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关地处徽县城东南部,东、北同嘉陵镇接壤,西、北与大河店相连,南、东南、西南与陕西略阳交界。新千年以前,乡政府在麻子坪紧靠宝成铁路的台地上,“汶川地震”灾后重建迁至与嘉陵江相邻的许坝村。翻阅《徽县志》的记载,可知虞关境内有首阳洞、吴王城、仙人关、虞关渡、虞关驿、老爷庙、山关驿等古迹遗址,也有棒棒崖、梁沟瀑布、青泥岭、八渡沟一线天、龙山红崖等自然景观,更有罗汉洞石窟、马家梁摩崖石刻、虞关吊桥等文物,它们把各自让人叹为观止的旖旎和锦绣展现出来,成为虞关大地上独特的绝唱。
矗立的青山
山的绝唱,巍峨,高峻,挺拔。矗立在苍茫岁月里的,是附着太多文化底蕴的青山,在诗仙李白的《蜀道难》和更多文化名人的吟诵中,它的名字卓然生辉且光芒粲然——它就是青泥岭!
青泥岭是一座文气浓郁的山。“青泥和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是太白对蜀道行走之难的豪迈感喟。而蜀道经过的青泥岭,所占区域最大的部分就在虞关的地界上。一座青泥岭,千古沧桑史,它所承载的重要事件,历经时光大浪淘沙,仍然在史志和典籍里沉淀为不能被遗忘的地标。唐代诗人元稹的律诗《青云驿》开门见山道:“岧峣青云岭,下有千仞溪。裴回不可上,人倦马亦嘶。愿登青云路,若望丹霞梯。”从诗句中亦能感受青泥岭高耸入云和壁立万仞的非凡气势。宋代诗人张方平更是以《青泥岭》为题,对这座青山深情地礼赞。“斗峻凌霄出混茫,东西秦蜀此分疆。萦纡断涧千寻曲,回合危峦万叠苍。烟外孤村通鸟径,云间盘道绕羊肠。朝家方面非轻寄,何事徘徊望故乡。”青泥岭的面目冷峻、碧翠,道路的逶迤、逼仄,如一帧山河长卷铺展开来,而潜藏在悠远辽阔诗意之中的情感,却是行色匆匆的怅惘和对故乡的滚烫热望。随后的宋代诗人文同、赵抃、冯时行、吴玠、岳飞、陆游,元代诗人耶律铸、朱德润、刘永之,明代诗人伍福、杨一清、王云凤、杨慎、陈讲、杨美益、薛采、刘璜、闾东、刘良卿,清代诗人吴山涛、蒋薰、张绶、张伯魁、陈鸿章等,对青泥岭的诗情画意多有神采飞扬、辞藻雅美的吟唱,尤其是于嘉庆七年任知县的张伯魁,在八载为官的生涯中,对青泥岭及有关景观的诗意描摹最多,这些脍炙人口的诗篇,让与虞关相关的青泥岭而名垂青史,成为诗人留给这方土地的特殊馈赠,一个珍贵福祉,一处精神领地。
青泥岭也是一座烟云凝结的山。这烟云,不仅是云雾缭绕云蒸霞蔚的自然烟云,还有披上悲壮的金戈铁马的历史烟云,而后者为青泥岭涂抹了岁月难以掩藏的伤痛。《资治通鉴》记载,梁乾化元年,“岐王使刘知俊、李继崇将兵击蜀,乙亥,王宗侃、王宗贺、唐道袭、王宗绍与之战于青泥岭。”此后,青泥岭因处于兵家必争之地而发生过多次战事,最为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例,就是南宋的仙人关争夺战。时光逆推千百年的绍兴四年二月,完颜宗弼集结兵力十万余人,意欲一举攻破仙人关,打开通往古蜀川的大门,进而沿嘉陵江而下消灭南宋王朝。二十七日,双方大战于青泥岭上的仙人关,吴玠以万人据险抗击金兵,激战七日。三月初二,吴玠暗中遣精兵迂回至金军寨后,袭破完颜宗弼及完颜杲大寨,金军伤亡惨重,连夜遁走。吴玠又命部将王俊率军疾驰至河池(今徽县)设伏,阻其归路,俘斩千余,又乘其溃退,挥师追袭,迫使金军撤退。这次战事的胜利打破了金军不可战胜的神话,也为南宋江山的稳固做出了不朽贡献。而仙人关古战场遗址,就是绵延数十里的青泥岭上的杀金坪。据文化学者王义考证,仙人关古战场在二寨村后,理由是杀金坪地理环境和历史记载最为接近,且此地建有“宋忠烈吴公生祠”和“宋宣抚安公生祠”,今吴山吴玠墓前的石人石马也是从二寨、穆家坪村移来,有旧物为证,仙人关古战场遗址为杀金坪应是确凿。由此,抗金名将吴玠、吴璘在仙人关大捷的故事,更在虞关老百姓的口碑中永远流传。
青泥岭更是一座风景绮丽的山。我对虞关的向往久矣,在新世纪的第二个夏天得以初识。那时,去虞关只有一条途径,必须在嘉陵火车站,乘坐每天仅有一列的绿皮火车,沿嘉陵江而下,穿越隧道到达虞关。而火车穿越的隧道,宛如青泥岭体内的一道腹腔。火车呼啸,汽笛声也在青泥岭内轰鸣,把旅客心中的遐想送往远方。当站在虞关火车路旁仰望青泥岭,它的骨骼硬朗,肌肤紧致,被葱郁的碧绿簇拥,如巨蟒,若青龙,似巨象,向着嘉陵江奔赴的方向蠕动,蜿蜒,腾飞……在距此不远的罗汉洞,感受造物主的鬼斧神工,感念大自然的神奇鬼魅,感知宗教文化的兴盛与传承,令人充满敬畏。而棒棒崖的一峰突起,兀立而孤绝,也许会有定江神针的传奇之说。沿着山谷寻觅而至的八渡沟,一线天的造型竟然来自地质的天然。以它们为辅,以青泥岭为主的虞关大地上,由此生发的一件件鲜活的故事,是时光之索线装的一册图谱,把青泥岭以矗立之姿的绝唱全部珍藏……
摆渡的河流
水的绝唱,悠然,远遁,绵长。这水,从秦岭南麓悠然而来,一路潺湲,一路欢波;这水也从历史的河床走来,一路远遁,一路铭刻;这水,更在虞关的大地上流经,一路淙淙,一路波光。这水,就是一直要抵达大海的嘉陵江。
这条源头在有中华父亲山之称的秦岭长江,起初还是一条细小的山溪,在沿途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小溪水,和来自天水的永宁河汇合于青龙山后,在金徽大地上扬波逐浪,过黄沙河,过嘉陵镇,过月亮峡口,向着虞关奔流。在许坝村与虞关老街隔河相望之处,那里河面宽阔水流平缓,就是嘉陵江中游的重要渡口——水会渡。
太久远的景况后来者并不知情。在诗圣的纪行诗中,作为水运码头的水会渡,在一夜间穿透时空,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渡口,沿着唐诗的韵律传诵了一千二百六十多年。古渡何曾忘记过,公元759年的腊月初,杜甫从晚唐长安辗转到同谷客居,在生活困顿难以为继时,选择远徙到天府之国的成都浣花溪畔。他携妻带子,从栗亭启程,沿着陇蜀道一路跋涉,披星戴月地来到青泥岭下的水会渡。为了尽早抵达成都,他忍着疲惫耐着饥渴,不但没有投宿客店,而且拒绝了在老乡家借宿的挽留,而是冒着严寒的围追堵截,顶着冬风的穷追猛打,执意央求渡船人不顾夤夜浓稠的漆黑,在只有一船如豆灯火的映照下,于舟戢一次次地拍打嘉陵江水的节律里,缓缓地从此岸抵达了彼岸。在那艘摆渡了诗圣的木船里,杜公的心绪并不平静,他凝视江水的目光,环视青泥岭的目光,甚至仰望满天星斗的目光,都是复杂而忧虑的。或许他一言不发,或许有过低头沉思的瞬间,更或许有艄公问询时的无奈叹息……这一切,都溶渗在那首题为《水会渡》的诗行中。“山行有常程,中夜尚未安。微月没已久,崖倾路何难。”他回味起水会渡以前的行程,借物抒情地传达当时的心情。“大江动我前,汹若溟渤宽。篙师暗理楫,歌笑轻波澜。”被木船载过古渡时,他的心绪有过暂时的欢愉,毕竟让行者望而生畏的青泥岭已被抛至身后,“歌笑”的轻波折射出的好心情轻轻拂过心头。尽管剩下的路程依然是“霜浓木石滑,风急手足寒”的艰辛,尽管是“入舟已千忧,陟巘仍万盘”的不易,尽管是“迥眺积水外,始知众星乾”的难肠,尽管是“远游令人瘦,衰疾惭加餐”的困顿,好在已经顺畅渡过水会渡,距离遥远的目的地又近了一程。
水会渡是幸运的,那个艄公也是幸运的,因为摆渡的是后来作品被称为“诗史”的杜甫。尽管水会渡不知情,艄公也不知杜甫何许人,唐诗却铭记了那个唯一而诗意烂漫的时刻。遇见是历史的巧合,也是难以求取的机缘。水会渡船,也在自渡,它泅渡了心惴家国情怀的“诗心”,以及现实主义的悲悯与良知。因而,我希冀虞关的后生们把杜甫的《水会渡》熟稔于心,在感念杜公的诗情勃发之余,也感恩哺育了一代代虞关人的这方山水!
不管人们是否记住了水会渡这个地方,但民国《虞关义渡记》碑记载着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此碑现存虞关初级中学院内,高1.5米、宽0.8米,立于中华民国二十三年(公元1934年)四月,系胡宗南陆军师第一旅旅长李铁军驻防,见虞关嘉陵江渡口与船渡年久遭废,当地百姓与商贩过往不便,遂捐资倡修义渡。想必,此渡就是曾经存在了千余年的水会渡。一个“义”字,把更多美好的希冀与憧憬赋予其身。虽然此处仅为嘉陵江万里征程上的一个节点,但是因为水会渡的存在,嘉陵江的吟唱多了精彩。谁能否认,水会渡不是嘉陵江在虞关境内的绝唱呢?
隐身的古道
路的绝唱,沧桑,曲折,通达。这条路,就是从虞关穿越而过的陇蜀道。这条古道向北与丝绸之路关联,向南通往巴蜀大地。经过青泥岭和虞关的这段,被称为“嘉陵道”。
嘉陵道,以介于甘陕、甘川边界及其交界地带的嘉陵江为主干,以河池(今徽县)白水镇为其枢纽的水路兼行道。先秦时,属周道西支。秦汉时,属“陈仓故道”南段。东汉以后,水运大规模兴盛。历经千百年数十代修治拓展,北可达秦州,顺流而下能至兴州(今略阳),径流越巴中,可直趋重庆。因而,嘉陵道为三省交通咽喉。据传,天宝十五年六月,唐玄宗避安史之乱赴蜀,就是沿着嘉陵道逃往成都去的。
这条道路的重要性,多被记载于修缮、疏通与拓宽的碑文中。碑是路的指引,也是路的见证。唐宪宗元和元年至四年,柳宗元的《兴州江运记》记述了修治嘉陵道的事:“自兴州长举县(今略阳县白水江镇北)向西疏浚嘉陵江水道二百里,直达栗亭(今徽县栗川境内)”,也从另一个角度表明虞关当时的水运业不可小觑,以及水会渡旁虞关的街巷繁华与民生状况的优渥。北宋徽宗至和三年的《新修白水路记》摩崖石刻,记载着嘉陵道上的又一次大规模修路工程的景象。依据“徽县至略阳之青泥岭旧道艰险”的现状,“自河池驿五十里,历时四月,新路告竣。共建阁道二千三百零九间,邮亭、营属、纲院三百八十二间,减路三十三里。”这条路由此成为一条真正的惠民路。当然,也是历场战事运输粮草的一条要道,更是一条商贾客贩实现经济利益最大化的商贸路……
宋代以来嘉陵道上的修路碑,还有跟虞关密切相关的。在八渡沟内石崖上,有明代万历四十二年(公元1614年)八月所刻修路摩崖,其“万历四十二年八月修路”等字迹清晰可辨。据《徽县交通志》载:自唐代开通青泥古道,置鱼(虞)关,陈仓古道从两当西坡顺嘉陵江延至鱼关,经八渡沟、三官殿、九股树、金池院入汉中。另一块修路碑在马家梁下,系明代虞关巡检使许清所撰“虞关修路摩崖碑记”,摩崖刻于明宪宗成化三年(公元1467年)三月,记载了当时官府维修古道的事迹。若是站在碑刻前,抚摸字迹漫漶的碑面,仔细辨认碑上的文字,当年修缮古道的繁忙场面犹可想象。由碑做证,更确知嘉陵道是当年的重要商道之一。而位于古道上的虞关,亦是受到所路带来的恩惠与泽被的。
往事转瞬越过千年,岁月屡次改换容颜,而嘉陵道也黯淡了曾经的光彩,隐身至山河一隅,成为历史长河中渐行渐远的背影。然而,却有新的康庄大道从虞关大地上通过。新中国建立后,1958年6月通车运行的宝成铁路,有一段就在虞关的青山绿水间,打通了与外界的新通道——坐上火车去县城,去略阳,下四川,去古都西安,去省会金城,甚至是去首都北京,都可以畅通无阻、顺利到达。那时,虞关人的自豪写在脸颊上,写在眉宇间。新千年后,谈虞公路的通车,又打开了一条虞关人奔向小康生活的致富路。这条公路沿着嘉陵江而行,就像被县城挽起了小手,携手在新时代新征程上创造着富庶、和谐、幸福的好日子。
路是大地上神奇的曲线,也是山河上重要的乐章。而虞关大地上的路,不论是古道,还是铁路、公路,都是人们创造生产生活的绝唱!令人难忘的景象犹在眼前:深秋时节,谈虞公路两边万山绚烂的红叶,是山水绝唱最为美艳的背景与底色;而盛夏时节,八渡沟沿路畔摇曳出壮美景象的紫色鸢尾花,就是山水绝唱最为生动的伴舞。虞关的路怎能不被走过的人深深地铭记呢?
的确,青泥岭是大山的绝唱,水会渡是江河的绝唱,嘉陵道是道路的绝唱,它们留在青山绿水间的身影,也会在历史的典籍与人们的记忆中长久地绵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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