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村进来的时候,何大麻正就着一碟咸菜喝几文钱的劣酒。中村让人捧上一坛子酒,何大麻筛了一碗,一饮而尽,赞道:“好酒!”中村乜斜着眼:“何以见得?”何大麻又筛了一碗,抿了一口,咂巴咂巴嘴说:“入口颇酸,咀嚼后却有丝丝甜味,是葡萄酒兑陈年女儿红,二兑一。”中村笑眯眯地说:“何先生果然知酒。”
中村一招手,何大麻就屁颠屁颠地跟了去。中村是鬼子的一个小队长,喜欢喝酒,不论行军在哪,总要叫卫兵抬着一大缸子酒。他找何大麻,是要何大麻给他找酒,找好酒。于是何大麻终日忙得不亦乐乎,满城的酒楼蹿上蹿下,一边趾高气扬地发号施令,一边拍着斜挎在腰间的驳壳枪。老百姓对他恨之入骨,表面上却要对他恭恭敬敬。而何大麻跑得最勤的还是庆生嫂的茶楼。
庆生嫂是个寡妇,庆生在生时,何大麻不敢打她的主意。庆生死后,何大麻猴急地掏光了家底,打了对纯金镯子送去,却给庆生嫂连人带镯子打了出去,一边赶一边恨恨地骂:“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啥德性!”
为此,何大麻很是伤心了一阵。而今,有了日本人的关系,何大麻底气十足,他惦记着无论如何要羞辱庆生嫂一番。
这一天,何大麻从早上茶楼刚开门坐到正午,也不见庆生嫂搭理她,猛地一拍桌子:“庆生嫂,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让皇军知道你有个当八路军营长的弟弟,你还能在这里横挑鼻子竖挑眼!”
庆生嫂回身瞪着何大麻:“你少喷粪!”
何大麻悠闲地架着二郎腿,皮笑肉不笑地说:“庆生嫂,你甭骂人,我知道你弟弟已经进城了,就躲在你茶楼里养伤。你弟弟要死要活,你给句话吧。”
庆生嫂的脸色霎时缓和了下来,眼神也温柔了。何大麻一指腿说:“这就对了,来,给松松。”庆生嫂蹲下来给何大麻捏腿,何大麻趁势在她脸上掐了一把说:“几年没有男人滋润,居然还能掐得出水来,啧啧!”
庆生嫂没抗拒,别过脸,滚下两滴泪珠。何大麻挑逗说:“哟嗬,害羞了?就许庆生摸,不许我何大麻摸。”庆生嫂趴在桌上啜泣起来,一边哭一边说:“何大麻你欺负人,你不是人!”
何大麻跳起来,听庆生嫂哭声更响亮了,他来回在庆生嫂身边走了几圈,忽然一跺脚说:“罢了,庆生嫂,本来我还想拿你弟弟要挟你,但你这样我看不下去。叫你弟弟仔细点,皇军正在全城大搜捕,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搜到这里来。”
外面风声确实越来越紧,庆生嫂看弟弟伤势也无大碍了,就想早点送弟弟出城。但城门口盘查得紧,过往行人都要搜身,就是连一只苍蝇飞过都要分出公母来。
庆生嫂无计可施,只好来找何大麻。她由何大麻话里,觉得他也不是泯灭天良之人,或者能通融通融。何大麻有段日子没来茶楼了,见庆生嫂下了架子来搭理他,也没表现出多大欢喜。他淡淡地说:“如果你来是让我想办法送你弟弟出城,我劝你不要开口。我的脖子在颈上还没呆腻味呢,我还想留着多灌二两烧刀子。”
庆生嫂在何大麻身前俯下身子,何大麻并不瞅她。庆生嫂顿时恼了:“何大麻你还是不是爷们?你就知道偷手摸脚吃女人豆腐,我今儿个送上门来了,你咋不稀罕!”她解了上衣领子,继续说,“何大麻,只要你说一句是爷们该说的话,我庆生嫂就是你的了。”
何大麻看庆生嫂脱了衣服,整个人都在发抖,嘟囔着说:“你还真脱呀?”庆生嫂点点头:“只要你能让我弟弟安全出城,我庆生嫂跟着你无怨无悔。”
何大麻激动地站起来,一拍桌子说:“好!庆生嫂,咱们说话算数,啥时救了你弟弟,啥时咱们拜堂成亲!”
中村领着一队鬼子兵把守城门口,哪也不能去,憋闷死了。远远地,他看见何大麻往这边来了,脸立刻拉长了,冲着他就吼起来:“何大麻,你死老娘了,这多天不见你,我的酒呢?”
何大麻满脸堆笑:“就来!就来!”他望着中村谦恭地说,“太君,这些天我可是没闲着,让我无师自通学得一绝技――尿酒!”中村大奇:“尿酒?”何大麻说:“是的,尿酒。不论喝多少酒,我都能尿出来,要是太君也学成了,不就千碗不醉吗?”
中村让人按何大麻的吩咐,燃起柴枝,柴枝上置一铁锅。何大麻对中村说:“借一坛子酒。”中村还有怀疑:“你小子,是不是想骗我的酒喝?”何大麻摇摇头:“借我一个胆子也不敢,一会儿太君就明白了。”
何大麻喝下一坛子酒。他双手往肚子上一按,解开裤带,就对着铁锅里尿起来。这时锅已烧得滚热了,尿液一落锅,蒸汽就袅袅升腾起来。但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没有尿臊味散发出来,却有酒香味飘溢出来。随着锅里的尿液越来越多,酒香也更浓烈了,吸引了远远近近的人过来看稀奇。城门口站岗的那些个鬼子兵也凑过头来,知道何大麻居然尿出酒来,啧啧称奇。
这时,一声马嘶,中村惊悚地一回头,就见一个汉子卧在马背上,穿城走了。中村和那些个鬼子兵慌忙冲着那个方向打枪,但距离太远了,他们空忙了一阵。
中村虎视眈眈地盯着何大麻:“逃走的那个人是谁?”何大麻平静地一指城墙上张贴的画像说:“就是你们做梦也想抓到的八路军营长。”中村气急败坏地说:“何大麻,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何大麻轻飘飘地说:“不就是个死嘛。中村队长,作为朋友,我要提醒你,小老鼠是斗不过大象的。大象睡着的时候,小老鼠还能尝到一点甜头。一旦大象睡醒过来,小老鼠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说着何大麻已经掏出了驳壳枪,指着自己的脑门叭地一声枪响。
何大麻的尸体被挂在城墙上示众。一天夜里,吊尸体的绳子突然断了,待鬼子兵惊觉时,何大麻的尸体已经上了一架马车。庆生嫂赶着马车,奔向城西十里的乱葬岗,埋下了何大麻。墓碑上刻着:亡夫何大麻之墓。
据说中村后来苦练尿酒绝技,尿得膀胱结石也没尿出一滴酒。而何大麻的尿酒绝技,就成了一个解不开的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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