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暗的风

秦皇岛简枫

　　微暗的风


　　一、


　　老三从奶奶家回来，他说要讲一个知识，大家都聚过来听，他说树上结满了树狗子。他拉着哥哥姐姐一起出去看树狗，微风不燥暖洋洋的。墙角落了好些杨花穗子，胖乎乎毛绒绒地抱团聚堆儿。老三刚满三岁，每天小嘴巴问个不停，他说你们看这就是树狗，你们看树上的还没掉下来呢。这么说春天是树狗的世界了，柳树狗核桃树狗杨树狗，这么想自个先笑了。


　　吃完午饭他张罗去看他大坑，大坑在小区南边的园子里。那天我们捡了好些蜗牛壳子，他说不能扔掉它们，被踩碎了就死了。我们一起挖了并列的三个大坑，对了好多树叶在里边，把蜗牛壳子遮掩起来了。他说等暖和了下雨了蜗牛就活了，它们长出肉来自己爬出大坑找吃的。看着北方暮春时节的天空，蓝得透亮蓝得让人心慌，这个小娃在等着蜗牛爬上树呢。


　　二、


　　女儿生了仨娃娃，旁人看起来会忙得蹄爪不适闲。偶尔也会觉得疲倦，和与孩子们相处的愉悦比起来，那点累不算啥。按照奶奶家一个姥姥家一个妈妈家一个的原则，不论是带谁家里都不空着。带老二的时候，他说喜欢许三多，早起来这屋那屋抢着整理内务。带他去植物园认植物，路上遇见出早操的一对列兵，风在旗杆顶猎猎作响。他说许三多踢正步比这些叔叔都好，这里没有许三多。


　　老二认识我的朋友高梁，我做饭的时候他翻看手机里的微信运动，他说高梁姥爷走得最多，排到了第一名。和他讲东陆庄的樱桃园，樱桃园里的诗人高梁姥爷，他说高梁姥爷真厉害会种樱桃会写诗。他点开高梁对话框两人聊了起来，娃说高梁姥爷你猜猜我是谁？我是老大呢还是老二呢还是老三？想来樱桃园里诗人是放下了手里活计认真回话的。他说我猜你是小老二，因为老大是女孩声音比较尖细，小老三还小不一定记得我。他把会背诵的《满江红》和《江城子.密州出猎》激情澎湃地背给高梁姥爷听，把人家听得直乐不住地夸赞他。


　　他说我们能不能去找高梁姥爷玩儿，我说姥姥带着你骑电动车路途太远了，高梁姥爷现在特别忙，等他忙过这阵子咱们让妈妈开车去。


　　三、


　　欢喜常抱着漫画书看，咯咯地笑不停。我给她一本《城南旧事》和她讲这本读完了才能买新的漫画书，她嘟着嘴巴答应了。我们一起读书，她读二十页才可以去冰箱取雪糕吃。我读的是《暮色苍茫》，我读得很慢。她慢慢地就叽叽喳喳和我讲英子宋妈栓子，我无法和她讲暮色苍茫中微暗的风如何刮过人生的尾声。好在她从不要求我讲述书中的章节，她讲英子宋妈栓子完全属于自言自语。


　　接她放学的路上，她说长大了也要写一本像《城南旧事》这样的书。她说要取一个像冰心那样响亮好听的名字，她走在我的近旁，小脑袋时不时能抵住我的肩膀。恍惚间这个小不点和女儿小时候的样子重合在一起，不能分辨这模糊的一团影像。欢喜这么快能和我说一点关于文学的话题了，春日好光景，是个种子都有萌芽蓬勃的可能。


　　她把看完的书抱在怀里，她说再没有比这本书更好的了。她说太好看了她想哭，她问我《宋妈没有来》和《英子的故事》能不能买来读，我的女孩能主动要求买书读书，我压制不住心里的喜悦立马说能。给她买完了，我也捎带着买一套木心的书。我们俩走在温软的春风里，我说春天真好，我使劲儿捏了捏她的小手。她挽着我的臂弯，问英子长什么样，我说周末我们可以一起看电影。又补一句你想她长成什么样都好，比如英子长成欢喜的样子。她说那可太好了。


　　四、


　　风有时候没有光芒，太阳出来了才有。我问娃风在哪里，娃说在窗户外头嗷嗷叫呢。我们趴窗台上听，像一万匹战马嘶鸣，像一百头大象踩街呢，像异特龙棘龙剑龙从白垩纪走出来了。娃说这风再大点能把我们刮到大街上去，我说最好刮到大象后背上。春日渐暖，花次第开，心情也好很多，坦荡荡不去计较那些不值当的人和事。


　　风居住在街巷是很有脾气的，风居住在旷野会温情一些。街巷里的风像一个冲撞的少年郎，有着不管不顾的放纵。旷野的风像个慈爱的长者，用沧桑的怀抱温存一下刚长成的文冠果树、迎春花丛、结满花穗的梣叶槭。风在哪里啊，娃说这呢花的头在摇晃，娃说那呢我的帽子刮掉了。我说在天上呢棉花糖变成小兔子了，我们仰着头哈哈笑不停。


　　风裹挟着沙尘发脾气的时候，我们就躲在墙根底下不出声。忍一下退一步不丢人，风有时候是一个喝了酒的醉鬼，没道理好讲。高处的花低处的花，风都不放过，吹开了又吹落了，再把它们吹到别处，直到没了影踪。人活着就是不断地看到风带走了的追不回，在原地徒伤悲，风带走了忧伤，然后该干嘛干嘛。


　　风在哪里啊，我们看不到的风刮啊刮。我们阻碍不了的风不歇气地刮，甭管丰腴肥美还是纤细瘦弱，风都能吹弯了腰身吹低了头。不必去在意活着的姿态，低头也很好，毕竟能遮掩住一些不堪的情绪碎片。


　　五、


　　一个行走如风的人，到了五十岁以后也要慢下来。春节期间我崴了三次脚踝骨，险些成了瘸子。每天都要提醒自己，不年轻了慢着些没坏处。


　　真就慢了下来，先前火急火燎的日子里忽略掉事物，一点点呈现出了美妙的部分。美很奢侈，太匆忙的人感受不到。季节轮换的美，娃娃们成长的美，一个女人日渐衰老的美，流云低垂飞鸟鸣沙，一切都好起来。微暗的风，贯穿街巷贯穿生命的脉络，生命的意义便是迎风流泪悲喜自渡。

草舍煮字

诗书花鸟，还有童稚和衰年，像风一样融入人生，于是老得优雅。
人生只有去路的时候，平娃说灵魂急着要离开了。
我说慢下来吧，慢下来拖住它。

喻芷楚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4-4-10 20:25
诗书花鸟，还有童稚和衰年，像风一样融入人生，于是老得优雅。
人生只有去路的时候，平娃说灵魂急着要离开 ...

附议煮字老师。  欣赏美文！   

幸福小草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4-4-10 20:25
诗书花鸟，还有童稚和衰年，像风一样融入人生，于是老得优雅。
人生只有去路的时候，平娃说灵魂急着要离开 ...

嗨，都让草舍给概括全了。
简的幸福，就是春天跟孩子喜戏播种，夏天去地里锻炼，秋天了诗词作文又收获一箩筐。
连风都羡慕。

草舍煮字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24-4-11 13:58
嗨，都让草舍给概括全了。
简的幸福，就是春天跟孩子喜戏播种，夏天去地里锻炼，秋天了诗词作文又收获一 ...

她也妆扮了论坛的无边风月。

落叶半床

微暗，却也是风。有些生命的小欢喜，遮过那些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