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习课

草舍煮字

补 习 课

文/草舍煮字

　　“爷爷好。”
　　
　　“诶哟可别叫爷爷，还是叫老师吧。”
　　
　　“师爷好。”
　　
　　“嘿！这孩子真逗。”
　　
　　退休几年了，人一闲下来面相就老得快，自己都嫌弃。之前工作的中学给初三学生办了一个补习班，校长请我回去继续教历史课。补习课由学生自愿选上，第一天来上课的果然只有这一个学生。
　　
　　这是个名叫阿媛的小女生，性格乖巧，薄嘴唇叭叭的挺俏皮。倒不是因为喜欢历史，她是校长的亲戚，自己“供述”是被校长“扭送”来的。她书包里各种零食、饮料，怪不得细细瘦瘦的身条和胳膊腿，头发干枯，一副偏食体形；还多动，上课的时候各种动作，坐久了还会站起来甩胳膊、抬腿、伸懒腰。好在课上她无论做什么，注意力还能跟着我走。这样我就有办法让她跟上节奏了，也不过多强调课堂纪律，本身我自己就没有太多的师道尊严观念。
　　
　　我的讲课费也就相当于一点柴米油盐钱。大概因为补课班完全占用业余时间，加班费也不太诱人，任课老师多不愿意教。学生们呢，其他科目都还应接不暇呢，历史是开卷考试，全靠考前突击，离中考还有小半年，难得有人重视。所以我才有机会重操旧业帮他们突击，唯愿他们在平时上课时能跟得上，对基本内容、历史脉络有点印象，这就是我的幸运了。
　　
　　“为什么要补历史课？因为开卷考试容易拿分。别看付出的辛苦少一点，放在总分里和数理化的含金量没什么区别。”我这话要是让其他科目的老师知道会挨骂的，但对于鼓励学生还是有用的。其实这个观点我自己也不认可，历史怎么能与数理化比肩？
　　
　　“哎呀，爷，这我咋就没想到呢？”阿媛说这话的时候嘴里还叼着吸管。
　　
　　“再说了，初中学的都是历史常识，常识中的常识，简单到了不能再简单了，而且又不要你背下来。历史有的是故事，上课不那么枯燥。”
　　
　　“我爱听故事。”
　　
　　“我这可不是睡前故事啊。”
　　
　　“没事，我喝了咖啡，兴奋着呢。”她举起咖啡瓶子晃了晃。
　　
　　“嗯，有慧根，孺子可教。”
　　
　　第一次模拟考试后，历史班学生陆续多了，成绩之悲催可想而知。班里有两个男孩形影不离，看样子两人关系不错。那个长得又高又壮，体形初具成人规模的叫做大宽，满脸青春痘，这次考试只得了二十几分。他待人接物比较有眼力劲儿，上课前会抢着拿我的杯子去饮水机接水。我真心接受并感谢，任何善意都应该鼓励。另一个瘦小得像一根豆芽菜，性格内向，名叫小童，如同大宽的小跟班，亦步亦趋。他这次分数六十出头，这个成绩，恐怕是还他那个焦虑的妈妈盯得紧的成果。
　　
　　有一天课间，我偶然看见小童在楼道角落抹眼泪，阿媛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头，甩下一句话走了， “能有点出息吗？”
　　
　　仗着阿媛对我还算敬重，我拦住她问为什么欺负同学。她撇撇嘴看了一眼小童的方向说：“还用我欺负吗？考试的时候大宽要抄他的卷子，他偷偷亮给大宽看；考完试说没抄到，骂他字写得太小，像娘们写的，还把他推倒了。”
　　
　　这件事刷新了我对大宽的印象。
　　
　　之所以答应校长来做这份工作，一方面是因为愿意和单纯的孩子们打交道，也想唤醒一点我这个爷爷辈的童真。我当然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单纯。我原本的专业是心理学，做过青少年心理矫正。这其实是跟家长和社会角力，我感到力不从心，跟不上时代，后来就改教历史了。世界难以拯救，何况心灵世界。“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教不好的老师”，不知道说这句话的人，是怎么证明给别人看的。
　　
　　另一方面，每天上班往返步行近万步，也是我的一个身体锻炼。在这和风拂面、鸟语花香的春夏时节，走在梧桐树林荫道上十分惬意。只是这两天，一路上所有盘口粗的梧桐树，上面杯口粗的分枝全都被林木工人锯掉了，还在树干上钉上了指示牌，“林木养护中……”。我当然理解，这是为了让树枝横向生长，将来每棵树都长得像巨大的华盖一样遮阴。走在光秃秃的树下，沐浴着直射的阳光，想起当年我老师的一句话，“玉不琢，不成器；树不剪，不成才。”现在想来，所谓树木成材，其实是成为人类砍伐的材料。学生们长大能被社会需要，没毛病，只是又要尊重他们的个性成长，让他们成为自己，这就很难拿捏得恰到好处了。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课堂上我又宣扬历史容易拿分了，“学历史就像看猪走那么简单，不用你们掌握宰猪、炖肉的手艺，更不用研究猪的生长，只需要到猪圈里去找。”这话是我抄袭老一辈历史学家的，话里暗含着他对史学研究衰落的反讽和深忧。
　　
　　大宽说：“我只要考到及格就满足了。”
　　
　　我说：“古人说，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
　　
　　“哈哈哈哈……”阿媛笑声很大，对大宽说，“怪不得你考了二十分呢，取乎其中，得乎其下。”
　　
　　“一语道破，信哉斯言！哈哈。”我用白板笔指着她说。
　　
　　这小丫头得意地学新疆舞摇动脖子。她考了八十二分，有自负的资格。大宽懵懵地傻笑，看样子没听懂。小童默默地坐在大宽身边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估计在家里又承受妈妈的焦虑了。
　　
　　眼看要到第二次模拟考了，小童妈妈突然来学校，在楼道里刚见到我就焦急地大声嚷嚷：“张老师，怎么回事？初中生未成年啊！会有贼吗？”
　　
　　我赶紧制止她的喧哗，让到一边了解情况。原来，小童的历史课本找不见了。
　　
　　之前我在课上提议，“把笔记抄在书上是应付开卷考试的好办法。平时没有记笔记的同学，现在补写恐怕来不及了。我拍照发给你们，可以让家长帮着抄在书上。”小童妈妈好不容易帮他抄完了，今天一天到处都找不到课本了。我转头透过玻璃窗往教室里看了一眼，刚好和大宽对视。他表情有点慌，避开了我的视线。我让小童妈妈先回去，事情我来解决。
　　
　　回到教室，小童的课本已经在讲桌上了，我瞥了一眼故作镇静的大宽，没再追究。机灵鬼阿媛看到了这一幕，后来问我怎么破案的。我说历史还研究人性。
　　
　　后来了解了一点大宽的家庭情况，母亲早逝，父亲教育方式粗糙，又常年在外工作；平时和爷爷一起生活，自然没有人为他补笔记。从小失去母爱，可能会有一些心理问题。想和他聊聊，但临近考试，难有适宜的机会。
　　
　　第二次模拟考试，小童考了七十八分，大宽五十六分，阿媛九十七分，其他提高二十分以上的学生超过一半。我稍微感到欣慰，算是不负校长之托。没想到不久后大宽和阿媛两个退出了历史补习班。
　　
　　大宽最近面色潮红，脾气愈发暴躁起来，两次见他呵斥小童。他走时没打招呼。阿媛很懂事，来跟我说暂停补习的原因，是想把精力放在其他科目上，历史成绩自己会保持的，而且最后的历史总复习课她还会来上。看来她也不把历史与数理化比肩。毕竟少年，未来无限可能，历史只是一个选项。
　　
　　“我知道大宽为什么不补历史课，其实他什么课都不上了。”阿媛神秘地说，“爷你不会怪我八卦吧？”
　　
　　“只要不是造谣，呵呵。”
　　
　　“不说瞎话，我偷听我姑父说的。呃，就是校长，说大宽他们班主任最近发了婚礼请帖……哦对了你不知道，大宽早就爱上他们班主任了。”

胸无大志

看似平淡如水，结尾却一石激起千重浪。煮字老师可谓构思、制作跌宕起伏的绝妙高手。

冰峰雪鹰

煮字先生，对不起，有点小意见。采用对话开头先声夺人，不是不好，可是不免给人有点突兀的感觉。我想把第二段调整在对话前面，不知是否可以？

邱天

好可爱的一篇小说！

小说情节迂回曲折却不做作；作品语言“言简意赅”却不失风趣；小说人物塑造就是一个平凡的教师却有常人不能比拟的言行举止……好的小说写作，不是堆砌辞藻，而是平易近人觉得就是身边的人和事。

好可爱的小说！

赠分鼓励！

邱天

明天，邱天发一篇不可爱的小说，请煮字老师赐教！

草舍煮字

冰峰雪鹰 发表于 2024-7-2 21:17
煮字先生，对不起，有点小意见。采用对话开头先声夺人，不是不好，可是不免给人有点突兀的感觉。我想把第二 ...

平稳交代背景还是先声夺人（比如悬念、趣味性等等），两个选择有时颇费思量。
现在的写手们倾向于后者，毕竟让人有读的兴趣，才是作者达到一切目的的开始。
当然，两个选择相互包含更好。

草舍煮字

胸无大志 发表于 2024-7-2 20:39
看似平淡如水，结尾却一石激起千重浪。煮字老师可谓构思、制作跌宕起伏的绝妙高手。

小说构思和手法能够出彩，但主题可能更加重要。
谢谢大志老师赏读！

草舍煮字

邱天 发表于 2024-7-2 21:29
好可爱的一篇小说！

小说情节迂回曲折却不做作；作品语言“言简意赅”却不失风趣；小说人物塑造就是一 ...

是的，是的。
当中的张老师一边表达对教育的“力不从心”，一边又尽力而为。内心矛盾又本能地尽职尽责。
谢谢邱老师的高评，期待你的佳作！

幸福小草

学生们的弯弯绕太多，能逃过老师的眼光吗？
我读小说总有似懂非懂之惑，虚跟实之间，不会理解。
读了没敷衍。评论的不会，洗洗睡觉。

幸福小草

冰峰雪鹰 发表于 2024-7-2 21:17
煮字先生，对不起，有点小意见。采用对话开头先声夺人，不是不好，可是不免给人有点突兀的感觉。我想把第二 ...

为啥是你想调整？
你老人家写的？？？懵

草舍煮字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24-7-2 21:56
学生们的弯弯绕太多，能逃过老师的眼光吗？
我读小说总有似懂非懂之惑，虚跟实之间，不会理解。
读了没 ...

就是通过对三个不同类型的青春期学生的描写，表达老师对教育一边“力不从心”，一边又尽力而为；内心矛盾又本能地尽职尽责的心理。
草姐晚安！

胸无大志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24-7-2 21:58
为啥是你想调整？
你老人家写的？？？懵

我感觉出场对话并非不好，小说手法描写诸多，大作家语言开头也不是不少——有种制造悬念和突兀及引人入胜之感觉。

荷花淀派

这种篇幅较短的小小说，微小说，我个人认为以对话的开场有优势。因为对话式的开篇能节奏带起来，让读者尽快融入。小小说以点去抓面，对创作和阅读更方便。

草舍煮字

荷花淀派 发表于 2024-7-3 08:21
这种篇幅较短的小小说，微小说，我个人认为以对话的开场有优势。因为对话式的开篇能节奏带起来，让读者尽快 ...

是这样。
小说低迷的现象不可无视，写得好看（不只是开头）越来越被重视（比如《羊肉汤》）。当然只为了好看，也是小说低迷的一个因素，主题的功夫还是修炼的主攻方向。

灯芯草

草版对教师行业如此之熟悉，对学生心理如此之了解，难道草版以前做过教师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