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是砸金花通过朋友租来的。 房子不大,进门是客厅。与其说是客厅,还不如说是个走廊,宽窄一米半,目测顺长距离五六米。客厅左边二间卧室,右边被分割成一大卧一小卫。租房在此,算的上十分巧妙的选择,出离友正银行后门,左拐右弯行走两三分钟,再爬几段楼梯就能叩响门楣。新冠疫情前租的,那时效益好,业绩杠杠的,他没少跟砸金花在这里快活。现在不行了,砸金花把左边那二间卧房转租出去。东面靠门那间租给了一对寻找学区房的爷俩,据说娃的爸还是个老师。西面他们隔墙的那间,租给一对推车卖烤串的外地夫妻。他第一眼见到那位卖串女人时感觉她目光刺刺的,吓他一跳。后来才知道她和丈夫东海那边原本开了好几家公司,赔了生意,躲债来的。 微信老婆说出差在外,催账,他明早到家。砸金花电话家人说美容,刮骨,恐怕又是到深夜二更半,晚饭不等。 房间的门,悠悠吖吖,即开即关。砸金花进的室内,撩起裙子就窜上床,一把抱住他的大腿,骚烘烘地拱起来,“憋两天了,再不救火,恐怕消防栓都要锈死了。” 激情之后,他侧躺床帮,眉头紧皱,吞云吐雾。业绩还差十几万,这个月的奖金恐怕要凉凉。砸金花伸出肥肥肉肉的粗腿,慢条斯理地搭过来,撅弄着猪肠粉嘴,矫情浓浓地问:砸总,救火队长今儿不够开心,么事? 窗外,街道两旁的路灯“唰”一声齐齐开亮,挺耀眼的。“妈的,要不早开就不开,省节一笔经费多好。”骂声落地,砸金花一番一骨碌,骑马蹲裆式,压在他身上,“砸总,今儿那个夏黛芸死皮赖脸,硬缠我一个下午。” “她?夏黛芸!”他表现出极度厌烦,“她来干什么?” “贷款呀。” “欠债太多,一屁股两勒膀。”他掐灭烟头,恶狠狠地说,“不能贷,一分钱都不能贷。前两次,她以贷偿贷,险些出事。最后这次,现在还有十来万贷款没着落,眼看成死账。姚行长劈头盖脸骂我没耳性,鬼考迷了我还搭理她。” 房间不大,他们躺着的简易思梦思大床占据一半。再就是床脚头空空一面墙,床侧面一张书桌,一台橱柜,柜上一个电火炉。炉子不大,可是炉子上的铁锅却很大。澄明瓦亮的大铁锅,就用过一次。砸金花这娘们半夜给他烙过一个煎饼盒子,可惜糊了。临时安乐窝的全部,只掉偷欢的风流。 砸金花歪腻到夜晚十一点,她才拍屁股走人。 一阵盆盆罐罐的鸣奏,和踢踢踏踏来来回回的脚步,将他从疲梦中唤回人间。起床,洗刷,7点半到家,匆匆忙忙跟老婆打个招呼,算作按时刷卡,拐过头大模大样地公司上班。 “换个地方吧!卖串的黑灯瞎火里就起床,吵搅人的狠。要不,统统给他们开销走,东边那爷俩?”再次小屋私会,完事后他说。 “钱呢?业绩不够,这个月的奖金看着看着要泡汤。”砸金花歪腻在他胸膛,可怜兮兮地说。 确实,砸金花提及的问题很对。娃上的是私立大学国外合作班,一年学费大几万,老婆催他几回了。妈的,这小县城,快叫人混不下去了。实体店一家家倒闭,私人生意一桩桩本大利小,举步维艰,生存难。贷款人少,银行饭难吃喽。人家银行正式工不熬煎,熬煎的是他们这些聘签人员。他,三十年前混混入道,那时经济大改革大开放初期,打打杀杀,帮人催逼账款,也算风生水起。后来,赶上友正银行公司成立,他如鱼得水,平步青云,一不小心,混成银行主任。因为横、冲、毒,来这里贷款的不认识行长可以,可是不认识他这砸总,那就悬了。 “砸总,有办法了!”金花穿衣抹粉时,突然一拍屁股,说,“明儿,我让那个夏黛芸,来这儿会会你?” “叫她来这地方?”他吓的跳起来,“祖奶奶,你是疯了吧。” “什么呀。这社会,别看面上珠光宝气牛逼哄哄,特别是女人,她们的底线呀,就是没底线。你信不信?” “同是女人,请不要糟蹋女人。”他掏出一只香烟,在床帮上弹一弹,用鼻尖闻一闻,而没有点燃。 “哼,看把你绅士的。”砸金花歪脸冷眉瞧过来,冷不丁伸手抓向他的裆部,“夏黛芸这女人只要这儿会了你,你就不会这样说了。” “怎么,她比你见识的男人多,比你功夫还深?”此话一出,他马上意识到失口了。 “砸总,你个野货!”砸金花追着他,小拳乃乃,砸在他身上,“你说我有几个男人,多么,多么,说呀,你说呀?” “就我一个,就我一个。”人称砸总的他,这次终于名副其实,被砸的脚踢手藏,乖乖就范。橱柜上的那口大铁锅,好像会自动和声,嗡嗡鸣叫,奇怪极了。 隔日。路过一高门口,只有烧烤女人在经营,没见她男人。女人的目光蝎子一样,狠狠地蜇剜他一下,才收回去,他却没在意。 进的小客厅,左边两卧的门都是虚掩有缝,而且靠东那间还传出女人的声音。 砸总是个粗人,他径直推门窝进属于自己的小房间,没二事,只顾看手机。稍停,金花进来,耳语一番,掩门出去,没有听见房子正门防盗锁的任何声音。再一会,夏黛芸推门进来。 老熟人,贷款专业户,打过N次交道,就是没有单独会过。夏黛芸,身高一米六以上,眯眯眼,眉线弯弯,衣着没有前几年那么妖冶,但是骚起来依然熏遍半条街没问题。 橱柜上的铁锅响了又响,和声鸣鸣,似隐似无,煞是诱人。 完事之后,低语一番,夏黛芸出去,砸金花笑嘻嘻地补充进来,“砸总,可以吧,新花样,新收获的有?” “她跟你说,她这次想贷多少钱?”他直截了当地问。 “二十二万。”砸金花笑不拢嘴地比着码子。 “担保人问题?”他说,“那骚女人光二哥净二哥,她可是什么都没有,除了身子,还有欠咱十来万的债,她连根毛都没有。她要是卷钱没影了,账塌给你,你还?” “放心吧,砸总。”砸金花说,“秘密我知,你不用知晓。贷22万,回扣2万,应允她了吧?” “嗯。”他点燃一支香烟,吐出一圈圈云雾。云雾袅袅飘飘,居然落进橱柜上安放的那口大铁锅里,才匿迹 。 “22万,二次发放,第一次账面上12万,她需要转给咱俩2万,剩余10万填补上次的窟窿。” “她要是不转,第二笔10万,不给她。”他果断地说。 “针对刚玩过的女人也这么狠!”砸金花食指轻挑,娇嗔嗲气地戳在他脑门上。 “无毒不丈夫。”他突然想卖串女蝎子一样的目光,狠着牙齿说。 哈哈,金花没样的笑了,他更是埋齿地坏坏地笑呀笑。一对活宝,震得那口铁锅嗡嗡鸣叫个不停。 “少笑一点,少笑一点。”他拦住说,“美事想想是可笑,但是问题关键的关键是担保人。需要一个公职人员,有这样的傻子吗?” “夏黛芸的手段,你已经见识,差吗,你说?心放肚子里,只要材料齐全,过了你的关,按章办事。明天双喜,等着。”砸金花卖关子,故意留一手,他没有追问。 银样蜡头枪依然完胜虎狼之师砸金花。他,人称外号砸总,他手下人员一个不剩,也都一律姓砸。事后,砸金花倒头大睡,一睡大天明,第一次在出租屋过个囫囵夜,罕见。 友正银行,窗明几净。二楼,玻璃门,玻璃墙,隔离空间,整齐划一。办公桌,办公椅,电脑,打印机。 星期一,上午10时许。 “砸总。”有人唤他。 “你?”抬起头,他没有接递过来的香烟,因为恶心。来人是谁?夏黛芸的前夫,贷款专业户中的专业户。“金花有没有搞错,他能担保贷款22万?他并非工作人员,而且是臭名昭著的失信人员呀。”砸总嘀咕着,心想一会就质问金花神操作的什么鬼。 服装店营业执照,法人:夏黛芸。他看看随后递过来的材料,没错。 急匆匆,奔下楼,推开业务室的门。业务室,一间房,砸金花大屁股愣登坐在电脑前,对面是打字员小张。北墙,影布前笔直站立二人,一人是夏黛芸,另一人,戴眼镜,厚厚的片,四十郎当岁,砸总不认识。他二话没说,拿过金花面前的一份材料,认真核对。噢,眼镜男,姓名:李铁果,职业:教师,单位:XXX镇黄泥岗小学。身份证,单位证明,血红印章。原件,复印件,齐全。 “来来,抓紧时间!先给你们俩照个相,不等第二担保人了。”砸金花伶俐地拿起相机,咔嚓咔嚓,按下快门。 “姐夫哥!”夏黛芸前夫进得门来,称呼眼镜男,“你不是说第四节还有课么?” “有。一个萝卜一个坑,找不来人替。我要是赶不回去,四年级老师只该,一人看俩班。”眼镜男李铁果说。 “老师们时间观念就是强。”砸金花说,“老师,这边来。你担保,是吗?条约,有功夫看没有?对呀,你小舅官头带着过来,你还有什么不相信的?分分钟的事。来来,这里签字,手印。来来,这里签字,手印。这里签字,手印——” 办完事。出门。夏黛芸前夫前边走,李铁果后边紧随。 迎面,出租屋东边租户爷爷,西屋租户卖串叔叔,由前门服务生领着撞来。 “爹!”李铁果称呼租户爷爷,“你怎么,也来这里?” “卖串叔叔外地人,好辛苦,扩大业务,没钱,想贷三万。不多,不多。张口求咱担保,不少咱毫毛。没啥说。做好事嘛,做好事,积德么。”租户爷爷怕儿子怪罪什么似的,不给别人插话机会,一气呵成,机关枪,迫击炮,自管自放,更不询问对方在这儿的缘故。 “中!”眼镜李铁果点头,“我有课周旋不开,晚点见了说,哦。”说完,留下背影,随夏黛芸前夫匆匆离去。 借贷业务室。夏黛芸只跟进来的租户爷爷打招呼,而没有跟卖串叔叔过话。 砸金花找出另一份材料,厚厚的,邀约租户爷爷和卖串叔叔凑前来,“该你们了,该你们了。巧了,不用等。” 砸总愣在原处,不能动弹,久久才回味过神。想起夏黛芸私会出租屋那天虚掩的两扇门,还有砸金花前后进出的诡异。他禁不住地扼腕叹服,砸金花啊砸金花,没底线的金花! 二个月之后。黄泥岗小学。 “李铁果!”砸总摘下墨镜,“俺们是友正银行的。你给夏黛芸贷款担保,首月她还老老实实的还款,这第二个月可就开始不还了。我现在正式通知你,她不还贷款,你得还。” “什么,什么?”眼镜李铁果被逼问得莫名其妙。他手扶铁锁,靠紧大门,反击说,“夏黛芸贷款,谁给她担保了?她贷多少?” “22万。”砸总补充说,“22万分期偿还本金,见个月偿还一万二,你还六千六,另一个担保人还六千六。” “我没有给她夏黛芸担保。我只是给俺们娃他小舅担保贷款10万,哪来的22万?” “你要是拒不偿还。”砸总板着脸,瞪着眼,咬牙吐字,撂下狠话:“马上,法院传票到你们学校,你再不还款,对不起,强制执行,列你入黑名单,一是你孩子考上大学都上不成 ,二是冻结你的工资。” “那有这事。”李铁果反驳,“我真的是没有给夏黛芸贷款担保。容我先问清楚俺们那小舅子。” ——喂,你在哪呢?非洲,坦桑尼亚?喂,上上个月,你说疫情困死没挣住钱,小孩奶粉钱都断了,哭着来找我担保贷款 ,不是说你贷款10万,哪里来的夏黛芸22万? ——哦,我被她坑了。本来说好了,我找个担保人,她找个担保人。贷款出来一人十万,结果她吃独食。可把我气死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没有见着十万,咋不早点给我说呢?现在人家银行找到学校了,十分被动。 ——我这儿非洲 ,电话费一分钟漫游大几十块。我给你个地址,你明天找她个不要脸的东西去。 砸总终于明白,明白了其中的路数。原来以为是前夫前妻双剑合璧坑姐夫,谁知竟然是前妻孤独不败坑前夫,前夫一剑封喉坑姐夫。这锅背的,真叫惨! “弄清楚了,明天给个准话。”砸总生平第一次动了恻隐的心,“今天先撤。明天我会电话找你,你是连带责任人,跑不掉的。你们知识分子可以上网查查,22万担保连带责任人。” 第二天,李铁果课是上不成的了,请假。按地址,县城一个旮旯胡同,最终找到夏黛芸。她现在改行不卖衣服,开洗脚屋了。 二间门面 ,六七个床榻一样的沙发一字排开,见着的只有一个服务生,不大年龄,弯腰驼背,瘦猴溜精。 唤了好久,夏黛芸才从后边的二房门里出来。吓李铁果一大跳,啥鬼样?活脱脱的梅超风!没有了珠光宝气,没有了粉黛朱红,但见眼窝塌陷,黑黝黝的,脸上一疙瘩一疙瘩的疵。 “生意赔了,没钱。”她平摊双手 ,“现在投资洗脚屋,一天收入只够消造。” “说什么都不行,你贷款,拿人家银行钱。22万,钱呢?就两三月,没影了,飞了?每月6600,你都拿不出来?”李铁果跑到门外,抄起电话,“喂,友正砸总,夏黛芸就在这里 ,你们快来!” “哦,知道,知道。” 十分钟后,李铁果:“喂,砸总 ,怎么还没有来?你们来么,逮住夏黛芸,让她还你们贷款。” “哦,知道,知道。” 又个十分钟后,李铁果:“喂喂喂,砸总,咋不来呢?眼看夏黛芸要关门逃跑,你们还不来!” “她跑,你不是跑不掉。你净想方法给银行还款吧。” “你们怎么会这样?我又没有见你们银行一分钱 ,凭什么只叫我还钱?拿你们钱的眼睁睁在这里,你们不来抓,就死拽住我一个,妈来个蛋的!” “你妈的蛋!态度不老实,还嚣张?”砸总怕过谁?“明天,不见你的钱,就上法院,传票你,黑名单你,冻结你的工资,孩子考大学也枉然。球,老子能整不住你?” “你们银行坑人!”李铁果气炸了肺,“贷款人,你们不找。你们光找担保人的事。我要告你们!” “告?伸出一条腿!”砸总,“看谁告谁,我们有专业律师?你他妈的态度不老实,明天法院就传票你,学你都教不成。” 对骂,还是对骂。不服气,恶语相向,凶言喷尽。 一星期过后,友正银行三楼,一间宽大明亮的办公室。“姚行长!”李铁果说,“我应邀来见你,你确实比那个砸总文明,讲礼。” “他们是临时工性质,别跟他们较劲。”行长身份的人和事说,“银行工作,我失察不力,中午我做东,薄席道歉。” “那,怎么行呢?”李铁果眼镜片闪闪。 “就这样,就这样。走,现在就去。” 杨子荣东北烧烤店。门面二间,里面空间巨大,三楼307菲洛嘉厅,圆桌,容得下十人,坐的只有五人:姚行长,李铁果,砸总,另外二人。 席间,李铁果担心是鸿门宴,极少动筷,可是架不住三劝二让,喝酒二杯。砸总,还有另外二人,推杯换盏,还一个劲地说好听话。李铁果懵懵的,摒弃前嫌, 夸口银行几多好话。 起席,下楼。烧烤店路边,一辆看似法院车辆,又似乎不像。 “来来。”砸总说,“对不起,前一段纯属误会,我态度坏,大老粗,你们老师文质彬彬,别在意。都是工作,替人打工。” 车屁股后门打开,砸总拿出一叠打印好的A4纸,“你看看这些废纸,你签个名,俺们好交差。” 李铁果眼镜片呼呼抖擞。席间不认识的另外二人,铁塔般左右站立 ,容不得李铁果半点造次。 法院文书 ! 突然,李铁果意识到昨天,好像有个法院电话,他正在上课,没当回事。何况接电话时已经是上午九点,学校距离县城四五十里地,赶不上,他就没有出庭答辩。 “你这缺席判决,也没有事,废纸一张。俺们只是过过手续,走个程序。”砸总说。 李铁果哪里见过这阵仗?原以为真就小事一桩,签个字而已。 “手印,手印。”砸总指着适当处,说。 一见血红的印色,李铁果想起贷款担保拍照那天,稀里糊涂,也是签名 签名后捺手印。今天不由自主地畏惧害怕起来,他不想大拇指戳碰那血红的印色。左右站立的人,“嗯”一声夹紧了他,他阿Q了。 一式三份,李铁果留一份。 “回家好好看看。”砸总翻脸无情,目光厉害得要吃人 ,“判决内容很清楚,你想按月还,一个月还款六千六,还是一次性还完八万八?你自己决定。明天,也许是后天,法院短信会正式通知你。到时候,法院警车啵唧啵唧学校里捞你,可不是俺们的事。拘留,剃光头,吃盒饭,你看着办。” 李铁果眼前一黑,栽倒在地,镜片碎了,划破眼皮。血,顿时涌出来,他失去知觉。当时天光怎样呢,实话实说,很好,没有风,没有雨,知了盘踞在树枝的高处,不住劲地撕心裂腹地啼叫—— 眼科医院里醒来,李铁果呜呜地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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