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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青花渐】蒲公英(第十三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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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3-17 20:5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fonyuan 于 2024-3-18 06:43 编辑

  坦白说,有些事不能细讲,原因很复杂,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有些事越讲越复杂。
  
  但我想讲讲其他的,就是关于我母亲去世这件事。那时候我在西藏那曲,如果没有这件事,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内地。我不回来原因也很简单,就是那曲很简单,我喜欢那曲的简单,那里的一切都很简单,就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我讨厌复杂,当然你知道我主要是讨厌复杂的人,我脑子天生就简单。
  
  可是大强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我母亲不行了。
  
  当时我正在开会,是我们风机二组的一个碰头会,那天早上风电设备刚到。五月底了,那曲开始暖和,我们准备利用短暂的夏季装完风机。时间很紧。
  
  我看是大强的电话,心里一震。
  
  我很久没有接到他的电话了,也许有一年,也许两年。我记不太清,我平时不太喜欢打电话,我们聊天一般用文字。
  
  大强语气一点也不急,很慢。他说,老大,我给你说个事,你先别急。
  
  我就没好气地说你有屁快放。我当时刚刚在会议室里坐下来,外面的阳光正好。旁边的同事很惊讶我说脏话。
  
  大强知道我的脾气,我讨厌电话。他说,是这样,五婶不行了。你得回来,越快越好。
  
  当然,是人就会死,只是万没想到我母亲会死。在我人生的前三十年里她几乎不存在,直到有一年我因为什么事回到故乡时发觉她确实存在,而且很真实,那一次给我的感觉是我他妈的也是一个女人生养的,不是从石头里崩出来的。那种感觉你知道,很奇怪。
  
  之后我就确信了这件事——我知道我有个母亲,还活着,而且她有时很需要我,因为她终于老了。但我在西藏,那里有我的工作,我没办法。之后有一年我在拉萨给她买了一所小房子,很小,够她住了。我当时觉得那是我必须做的,她老了,需要人照顾,而我是她生的。你看,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我就喜欢简单的事。
  
  那年,大强将她送上飞机,我在拉萨机场接她,然后给她安顿好基本的生活,我就回那曲工作。周末如果休息我就回到拉萨陪她。
  
  可是好景不长,两年不到吧,她吵着要回内地,她每天几个甚至十几个电话说拉萨有人要害她,她不敢出门买菜,睡觉时三楼的窗外老是站着一个人,她要回老家,更主要的是老家的两亩地还没人种,她说老家还养着猪,对,还有鸡,鸡蛋都没人捡了。
  
  这些还好,我知道她有妄想症,可终于有一天她说,小原,我见到你闺女了,有五岁了吧。你跟我回家吧,孩子不能没人管啊,才五岁。这地方太冷了,我也吃不惯,孩子一个人在老家没人管可不行,你跟我回老家吧。
  
  我就挂掉电话,没几分钟她又打来,我不接,她就一直打。
  
  终于,事情变成片区民警天天给我打电话。
  
  那我不得不把她送回内地,小房子卖掉。回到内地,我只好托大强照顾她。
  
  我和大强从小一起长大,我出生时甚至吃过他妈妈的奶,听说我母亲当时奶水不足,大强家和我家是邻居,大强只比我小三天,我十岁之前天天和他一起玩,十岁之后我们就天各一方了。直到许多年后我们再次见面。
  
  接到大强电话后,我知道我必须回内地处理母亲的后事——等我到家时肯定是后事了。大强虽未明说,我猜母亲已经死了,或许也就一两天的事。
  
  我向领导请假,领导很惊讶,因为他发现我也有个母亲。
  
  于是表情错愕的领导很痛快地说你走吧,二组的事交给别人,机票定了吧?要是能行的话早点回来,这里不能没有你,不多说了你现在就走,开队里的车去拉萨,车扔局里。
  
  当天已经没有直达北京的机票,还好买到一张拉萨飞成都的。一转眼我就到了成都。
  
  刚下悬梯,张本初给我电话说你是不是成都转机,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就说大哥你帮我带样东西,事关我身家性命,我只相信你,我叫人送过去,你帮我带回来,其他的你不用管。
  
  都是大强这张嘴太快,不然张本初不可能知道我在成都转机,他不知转了多少个弯,终于一个陌生人找到我,说“张局安排我务必亲手交给您这件礼物,请您一定收下。”里面就是那张青花瓷盘。当然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第三天我终于到家,大强开车接我,我们在车上聊了一些那曲的事,聊了一些他春耕的事,还聊了一些张本初的小情人的事,似乎我们都避免聊我那快咽气的母亲。他是刻意不谈,我是不想谈。我甚至觉得她的死与我没什么关系,我千里迢迢回来只是参加一个葬礼。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她死了,大强,还有一些我应该认识实际上根本不认识的人帮我将她的骨灰埋了,过程极为复杂繁琐。我一晃离开村子三十几年中间只回来过几次而已,村子里莫名产生一些新的风俗,令我最感诧异的是丧事必请阴阳先生。大强替我去请了,又开车载着先生跑前跑后地置办一些我觉得很多余的物件,有餐具,铜钱,还有四只红把的斧头说是给墓地镇宅用的——在整个过程中,所有的人都带着笑脸,真的,整个过程中我一直以为他们某些人会替我难过一下,至少有一些难过的表情,可是没有,一点都没有。大强一直谈笑风生,方方面面都替我办得周全。他更胖了,肚子像女人怀胎六个月。
  
  埋掉母亲骨灰那天中午,大家吃过饭,最后只剩下我和大强坐在镇上的饭馆里剔牙闲聊,正要走,张本初突然来电话说老大我让你带的那个瓷盘呢,在你身边吧?我明早到家。我忙啊,太忙,好不容易订了今晚的机票,明早到拓城,我打车回村,你千万等我,详情见面再说。
  
  我心里又一震,什么瓷盘?不就一方形纸盒子吗?我还以为里面装着一张披萨。话是这样说,可是心里就打鼓了。
  
  因为我下了飞机坐上大强的汽车之后一忙两三天,早把这个纸盒忘了。一只不起眼的没有任何字样的纸盒子,可能放在大强汽车的后座上了,也可能丢在了飞机上,反正是下了飞机之后这一路上的记忆都像瞬间消失了,我是完全想不起来,或者说完全想不起来它现在什么地方了。
  
  放下张本初的电话,我就仔仔细细回忆这一路上还有到家这几天的事,努力在脑海里搜寻这个纸盒子的下落。
  
  没有,完全没有
  
  我就怀疑当初在成都双流机场是否接了这个纸盒子。
  
  可是这个纸盒子的印象是有的,那就说明我是接到了。
  
  我就问大强,你汽车后座上是不是有个纸盒子,我当时好像和背包一起放后座上了,你记得不?这两天忙忘了,你去看看有没有。
  
  他一愣,什么纸盒子。
  
  他于是跑出去打开车门搜了一圈,回来说没有,他也没注意。这两天忙来忙去的,谁也没注意。
  
  我说那完蛋了,完蛋了。本初叫我带的一个纸盒子说里面有个青花瓷盘,现在找不到东西,我不抓瞎了吗?怎么交待?他当时说事关身家性命,这不扯乎了吗?完蛋了,这下完蛋了。
  
  大强就笑,然后在我还在思考他为什么笑的时候说,你还能听他那张嘴,他说事关身家性命的东西多了去了,最后都没鸟事,不用理他。但你真的带回来了也不会丢的,谁也不会拿,咱这地方你知道的,等一会去老太太屋里再找找,也许你随便放哪里了也备不住。
  
  说到老太太屋里也就是我母亲的旧屋,我还不太敢一个人进去,这也是我儿时的一个心结,我害怕那里,不知为什么就是怕。反正老太太的屋里我一般不进去,等我稍懂事之后也就是我十岁之前就离开故乡了。现在她死在屋里的土炕上,我更不敢独自进去了。
  
  我只好说,那等一会你跟我去看看,如果真丢了还麻烦了,毕竟老三交待的事,咱是发小啊。
  
  大强就扶着车门说,就因为是发小你才不必大惊小怪,一个破盘子有什么了不起的,真要关他身家性命,以他的脾气也不可能让你带,早自己跑去了。放心吧没事,上车走吧。
  
  路上尘土飞扬,也可以说汽车驶过的乡村土路上飞沙走石,这下我已全无心情观望路两旁的旧情旧物,脑子里一直想那个纸盒会在什么地方。我这人轻易不答应别人,答应了就会好好对待,结果,人家信任我,我却丢了人家的东西。这很不像话,或者说,这种小事说起来很简单,听起来就会很复杂。
  
  大强开车,嘴里说些东一下西一下的旧事人情,我偶尔附和,脑子里却想着其他的事,到底是什么事也不清楚,反正脑子里混浆浆的。青花瓷盘,那曲,机场,骨灰盒,悠悠旋转的风机,慢慢漂移的白云,满地的格桑花。一切都在大脑里翻来覆去的像过电影,我甚至想到人生的短暂与匆忙。我想到有一年春天刚到,我和大强还有本初去偷吃的,翻栅栏摘李子,大强唯一的一条裤子都扯破了,李子还是青的。现在大强胖得像个孕妇,本初的老婆都换两个了。当然还有小时我离不开的母亲,后来我讨厌又彻底遗忘的母亲,现在只剩下一堆灰的母亲。
  
  这一切都非常快,仿佛一转眼人间的事就相隔万年了,或者说万年的事也就一转眼。
  
  但青花瓷盘是万万不能丢的,这无关朋友间是否信任,更无关价值本身,而是其他的事,是一件——或许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表达清楚的事。对,我想说的是遗忘。遗忘,你看,我一下子就想到这个词,遗忘。我们总会选择性地遗忘。我下了飞机,接到张本初的电话,然后他的一个下属匆忙找到我,递给我一个纸盒子说是礼物,再然后的一切我就不记得了,这就是遗忘。
  
  那一段记忆突然消失了,这很奇怪。记忆自己不会突然消失一段的,显然是主动遗忘的,更显然的是,不是我主动遗忘的,而是大脑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自己做出的遗忘。这很可怕,我能想到那种可怕,我的大脑,在某些时间已经不属于我了,它甚至做出一些我不能自主的决定。如果我不能决定自己的大脑想什么干什么,那么就会产生一个新问题,我是谁,谁是我,我的思想由谁决定?这样一想,我就把青花瓷盘的事忘了。
  
  车在路上飞驰,我又想到了更遥远的事,也许可以再拔高一点,那就是我想到了关于人生的一些问题,对,哲学问题。这更可怕,它的可怕在于你只要细心去想关于人生的问题,比如说人为什么活着这类事,那么一切关于现实的烦恼都会烟消云散,既然现实不存在了,那我自己是否真实存在显然也立即成为问题。之所以我们平时不会想到这类问题,是因为我们总会选择性地遗忘。
  
  我和大强回到母亲的旧屋也就是她的寝室,里里外外都翻了,屋里除了一股子阴冷就没别的东西了,也没有那个纸盒子,当然也就没有张本初说的青花瓷盘。土仓房里更是乱得一塌糊涂,这几天丧事忙来忙去,仓库门口堆满了杂物。我扫了一眼那堆杂物,也没有那只纸盒子。我觉得事情变得更加诡异,因为瓷盘是确实存在的,只是在我的手里转了一圈就消失了,这是我不能接受的。我刚刚年过半百,还没到应该老年痴呆的年纪,所以我不能接受瓷盘消失这件事。
  
  我和大强坐在摇摇欲坠的旧屋的火炕上,望着窗外的春末夏初,土墙上几株蒲公英的球冠花正随风轻摆,我知道那些细小的降落伞随时都会脱离母体飞向不知名的远方,然后在任何一个落脚的地方生根发芽,再然后,它们长出更多的球冠花再飞出更多的降落伞。这也是我能想到的人生,因为简单,再复杂一些我就想不到了。这是我思维上的怪事,就是无论世事多么复杂,我总能在本该复杂的时刻想到事物的简单,因为简单的我总以为这样就能逃脱复杂。
  
  大强见我愁眉苦脸,把烟掐了说,你还真当回事啊?一个破盘子有什么了不起,别琢磨了,本初要是敢跟你咋呼我就收拾他。这几年他当上局长感觉自己牛了,但在我这里不好使,不管啥时间他来见我都得叫声二哥,见你得叫一声大哥,咱三个你老大,我老二,他老三,他要咋呼我肯定收拾他,局长也不好使。不就一个破盘子吗。走,晚上我叫几个人玩两把,你机票订哪天了?
  
  这一问把我问蒙了,我还没订返程机票呢。这下怎么订呢?盘子丢了,明天怎么向本初交待还是个问题。大强说本初不敢怎么样,想起来他确实不敢怎么样,可是万一那东西真的关乎他身家性命,我这老脸放哪里?真是麻烦大了。
  
  心里这样想,又被大强说到机票和晚上攒局一事,心里就更觉麻烦,人活着真是事事麻烦,连绵不断的麻烦,为什么人活着会有这么多的麻烦,简简单单的人生多好。我就又想到了张爱玲,她说,人活着就是麻烦,死了麻烦也就没了。当然,她这个观点太高,我还够不到。
  
  我就叹了口气说,你看那婆婆丁多好,飞到哪里扎根,哪里就是家。晚上不攒局了吧,陪我去前院看看,回来了一直忙,前院都没去,好不容易回来一次。
  
  前院是指大强的父母家,他家后来搬到村子南头,小时候我们管他家就叫前院,我家叫后院。大强说,你们都是婆婆丁,到处滥飞,我可不是,我是苦麻菜,就喜欢黑土地。你想去前院,你走之前再说。
  
  我就说,还是你有福,守着老家老父母,一直有人疼有人爱的多好。
  
  他说你懂什么,别看你是老大,我和本初叫你一声大哥,但你们两个有时候不如我,我是说有些事不如我。你别生气。
  
  我说什么事不如你。
  
  他说,你看你还来劲了,我说你有些事不如我,你不服是不是?
  
  我说,你就说什么事吧,别较劲。
  
  他说,你看我儿子都大学毕业了,正在镇上实习呢,马上就要考虑成家的事,房子我都在镇上给他买好了。你闺女呢?咱这亲家可是多少年前就说好的事,你闺女呢?我未来的儿媳妇呢?
  
  这话把我又问蒙了。
  
  见我不说话,他说,别看我这些年一直在农村,我觉得我比你们活得明白,人活着就是一辈赶一辈,你不服行吗?不服不行啊。我五婶前阵子还问我,你说小原咋就不回来呢?他不回来他就没有家呀,他那小闺女咋办呢?你叫我怎么回答她,我只能编瞎话。大哥,不是我说你,这么多年我为这个事不知编了多少瞎话。
  
  大强这样讲,我就无话可说了。不管怎么说,这些年里大强确实对我母亲很照顾。想想过去,看看现在,我就坐不住了,心海就起了一些波澜,站起来走到窗前,推开窗,外面的暖风吹进来。我说,大强,这几年为难你了。
  
  大强就似乎嗓子里突然堵了什么,嗐了一声。
  
  第二天早上我还没起来,大强爱人正在做早饭,张本初就闯进来了。
  
  他进屋就开始大喊大叫,这是他的性格,他走到熟悉的地方就嗓门很大,在大强家里,他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我睡在大强儿子的房间,听到本初在客厅里和大强爱人高声说话,本初“二嫂二嫂”不停地叫着,还有逗趣,夸二嫂越来越漂亮。大强爱人也是咯咯地笑。
  
  我没起来,在炕上躺着听他们聊,有一句没一句的。我猜用不了几分钟张本初就会直奔我的房间把我从被窝里拎出来,我们三个从小打成一片,不分你我。
  
  刚刚这么想,就听本初大喊老大呢?我都到了这半天了他怎么还不出来迎接,好歹我也是个局长啊,太不把局长当回事了,这还得了!老大呢?
  
  他这么大声喊就是特意给我听的。大强就说让他再睡一会,这几天累坏了。
  
  本初就喊,那不行,那不行,绝对不行。 大哥到你这儿就可以睡懒觉,我上次来的时候,你大早上把我提留起来使唤我,叫我给菜园子翻地你说你要种土豆,累得我回去三天还腰酸背疼的,对吧二嫂!他不能这么欺负人啊!
  
  大强就说,行了别叫了,你是老三你就别叫了。
  
  我就只好起来穿衣服,刚穿上一只袖子他就闯进来了,带着一身寒气,哈哈大笑说,啊呀,啊呀,这几年没见咋整成这熊样了,这不老头子了吗?这老头子是谁呀?这是咋整的?
  
  说着说着就要来抱我。我一躲,他就顺势滚到旁边的被子上哈哈大笑。
  
  本初和小时候比变化不小。他小时候很聪明,一肚子鬼主意,只是不爱说话。他父母都是我们的小学老师,他上面有两个姐姐,他学习并不好,爷爷奶奶非常惯着他,他是张家孙子辈唯一的男孩。
  
  他一来,我的其他心思都没了。坦白说我很担心他问我青花瓷盘的事,虽然我没有打开盒子看到是什么东西,但我想应该类似于古玩市场上那种带有靛蓝花纹的盘子吧。我为什么担心这个,说到实处,我们的人生之路起点都是一样的,那么结局、至少到现在就已经不一样了。这不一样的原因就在于人生之路的中途发生了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这些小事使我们飞向了不同的地方。
  
  我毕业之后一直在外面飘泊,这里走走,那里看看,天高地阔地好像见过一些世面,其实就是瞎逛,毫无意义,用老家话讲属于黑瞎子掰苞米,累了一路最后就剩下一穗却荒废了大半生。大强毕业后本是镇上的公务员,后来阴差阳错地回家务农了,这些年村里人都跑出去打工,没什么人种地,他却包了很多地,他上面一个姐姐下面一个弟弟都飞出去了,父母偏偏离不开他。而本初仅是高中毕业,因为他大姐后来嫁给一个地方官就突然走上仕途,并且还很顺利,十几年就混到局长的位置。
  
  在别人眼里他是张本初局长,张局,人见人爱,回到老家他就叫本初或者小名张娃了,我们三个人里他最小。
  
  大强爱人把早饭给我们端上桌子,有小米粥,煮鸡蛋,还有菜包子和咸萝卜,蘸酱菜。摆好之后,她随手拿一只包子咬了一口,开始穿外套,说前院老太太要拆被子,夏天来了,已经嚷嚷好几天了,今天这天气看样要下大雨,那她得去看看,叫我们三个老哥们在家里轻点作妖,要是把房子点着了那可就热闹了。
  
  本初嘻嘻哈哈地跟着大强爱人走到院门口,不知两个人说了些什么,说得大强爱人又一阵咯咯地笑,笑声很爽朗。
  
  本初回到屋里开始喝小米粥,边喝边说还是二嫂熬的小米粥好喝。喝了几口,见我不怎么说话。他说,怎么着?老太太没了,老大你真伤心了?
  
  我说,没有没有,她死了我倒省了一块心病。
  
  其实我说的是真话。
  
  本初于是对着大强说,你看看,你看看,我说对了吧,不是咱老大不孝,摊上那样的老太太谁受得了?唉,你也别想太多,她走了也是享福,你这心病也总算省了,这世道难啊,太难了。话说回来,你们以为我当局长很风光吗?屁!我现在就开始担心退休的事了,我还不到五十啊,所以我必须再往上提提,不然我从这个位置退下来这么多年就白干了。
  
  大强说,你要这么说,那我这样的老百姓不得饿死了?
  
  本初说,不是我说你啊,你虽然坐着二哥的位置,但是眼界没有我宽,没我宽啊。你承认不?
  
  大强没有接这个话,而是思考了一会什么,然后正色地问他,老三,你让大哥带的那个青花什么盘是怎么回事?你这忙三火四跑回来不可能只为简单见一面吧,说说怎么回事。
  
  本初又哈哈大笑,我知道他这笑是假的,他一定有事。只是不便明说。
  
  大强就说,你笑什么呀,现在就咱哥仨,你说说怎么回事,你只要不犯法,二哥我就给你分析分析。
  
  本初说,分析什么?刚才说了我在准备退休,但这个位置退休就白费了,所以我想往上提一提。咱明人不说暗话,官场的事你们不懂,我就明说吧,这个青花盘唉呀管它叫什么盘是我下边一个包工头发现的,三星堆知道吗?就三星堆跟前的一个工地,当然不可能是三星堆挖出来的,那要杀头的,但咱可以弄得往三星堆靠一靠,懂我的意思吧?然后我就想办法弄到手了。我是准备送人的。这老人家对我很重要,我走到这一步非常不容易,其中的苦你们体会不了。你们也许知道,八项规定之后,请吃请喝送钱送美女啊这些路数都没用了,现在就连字画什么的都没用,没人敢收,扎眼,但这盘子有用,肯定有用,我琢磨过这老人家的喜好,我琢磨得透透的。只要这盘子是真家伙,那他就准咬钩。我跟你说,准咬。
  
  大强说,不是有你姐夫吗?
  
  本初说,我姐夫早内退了,人家玩得比我明白,我不能和人家比,但我姐夫也没白疼我,我给他也伺候得服服的。
  
  他又特意向前探身压低了声音说,我也没办法,真没办法了,这世道难啊,真他妈难。所以我这后半辈子就压在这盘子上了。当然大哥回来一次非常难得,就是没这个事我也得来看看,咱这么多年感情是不是?
  
  然后,他看着我,我就没敢正眼看他,只好看向大强,大强一看这阵势,就看向本初,本初见我们两个都沉默,就哈哈大笑说,你看,我说中了吧,我说中了吧,你们不懂官场的事。今天我大老远跑回来我跟你们讲,谁都不知道,我司机我秘书都不知道,我叫他们明早上班前不要打扰我,谁打扰我,我就把谁调走,谁想在我这里享福,谁就得听我的,不听我的我一个电话就叫他滚蛋,这就是官场。
  
  大强说,哦,这就是官场,太邪门了。还好我当年回来种地了。要论眼界宽,老三你可就没我宽了,我这一望无际的黑土地要多宽就有多宽,你那窄了吧叽的局长办公室能有多宽,像个斗兽场一样。
  
  本初说,得,二哥你这话算是说到兄弟我心坎上了。所以我现在就一个心思,往上提一提,哪怕一点不提,安安稳稳早点退下来也算上策,这个活说实话真他妈不是人干的。但是,现在这情况难啊,它不是说你想下来就能随便下来的。我就再说点你们能懂的,去年吧也是这时候,日子越来越难过,我们这几个有实权的就都想退下来,或者到二线,不管事那种,然后就慢慢等退休。之后就有人去找老板,礼是送得很到位的那种,你猜我们老板是怎么说的,“谁想退二线,可以,叫审计组过来,谁的屁股干净我立马让他退二线,退休都行,但要是给我查到屁股不干净,那就对不起了。”你们看这话都放出来了,谁他妈还敢提这事,一下子都干灭火了。所以说难啊,同志们,太难了。得,说正事,大哥,老弟的东西在你身边吧,我可给你说,我这后半辈子就靠它了。
  
  大强赶紧说,你不是刚说你老板不吃这一套的吗?怎么又琢磨送盘子了?
  
  本初一脸无奈的表情说,老板是老板,老人家是老人家。老板再牛也得听老人家的。这半天我说得口干舌燥的你听啥呢!
  
  大强说,是你没说明白,这太复杂了我听得头晕。大哥你听明白没有?我才听明白,老三这是准备送礼啊,腐败啊,大哥你怎么看?
  
  我说我不看,又不是送给我的,我看个球。
  
  本初说,大哥你要喜欢这盘子,我就真送你了,但我有条件啊,咱把五婶那个小屋子铲平,咱盖个三层小别墅,工程队我出,材料费你们出,怎么样?到时候咱哥仨就在那里养老,前后园子种点小菜,秋天咱就去大河钓鱼,怎么样?
  
  大强说,那可不行,真那样的话,你那拓城的小娇妻还不把我们哥俩活劈喽。大哥你说是不是?咱不干这赔本的买卖。
  
  本初说,她敢,咱是谁呀,怕过谁呀。
  
  大强一边剥鸡蛋一边说,你那点小脑筋别在我这里抖机灵,说正事。不过呢,我有话讲在前头,你可别急。不管怎么说,我们可是兄弟一场,这都半百的人了,你说是不是?
  
  本初脸色就显出不自然,看看我,又看看大强,然后说,怎么的?出什么事了?我怎么就急了?
  
  大强说,你看,我还没说呢你就急了。
  
  本初说,我没急啊,你得说什么事啊。
  
  这时候,本初的手机响了。
  
  他掏出手机一看,立即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没了底气,不情愿地接起电话,笑脸突然堆起来,声音的甜度也上来了,“妈——”
  
  说了没几句就挂了,我们也听懂了,张本初偷偷摸摸赶早进村还是被人发现,这一顿早饭没吃完的工夫,早已搬到拓城的他母亲就知道了。问他回老村怎么不到拓城,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她。
  
  本初放下手机,两手一摊说,得,你们也听到了,下午都跟我去拓城,看看老太太,晚上我安排,大哥千里迢迢回来洗个桑拿这不过分吧!找几个漂亮的给松松筋骨,大哥这么多年一直单身,我这么安排不分过吧!绝对正规,咱可是老实本分人家孩子,怎么样?我安排。
  
  大强就笑得不像样子,说,你,张本初,张局,还是个老实本分人家孩子?老张家老实本分这是村里人都知道的,但他家这孩子是不是老实本分那可就两说了,大哥你说是不是?
  
  我也跟着说,这个真得两说。
  
  本初说,呀嘿,你们哥俩这是合起伙了呀。得了,吃饱喝足我得睡一觉,这一晚上都没睡,现在兴奋劲过去了,我先睡一觉,下午去前院看看,我也是好长时间没回来了,晚上你们跟我回拓城,就这么定了。我说了算。
  
  大强站起来收拾桌子,说,好好好,你说了算。你去那屋睡一会。我和大哥还有点事,回来再叫你。
  
  我正纳闷大强说的是什么事,大强暗使眼色给我,我就明白了是青花瓷盘的事。我就赶紧说,是是,那边还没收拾。我下次不定什么时候再回来。
  
  张本初去睡觉了,没一会就听到了他的如雷鼾声,大强就小说声,怎么办?这盘子他是铁定要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可麻烦。我怎么就一点印象没有呢?到底什么样的纸盒子?
  
  这时外面天空突然炸响一声春雷,我感觉房子都要被雷声震碎,向窗外一望,南方天际的雨云正黑压压地逼过来,大强走到窗前说,这雨来得真是时候,晒了几天田,秧苗刚扎根雨就来了。
  
  我于是就想起来小时候跟着大人下田插秧的情景了,正想着,第二声炸雷响彻底天空,像要把老天劈成两半。
  
  没一会,雨滴开始噼里啪啦落到院子里,哗啦啦地响。西藏没有这样的雨,坦白说,我已经三十年没见过这样的雨了,这样的雨只有小时候才有,我站在窗前看雨,仿佛小时候。
  
  可是我不能不去想青花瓷盘的事,不能不想。张本初已经把事情前前后后都讲了,那确是关乎他后半生的身家性命的东西。
  
  我只好说,就是一个普通的纸盒子,谁能想到里面是他的宝贝呢?
  
  大强收拾了完桌子,把桌子立起来靠在火墙边上,准备沏茶水,见我一直望着窗外就说,你是不是担心五婶的房子?我看那房子恐怕经不住这场雨了。
  
  我才发现他的担心。只是这种担心对我来说已经毫无必要,我不在意那两间土房,几十年了,母亲一死,房子是否存在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我说我不担心房子。
  
  他说,老大,我突然觉得那纸盒子是不是他们收拾东西的时候给扔到仓房里了?咱俩昨天就没进仓房看,可能在那里也备不住。
  
  这时我们听到张本初的电话响起来,过一会他好像直接挂断了。过了一会电话又响起来,他又直接挂断了,我们听到他在小房间里咒骂了一句。
  
  我转身对大强说,本初经常和你联系,你说他会不会犯什么错误?他这个局长可是油水很多的。
  
  大强说,他这人错误是肯定会犯的,但是什么样的错误,我们又不好问。看样子也没什么大事,他这人你不太了解,他看起来胆子挺大,好像天不怕地不怕,其实也没什么的,你看他局长干了这么多年连个像样的车都买不起,你说他能犯什么错?
  
  我说,万一呢?
  
  大强说,什么万一?拓城的房子都是他大姐买的,房本都是老太太名字。你以为他买的?他是跟你吹的。我还不知道他!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像从天上倒下来一样,天空白朦朦一片混沌,窗户上的水流像瀑布。
  
  大强说,这雨真大。好多年没有这么大的雨了。
  
  哗哗的雨声中,我们又听到张本初的手机响起来。我们都没有理会,任他去响。可是这次本初终于说话了,我们听他说了些什么,声音很大。
  
  没一会,他一只胳膊伸在衣服袖子里,急火火穿地冲进客厅大叫,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我和大强不约而同地问他,什么完了?
  
  他说,看来命里不该有的东西强求也没用,求也求不来,老人家死了。今早的事,心梗。司机打几个电话找我,我还以为什么烂事,原来老人家死了。
  
  大强说,哪个老人家?
  
  本初说,行了我得马上回拓城,大家都往那边赶呢,这事去晚了可不行。二哥你开车送我吧,没办法,只好辛苦你了。
  
  大强又问,到底谁呀?
  
  本初说,还能有谁?就是刚说那个老人家啊,这回送什么盘子都没用了,得另外想辙了,快点走,晚了就说不清了,老板都不知我回来。
  
  大强就说,你看这雨能走吗?
  
  本初这才注意到外面的雨。他走到窗前向外看,外面除了一片白,什么都没有。
  
  他似乎喃喃地说,完了,完了,他妈的。
  
  这时候我突然想到土墙上的那几株蒲公英,这么大雨,那些小降落伞应该都被雨滴打落到泥土里了。他们这一代是飞不出去了,可是下一代,他们一旦找到机会还是会飞到更远的地方去的。虽然看起来是随风飘散,但他们只要飞出去就已经达成了目的。不信你去看,他们的子子孙孙都已遍布天涯。
  
  后来,雨终于小了许多,我们三个坐在车里一路奔向拓城,路过我母亲老房子的时候,我亲眼看到两间老房子和一间仓房已经倒在雨中,只剩下残垣断壁,我内心竟然毫无波澜了。
  
  再后来我回到了那曲。端午节之后,大强收到我从拉萨给他和本初寄的礼物,他收到了很高兴。过了一天,大强给我的信息中这样说——
  
  大哥,实在对不起,青花瓷盘的事我当时说了谎,我确实不知是老三的东西,具体怎么回事我不细讲了,反正是阴差阳错吧,我已经给老三说了,老三说这就是天意,他谁都不怪,他说一只破盘子又值不了几个钱,咱哥仨的感情可是无价的。等过年再说吧,如果你能回来。
  
  其实在回拉萨的飞机上,我一觉醒来就看到了青花瓷盘的下落,那一段被遗忘的记忆中的某些片断突然间就回来了,我看到了那些片断,那么清晰。
  
  没多久,有一天早上八 九点钟吧,阳光正好,张本初给我的信息中说他已经安全降落了。
  
  收到这条信息时候,我们正在安装最后一台风机,我抬头看向远方,瓦蓝瓦蓝的天上白云悠悠,我感觉很好。




评分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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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24-3-17 22:08 | 只看该作者
“青花渐”这个系列,我都看了,我就觉得砖家的这篇很吸引人,我很喜欢!原因是什么,不说了,大家会认可我喜欢这一篇的。
3#
发表于 2024-3-17 22:52 | 只看该作者
一万多字,写了个准短篇。要体力啊。

回家奔丧、发小相聚,双线交织成一条线。从哪里来,结尾回到哪里去,整个一闭环结构。技术上驾驭娴熟。

个人觉得主题其实还是乡愁。蒲公英的意象,或者说它的象征与隐喻,作者在行文过程中已经清楚阐释,分别在中间与结尾部分。关于带意象标题的小说,卡佛大约是最擅长的,但卡佛通常不做解释,当然卡佛偶尔也会担心读者读不懂,画个蛇添个足什么的。本篇,显然作者照顾了读者。作者通过这一意象,对生命过程与人生境遇进行了深入思索,看起来复杂而沉重,但最后还是回归本源与初心的简单与轻松。小说表达了一种人生态度,给人以温暖。

小说中风机以及飞机意象,也呼应着标题,使得整体叙事更显章法。
悬念的设置,也可圈可点。

稍遗憾的是,叙述过于流畅,反而使得情感表述上略显油滑。
4#
发表于 2024-3-17 23:02 | 只看该作者
特别特别好看                        
5#
发表于 2024-3-18 07:44 | 只看该作者
芳源这篇小说很有吸引力,一只青花盘引发一个关于寻找的故事。叙述上还是很卡佛式。在一个流畅的叙述中来回晃荡。引着读者一路看下去。找到了小说应当有的那些 ,兴奋点,蒲公英这个意象把家园,人生,友情等营造出一个漂浮感。这是我读过芳心源最好的一篇小说。把我生活中的琐碎转化成意象性的表达。
6#
发表于 2024-3-18 09:06 | 只看该作者
芳源的文,第一次读。和他在群里聊天吹牛给人的感觉很贴合,不像是吹牛呢。这篇字不像是写小说,仿佛一个老朋友在有一搭无一搭地讲述一件亲历的事。讲的时候不疾不徐,抽烟喝茶插科打诨一样不落。读起来也不沉重,不繁密不急促,条清缕晰地说个经纬分明。我老家有句话说你这人脱了裤子细放屁,然芳源不仅仅是细,他连带着把腰带仔裤的来历和质地都说了一通。而他连带着说的那部分,很迷人。
7#
发表于 2024-3-18 09:29 | 只看该作者
       芳源的小说接龙第十三棒《青花渐·蒲公英》,用”蒲公英”的意象,“青花瓷盘”的引线,兄弟情分的穿插,母子关系的申述,局长仕途,徐徐道来,穿插呈现,很好,很好!


       好在以简单的人去说简单的事,却能把主题意向不动声色的反映在故事情节里,悠悠然然的道出了人情世故和别样的人生见解,发人深思。


       老哥我给你加分支持!
8#
发表于 2024-3-18 14:25 | 只看该作者
一个字--好!两个字--很好!对话推动情节也可以这么好看。厉害。夸完了问一句,盘子到底哪去了?被老二弄丢了吗?
9#
发表于 2024-3-18 19:52 | 只看该作者
芳源的小说要读的,先提一下,扫完大街再来读!
10#
 楼主| 发表于 2024-3-19 09:17 | 只看该作者
邱天 发表于 2024-3-17 22:08
“青花渐”这个系列,我都看了,我就觉得砖家的这篇很吸引人,我很喜欢!原因是什么,不说了,大家会认可我 ...

感谢。非常感谢支持鼓励。                                
11#
 楼主| 发表于 2024-3-19 09:17 | 只看该作者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24-3-17 22:52
一万多字,写了个准短篇。要体力啊。

回家奔丧、发小相聚,双线交织成一条线。从哪里来,结尾回到哪里去 ...

校长此评,深得吾心矣                          
12#
 楼主| 发表于 2024-3-19 09:18 | 只看该作者

妹妹要常来玩哟                                 
13#
 楼主| 发表于 2024-3-19 09:18 | 只看该作者
秦皇岛简枫 发表于 2024-3-18 09:06
芳源的文,第一次读。和他在群里聊天吹牛给人的感觉很贴合,不像是吹牛呢。这篇字不像是写小说,仿佛一个老 ...

谢稿简枫老师的鼓励和支持,为了凑数而已。再次感谢。
14#
 楼主| 发表于 2024-3-19 09:19 | 只看该作者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4-3-18 09:29
芳源的小说接龙第十三棒《青花渐·蒲公英》,用”蒲公英”的意象,“青花瓷盘”的引线,兄弟情分的 ...

谢谢爱老支持鼓励,遥祝爱老人健笔健,万事如意
15#
 楼主| 发表于 2024-3-19 09:20 | 只看该作者
小寒微雨 发表于 2024-3-18 14:25
一个字--好!两个字--很好!对话推动情节也可以这么好看。厉害。夸完了问一句,盘子到底哪去了?被老二弄丢 ...

谢谢小寒鼓励
此次征文很好,
砖家我正在重新拾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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