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an安 于 2024-5-28 19:09 编辑
是战士,是孩子,是一根刺儿 an安 我读林语堂写的《苏东坡》传时还不到二十岁,什么都不懂的年龄,自然也什么都读不懂。前几年,苏东坡火了,多半是因为林语堂笔下的苏东坡,那样的一个在什么境遇下都能自得其乐的形象,一种专注于当下专注于自身的活法,应了时下大众的需求,可以使人们得到精神上的解救。
而我始终认为林语堂笔下的那个豁达乐观到情绪完全不受政敌牵系的人并不是真实的苏东坡,林语堂只是借苏东坡这个形象,来传达他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而已,倒不如说使今天的人们争相效仿的人是林语堂。
我看到的苏轼是倔强的,把生命活成艺术来向政敌示威,他从来就没有软弱屈服过,也从没有做到释然,更不屑使用所谓“智慧”,他高呼“不辞长做岭南人”“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却绝不肯像司马懿一样装病骗曹爽以实现反击,是的,他是不屑与政敌去斗的,因为他们想要的他并不想要,更没兴趣用他们那样的手段去得到。他始终在用自己的语言系统和行为系统过自己的人生,以生活的美好和生命的圆满来反击想致自己于死地的人,和恶劣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做顽强的抗争。因此至死还能凡尔赛:“九死蛮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以此宣告人生的圆满和胜利。没想到,这胜利的声音竟响彻千年!
一个苏轼,被理解成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这没有谁对谁错之分,只能说这是苏轼的完胜,他想留给后人的不就是这样一个把生命活成艺术的形象吗,他做到了,只是,没有人去探究,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什么力量促使这位艺术家要完成这样的人设。
不知道今天有多少苏粉正在林语堂的影响下凭自己的理解活成苏轼的样子,但今天真能够在骨子里活成苏轼的人,想来是不会有的,苏轼太傻,这世上到处都是聪明人,顶多在必要的时候装装傻。真正的苏粉,和苏轼一样傻的战士,真正活成了东坡的是张孝祥。
苏轼去世31年后,张孝祥出生,这个从小才思敏捷的孩子大概多次被长辈亲友誉为有东坡之才吧,总之,他酷爱东坡的文字,深受东坡的影响,性格志趣,无不是东坡的翻版。
是命运看苏轼遇上王安石和章惇,就安排张孝祥遇上秦桧吗?或许用“性格决定命运”来解释也说得过去,复制了一个人的性格和才气,复制他的命运是自然的事。
二十二岁的张孝祥去参加廷试,偏偏和秦桧的孙子同场,主考官为逢迎秦桧,定秦桧之孙秦埙为第一,张孝祥为第二。事情若就此完结,让张孝祥认识一下腐败的社会现实,或许也不是坏事。偏偏高宗这个情商低的皇帝非要表现一下自己的伯乐慧眼,于是亲擢张孝祥为第一,让张孝祥深感皇帝圣明皇恩浩荡不能辜负。于是为官后先后提出加强边备抵御金人、扫除积弊改革政治、培养选拔人才等等主张,所有的锋芒都撞在秦桧的枪口上,于是,贬谪、罢官,这些不难预知的“定数”构成了这个年轻人的命运。
相同的性格,相似的才气,同样的命运,且,以相同的态度面对所谓“命运”,有过之而无不及。
1166年,34岁的张孝祥遭陷害被罢官,回乡途中,中秋节夜晚经过洞庭湖,在湖中小岛金沙堆赏月。就算他是被美妙的月色深深地打动了吧,就算是月色之美使他忘记了人间的烦恼吧,自己得到心理上的满足和宽慰也就够了。大概是深受东坡影响的原因,这种情况下,他偏要做足全套的凡尔赛,像是对政敌做个鬼脸儿:“我命由天不由你”!
一篇《金沙堆观月记》,231个字,仅有仅有30个字是写金沙堆的月色,用二百字晒幸福:要欣赏月亮啊,还是中秋节的最亮;中秋节的月亮啊,还是水边的最美;中秋水边的月亮啊,独自欣赏最有味儿;中秋节独自欣赏水边的月亮啊,得远离世俗喧嚣最带劲儿!可是啊,但可是啊,可但是,中秋节多数时候没有月亮啊,就算偶尔有,哪那么碰巧在水边啊,就算在水边,你能保证是一个人儿吗?就算一个人儿,你能自己跑远离喧嚣的荒郊野岭去吗?这最美的月亮啊,可遇而不可求,洗洗睡吧,别惦记了!我是说让你洗洗睡吧,至于我,你说我咋就这么幸运呢!老天爷咋就这么爱我呢!今年中秋那月亮亮的,你也看到了吧,当时我恰好路过洞庭湖,洞庭湖里远离尘世那金沙堆,简直就是仙境啊,我,一个人,独自登上去,大饱眼福,如梦似幻!来,我写给你看看有多美,四美具备,我特意记下来的!你说,我是得谢谢老天爷呢,还是得谢谢你罢了我的官啊!命运啊,命运……
写到这儿,我想起了小时候,和小朋友打架,互相扔石头子儿,一个弯下腰捡起石头子儿来,另一个跑出几步,却不跑远,专在一个似乎能打着又肯定打不疼的距离,面对面逗引着他把石头子扔出来,那边石头子儿一出手,这边或躲或闪或窜高儿,躲过这石头子儿去,便调转身,冲着扔石头的扭着屁股摇头晃脑儿挑衅:“没打着,没打着……”
苏轼和张孝祥的豁达,我更愿意理解为他们始终是孩子,不允许自己长大的孩子,那种属于孩子的豁达和清澈。像《皇帝的新装》中那样,一个孩子就是一根刺儿。38岁的张孝祥与好友泛舟芜湖时,突然中暑身亡。他没能活到64岁,那是看了开头就能预知结尾的剧目,有人演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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