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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诗选（约70首）
烟火与素食（2首）
烟火
请珍视炊烟 那柴火明亮的灶台。瓦房和土墙 一口水井。在小河旁 木桶里的月亮 透着悠远的时光
久远年代。父亲还在田地 母亲裁布做衣 庄稼是成群的孩子 你追我赶。一年年长大 天大。地也大 蹲在山头的夕阳 很久很久。都不肯落下
家家门楣上刻三个字：耕读第 一半为耕 一半为读
耕者为根：深藏地下 读者为枝：散叶开花
星光满天啊 那满天的星光 护佑满堂儿孙 无论出走多远 都不忘回家
2023/12/24
素食
热爱小麦和玉米 从饥馑的夜里开始 然后是麦芹，菠菜和西红柿 它们带着露水赶来
相对于土豆和茄子的敦厚和圆润 辣椒一点也不娇情 想红就红，想绿就绿 爱恨都是一滴清泪
烟火人间。一日三餐 清水煮面 一碗给自己 一碗给祖先
2023/12/24
此去经年：乡村和雪（组诗8）
哑秋
庄稼疼过之后 农田闭上了嘴巴 菊花疼过之后 群蜂闭上了嘴巴
公园长椅上的老人，目光呆滞 一定有一片羽毛 让他目睹了 某种无可奈何的流逝
大风吹过 天空闭上了嘴巴 一朵云抱着另一朵云 谁也没有哭出声音
2023/10/29
芦花
天好蓝 泥土很黑 芦花好白
蹲下身子 芦花就白在天上
几个裹头巾的村人 脸好黑
她们粗糙的手指 从土里抠出独活 再抠出板蓝根
她们小心翼翼地 把叶子和根茎分开 她们把土地刨出一个坑 一个一个的小坑
她们要和好篮的天 和正在落叶的树 和芦花 一起分开
分开时 我看到大片芦花很白 芦花妹妹 你的头巾被风吹起
2023/11/18
乡村
村子在向阳的山坡上 静静地打盹
村子困了 没有人声
对面的山荒着 树和草很乱 那些山路在乱草中 已经迷失
二嫂锁了院门 只有一条土狗 听见我敲门
老屋很静 院子很静 邻家的院子也很静
草垛和老磨坊很静 偶尔有一辆车开进村子 又原路开出
村子像一只粗瓷老碗 越来越空
2023/11/19
再说乡村
这是一张摊在铁锅上的玉米面大饼 它脆弱，但闪现着诱人的金色 已经很少有人翻动
在石板零乱的村巷里 有落寞的土狗和散养的鸡 仿佛皇帝 在巡游自己的疆土
在一根木杆或房顶上的喇叭 偶尔也会有人喊几声 一般是村里来了大干部 喊声越大，级别应该越高
好多山地荒了 那些本来瘠薄的土地 像苍老的弃妇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荒草萋萋啊 荒草从对面的山坡上 一路奔跑 直抵村口，甚至空置的院落 只要有一把火 这张大饼就烤糊了
2023/12/8
山岗
荒凉的山岗上 只有风电硕大的叶片 一圈又一圈地擦拭蓝天 是的，蓝天一厢情愿地蓝着 被白色而且锋利的叶片 一遍一遍地擦着
透过白色的叶片 我看见风被挽留 看见风在风中 翻卷，舞动，一次次地沉沦
很多年前 风是野花和野果的样子 风是一群孩子 用算术本折叠成的风筝的样子 纸上红笔标注的错题 和风筝一起飞起来 谁也不曾在乎
很多年前，几个小伙伴在山坡上打闹 一个孩子的口袋里 掉出一只鲜红的苹果 那只苹果一直滚啊滚 这么多年，谁都没听到落地或碎裂的声音
2023/12/8
旧年：与雪有关
我要说的雪 与山村有关 漫山遍野的白 透过纸糊的木窗 我看见树在肃立 像一个人或一群人 终于穿上棉衣
与饥饿有关 比如1970年代 老人痴痴地看着雪天 他们说：天上下面了 雪落在地上 就像白而干净的面粉 在案板上 随时可以上锅煮饭
与爱有关 土布的棉衣上 母亲细密的针线 把寒冷挡在外面 也像油灯把黑暗挡在外面
村里的脚步非常零乱 人在前面 牛羊跟在后面 小孩子可以偷偷舔雪 只有墙头的雪还是干净的
至于堆雪人 还是后来的事 一般是雪很厚很多的时候 人也很闲的时候 堆一排傻憨傻憨的雪人 用鵝卵石或者驴粪蛋 给雪人点上眼睛 也有人用红色塑料袋 给雪人一条围巾
夜深了 谁也不敢去看 雪人是不是还活着
就像这么多年过去 我不知道堆在母亲坟前的雪人 是不是还在陪她说话
2023/12/28
羊在雪地里吃草
雪后，其实没有草 或者看不见草 羊仍然埋头 一口雪，一口干草
草是稗草 活着时有锋利的边角 也有麦茬，玉米杆 有时候，吃到甜菜叶 应该是羊的运气好
在冰天雪地 羊的孤独 和袖着手的牧羊人 大体一致
风吹过夕阳 羊归栏，人回家 饥是一天 饱也是一天
2023/12/28
雪埋没不了什么
像水落石出 像纸包不住火 雪，其实埋没不了什么 比如铁，金子，鸟的翅膀 比如爱，怨怼，脏污的人性 雪前，是什么样子 雪后还在
雪很白 只是尘世有点黑 我们也黑 我们的眼里 只有自己和自己想要的
我们心里的光还在吗 在一场大雪里 你有什么资格说爱 雪是救赎，但雪也救不了自己 它会冷，会结冰 也会成为大水，小水 一直流向远处
所以，请你闭嘴 我也闭嘴 我们对雪的爱很薄 就像我们对亲人 我们的凉薄是真的
雪来过，雪走了 像错付了真心的女子 留给尘世的 其实仅仅是一声叹息
2023/12/29
雪是盲目的表白
看见大雪纷飞 看见梨花带雨 看见尘埃被风带着不知该逃向哪里
年复一年，雪要表白 向山脉，河流，树木和草虫 向五谷，六畜和荒凉的村落 向繁华也寂寥的城郭 向黑灯瞎火 向离愁别绪 向远大前程 向万事万物 雪花在做盛大的表白
我们驻足而立 任雪片落在肩头 落在眉梢 落在掌心
不要说雪是无私的 也不要说雪是轻盈的 它和它们带着大块的云朵 带着铅色的天空 以晶莹的透亮的花的方式 轻轻地，绵绵不绝地 向悲切和苦难 向因果和轮回 向有和无 向实和虚 说出自己的心事
落雪之后 雪地是一张洁白的纸 也可以是一本无字天书 雪的表白是肓目的 也是干净的
谁能好好收藏一朵雪花 谁就可能有一个名叫雪花的女儿
2023/12/29
铁锹、钉子和古城（三首）
请给我一把铁锹
今天的晨曦在南郭寺塔的右侧 它明亮的核与模糊的芒 应该还是昨天甚至更早时的模样
时序和纪年 没有写在天上 也不在我们脸上 一年到头 我不再想这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请给我一把铁锹 我想在南山顶上挖个大坑 我想把待过六年的北京埋掉 我想把待过三年的兰州埋掉 我想把待过两年的武威也埋掉 不需要什么仪式 也不需要大张旗鼓 只是单纯地不想回头 把往事还给往事
像佛前的一柱檀香 燃尽了时光和心念 那就该有个了断
我还想把俄乌战争埋掉 把以色列和哈马斯的枪炮埋掉 把跌了16年的中国股市埋掉 把积石山地震埋掉 把涌向东欧的难民留住 把加沙地带从战火中救出 让28年前的我 千万别想什么投资
佛说：灭我为无 道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我愿意在佛经中寂灭 也愿意在道学中重生
毫无疑问 挖坑也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就像铭记 总有一些人和一些瞬间 让你泪眼朦胧
我还是愿意相信 相信未来的某个日子 我今天埋掉的可能会被人挖出 可能会是一块煤炭 也可能是一块丑石
我最担心的还是被人认出 我怕他大喊一声：坑里还有一个人 他爱过这个荒诞的尘世 他还写诗 他疼过，但他还在咬牙坚持
2023/12/30
我可能是一枚钉子
天色有点暗 不带光。不带风。也不带雨 2024年的第一天 像经过千山万水的好兄弟 灰头土脸。站在我们面前 一天送走一天 已经是一年迎来一年
昨晚有人燃放烟花爆竹 那些炮屑落在哪里 瞬间绚烂谁还记得 22时27分，甘肃白银4.9级地震 目前还没有进一步的消息
2023年4月之后 我很少走动 我像一枚铁钉 被钉在甘肃天水某处 有一面大窗可以看见南山 有一只猫咪喊我追着它玩 我居家。买菜。造饭 偶尔在诗歌里看见曾经的自己
他鬓发有点斑白 他已经不被想起 今天，尤其是现在 我突然想把这枚钉子再钉回去
2024/1/1
天水古城：124号院落
一颗800年的槐树 站得很直 只有它 可以撑起一角蓝天 可以留住一朵红尘或一声鸟鸣
古槐下面或周围 是巷道和院落 修缮过的 像古书的封面被擦的很亮 那些旧的 像被废弃的一页字纸
拐进一个胡同 自由路124号歪斜的院门 像未及修补的缺口 难掩风尘
可能被残损吸引 侧身而入 我看见残垣断壁 零落的砖块，纸板和匾额 有人在过 有人动过
一间一间的老房子 挂着门锁 仿佛在说 烟火既灭，谢绝见客
2024/1/2
乡村志（三首）
山河志
阳屲顶，棱杆里
红泥沟，背阴里
场坝下，大湾里
这些山啊，沟啊
从爷爷的年代传下来
还是这些山这些沟
村里的老辈们
都上山了
他们躺在山顶上
看他们的龟儿子龟孙子晃出晃进
人模狗样
谁也不想稼穑之事
玉米地荒着
小麦地荒着
野苜蓿长起来，又干了
那一片山杏林
结了涩涩的果子
没人爬树
它们自己就掉下来了
如果还有一两个老人
蹲在墙跟
眯着眼睛看天
那就是这一年快到头了
那些孙子们要回来了
2024/2/22
人物志
猫儿、狠儿是弟兄
天祥、天祺是弟兄
振家、治家、养家也是弟兄
泡闹、求把、就就和求娃等等
差不多是一辈人
他们是70年代的民兵
有过枪，半自动的
夜里放哨
看着生产队的粮食
那油黑的枪口
可以伸进去一个小拇指
那是饥馑的年代
也是有枪的年代
谁也不喊穷，也不喊饿
山上有几口土窑
有上百只羊
村里有几十头牛
有专职饲养员喂养
过年了
每家可以分一两块牛羊肉
今年过年
我听说好几个都不在了
曾经在小学抢课桌的几个
广高和明生得了不好的病
新泽去了新疆还是哪里
一直没有音讯
有些人在祭祖的桌子上
只是一包封禁的冥纸
2024/2/22
后生志
正月初三之后
有人要去上海
有人要去深圳
有人要去西安
没人说兰州或北京
他们说，那里的钱不好挣
80后和90后的龟孙子
谁也不认为自己是个农民
他们吆三喝四喝一场又一场的酒
一年的辛苦和忙碌在酒里
一年的悲伤和光荣也在酒里
有些人带着媳妇出门
也有些人带着媳妇回来
谁家的后人买车了
在城里买房了
说明他们混出点名堂了
在他们眼里
家就是村口的一块碑牌
上面写着某某村
村委会墙头的喇叭
从来都不会喊出他们的名字
2024/2/22
没有比树更恰当的比喻
在村口 乡亲们和瓦房一样粗砺的身影 缓慢地移动，大声地招呼 然后袖着手 沉默，或盯着某个方向 只看，不吱声
也有人会斜靠着半堵老墙 或一棵老树 核桃，白杨或刺槐 他们任土静静地掉下来 叶子也静静地掉下来 这些平淡也无声的时光 落在地上 就再也拣不回来
没有比树更恰当的比喻 他们曾经绿过 也向上生长过 也有可能开过花，结过果 但谁也没守住那一树青葱 也没有哪一枚果实 能回到最初
以树的姿势活着 然后老去 一定会有一些疤 会疼一辈子
2024/2/12
在黑暗中读到的字都带着亮光（外－首）
在黑暗中
文字没有熄灭
有人把他们想说的写下来
就是想告诉我们
他的故事和看法
让我，和你
和他一样是个有故事有想法的人
不要奢望这些文字的光芒
能击穿黑，冷
照亮一段歧途
也不能让文字替你说出半生欢喜与艰辛
春天差不多要来了
不是所有的花都会被你看到
2024/2/27于邛崃
纷纷扰扰地经过成都
连着几天阴冷
从天水到成都，再到邛崃
出发时雨雪霏霏
邛崃的树还绿着
梅花和梨花已开
因为经过
掸一掸落寞的夜色
成都就淡下去了
只记得
在深夜的马路边叫客，砍价的出租车
和那些拉客住店的女人
他们的表情、语气
和阴冷潮湿的天色大体一致
一路奔袭
我一直在想：人是个什么东西
比如我，来过
又离开
对于一个小地方，如邛崃
或者，一个大城市
比如成都
什么都不是
在邛崃清冷的候车室
看到文君酒的广告牌
我就一直想这个私奔的女子
到底是什么样子
那些与她有关的爱情
是不是像一杯米酒
历经千年
越来越淡
2024/2/28于成都
草原，我是你最瘦小的孩子（外一首）
春天了，我们已经在风中等了很久
等一缕暖阳唤醒沉睡的冰
等一座毡房里传来悠扬的琴声
等一匹马，等一群羊
等一个牧人
袖着手看天
低下头拣起一块牛粪
草原是多么迷人的画布
绿在地上，蓝在天上
我在天地之间
与草一起拔节
与花一起绽放
我们小小的手掌
捧着晶莹的水滴
我们小小的脑袋
送走寒潮，迎接万道光芒
迎风长大的不止有草，有花，有树
有牛羊，有炊烟下衣衫鲜亮的姑娘
我愿意是一个瘦小的孩子
在草原中央
迎风而立
低声歌唱
2024/3/20
遥想甘南
现在，有一点远
甘南，南在甘肃之南
有一个诗人叫阿信
还有诗人桑子
扎西才让，完玛央金
他们把草原和春天
像供果一样献在佛前
他们的诗篇
盛开如莲
人世沧桑
难免苦寒
牛羊满山
风如经卷
苦行的人
一路等身长头
叩响野地野天
越过万顷月光
越过十万大山
甘南就在眼前
银光闪闪
2024/3/20
对着风说（外一首）
对着风说，其实就是空对着空
你可以不出声
风没有耳朵，它只要打动你的耳朵
会明白你的意思
你在风中说过的话，唱过的歌
像小时候背诵过的课文
一点一点的存起来，就是一本书
没有风平浪静
也不会风起云涌
我们简单的一生
只是把自己吹过的牛，一个一个的捅破
再还给风
2024年4月8日
在每个人的脸上看到风声
早晨看到的第一批人，是从黑夜里逃出来的
他们茫然的眼神，注视着公交车外
树在后退，楼群在后退
有光在追着，也有风在追着
这些其实抓不住的物质
很轻，也很锋利
身后是过往，眼前是郊区、农田和村庄
他们也是从黑夜里逃出来的
时间的芒上
首先是光，冷或者暖
其次是风，紧或者慢
再次是心，静或者动
我们行走，必须带着
或者不得不带着
那些和我们一起从黑夜蹦出来的好的、坏的
去会见一颗草、一个人
倾听从千里之外赶来的一阵风声
风经过我们身体
就像光，穿透一片玻璃
没有惊扰，却有痕迹
玻璃依然明亮
我们的身体会越来越笨重
风在脸上，会留下一圈一圈的涟漪
只是我们，从来都不是水
像巨大的暮色，淹没喧嚣的尘世
每个从黑夜里逃出来的人
终将在黑夜里被风带走
2024年4月8日
脸书和隐世（二首）
脸书
看着你，上车，下车
看着你，过马路，和一辆车抢道
看着你，挑拣蔬菜，拿起来又放下
看着你，扶了扶眼镜
看着你，拢起一缕头发
看着你和你们的脸
在风里，雨里，在阳光下
呈现出活着的印迹
一个人行走，像一个字，一排字
在人间写下誓言，或者喊出声音
只要打开，就看到很多章节
其实都在脸上，那些起皱的纹路
隐藏了细节，但难掩过程
不能说，或者不想说
不是每一本书都要去读，写读后感
因为雷同，或者巧合
我们经过的纷繁世事
也是前赴后继，一集跟着一集
像山谷里的小水
一直在自找出路
绕过石头，带着落叶和小土
一点点走向未知，和已知
所以啊，一个人就是一本书
脸，既是封面
也是故事概要
如果从你脸上看到
此处略去千万字
你应该是熟透了
当然，在深夜里
自己打开自己，读着读着
也许可以说一句：你这个混账东西
真不容易
2024年4月18日
隐世
现在，我在小城的一座小山下
现在，窗外是另一个建筑，一堵灰墙
墙挡住了光，室内开着灯
我像从黑夜，到了黑夜
我和自己对坐
一个我抽烟，一个我喝茶
不是，还有一个我在指指点点
接下来，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今天路过一条巷道
前些日子，路边烂漫的几棵梅花
似乎在一夜之间凋零了
梅花树下，有人坐在地上
拿一把小刀，在剜采苜蓿
那些紧贴在地上的苜蓿
像怕疼的小孩，尽量躲着
最终还是被揪出来
公交站提示：附近有一座寺院
我好多次向山上看，看了又看
也没有看到佛殿，哪怕是禅房
更不曾听见诵经，或者木鱼被敲响
大概某年某日，有人看见佛光
有人就臆想：佛陀在此普度众生
一念天堂
这么想想，我多么像一枚老旧的树木
被植入人间：花开花谢
不知来处
也不见果实
2024年4月18日
谁还在说爱情（外二首）
说起爱情
我就想说：此处略去一万字
爱情，可能是很多年前跑丢的一只鞋子
也可能是砸在头上的一粒鸟粪
前者，是一次错失
后者，这么恶心的意外
谁能接住
谁还在说爱情
那个可怜的孩子
为争抢一粒小小的糖果
已经被我们遗弃
出走半生
了无踪迹
2024年5月11日
春天就是一次轮回
我能认出去年的那朵花，那一片叶子
它们曾在一场风雪中飘零
谁都不曾留意
它们在哪里安身
后来的事，就是消失
寂灭
有归于无
一朵花、一片叶子的宿命
也是所有花朵、所有叶子的宿命
再后来的事，就交给春天
春天挥一挥手
就有风刮过
就有雨水落下来
天上的事情
慢慢落下来，就成为地上的事情
也就是春暖花开
死而复生
我们看到去年开过的花，绿过的叶子
都在一夜之间活了过来
我们也会活过来
和那些花花草草站在一起
仅仅站在一起还不够
我们还应该把风传给风
把雨交给雨
让那些已经停止生长的残枝败叶
缓慢地抬起头来
2024年5月11日
某个日子
写完一首诗的最后一行字
标注了日期
我就想起明天：5月12日
突然就有一种惊悸和疼
那一年的那一天午后
汶川疼，成都疼，四川疼
之后，中国疼
这么多年过去
那些疼，竟然还在
是为纪念
为离去，也为再生
我总以为
那一年走失的人
都已经回来
2024年5月11日
把手放在春天的背上（外一首）
如果抚摸一棵树，可以让你向上生长
如果在小河里洗一次手，可以让你看到清澈的时光
如果手上的尘埃和汗渍，一直是烟火和生计
如果走远了的人还没有看到草色青芒
那么，春天还在继续
麦田还是那么广大
养蜂人还在槐树下面割蜜
我想把手放在春天背上
其实就是想在风中扬起手臂
让花香穿过指缝
一半留给自己
一半漏给飞向远处的翅膀
春天如此鲜亮
你一定要摸一摸它光洁的皮肤
你要记得洗手
不要把它弄脏
2024年5月16日
养蜂人
小个子的养蜂人带着妻子和蜂箱
在春天深处，在槐花繁盛的高高山顶
槐花的白与紫红，交替呈现
春天已经被他和他的蜂群
困在槐林
蜂群飞舞，像他们也许还在读书的孩子
他用刀子刮取蜜汁
其实已经深入春天的内部
没有人比他们更懂花开的意义
没有人
不能多说什么
在他和妻子的脸上
长途迁徙的苦
不仅仅是一顶飘摇的帐篷
至少，刀尖上还有一份甜
可以装满一桶
再装一桶
2024年5月17日
雨水让我们更轻(外一首)
在雨里，步行，让车，穿过马路 在雨里，几乎没有人在看雨 我们举着伞 被雨追着，不知道逃向哪里
通常所说的风雨 其实是我们对过往的概述 经过的人和事，不想再提 雪穿过身体，留下白 风扫过脸颊，留下黑 雨水打湿头发和衣衫 其实是在清洗
比如70公斤的肉体 39公斤是自己的疆土，不多不少 不是在膨胀，就是在萎靡 比如爱，野心，私欲，甚至某些邪恶的念头 9公斤可能是水系，包括血液、尿液 汗水和泪水 剩下的骨头，是钢筋还是木头 那要看在什么情况下，遇到了谁
在雨里，有些东西一定是在减少 雨从天上掉下来 土从我们身上掉下来 那些埋在土里的，渗透在血液里的 甚至骨头里的，一切不好的东西 我愿意它们在一场雨里 逐水而去
2024年5月29日
不要在一场雨里沉浸
很多时候，我们都会随着气候 想起某些事情 比如雨雪、比如干旱 都可能击中我们身体的某个部分
一场雨，是一次倾诉 大雨磅礴，小雨淅沥 就像大爱，和小爱
雨，可能不知不觉就停了 你都不知道，怎么就这样 从一段感情中脱身
风过无痕 一切爱恨，都是无疾而终 此生来去，难免孤身一人
2024/6/13
命里的铁和贱人（三首）
命里的铁
暗黑。凝重
不规则的棱角
不反射光
也不拒绝光
需要一个高温的炉子
需要一个光着膀子的铁匠
一把镰刀刈麦
一枚钉子不堪重负
命里的铁
只有自己的手才可以取出
然后，一副铁骨
苦苦撑过一生
2024/6/19
贱人
与黄金相比
铁不是个东西
与君子相比
小人不是个东西
贱人，就是把活的说死
把有的说没
一根芒刺
甚至更多的芒刺
像一个个贱人
扎根在他的命里
比命还硬
2024/6/19
不要喊疼
有些伤
其实不重
像空气
一直在弥漫
谁也看不到
也抓不住
不要轻易喊疼
我们把看不见的伤
称为内伤
哪一天内伤流点血
应该就痊愈了
2024/6/19
假设
我继承了父亲的果园和羊群
一间草屋。一口窑洞
一眼山泉。一片草坡
一顶草帽。一件蓑衣。一套农具
一卷没有封面的经文
继承了春种秋收
继承了风调雨顺
继承了苦尽甘来
继承了山河锦绣
我现在一定风清云淡。不问世事
我现在一定儿孙满堂。不负今生
我一定不和营营苟苟之流为伍
我一定知恩图报。深爱万物
我指点过的五谷杂粮
一定年年丰稔
我栽植桃树、菩提和银杏
我把甜美的果实分送路人
邀请他们饮酒煮茶
在菩提树下打坐修行
夜里掌灯
看漫天星辰的屋顶
偶有一颗流星划过
一定有人度劫成功。或者突遭变故
事实是，他老人家长眠的高高山顶
已经一片荒芜
他亲手垒筑的老屋
已经空无一人
他成群的儿孙们
在同样荒草萋萋的尘世
深陷生计。泯然众人
2024/7/4
所剩无几
从十三楼看出去
能看到的鸟所剩无几
一朵一朵的云暗下来
蓝过的天所剩无几
把旧些年播洒出去的好心好意收拢收拢
能听见的回响所剩无几
一条狗追着另一条狗奔跑
能叼起来的骨头所剩无几
你拿走你的，他拿走他的
我真正拥有的，也所剩无几
2024/7/2
土埋掉了他们的耳朵
一连三个电话无人接听 仿佛三个死讯 让我心头一惊
太阳要从西边落下去 月亮要从西边升起来 然后就是忽明忽暗的星辰 这样交替呈现的黑与白 给我某种顿悟
宇宙是巨大的黑洞 太阳是巨大的沙漏 月亮也是 星群也是
以这个为前提 好多事情都可以说通 沙漏漏下的沙，或者土 其实是我们所说的时间 可以以天，以小时，以分钟计算
再大一点、长一点 可以以年，以甲子，以世纪或光年计算
这些沙和土 从高处落下来，从远处飘过来 在这世间，越积越厚 越埋越深
如果土和沙飘乎不定 那么雨和雪，以水的方式 让他们安静 就像喧嚣的人，不可一世的人 总有一种方式 让他不再折腾
与此相关的词 如红尘，如埋没，如沉沦 再如世道，如崛起，如丰碑 这些都与土和沙有关
一个人和一群人的状态 其实是一样的 看见和看不见也是一样的
我们这一世的前行与后退 其实是不想被土追上 不被土埋没
如果有些电话无人接听，亦无回应 那应该是，土已经埋掉了他或他们的耳朵
2024/7/18
2024：两个美国老头
一个在台上喊 一个想去台上喊
在台上的不想下来 在台下的非要上去
谁在骂谁不重要 谁对谁错也不重要
美国人看着两个老头 今天支持台上的 明天可能支持台下的
全世界在看美国 两个老头 谁在上面，谁在下面 好像很重要，也不重要
一个老头演讲时不忘打个盹 一个老头被枪击还在喊战斗
如果美国是一根悬在树上的大骨头 让两条老头去抢 这样好吗
早就听说 所谓美式民主就是驴象之争
从进化论的角度讲 驴和象 谁赢了，都不是人
2024/7/19
木橛和钉子
最早是木橛
对于土墙
对于一顶豁边的草帽
对于一把锈蚀的镰刀
某件事情，某个场景
在木橛上停顿
最常干这事的是父亲和他的锤子
他把山墙砸出一个窟窿
一些土掉下来
一件农具挂上去
墙有墙的疼
木橛全然不知
一根粗糙的麻绳
从一只木橛到另一只木橛
把两面毫不相干的土墙联在一起
时光和鸟在绳子上停顿
雨水打湿的棉布衣服
在绳子上一挂就是几日
像受刑的囚徒
铁钉和钢钉，是后来的事情
就像草鞋、麻鞋和布鞋之后
有了胶鞋和皮鞋
这些细小的变动
就像一茬一茬的玉米或者大豆
从有到无，由生到死
那些被木橛或钉子
深深楔入土墙的日子
再也无法拔除
2024/7/17
组织蔬菜
想想一天的劳动
我不知道该如何命名
一杯茶，一包烟，一本旧书
这是早上10点前后要做的事情
再以后，我在厨房
叫醒昨天的蔬菜
辣椒，土豆，大葱，青菜，西红柿
有时还有豆腐、粉条和干椒
组织蔬菜做一些事情
让它们各尽所能
不亚于在一首诗里
想起阳光和雨水，爱情或者仇人
其实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就像楼下湖面上的鸭子
列队泅游，然后散开
马路上的车辆相向而行
先擦肩，再错过
都不是什么大事
把生米煮成熟饭
把小麦面粉烙成大饼
再加点蛋和葱花
这是组织蔬菜的一部分
也是热爱生活的一部分
2024/7/17
不要盯着一个人一直看（外二首）
不要盯着一个人一直看
尤其是脸
有些人会脸红
有些人，你看着看着
可能会成为另外一个人
一个人的很多事
不仅在心里
更多的在脸上
看久了，看多了
一定会看出问题
甚至看到曾经的自己
请你
睁一只眼
闭一只眼
如果你闲的蛋疼
那就越过所有生人和熟人
看看远处
请你
不要轻易把一个人从人群里拎出来
也不要把他丢在人群里
也可以有别的选择
看看花啊草啊，猫啊狗啊
都可能是赏心悦目的
2024/7/20
后果
雨一直下
水位上涨
水声越来越大
花容失色
青蛙对着虚空大口大口地呼吸
众鸟停飞
蚂蚁搬家
风里雨里
有些是你看到的
也有你看不到的
2024/7/26
水边
有人背着光向西
前面有三座桥
有人迎着光向东
前面有一座桥，钢索红桥
他们穿越桥洞
会短暂消失
如果他们上桥、过桥
很快就看不到了
只有一个人
一个秃顶的老者
面水而立，弯了一下腰
手够不到脚
抬头看天的时候
他双手向上
像一只苍老的倦鸟
他们都经过水边
水里有过他们的影子
2024/7/26
天水湖（二首）
一片水，其实是死的
只有几只鸭子是活的
它们在寒冷的水面上泅游
它们啄开薄冰
水面就有小小的涟漪
鱼也是活的
很多的鱼，临岸而居
它们摇头摆尾
等着路人投喂
昨夜落雪
只有湖面上的雪还在
这说明雪在水上
也是可以活着的
2024/2/1
请在我对面的椅子落坐
13楼的落地窗。阳光毫无遮拦
窗外天篮。天水湖的湖水泛着银光
是的。大片的碎银
应该在尘世流浪
猫已经躲在沙发下面午休
秋阳好暖。茶汤明亮
一沏来自南京的雨花茶
有江南的轻柔、淡雅和清香
请你落坐。在我对面
正好迎着大片大片的光
那把已经有十多年的藤椅
现在空着。适合有人坐下来
和我对谈
其实，也不知能说什么
那么多的旧事和旧人
未必都能想起
那么多的奔波、悲愤和忧伤
现在想想，都他娘的不值一提
做过哪些好事
做过哪些坏事
那是老天的流水账，与你我无关
重要的是，你在我在
我们能在一个圆形茶几的两边
彼此看见
头发有些花白，皮肤有些粗砺
仍然不影响我们对一杯茶的珍惜
一支烟点燃
一些时光熄灭
一切都这么简单
相视一笑。没有那么多的仇怨
所得非所求
所遇即所见
你带着你的江湖
我把着我的流年
2023/11/4
我相信风是有颜色的（外二首）
不至于青山绿水
不至于五谷杂粮
不至于春夏秋冬
不至于年少轻狂
我相信，风是有颜色的
微风荡漾，你就拔节向上
你有绿色的手掌
大风刮过，你要东躲西藏
一地落叶，一片枯黄
很多时候
我们不知不觉地绿了，黄了，红了，白了
以为自己是爱了，恨了，哭了，笑了
其实是路过的风
拍了拍你的肩膀
又让你在背风的方向
缓慢地呼吸
缓慢地生长
在风中奔跑
在风中歌唱
在风中撒尿
在风中流泪
结局都是一样
风带来了什么
也会带走什么
2024/8/7
缝隙
抽烟，喝茶，喂猫，取快递，扔垃圾
买菜，做饭，洗衣，刷视频，打游戏
有些事可以同时做
有些事，必须分出先后和轻重缓急
你看，这一天甚至几天，几个月，大半年
我上楼下楼，悄无声息
尽量把自己
隐藏在生活的某个缝隙里
人是有思想，也有感情的
做事的时候也会想起一些人
也会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情绪
有好的，也有不好的
特朗普遭枪击
**仅擦过一只耳朵
哈尼亚被暗杀
肯定有人击节而歌
战争就是打来打去
政治就是骂来骂去
正义就是贫民无端赴死
良知就是政客赢得选举
大事件，像天要刮风下雨
大到我们无能为力
小日子，像我养了三年的猫咪
有时候，招之即来
有时候，它就躲着你
远远地看着你
如果它迅速钻到沙发下面
我同样无能为力
一件事和另一件事之间
会有一条缝隙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或一群人之间
会有很多条缝隙
所谓生活，就是我们遇见彼此
再侧身而过
2024/8/3
向麻雀悔过
这小小的鸟
在平凡人的村庄吵吵嚷嚷
在低矮的树杈间低低地飞着
不管天有多高
它们只需要快速飞过墙头
再躲过顽童的弹弓
不管地有多大
它们只需要能在任何一个枝头搭一只窝
它们那么弱小的身子
从来都不攻击我们
只要有几粒小麦、一棒玉米
它们就能活着
可很多年前
我用弹弓把它们击落
拔了它们的毛
吃了它们的肉
砸了它们的蛋
毁了它们的窝
对于一只麻雀，一群麻雀
我是有罪的
现在，我只想说
你们有过的痛与伤
我已经有过
我几十年的奔波
其实就是不被弹弓击落
2024/8/7
夜色里的舞者
在湖边散步 夜色在灯光里跳舞 一群人在夜色里跳舞 他们的手臂 在音乐外面上下翻动
他们转身 有些人跟着节奏 有些人不是慢了，就是快了 他们笨拙的身子 一定踩疼了某些音符
他们空茫的眼神比夜色更暗 他们呆滞的表情像枯萎的树叶 有些黄，有些灰，也有一点脆弱和生硬
我随手拍了一段视频 配了一句话：我在湖边散步 看到一些很丑的人 在跳舞
得到一句回复：你才丑吧，还说别人
我说真的 你仔细看看身边的人 我们是不是都在经受某种变故
2024/8/8
在水面上留言
在水边蹲下来 静水如镜 水里有你的影子 影子后面是巨大的蓝的天空
如果你把手伸进水里 水会有波动 会裂开一条缝隙 如果你划一个圈 水会散开、聚拢 你在水里的面容、影子 会扭曲、会变形 水也不是原来的样子
你如果站起来 就等于把自己从水里捞出来 又把蓝天抬高了七尺
水低天高 你在水里写下了什么 水不记得
如果你要离开 向前，或者向后 先迈左脚，还是右脚 一角天空都会跟着你 这无边的空旷 你始终无法摆脱
2024/8/16
一座城，一个人 一一致诗人紫荆
现在能想起的定西城 是1984年空旷街道上稀少的行人，低矮的楼房 以及在大风中传颂的干旱 埋伏在旱地里的土豆与贫穷 在城郊一所大学的山脚下写诗的紫荆和他的眼镜
他在1989年说：未来像一场雨把我们淋透了 这场雨肯定包括寂寞和爱情，包括传道授业和以此谋生 一定不包括发财致富和一举成名
你看看，20多年以后 他和我一样 只有少数人知道还在写诗，而且在诗名前冠以定西 说明他至今没走出甘肃 他在三行诗里抚今追昔、指点大道 在朋友圈不断地推荐文学新人，像个导师
我说你这老家伙 竟然身边美女如云，而且还能写很美的诗 是不是受你指使 他说：只是40岁左右的同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想通了 她们爱上了写诗，而且势头很猛
是的，想通了就写诗 想不通了也可以写诗 诗歌可以让你一醉方休 诗歌也可以让你鲜衣怒马，锦衣夜行
他梦回唐朝 他说出了与武则天聊天和相处的几种方式 我担心他被谪贬苦寒之地 我更担心他被抬出皇宫
现在看来，他只是做了一次纸面帝王 未及登基，即已退位 只有眼前和心里的定西 仍是他辽阔的疆土 种菜养花，喝酒写诗 借着酒劲斜睨偶遇的女子 然后在诗歌里信马由缰，笑看来日
2024/8/19
和一只猫相处
我躺沙发上看电视
它躺茶几上看电视
我翻一下身
它伸一伸爪子
我给它挠痒痒
它眯着眼睛
我一旦停手
它睁眼，抬头，看我
意思是：别停
大小便之后
它会扯着嗓子叫
一声比一声高
比母鸡下了个蛋还骄傲
偶尔称重
它已超过6公斤
儿子看一眼视频
给我说：你们俩太胖了
一起减肥吧
我这边答应着
它还是照吃不误
我们吃饭，它上餐桌看一眼
嗅一嗅，转头就走
我儿说：做一只猫多好
不用上学，不用上班
吃了睡，睡了吃
时不时还可以卖个萌撒个娇
只要喊一声：过来梳毛
即便是躲在沙发下面睡觉
它也会迅速跑过来乖乖躺倒
从一个房间晃到另一个房间
它像一只老虎
奔跑时，又像一只豹子
我们对它的爱毫无保留
它对我们的回报
只是抱它不超过60秒
时间到，它就会挣脱、逃掉
再回头看你一眼
大意是：别追了
2024/8/25
羊的困惑
青草啃完了
树叶啃完了
只好把自己挂在树上
一只突发奇想的山羊
和另外几只
在不同的树杈上
看着同一个方向
风吹过来
树枝轻轻摇晃
它们的骨头
在风中摇晃
风里可能有水草丰美的天堂
2024/8/30
陇南纪行（五首）
山
我们必须重视一座山，和群山
它们像巍峨的弟兄
站成一排
既像守护田园，又像护送远客
无论你怎么奔跑，都无法摆脱
停下来看看
它和它们，只是单纯地高和险峻
拒绝种植，拒绝狩猎
甚至拒绝怯懦者攀援
如果登高望远
你一定可以望断云天
看见一个孩子远行的背影
和他回家的笑脸
2024/9/2
水或者往事
文县城边的河流，应该是一条江
和我们沿途经过的河流一样
碧波荡漾
屈家村外的水流相对小一些
也更近一些
在百年木楼一层
听见水声，仿佛听到亲人的呼吸
听到他们推开了久闭的柴门
所谓远行，所谓归途
其实就是借着一杯酒劲
把往事一饮而尽
2024/9/2
屈家村：夜的黑
屈家村的夜
拿一把漆黑的刷子
抹去了星空
群山归隐
群山就是那些幕后的绝世高人
俯瞰尘世，却默不作声
只有你自己才能给自己亮起一盏灯
也只有你自己
知道回家的路和等你的那个人
2024/9/2
车流
车流不尽
货车、油罐车、农用车
在此刻的文县，在此刻的陇南
也是在此刻的中国
蜿蜒向前
我们也一路向前
经过稻田和村落
经过高架桥和电线杆
那么多熟悉的事物
像蓝天抱着白云
像高山托举着灌木
在此刻，显得格外亲切
像陇南的好兄弟赵小进
拍一拍肩膀
就想写一首诗歌
玉林说起卖馒头的小女孩
我们突然想起爱情和它最初的样子
2024/9/2
菜园子
一小片菜地被砖墙围着
蔷薇已经开败
葡萄翻越墙头仍然青涩
几只西葫芦只露出半个脑袋
韭菜花在墙根下摇头晃脑地开着
只有杂草肆无忌惮，长势凶猛
像那些目无法纪的坏人
摁住胡萝卜、大葱和西红柿
不给它们一点活路
玉林父亲说：把草割一下吧
蔬菜可能还有个出头之日
半月之后，也就是昨天下午
我们看到割倒的杂草
已经风干
胡萝卜叶茎高出地面半尺，摇曳生姿
葡萄已经成熟，仍有一些酸
玉林说：下周再来
葡萄应该就很甜了
2024/9/2
要不要接住一片落叶
天凉了，起风了 一季繁华落幕 经过一片林子，一棵树 那些招摇的叶子掉下来 我要不要接住
接住一片叶子 又不能延迟或者阻止他们的堕落 我的手掌能给他们什么
树大招风，也招因果 一片叶子的因果就是落了，再落
对于落叶，我伸出的手掌是多余的 就像对一个濒死的人说：你应该好好活着
2024/9/10
刀客幻影（外一首）
牛肉面馆。一个大胡子的黑脸男人 对出面窗口说：加面 我站在他的后面 我想他落座后 应该再喊一声：两斤牛肉一壶烧酒 我仿佛看见他背负大刀 红缨飘飘 看见他机警的眼神 打量每一个路人和食客 有一个乞丐进店 被店家推推搡搡赶出 他拍案而起 店家弱弱地说一声：对不起 事实上，他一直埋头吃面 发出吸溜吸溜的响声 他没有看到我在看他 他其实和我一样：只有饿了
2024/8/30
玉米面糊糊
清水煮开
凉水搅匀的面糊糊入锅
一个蛋花
再加一个蛋花
再次煮沸
玉米面的味道
有一点点甜
后味有一点涩
父亲在正屋里端起一碗
大哥端起一碗坐门槛上
二哥端了一碗出了院子
姐姐和妹妹在偏房或厨房
一边喝粥，一边在想
再没别的什么了
苦蕖凉菜、大葱
玉米面或小麦面饼、土豆丝
都可能是配角
三十年后
我顺着母亲的程序
重复了一遍
一大碗玉米面糊糊
热气腾腾
2024/9/21
丢在尘世里的东西（外二首）
夜越来越深，像一口井 波光来自星空 尘世悬浮，或者下沉 我置身事外 无论轻重，不计得失 这么多年，这样安谧的秋天 我没看到麦子上场，也没看见玉米金黄 只有风一阵比一阵凉 一些人杳无音讯。一些花早早散场 我把在尘世里弄丢的拣了回来 深埋在诗歌里 像小时候藏一枚苹果 谁也看不见它们已经或者即将成熟
2024/9/25
初秋的一次西行
此前，几度向西 我是在追寻一些东西 很多都不是我的 很多是要帮别人取回 这一次是为自己 取回属于自己的秋风落叶和寒来暑往 顺便在小城的某个角落 埋掉一些不是东西的东西 和那些无法定义的熙熙攘攘
2024/9/28
晨曦里的辞别
雾岚在田野里升起 晨曦在雾岚里有一点点暖意 回望一眼空荡荡的小城 支付了出租司机高昂的车费 我对自己说 应该原谅他的理直气壮和一脸无辜 这一张脸，和之前很多同样的脸 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2024/9/28
尚义巷
东边站着正在招商的小区
西边爬着供热公司的公共浴池
中间开裂的水泥路面积水，也渗水
一排硕大的垃圾桶
常有老妪翻腾
一些车辆开进来停靠，或者掉头
都会溅起污水
也有快递中转，菜铺，理发店和诊所
一个卖面条大饼的店面
捣饬了几天门脸
经营罐罐茶
木格窗台上摆着假花
以高雅之姿
风头压过了棋牌室
三五十米的短巷
我每天去一次
偶尔遇到仨俩熟人
彼此可以打个招呼
2024/10/22
一首诗的诞生 不像十月怀胎 也不像一夜尿急 一声咳嗽，或者一声叹息 因为天凉了，因为下雪了 或者因为某人病了，死了 或者因为某人来了，又去了 我们都会想着写点什么
在阳台上，在马桶上 打开手机，就像打开了自己 写下文字，就像如厕 也许是真实的世界和自己 也许纯属虚构和幻觉
你试着把自己放在一段文字里 像秋风安放一场落叶 像大雪求证一个浩大的冬天
我们相互看着 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尺短寸长，世态炎凉 你的事，也是大家的事 你的孤独，也是人类的孤独 诗和诗人，埋在人群里 没有人愿意认领
2024/11/30
谢谢时光这辆破车（外二首）
这一年，我看见春天还是绿色的
这一年，我看见有人被摁在山沟里抬不起头来
有人在槐树下割蜜
有人在老旧的办公楼里生起煤炉子
有人从六次车祸里逃生
没有躲过第七次
这一年，该开的花开了
该刮的风刮了
大雨小雨，像大欢喜和小欢喜
也像大悲伤和大别离
仅有过一场薄雪
在城边就不见了
雪花也怕在人群里找不见自己
这一年，我在诗歌里看见了我的青春和亲人
我和他们抱了抱
又回到原地
诗歌其实很轻
可我们已经无力朗诵
在诗意稀薄的尘世里
诗人们追名逐利，其实也是可耻的
这一年的生意人，了无生意
做买卖的恨不得卖了自己
这一年，有过几次小聚
说起诗歌和往事
说起一些人和他们的动态
即使不见，也知道他们在哪里
也有一个人一年都没有消息
只有一只靴子落地了
另一只还在别人手里
这一年，去了几场葬礼
也去过几次婚礼
有人说：不服就干
有时想一想：还是服了吧
总有干不过的
你要学会放过自己
这一年，大事在过小事也在过
从楼上向下看，没什么大不了的
抬头看天，世事就是从你来我往到无来无往
无非鸡零狗碎
无非一地鸡毛
接受各种宿命
是谁也躲不过的
本来是要感谢的
谢谢所有的遇见，也谢谢遇而不见
谢谢别离，也谢谢怀念
谢谢失约失信，也谢谢坚持与慌乱
谢谢坐在我对面的另一个自己
可我真不知道应该谢谢你什么
生活是有裂缝的
我们自己撕开的
需要修修补补
只有时光撕开的裂缝
时光可以一晃而过
那就谢谢时光吧
我们都在你的破车上
不要赶我们下来
2024/12/27
想去山上看看
仅有一面窗
仅有一池水
仅有几只鸭子和潜伏的鱼群
马路上的车流和人流
正在掉着叶子的行道树
这一切是不够的
我在他们和它们身边
我也是扁平的
有时想去山上看看
北山有果园
南山有寺院
一边是尘世甘苦
一边是禅定无声
有一个落魄的老诗人
饿着肚子上了南山
把一路的风尘堆积在绝句里
应该也去看看
他嶙峋的瘦骨和飘然的仙气
再远一点
也想看看老家的山上
薄阳夕照，风吹枯草
东山的父亲，南山的母亲
被野草覆盖了一年又一年
他们还能不能认出他的孩子
登山，或者爬山
只是把自己从人群里抠出来
和庸常的烟火拉开一段距离
一辈子活不出来的高度
也许山可以给你
2024/12/26
不要质疑一颗糖的甜度
过年采买的糖
在果盘里躺了一年
身边的水果和瓜子
走了一批，再来一批
几粒颗，软的硬的
总是被葵花籽挤来挤去
糖曾经是甜的
小时候的一粒颗
可以分给几个人吃
现在的糖，应该也是甜的
只是没有人在意
也许因为糖
会带来高血糖
也许吃了太多的苦
一颗糖的甜
已经改变不了什么
2024/12/26 |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发表于 2025-1-3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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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1-4 14: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