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庐陵之——解缙：有暇为玉

剑鸿

　　家乡新淦一带，故老相传解缙的故事很多，不外乎自幼聪慧、应对机变、诙谐调侃、才智过人一类。相声大师刘宝瑞整理创作的单口相声《解学士》，也主要演绎解缙的少年趣事，令人百听不厌。《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里说：“缙才气放逸，下笔不能自休，当时有才子之目。迄今委巷流传，其少年夙慧诸事，率多鄙诞不经。” 换句话说，解缙有才不假，但他的故事大都不可信，属于民间传说。


　　那么，历史上的解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明朝重臣杨士奇在为解缙写的墓志中，这样评价解缙：“公仕前后不十岁，为庶吉士再岁，御史未满岁，为学士四岁，两赞外藩，皆席未暖。平生重义轻利，遇人忧患疾苦，辄隐于心，尽意为之。笃于旧故及名贤世家后裔，而襟宇阔略，不屑细故，表里洞达，绝无崖岸，虽野夫稚子，皆乐亲之。故求文与书者日辏辐。独不畏强御。”


　　这是对解缙从政经历和个性特征的全面总结。活了47岁的解缙，真正从政时间也就十年左右，而这十年期间，又历尽坎坷，宦海沉浮，屡次遭贬，每个岗位屁股还没有坐热就换新岗位。有人说解缙是狂士，而懂他的人却认为不是。他重义轻利，古道热肠，不畏强权；他耿介刚直，敢说敢为，不顾利害；他表里如一，性情率真，没有心机；他关心民生疾苦，亲近普通百姓。这种性格，做学问可以，当官不行，特别是在明初皇权日益集中的政治背景下当官更加不行。套用一句浅俗的老话：他生错了时代。


　　杨士奇是明代吉安府泰和县人，离解缙的老家吉水县不远，二人同乡又同朝为官。永乐初年，杨士奇、解缙与黄淮、胡广、金幼孜、杨荣、胡俨七人并直文渊阁，其中胡广是吉水人，金幼孜是新淦（今江西新干）人，胡俨祖籍新淦。也就是说，七人当中，有五人是吉安的。《明史》评价杨士奇为官举止恭谨，擅长应对，善于识人。从这个角度来说，杨士奇对解缙是比较了解的，评价应该也是客观的。


　　洪武二年（1369）十一月初七，解缙出生于吉水县的一户书香门第。父亲解开是一代大儒，恬淡名利，一心从事著述办学，培养人才；母亲高妙莹，贤良淑慧，通书史、善小楷、晓音律。生在这样的家庭，解缙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颖敏绝伦，三岁读书，过目不忘，五岁开口成诗，十岁有“神童”之称，十三岁遍习儒家经典，十九岁居江西乡试第一，二十岁参加会试，赐同进士，正式走入官场。


　　也许是个性使然，也许是少年气盛，也许是未经世事打磨，刚刚出道的解缙便锋芒毕露，中进士不满一个月，他就呈《大庖西封事》，又上《太平十策》，对国事指指点点。面对这样一个天真率性的少年才俊，朱元璋既喜爱又拿他没有办法，表面上说：“义则君臣，恩犹父子”，心里还是觉得他多少有点迂腐，有点书呆子气。不久后，又发生兵部索隶事件，兵部尚书沈溍认为他太过傲慢无礼，在朱元璋面前告了一状。朝廷顺势将他改任江西道监察御史，很快又赐他回乡省亲。这一切背后，实际上的意思是，你小子还太年轻了，政治上还不成熟，回老家再多读些书。


　　这一去，就是八年。八年的时光里，解缙在家乡吉水写诗、撰述、游历，与族亲朋友讲学，为人写墓志、写谱序，周边地区几乎都留下了他的足迹。笔者曾经在吉安很多古村看过解缙所作的谱序。应该说，这一时期，解缙结交了一大部分中下阶层的知识分子，对基层民俗士貌非常了解，也乐意与普通士民打交道，以他的学识和性情，也颇受大家喜爱，这或许是解缙民间传说众多的个中原因所在。


　　八年后，朱元璋死了。解缙跑到南京去吊唁，结果又被人诬陷贬到甘肃河州。所幸时间不久，几个月后回朝担任翰林待诏。在被贬河州的一年多时间里，解缙很不适应，诗中满是对亲友的思念。“泣血万里，几欲无生”“河州一夜思乡客，泪洒乾坤雪也红。”诗像一道谶语，为解缙的人生披上了悲凉色彩。从河州回到朝廷，解缙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几次乞归葬父，朝廷不允，理由是：你是个天下奇才，怎么能不为朝廷做事呢?然而做事，容易；做人，却很难。在大明朝接下来的风雨中做事做人就更难。


　　建文四年（1402），朱棣攻破南京，即皇帝位。30出头的解缙也似乎迎来了他生命中的高光时刻，先后任翰林院侍读、内阁首辅、《太祖实录》总裁官、翰林学士、大学士、会试读卷官。也许是官做得大了，恩宠受得多了，他埋头做事，忠心辅政，没有考虑木高于林，风必摧之，没有顾忌背后羡慕嫉妒恨的眼光。他错把恩遇当成了知音，“直言无隐”的性格始终不变，不该说的他说，不该反对他反对。他没有看到，逐渐坐稳江山的永乐皇帝开始露出独裁本性。


　　永乐五年（1407），解缙以“廷试读卷不公”的罪名，被贬为广西布政司右参议。次年被李至刚诬陷，以“参与皇子之间的争斗”的罪名，再贬交趾布政司右参议。永乐八年（1410），解缙因奏事入京，被诬陷私下拜见太子，没有人臣之礼。永乐九年（1411），解缙入狱。 永乐十三年（1415年）正月十三日，锦衣卫统帅纪纲呈上囚犯名册，明成祖见到解缙的名字，便问：“缙犹在耶？”纪纲于是用酒将解缙灌醉，埋入大雪而死，终年四十七岁。朝廷把他的家产登记造册，妻子、儿女及宗族被流放到辽东。


　　可能连解缙自己也不会想到，不惑之年后的政治生命会如此动辄得咎，每一步都好像踏在深渊，最终落了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的结果。直到200多年后南明弘光时期，解缙才被赠礼部侍郎，赐谥号“文毅”，算是正式平反。解缙一生，或有小瑕，而无大过，践行了“宁为有瑕玉，莫作无瑕石”的人生格言。他的才华和性情，他的卓见和品行，也为后来的罗洪先、邹元标所敬仰，为无数庐陵人传颂。

高迎春

文人是社会的良心，个性使然让他们正直行事，不会察言观色，少有变通，因此常常被贬，下场令人唏嘘。解缙的冤死，再一次证明做一个正直的人有多难。。

剑鸿

高迎春 发表于 2024-2-7 16:33
文人是社会的良心，个性使然让他们正直行事，不会察言观色，少有变通，因此常常被贬，下场令人唏嘘。解缙的 ...

问候高老师新年好，谢谢一贯的鼓励。

兰玲

读美文，问剑鸿老朋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