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父亲唱首歌吧[原创]

杨献平

　　　为父亲唱首歌吧

　　　　　　　　　　g杨献平

　　　我们家是典型的母权式家庭。母亲掌握着家里的财政大权，无论大小事情，都是母亲说了算。母亲是我们家的皇后，虽然手中并没有多少钱财和多少重大的事务；但母亲在我们家的角色决不雷同于企业或是行政机构，虽然做什么事情从不征求我们的意见，一个人说了算，可母亲却不存在贪污、渎职和舞弊等行为，鞠躬尽瘁，一心为家，可谓真正的“公仆”。

　　父亲在家里扮演的角色，说起来有点可怜。说是贫下中农不很贴切，说奴仆有点过分。父亲只知辛苦劳作，风里雨里，从无怨言。且不问家事，放心地将一切交给母亲打理。每天天不亮，父亲就早早起床，迎着早晨的寒露或是初生的骄阳，来到自家的田地，翻松土地，挥锄除草；或者连口罩都不戴，在青油油的麦浪中喷洒农药。父亲在田里晃动的模样，有时候感觉很美，像宛若天籁的诗歌中一颗醒目的逗号，充满宁静的动感。

　　父亲是个种田能手，听奶奶说，父亲13岁的时候，就可以挑起百十斤的重担了，和爷爷一起挣工分。种田全*勤奋。每年的收成总是比别人的好。五月或是秋天，面对一堆堆金黄的麦粒和谷粒，在太阳下闪动着动人的光芒，父亲满是尘垢的脸上，就露出少有的灿烂笑容。

　　但我们那里土地贫瘠，1口人才几分地，对父亲这样的壮劳力来说，简直是大材小用。早年，父亲到秦王湖水库做工人，在著名的李世民藏兵洞和大伙儿一起奋战几年，大小也是个工长之类的“官”，可惜父亲没有多少文化，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和一些简单的阿拉伯数字，要不然，也可以争取个“公家人”当当。水库竣工后，带着满心失望，父亲就又重新回到田地之间，日出而做，日落而息，虽不免辛苦，但毕竟守在家里，倒也省却了爷爷奶奶和母亲的几分担心。

　　可父亲生性木讷，老实是出了名的。爷爷奶奶却为父亲起了一个女性化的小名，叫小芳。给后来那首流行歌曲大相径庭。长大后，按照族里的辈份，父亲占恩字，官名就叫杨恩富。爷爷为父亲起的官名，本意一目了然。可在实际生活中，事物的发展趋向总和人们的愿望背道而驰。父亲并没有像爷奶期望的那样富起来，日子一直不冷不热，凭力气汗水赚钱吃饭，虽没有做生意和当官来得轻松迅速，但也可达到温饱，不用提心吊胆，夜半惊梦，精神上没有太多的负担。

　　父亲有一种自觉的天分，这也许就是上天赋予每个人的安身立命的资本吧。父亲对许多手艺活儿一看就会，无师自通。每天春天时候，满山的荆条摇曳着细嫩的身躯，全身披满状若心脏的叶片，开出褐紫色的花朵，空气中到处都飘溢着她们的醉人蜜香。父亲就带上镰刀，到山上去割一些荆条回来，把叶子拨下，放在太阳最毒辣的地方，晒干后，就放到池塘里泡起来。冬天闲暇，捞出荆条，摊在院子里，便开始了他一冬的荆条编织艺术。父亲先是挑一些粗一点的荆条，在地上拼成米字形状，然后踩住，蹲在上面，拿来荆条，一根一根地编起，不到一袋烟功夫，便就做好了荆篓底。然后站起身来，点一袋烟，坐在小凳上，父亲长满厚茧且骨节粗大的手指竟然是那样的灵巧，在直立着的荆条间飞快穿梭，一点都不亚于那些在钢琴上跳跃的粉白手指。

　　平时，一天时间，父亲可以编4个1米高的荆篓，因为父亲编的荆篓漂亮美观且很结实，总能比别人的多卖几毛到1元钱。按当时的收购价计算，父亲一天可以创造20多元钱。家里的油盐酱醋，我读书的零散费用，都出自父亲的手指。我经常坐在父亲身边，看父亲手指划破了，我就赶紧找一块白布来，为父亲包扎伤口。有时，看到父亲辛苦的模样，总觉得父亲不会享福，父亲总是用低沉的口气说，不干活，哪儿来得钱？我无言以对。

　　父亲还是个不错的木匠，虽然从未拜师学过，但一般门窗、桌柜等都可轻松做出。我们家地那些漂亮而结实的家具，就是出自父亲之手，多少年了，除褪了些颜色之外，还结实如初。父亲有一个很漂亮的小木箱，里面装满刨子、凿子和斧头之类的物什。小时候去砍柴的时候，总是偷用父亲的那把漂亮而且锋利的斧头，父亲发现后，就把小箱子锁了起来，把钥匙放在我找不着的地方，每次我都央求母亲给我找，否则，就以不去砍柴相威胁。父亲也不生气，只是换一个地方再换一个地方。

　　我逐渐长大，对我来说，有一种成长和即将展开的喜悦，对父母却是一种巨大的心理压力。不但要供我读书，而且还要给我准备房子，以期早日迎娶媳妇。因为家境尚仅温饱，起房盖屋存在着很大的难度。早在我4岁的时候，父母拼却一身力气，利用冬天闲暇时间，到河谷后面的山上打石头，也不找人帮忙，母亲捉钎，父亲抡锤，在呼啸的寒风中，连续奋战两个冬天，打够了盖房子的石头。便一块一块地从山上翻下来。那个时候，大姨家的四个表哥和大姨夫可是帮了我家很大的忙，从用架子车运石头开始，一直到房子覆顶，大姨家的几个表哥为我们家帮忙，立下了汗马功劳。

　　砌垒的时候，要请几个石匠，还要给人家工钱。父亲就自己动手，担任整座房子的设计师和石匠。父亲的这门手艺，也是无师自通的。母亲后来说，若不是你父亲有这门手艺，这一座房子，就把咱们家拖垮了。没过几年，小我6岁的小弟也跻身成年人行列，母亲觉得很是紧迫，便又和父亲一起，到后山打石头，因为比以前稍微宽裕了些，便只打了后墙和打地基用的一些石头，前墙用红砖砌起，这样，父母便少受了一些皮肉之苦。

　　但在感情和家庭上面，父亲和母亲却是有过一段不好的经历。母亲和父亲早年不睦，这是众所周知的。一直到我记事起，两个人还经常疙疙瘩瘩。父亲不善言辞，每次都对母亲的喝骂退避三舍，实在无可逃避，便吭哧半天，摔出一句硬邦邦的气话，就摔门而出，到田里做活儿去了。母亲从不追着父亲吵架，父亲走后，或是独自嚎啕大哭，或是独自到另外一块儿田地做活儿。

　　虽说夫妻没有隔夜的仇，但对父母来说，因为是捆绑的婚姻，自然不会融洽。母亲出嫁较晚，23岁时才嫁给父亲。后来母亲对我说，在嫁给父亲之前，母亲有过自己的一段真挚感情。而且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那个时候，父母的命令就好像是圣旨，不可抗拒。出嫁的那一天晚上，母亲痛苦一宿，第二天一早，还是无可奈何地上了父亲家披红挂彩的毛驴，沿着颠簸的山路，带着一腔悲伤和失望，走上了家庭的不归路。婚后，母亲的那位“恋人”也曾到过我们家几次，据说母亲向他承诺，一定要和父亲离婚。为此，母亲的那位“恋人”还苦等了几年。

　　爱情这东西总是让人很迷糊，尽管心犹不甘，尽管诺言压在心尖，而世事不可预料。母亲最终也没有实现自己的承诺，一段有点古典意味的爱情花瓣，便随着往来不已的琐碎生活和命运灰尘，消失到了记忆的深涧。

　　如今想来，这对父亲很不公平，自己的媳妇心属他人，若在现在，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忍受的。但在那个年代，爷爷奶奶和父亲深知，母亲若真的离开，父亲这一辈子可能就是光棍一条了。而最终挽救父母亲濒临破裂的婚姻和家庭的，却是我的出生。我不知道，父亲和母亲之间到底有没有真正的爱情，但我可以断言，感情是有的，相濡以沫多年，风雨同舟，就是两块儿石头，在一起时间久了，也会摩擦出火花。

　　时光敲碎着一切，又捏合着一切，只是，生命有限，转瞬皆非。父母亲在吵嚷和不睦中，相携相伴走到了今天。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父亲今年56岁了，母亲小父亲两岁。经过多年的磨擦、碰撞之后，母亲的火气小了许多，父亲还在小表妹承包的化工厂上班，一个月拿600多元的工资。去年小弟和我相继结婚，两位老人便心轻了许多。只是我常年在外，不能待在身边，服侍父母，但听小弟说，两位老人倒也清闲，吃喝穿用不用发愁，只盼着我和小弟的日子能够过得好些。

　　现在，父亲已很苍老了，虽然头发还没发白，但脸颊却是沟壑纵横。但父亲没有什么怨言，在父亲看来，人的一辈子或许只是这样，经受的所有苦痛都是应该的，无可逃避的。父亲也是一个宿命感极强的人，一直坚持认为每一个人的命运在没有出生之前，上苍已经安排好了。当官的天生就是当官的，作农民永远都是拱地虫。强争苦盼是没有用的。

　　我也经常批评父亲的宿命观点，父亲总是不以为然，坚持己见。返回来一想，其实，我没有什么资格批评父亲，妄图改变他的宿命观点几乎是不可能的。虽然父亲的话说得绝对了一些，但也不无道理，只是我不爱听罢了。

　　老实说，在写这篇文章之前，父亲在我心中的印象，很是清淡，远不如母亲那般清晰和令人挂心。想起父亲含辛茹苦的大半生，不免有些愧疚。而现在，用这篇散乱的文字来为木讷的父亲说些什么，也许能给父亲的一些安慰吧。

　　　夜色临近的时候，华灯初上，休闲的人们满街都是，孩童们唧唧喳喳的声音从敞开的窗户中涌进来。我抬眼看看挂满繁星的西部天空，随手打开CD，腾格尔忧伤深沉的《父亲》悠然响起。想起自己的父亲，我只能说，父亲，在今夜，就让儿子用心为您唱一首歌儿吧！

2001年5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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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叶如涓

酽酽真情——

造化

最初由 杨献平 发表
　　　为父亲唱首歌吧

　　　　　　　　　　g杨献平

　　　我们家是典型的母权式家庭。母亲掌握着家里的财政大权，无论大小事情，都是母亲说了算。母亲是我们家的皇后，虽然手中并没有多少钱财和多少重大的事?..

杨兄好文。
学习，并问候。

舄兢

父亲的勤劳和真情一定会打动母亲的心。

张无忌

献平兄的文字不动声色，但是感人至深。

月桂树

细细品味，平实的语言中蕴涵的真情让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