甩着把玩着。小胖子不服气地追赶着我跑，他哪追上我呀，我飞快地跑出院子，跑向附近的后山，小胖捂着耳朵带着哭腔说：“你个坏蛋，你还我帽子！”

　　我甩着帽子对他喊着：“你追上我呀，追上我就给你。”

　　看追不上我，小胖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我妈给我买的帽子！你给我甩坏了我和你没完。”

　　听他说是他妈给他买的帽子我停了下来，小胖追上我一把抢过帽子拍打着上面的雪，委屈的脸上堆到一起就像个窝瓜。

　　小胖子的妈妈，去年和一个走街串巷的卖货的南方人说是去城里做生意就没再也回来。南方货郎是个年轻的后生，头发稀少，经常来我们村里吆喝卖一些糖瓜，捏一些孙悟空，猪八戒之类的糖人。小胖子的父亲是个退伍军人，在厂子里上了几年班嫌单位工作太死板又赚不来钱，就自己买了个摩托车，每天起早贪黑的去城里拉人挣钱，据说钱挣了不少。但好景不长，年终的一个雪天，他送一个女人去外村时，山路崎岖不好走车翻进一个沟里，他摔下沟，女人伤情不重，而他却摔断了腰，瘫痪在炕上。刚开始小胖子的母亲还尽心尽力照顾他，时间久了也就心生厌烦了，特别是小胖子他爸脾气还不好，稍微伺候不如意就对他妈非打即骂。他妈也是实在受不了了，就在一个雪天和货郎后生私奔了再也没有回来。临走前，她和货郎领着小胖去了城里买了许多好吃的还买了这个棉帽子，然后把小胖子依依不舍地送回村里，就撇下小胖子坐上一辆公交车走了。那天雪很大，小胖子追着车跑，连着摔了几个跟头，最后车走远了，小胖子也滚了一身雪也没追上。

　　小胖子他妈走后，村里人反倒不同情他爸还对他不咋友好，只因为他跑车时村里人有个急事想坐他车，他很少拉，因为他觉得乡里邻居的钱不好挣，给的少，即使他勉强拉了也是百般刁难，要高价。所以他的名声不是太好。小胖子的父亲不知怎么也听到信了，爬出家门，哭着嚎着，远远地无助地挥着胳膊喊着，骂着。村里人都站在雪地里冷漠地看着。最后是姥姥把小胖子背回家。大舅和姥爷把他父亲抬回家。

　　小胖子母亲走后，小胖子的父亲几次轻生，都让大舅和姥爷给制止了。姥姥怕他再出意外，就让大舅和姥爷寸步不离地守在他家做他工作。那年村里人比较守旧，都觉得小胖子他妈是个狐狸精，坏了村里的名声，谁家都远远地避着，甚至有的人家觉得晦气每次走到他家门口都绕道走。再加上小胖子他爸太不近人情，所以甚至还有的邻居半夜砸他家玻璃。想撵走他们离开村里。

　　姥姥可不那么认为，姥姥说小胖子的母亲是有苦衷的，换做谁也许也会走。小胖子他爸拉人挣钱也是为了生活，跑车需要油吧，有个故障也需要钱修吧。所以咱们要多想想人家的不易。不干这个的，不理解人家起早贪黑跑车的辛苦呀！姥姥不仅每天做好了饭菜都会让大舅或姥爷给送过去，还背地里做村里人的工作，在姥姥极力说和下，村里人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理解了他，也不再歧视小胖子他们爷俩了，都来家里看望，这家送点吃的那家送点米面。后来小胖子的奶奶和爷爷也来到村里，这下小胖子和他爸的日子就好过多了。随着冬去春来，时间的流逝，他爸也想开了，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每天他父母推着他进出家门，逢人也开始打招呼，下雪天也依然出来看雪景……

　　给小胖戴好帽子，拉着他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下山，突然发现山上的雪景简直美极了，山坡上的雪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仿佛铺上了一层柔软的地毯。无尽的白色，营造出一种神奇的静谧。一棵棵的松树的树叉上都挂满了厚厚的雪，树被雪压着颤巍巍地低着头，仿佛披上了洁白的羽毛大衣。我和小胖去晃动那些树木上的雪，雪花片片随风舞，像一个个漫天飞舞的蝴蝶，雪一下就灌进我俩的衣领里。我俩不停地抖落着，嬉笑着跑下山。

　　回到家，姥姥和姥爷已经蒸好了几锅粘豆包，大黄米面的粘豆包和外面的雪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胖说：“我妈以前在家时也会给我爸做粘豆包，只是我妈不在了，我家再也没吃过粘豆包。”

　　“那你奶奶和你爷爷不会做吗？”我问。

　　小胖说：“他们也想做，但他们不会烀豆子，不会和面呀。”

　　姥姥说：“我蒸的这些粘豆包就有你家的一份，我一会就给你家送去。”

　　那天姥姥给他家送了两盖帘粘豆包，又给他家拿去一袋子黄米面和一些红小豆。姥姥说她要教会他奶奶爷爷怎么做粘豆包，这样以后想吃就省事多了。

　　姥姥做的粘豆包如酒盅一样大小，黄灿灿的晾凉后装袋放进院里的雪堆里，然后雪堆上面做上标记，想吃的时候，拿出来热一热就可以吃了。

　　雪给人类带来了许多好处，那年的东北雪很多，每次看见下雪，我们孩子笑，大人也笑。我们孩子期待的是，又可以打雪仗，堆雪人了，还可以拉上雪爬犁去野外玩。大舅还给我和哥小胖子一人做了一个冰车，每年冬天他都会领着我们三人去河套滑冰。那种喜悦和快乐，至今都让我记忆犹新。大人则期待的是来年又是个丰收年。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吗：瑞雪兆丰年。是啊，雪有利于自然界植物和农作物的生长发育。雪还能增强土壤肥力。给人带来快乐和希望。不仅如此雪还可以，净化空气，减少疾病，有利于人们身心健康。

　　东北或许寒冷的原因，一茬接一茬的雪，真如诗句说的那样，看银装素裹，一片妖娆。

　　到承德后，进入冬季也未见雪，第一年过年的时候我们一家回东北，下车又遇见下雪。看着雪花飞舞，我和哥兴奋地奔了起来。嘴里嚷着到家就去姥姥家找小胖子玩，结果接我们的大舅却说，小胖子一家已经回宁夏老家了。

　　去姥姥家，隔壁小胖子家上着锁，院子里厚厚的积雪，一把小胖子扫雪的扫帚静静地放在墙的一角完全被雪覆盖，只露出光秃秃的扫帚的头。

　　来承德第二年以后，我们一家再没回过东北过年，三十晚上天空稀稀拉拉飘起了雪花，我和哥欢呼着跑出去放炮，雪花冷冷清清的滴在脸上顷刻就化了，顺着脸颊往下流。冰凉凉的。初一一早雪也下了一院，但觉得没有东北那样瓷实，松松垮垮的轻飘飘像软和的羽绒被。院子里的大枣树上挂的雪也不多，轻轻薄薄的，轻轻一晃就落了下来。母亲扫了一大堆雪把一些吃的放进雪堆里，说留着慢慢吃，结果没几天院子里的雪就化了，那些吃的东西也只好挪进了院子里的缸里。奶奶说：“承德的雪还是不如东北雪呀！还是咱家那的雪好呀！”

　　后来先后的几年里，承德的冬天也会下雪，而且有时也会越下越大。承德下雪后的雪景很美，尤其是承德避暑山庄里的景色白雪覆盖，别有一番风味。母亲每年都会在下雪前包一些粘豆包，除了自己留一部分放在雪堆里，另一部分会送给左邻右舍。母亲说：“东北粘豆包是稀罕物，承德的邻居有许多人家都喜欢吃，但他们不一定会做，所以我要多做一些送给他们吃，让他们尝尝。”承德的雪也似乎懂母亲的情谊，每次母亲蒸好粘豆包，没多久都会下雪。那年我家还没有冰箱，所以雪就成了我家储存食物的最好天然冰箱。母亲喜欢雪，期盼下雪，我也同样喜欢雪。

　　所以我上大学时，每逢下雪天都会回家看母亲。因为唯有下雪天母亲才不会去工地干活，这样我就能和母亲待一整天。印象最深的是大一的一个雪天我回家，离老远就看见父亲，正拎着大包小包走在下营子回家的路上，那天的雪很大，凌乱的雪花，铺天盖地下，地上厚厚的雪到盖过脚面，父亲拎着沉重的大包小包在前面费劲地走，我小跑着追上父亲，一把接过父亲手里东西问他：“老爸呀，这大雪天你干嘛要买这些东西呀？万一滑摔了咋办呀？””

　　父亲看见我笑了说：“你妈说你今天一准回家呢，就让我回来时买一些你爱吃的东西。我买这些还觉得没买够呢，如果我还能拿我还要多买些呢。”

　　雪天回家除了有一桌丰盛的饭菜，还有的就是可以和母亲有说不完贴心的话，外面雪花飞舞，房间里暖暖的火炕，火炉。我和母亲坐在火炕上磕着瓜子，吃着地窖里拿出的冰凉的国光苹果，雪堆里的冻酸梨，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有时赶上哥从部队请假回来，我俩会拉着母亲去踏雪。雪下得很厚，踏在雪上能听见脚底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响声，迎面遇见熟悉的路人，他们会羡慕地问母亲：“茉莉呀，这是你的两个双胞胎儿女吧，你们娘三可真像呀。你真有福呀！”

　　母亲听见路人这么说会高兴地脸上笑开花，骄傲地挺直腰板。我和哥会更加用力地挽着母亲的胳膊，母亲在我俩的搀扶下，开心地笑着，踏着雪一直往前走，越走心里越觉得热乎。

　　多想就这么和母亲走一辈子呀！多想一直陪着母亲走到白头！可是这种愿望对我却是奢侈的，随着母亲的过早离世而变成了遗憾，乃至最后如白雪一样化得无声无息。

　　母亲去世时我正在上大二，是冰冷的深秋。本来算计好天气预报，周末会下雪，我周五晚上准备回家看母亲。结果母亲没有等到我回家，却提前走了。

　　母亲出殡那天，天黑如墨染，早晨四点多突然就下起了凶猛的雨夹雪，能感觉到雪打在脸上的疼。当火葬场的烟囱徐徐冒出青烟时，如棉絮一般的雪，铺天盖地砸了下来，我坐在雪地上，浑身颤抖。此时，雪越下越大，紧紧贴在我的面颊上，生疼生疼。回家的路上，我看见四周的树已经完全被雪覆盖，大街小巷都铺满了雪，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就如我身上披的白孝衣一样白……

　　今年承德的雪也很多，我写这文时，雪已经下了一整天。我又情不自禁想起那些与雪有关的记忆，想起我的母亲。我抬头望向窗外，视线早已模糊。天空，楼宇，街道，模糊成一片雪白。曼舞的飞雪就像那纷纷的眼泪，扬起了我的思念……

陌小雨

雪的记忆是一个美好的记忆，那是怀念童年时光的记忆！拜读欣赏老师佳作，写得真好！

云馨

又见叶版美文，赞一个先，回头上电脑再细读哦

匡建华

又见老师美文，欣赏学习，如今我们这儿没有了大雪，只有童年记忆。

草央

有关雪的记忆 ，铺得散，收得拢，理得清，入了味，叶叶老师写文文太厉害了!

云馨

北方的冬天，雪是司空见惯的。有雪的冬天才是冬嘛。叶子此篇以雪为题，有回忆，有美好的期许，入情入景，收放自如，很是耐读。赏读学习了！

何叶叶

陌小雨 发表于 2024-1-20 18:58
雪的记忆是一个美好的记忆，那是怀念童年时光的记忆！拜读欣赏老师佳作，写得真好！

谢谢小雨的支持，匆忙写作，还需要改进。

何叶叶

云馨 发表于 2024-1-20 19:28
又见叶版美文，赞一个先，回头上电脑再细读哦

感谢姐姐的支持，问好姐姐。周日快乐！

何叶叶

匡建华 发表于 2024-1-20 19:46
又见老师美文，欣赏学习，如今我们这儿没有了大雪，只有童年记忆。

谢谢匡老师百忙之中给予支持，周末好。

何叶叶

草央 发表于 2024-1-20 19:54
有关雪的记忆 ，铺得散，收得拢，理得清，入了味，叶叶老师写文文太厉害了!

问好草央老师。老师文笔优秀是我应该学习的，向老师学习。

何叶叶

云馨 发表于 2024-1-20 22:01
北方的冬天，雪是司空见惯的。有雪的冬天才是冬嘛。叶子此篇以雪为题，有回忆，有美好的期许，入情入景，收 ...

再次感谢云姐姐点评，祝好。期待佳作！

千幻烟

叶子斑斑，散文写的就是棒！

yugongjin

曼舞的飞雪就像那纷纷的眼泪，扬起了我的思念……欣赏

于文华

拜读学习何叶叶版主溢满亲情与生活意味的美文佳作。雪是寒冷的，但有童心未泯爷爷堆的雪人的记忆，有姥姥和姥爷，大舅和二舅以及母亲的欢笑与苦涩的泪水和回忆，这些记忆和雪掺杂在一起，和岁月里的酸甜苦辣组合成为一组组思念的画面，令人感动与思考的美文！学习，问好叶叶版主！

何叶叶

千幻烟 发表于 2024-1-22 15:43
叶子斑斑，散文写的就是棒！

谢谢烟姐姐留评，感谢支持。姐早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