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邱天 于 2024-7-11 09:43 编辑
作家焦虑 文 / 邱天
“焦虑”是一位作家的笔名。这位作家名字叫“焦律”，写小说，偶尔写散文或者诗歌。焦律之前用的笔名叫“绿了芭蕉”，瞧瞧多有诗意。“绿了芭蕉”发表网络小说多了，小有名气，被推上了热搜，网上有人传“绿了芭蕉”是个女性作者。殊不知焦律是个爷们，而且是很爷们的男子汉，一米七五大个儿，膀大腰圆，说话瓮声瓮气。可是，他的网络小说作品写得细腻，颇具文采，读者自然以为他是“少女”抑或“少妇”，说法普遍得到认可。对于这些网上言传，焦律不在乎，男人也好、女人也罢，不影响网刊发表作品，随他说去。
可是后来，“绿了芭蕉”的小说作品不见了，出了一位作者叫“蕉绿”也写小说，写言情小说，文采了得，作品中把女人的心理挖掘得很透彻，深得读者喜欢。
于是，网上又有帖子说“蕉绿”是来打擂的，跟“绿了芭蕉”摆“擂台”争霸赛呢。网友这么说不无道理，因为冒出个“蕉绿”之后，久不见作品的“绿了芭蕉”又回来了，网刊上两位作者相继发表小说，大有一决高低之势，着实像打擂。
网上众说纷纭，只有一人掩着鼻子笑。这人就是焦律，一名老作家，“绿了芭蕉”也好，“蕉绿”也罢，全都是老作家焦律的笔名。他还用过“西风”、“绿苗喜雨”、“夏很凉”等等笔名，只是他不说，读者们自然不会知道，笔名只是一个发表作品时用的符号而已，神不知、鬼不觉，网刊上换着花样玩玩，由着读者们刨根究底，他乐在其中。
白驹过隙，时光荏苒，焦律退休了，离开了工作单位，在单位他任文秘岗，干些写写抄抄轻松活儿，退休后成了一名社会自由人，优哉游哉。
成了自由人的焦律有了大块的写作时间，写小说是他的爱好，是不能“退休”的。于是，“蕉绿”、“绿了芭蕉”、“绿苗喜雨”……时不时在网络刊物发表小说露脸一下，焦律笔耕不辍。
总不能整天写作吧，他也上街闲逛，路边棋摊最常去惠顾。观棋不语，可他偏偏嘴上没把门，爱咋呼：“这步棋错了，该这样走，跳马，跳马！”他喊。惹得观棋者异样的目光。
下棋的老者问：“你谁呀？懂不懂规矩？还大喊大叫？”
焦律就不明白了，说：“问我是谁？不认识吗？我是‘绿了芭蕉’啊？不认识了？”
“什么绿了芭蕉！还红了樱桃啦！”下棋的老者说，“我看你是来捣乱的。请你离开！”
下逐客令了？焦律真不明白，“绿了芭蕉”就是我啊，一个网络名人，红极一时，怎么能不认识哇？没有文化，这些人没有文化！
街边下棋者没有文化，就找一处有文化的地方逛逛。焦律踱着方步，看见前面不远“老年大学”几个醒目大字，心想，大学肯定是有文化的地方。他走进去，走廊拐角第一间教室，一块牌子写着“文学鉴赏班”。嗯，这里有文化，文学鉴赏，没有文化怎么敢鉴赏文学？而且也对路，我谁呀？网络文学公众人物！教室内黑压压坐满人，一位白发老师正在讲课。
焦律走进教室，后排一个空位坐下。他看见教室黑板上板书，《无名氏的内心哆嗦》作者：绿苗喜雨。哈哈，焦律差点笑出声，这不是我写的一篇小说吗？这位白头发老年大学老师，有文化，懂得鉴赏我的小说！说不定还是我的粉丝呢！听听他怎么说？
老年大学老师继续讲课：“这位女性作者写的这篇小说，且称之为小说吧，固然挖掘了无名氏女子的内心世界，字字句句阐述女人的弱点，而恰恰没有把无名氏女子面对丈夫的婚外恋该有的态度写端正，因而纵容丈夫婚外恋情一再发生……便是这篇小说的失败处，所以，这篇还不能称之为小说，至少……”
听到这，焦律差点没有从座位上跳起来，什么文学鉴赏，分明是文学批判嘛？是可忍孰不可忍，焦律拍拍桌子站了起来：“老师，你说得不对！无名氏之所以纵容丈夫婚外情，是作者表现女性内心哆嗦的情节描写，这是作品的创作意图，这是‘暴露文学’的惯用写法，不讲正能量，只写黑暗面，情节写得越黑暗越好！”
焦律理直气壮的发言，激起教室内一阵波澜，在座学员窃窃私语，讲台上白发老师的教鞭敲打讲台桌发出声音：“肃静！肃静！请问这位老年学员，你是谁？怎么之前没有见过你？你是这个班级的学员吗？”
“不是。”焦律说：“我不是老年大学学员，但我是这篇小说的作者，我叫‘绿苗喜雨’！”
“什么？你是绿苗喜雨？扯淡，绿苗喜雨分明是女的，怎么会是你这样一个男人？”
“老师，你没有见过绿苗喜雨，怎么就断定他是女人？”
“抬杆了是不是？你不是本班学员，请你出去，马上，立刻！”
焦律被轰出了教室。他摇着头，嘀咕：“没文化！太没有文化了！”
小县城没有人认识焦律，没有人知道他是网络小说作家，这让焦律很是不明白。他决定到乡下走走，一来散散心，再者积累些写作素材，毕竟要写好小说，闭门造车是不行的。他了解到岭前村有家“老人幸福院”，是村里为孤寡老人、空巢老人谋福利的“敬老院”，他决定去看看。
岭前村在大山深处，村不大，但很美，青山绿水，小桥流水人家。班车到达村口，他步行问道找去。村民都懂得“老人幸福院”，手一指，说那就是。焦律顺村民手指方向望去，一排农舍，白墙青瓦，走近了，看见一块木牌，写着“老人幸福院”五个大字。
焦律走进一间大屋，显然是“活动室”，屋里有十几个老人，有的在打纸牌，有的在打麻将，还有的在看电视，平静而且悠闲，充满幸福感。
焦律看见屋外板凳上一位老人在抽旱烟，走过去打听：“大叔，你们这里是谁负责啊？”
老人抬头看了焦律一眼，也不吭声，举着旱烟斗指了指。焦律看见离活动室不远的一间农舍，挂着“办公室”牌子。办公室里坐着一位六十开外的老人。
焦律轻轻敲了敲办公室的门，老人从文件堆里抬起头说声：“请进。”他看见进屋的人城里人打扮，就问：“你有事吗？”
焦律反问：“请问您是？”
“我姓刘，是村老年协会会长。你是找我吗？”
焦律知道，老年协会是老年人的组织，会长是负责人，这家老人幸福院自然由他负责，于是说：“是这样的，刘会长，我叫焦律，已经退休，想在你们幸福院住一段时间。您看可以吗？”
“城里人单位退休了，想到乡下住住？这个想法不错。我们村风景美，空气好，适合居住。但是，我们幸福院居住的全都是七八十岁的空巢老人、孤寡老人，你才退休吧？和这些老人吃住一起，也不合适啊！”
“刘会长，我今年61岁，是业余作家，来村里体验生活，选择住幸福院，就是想跟村里的老人多接触。居住期间的生活费用，我按照相关规定缴纳。”
“你61岁啊？咱俩同年啊！作家都喜欢到农村采风，之前村里也来过几批作家采风团，看了看，拍拍照，就走了。像你这样想住下的，也难得。行，我给你安排一下，住下吧！”
于是，焦律住下了，刘会长给安排了一个单间，说是方便焦律作家写作。
住单间方便写作，而焦律不急于写作，他先要融入这个老年人的群体。幸福院是一处七八十岁老年人的群居地，深入生活方便了解老年人的生活需求。焦律人勤嘴勤，阿公、阿婆叫着。村里老人基本上是一个宗族人，相互都有亲缘关系，但各自的生世遭遇不尽相同。刘阿公空巢，老伴去世早，儿女在外地难得回乡看望，他思亲心重。吴阿奶孤寡，儿子儿媳一场车祸双亡，唯一的孙子在外地读大学。常坐在门外抽旱烟的老人名叫刘存整，全家就剩他一个人了算是孤寡老人，而他却跟人说，他有个儿子，在省城当大官啊，会回来看他的。当大官开小车，衣锦还乡，刘存整已七十五岁了，十几年来天天盼着儿子回家，望穿了双眼……岭前村十几位孤寡、空巢老人，就像社会老龄化的一个缩影，震撼着焦律的心。
原本风趣幽默的焦律沉默了，他坐在小溪边竹林的一块石头上沉思。社会老龄化是个问题，以此为主题，找个老年人作为切入点，写一篇小说不成问题，但是写谁呢？
小暑刚过，暑气袭人，焦律坐在小溪旁仍觉得热。夏粮已入库，二季稻长势喜人。前不远溪边一块菜地种着瓜果蔬菜，有一位老农在忙碌着。这样的暑天还在打理菜地，农村人真辛苦。焦律正想着，就看见那位老农挑着一担蔬菜，走过溪流上的小桥，朝这边走来。
焦律打招呼：“老伯，辛苦啊！”
老农走过来，歇下担子，摘下斗笠，露出鹤发童颜，让焦律倒吸一口气，心中称赞：好一个健硕的老农形象！老农大大咧咧说：“城里来的作家吧？你看，我给幸福院送点新鲜蔬菜哈！”
焦律后来才知道。这位“鹤发童颜”79岁了，是村老年协会刘会长的父亲。刘会长自家的菜地常年为“幸福院”免费提供蔬菜，支持村里办好“老人幸福院”。刘会长管理“幸福院”也是义务的，正如老人们说的，他们父子俩奉献爱心哩，为了我们一群老掉牙的幸福。可是刘会长的父亲也是“老掉牙”，他还能干农活，种菜、送菜，还不住“幸福院”。原来住进“幸福院”的条件必须是空巢老人和孤寡老人，才能享受村财福利。
于是，焦律进驻岭前村写出的一篇小说题为《刘会长和父亲的爱心奉献》。小说以“绿了芭蕉”发在网刊后，评论声鹊起——“啥呀？绿了芭蕉怎么写这样的小说呀？”“啧啧，79岁老人下田干农活？不可思议。”“哎哟喂，绿了芭蕉换风格了？怎么越写越差了呀？”……
焦律看到评论后陷入沉思，这样写不好吗？农村的所见所闻都是真实的感受，没有虚构呀？
焦律看着笔记本电脑思绪万千，之前总觉得写作不是什么难事，一篇一篇往网络刊物投出，虚构的小说读者一片叫好，而今真实见闻写作反而让读者不能接受了，为什么呢？
焦律合上笔记本，走出房间。活动室门前，抽旱烟那位刘存整老人依旧坐在那儿。焦律走过去，搬了一张小凳子在老人面前坐下。他看见，刘存整老人的旱烟斗里没有烟丝，他仍然一口一口干吸着。
焦律问老人：“刘大伯，在想什么呢？”
刘存整开口说：“儿子，想儿子啊！儿子当大官，也不回家看看父亲，苦啊！心里苦啊！”
一向孤僻的刘存整开口说的话，让焦律震惊，原本以为住“老人幸福院”的老人很幸福，却不知他们内心是空虚的，一声声“苦啊”，才是老人真实感受啊！
焦律走进活动室，逐个问打麻将的老人，问看电视的老人，问的同样一句话：“你们住在这里快乐吗？”谁知道，老人们的回答都是不快乐，说没有了亲人，成了“孤寡、空巢”，这样的老人晚年生活能快乐吗？即便村里将他们聚集在一起住“幸福院”，可还是消除不了他们内心的空虚！
不知道什么时候，刘会长站在他的身旁，说：“同年作家，要写好关于老年人的小说，要走进老年人的内心，了解他们的真实想法啊！”
一语点破梦中人！谁说农村人没有文化？真正的文化人在民间啊！
焦律返身坐到笔记本电脑前。那天夜里，一篇《孤寡老人的儿子当大官》发在网络刊物，署名：焦虑！
“哇，这个焦虑是谁啊？这篇小说真不错！”“孤寡老人儿子当大官，是虚拟的，老人无儿无女，却想象中有一位儿子在省里当官，盼着儿子衣锦还乡，老人因而顽强生活下去！”网络小说评论区风声雀起。
焦律之后发网刊几篇写老年人生活的小说，而且全都署名“焦虑”。他的内心是焦虑的，社会老龄化引起广泛关注，有良心的作家就应该写出老年人的心声。
“焦虑”的出现，引起网络再次“热搜”。焦律这回不再沉默，出来说话了：“亲，大家别再瞎猜了，‘焦虑’和之前的‘绿了芭蕉’、‘绿苗喜雨’等等都是我的笔名，我的真名叫焦律，一位业余写作者。”
网络上一阵惊呼声：“哇——”
焦律结束了在岭前村短暂的生活，回到县城。他路过街边棋摊，被那位下棋的老者认出了。下棋老者叫住他：“焦律，你从岭前村回来了？”
焦律一怔，问下棋老者：“您认识我？”
下棋老者说：“自从你在棋摊捣乱，声称自己是网络作家‘绿了芭蕉’，我就在网络上找到你的作品，关注你很久了。之前我们组织了几个采风团去岭前村采访‘老人幸福院’，作家们都没有好作品。没有想到，你去了，却真正挖掘出了‘幸福院’里老人的真实感受！你署名‘焦虑’的《孤寡老人儿子当大官》是一篇很有生活基础的小说作品，而你之前署名‘绿苗喜雨’的《无名氏的内心哆嗦》却显得惨白，是一篇闭门造车的不成熟作品啊！所以说，你的进步，证明了作家要深入生活，才会有好的作品问世！”
下棋老者是县文联主席，已退休……
（4679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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