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论坛

 找回密码
 注册
查看: 133|回复: 15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转贴] 巡抚狠辣:反围剿迫在眉睫!

[复制链接]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25-1-22 16:5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赵瀚家里的丫鬟婆子,要么是无家可归之人,要么想留下来工作赚钱。
现在只剩下四个,全部换成短期佣工契约。一个负责劈柴煮饭,一个负责浆洗洒扫,另两个给赵瀚和庞春来端茶倒水。
本来更多,被送去济养院了,主要以婆子为主。
朱元璋都在全国搞济养院,赵瀚要实现天下大同,怎能不把济养院弄起来。
现在济养院的鳏寡孤独还很少,因为老人往往选择**,今后就会慢慢变得多了。
他们也不是吃闲饭,要力所能及的做些事情,比如给子弟兵缝制棉鞋和军装——即过冬的衣服,赵瀚买了批棉布和棉花,都是向来往客商订购的。
玉米和红薯也有了眉目,一个跑“赣中—湖广”路线的客商,答应下次把玉米、红薯种子运来。
中午,饭桌。
庞春来扔了个小册子,然后端起碗吃饭:“这是茂生改的,你那套说辞,有些在村民面前不顶用。”
赵瀚接过来一看,顿时笑起来:“确实是我的疏忽。”
农忙过后,赵瀚没有选择扩张,而是让会员宣传大同思想,让村民和士兵明白自己要干啥。
一番实践之后,宣传内容被陈茂生改了许多,剔除一些高大上的东西,全部改成口水话和俚语:大同就是让老百姓吃饱饭,大同就是让老百姓不受欺负……诸如此类。
庞春来建议道:“茂生可以调任礼科科长,专门宣传大同思想,不是给他降职,他真不适合做副镇长。黄顺甫办事很扎实,可以升为副镇长。你看如何?”
“可以的。”赵瀚点头认同。
突然,一个女佣进来禀报:“先生,黄主簿求见,还带来一个上坊村的。”
小翠没做丫鬟了,被调去镇公所妇孺科,跟小红一起宣传大同思想。也就是每天跑去串门,跟女人们拉家常,专在妇女儿童之中搞宣传。
“请他进来。”赵瀚说道。
不片刻,黄顺德走进饭厅,身边还跟着一个士子。
见赵瀚正在吃饭,黄顺德迟疑道:“总长,要不属下先去会客厅等着?”
“不必,”赵瀚笑道,“大中午的,还没吃饭吧?快坐下一起吃。小竹,再添两副碗筷来。”
黄顺德连忙引荐:“总长,这位是上坊村的童生,杨桂,字冠举。”
杨桂作揖道:“晚生拜见赵先生。”
“好说,快坐下吃饭。”赵瀚拉着两人坐下。
杨桂刚坐下又站起来,拱手道:“求赵先生做主,把上坊村的乱子给平了。”
“上坊村又乱了?”赵瀚惊讶道。
上坊村在武兴镇的正北偏西,村中多山地,民众非常穷困。
武兴镇四个村子丰收之后,一些妇人回娘家,带着新米接济娘家人。少不得就要吹嘘一番,说武兴镇家家都能吃饱,把上坊村的村民给羡慕坏了。
于是,自发暴动。
大小地主,要么被杀,要么逃跑,上坊村的农民开始分田。
赵瀚忙着做思想宣传工作,没时间管邻村的事情。当然,主要是害怕擅自行动,会激起上坊村村民的反感,把他们当成来抢占土地的。
杨桂虽然是童生,但属于自耕农,家里也没几亩地,这次算躲过了一劫。
“赵先生,”杨桂哀叹道,“上坊村的农民,在杀死地主之后,分田时又自己打起来了。”
“怎么回事?”赵瀚询问。
杨桂解释说:“上坊村的好田,本来就不多,一半以上是山地。这分田的时候,谁分好田,谁分差田,根本就谈不拢,分到差田的都心怀不满。带头起事的佃户,又有私心,把好田都分给亲朋好友。他自己也占了许多土地,几乎把上田都占完了。”
“原来如此。”赵瀚立即明白。
这是打倒了旧地主,领头者摇身变成新地主,不乱起来才怪!
杨桂继续说:“今天早晨,不服气的村民,上门去讨说法,却被殴打了一顿。消息传开,全村又闹暴乱,死伤二十多个人。现在领头的全死了,群龙无首,谁都不相信谁。”
黄顺德在旁边补充说:“上坊村的村民,公推冠举兄(杨桂)为村长,请总长亲自过去主持分田。”
赵瀚笑道:“上坊村的农民,连本村的不信,就那么相信我?”
杨桂拱手说:“赵先生爱民如子,办事公允,周围村子哪个不知?”
“行吧,那我就去一趟。”赵瀚说道。
吃过午饭,赵瀚带着一票人过去,发现上坊村真的穷啊。
全村拢共不到五百人,连续两次暴乱,死得只剩四百二十几个。若是均分土地,人均耕地面积九亩以上,远远超过武兴镇这边,但一大半都是贫瘠山地。
黄老爷为啥人多势众?
就是因为武兴镇地处河湾地带,土地又平又肥还不缺水,农业生产条件碾压周边村落。
赶到村口,杨桂对一个村民说:“赵先生来了。”
“赵先生来了!”村民惊喜高呼,然后朝着村里奔跑。
不多时,上坊村的村民,拖妻带子前来,就连争斗受伤的都来了。他们呼啦啦跪一地,满怀期待的看着赵瀚,这些农民谁都不相信,现在只信赵瀚这个外地陌生人。
接下来半个月,就是主持上坊村的分田工作。
没有再按户数来分,而是按人头均分,拿到差田的酌情多分。同时,派遣礼科、妇孺科干部,进驻上坊村宣传大同思想。
杨桂被任命为上坊村村长,该村划入武兴镇治下。
上坊村都按人头均分土地,其他四个村子难免心里不平衡。
于是,赵瀚再次主持分田,把捐出的一万亩地,按照人口重新调整,一下子又分出六千亩,全镇只剩四千亩地作为公产。
二次分田还没结束,北边偏东的乾上村也炸了。
真的就跟传染一样,乾上村佃户发起暴动。而且,有了上坊村的前车之鉴,他们第一时间派人过来,请求赵瀚亲自去乾上村主持分田工作。
乾上村的情况,比上坊村好不了多少,也是贫瘠的山地无数,再加上地主盘剥,百姓生活苦不堪言。
转眼之间,赵瀚不再动武,却有了六个村的地盘,辖地总人口4936人(不含12岁以下孩童)。
……
江西巡抚解学龙,终于把滕王阁修好。
他邀请士绅前来聚会,吃喝之间募集一笔银子,突然决定南下剿匪。
这厮本来人畜无害的样子,却猛地露出獠牙。
勒令南昌卫出兵三百,瑞州千户所出兵五十,抚州千户所出兵五十,临江千户所出兵五十……一路坐船南下,得到卫所兵八百余,又招募了五百乡勇。
都是一些叫花子兵,被各大卫所军官,临时从地里抓来充数,论战力还不如瑞金的田兵。
但是,解学龙给这1300多士兵,换上了崭新的官军衣服,又召集民夫多造旗帜,乍看上去真能把农民给唬住。
虽然一路都可以坐船,但解学龙还是征召了1500运粮民夫。
不到三千乌合之众,对外号称三万大军。
行军至赣州府,解学龙立即停下,派人到瑞金县做宣传。
瑞金农民军大惊失色,三大田兵首领立即开会,但意见却产生了分歧。
沈士昌是童生出身,认为可以趁机请求招安;何志源是佃户出身,认为应该暂避锋芒,躲进大山等官兵自己撤退;张胜是坐过牢的私盐贩子,不把官兵放在眼里,认为可以设伏将官军杀退。
三人莫衷一是,闹得非常不愉快。
事实上,刚开始的两年,他们配合得非常默契。但随着时间流逝,外部压力暂时消失,他们的矛盾就与日俱增。
巡抚解学龙,卡时间卡得特别好。
这货靠散播三万大军的消息,震慑住农民军之后,又派人私下跟沈士昌接触,许诺保举沈士昌为瑞金县典史。
都不等沈士昌答应,“三万大军”就杀到瑞金县,许多商船也被强行征召,密密麻麻插满了旗帜。
农民军暗中打探,搞不清楚官兵有多少人。
解学龙又效仿董卓故事,白天派一千人打着旗帜进县城,晚上又偷偷跑出来,第二天继续大张旗鼓进城。
连续数日,把农民军吓坏了,真以为他有三万大军。
沈士昌亲自跑进县城,请求巡抚老爷招安。
隔日,解学龙出兵攻打张胜,双方还没正式交战,沈士昌突然偷袭张胜的老巢。
张胜得知自己老窝被端,瞬间军心崩溃,被杀得屁滚尿流。
何志源见势不妙,带着心腹躲进大山。
解学龙任命沈士昌为瑞金县典史,带着军队进山追击,并让沈士昌做开路先锋。
沈士昌进山转了好几天,被何志源埋伏杀退,身边逃得只剩数十人。
解学龙立即撤兵,并以临阵脱逃为由,把刚招安的沈士昌给砍了。
旬月之间,瑞金县三大田兵首领,一个战死,一个问斩,一个躲在山里不敢出来。
修了一年滕王阁的解学龙,威名震慑整个南赣地区,便是太监都要给他三分面子。
瑞金地主有苦难言,他们宁愿巡抚别来。
那“三万大军”作战太过勇猛,连解学龙都压不住,把半个瑞金抢成白地,地主家的余粮都被搬走大半。
就在解学龙班师回南昌时,庐陵县突然传来消息。
半个庐陵县,接连发生暴动,纷纷效仿武兴镇杀地主分田!
2#
 楼主| 发表于 2025-1-22 17:03 | 只看该作者
吉安府。
解学龙放下一封密信,努力克制却没忍住,破口大骂道:“阉贼可恶!”
幕僚李宗学忍不住问:“抚台为何动怒?”
解学龙把密信递过去,解释说:“铅山税监盘剥过度,有妖人创立密密教,愚夫愚妇信之者众。密密教已传到抚州,抚州知府写信来报,南丰县恐有教众起事!”
赵瀚还是离开费家太早,不晓得铅山县出大事了。
张普薇、马廖洋两个妖道,在铅山暗中创立密密教,不断有失地农民和佃户加入。
太监在铅山县大肆收税,损失被转嫁给农民和工匠,导致密密教信众突然激增。并且,已经出圈传到其他州县,甚至被几个弟子传播至抚州。
江义、周八在南丰县传教,前不久聚义于军峰山下。
封山附近的农村,已被密密教徒占领。二人正在联络的邱纯,这邱纯也是个妖道,占了云石浒一带的村镇。
他们杀死地主,不给朝廷上交赋税,只差没有公然造反,情况跟赵瀚那边差不多。
“抚台,妖人事大,不可小觑,当立即剿灭!”李宗学建议道。
解学龙头疼无比,叹息道:“萍乡县,也闹出民乱了。”
“萍乡也乱了?”李宗学震惊无比。
解学龙说道:“袁州知府田有年,还算一个知兵的,未经朝廷许可,就在黄花桥设立营寨,派遣士卒堵住西出咽喉。田有年写信来,求我赶紧调兵镇压,若被乱民攻破黄花桥,今后想要清剿都困难,乱民随时可以逃去湖广。”
李宗学默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虽然把瑞金的暴民杀败,却有一支逃入大山,估计冬天就会重新出来闹事。
走到半路,庐陵县又是大规模民乱。
解学龙赶紧回驻吉安,正准备谋划平乱呢,铅山、南丰又出现妖道谋反。
萍乡也传来农民起事的消息,那里是真正的咽喉之地,是沟通赣中和湖南的军事、商业要道!
到处都出现民乱,该先剿哪一路?
解学龙其实是个牛人,历史上,他手下没有正规军,却把江西义军全剿了。而且,还不止以上这些,后来鄱阳湖周边也闹民乱,同样是解学龙出面平定的。
可惜呀,遇到南明小朝廷,卷入无休止党争。
罢官闲住,变卖家产,捐助军资。
南京城破,投江殉国。
解学龙耗费一年时间,在南昌慢慢修滕王阁,想要青史留名只是其中之一,更深层次的意图是捋清士绅关系网。
否则他哪来的银子剿匪?
“老爷,外面有个左秀才求见。”
“带他进来!”
一个穿着贵气的秀才,腰悬剑鞘走入,长剑被收走了。他拱手作揖:“晚生左孝成,拜见石帆先生。”
左氏属于江西大族,解学龙不便怠慢,笑迎道:“一表人才,果为栋梁,不愧是左氏弟子。”
左孝成开门见山道:“晚生去了一趟黄家镇,如今被反贼改名叫武兴镇。”
“哦,快坐下说。”解学龙顿时重视起来。
左孝成端正坐下,说道:“暴民遍及半个庐陵县,杀害地主,强分田产。但各乡皆不足惧,跳梁小丑耳。惟那宣化乡的赵言,必须赶紧剿灭,否则定为心腹大患!”
解学龙问道:“那赵言有何奇异之处?”
左孝成解释说:“相传此獠为秀才出身,他在宣化乡创立大同会,取天下大同之意。杀地主,均田地,释奴仆,轻徭赋,练团勇,甚至改‘乡都制’为‘镇村制’。”
“此獠虽为贼寇,却不取钱财为己用。抢来的土地,他捐给武兴镇做公产;抢来的银钱,他捐给大同会做会产。”
“均田地时,亦公平不徇私,愚夫愚妇皆愿为其效死。周边都图佃户,杀了地主之后,也自愿请他去分田地。而今,半个庐陵县的反贼,皆奉所谓的‘赵先生’为主。”
解学龙听完这番话,立即知道事情大条了,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反贼!
左孝成又拿出几张纸:“这是大同会的会章和《白毛女》的话本。”
左孝成弄来的会章并不全,都是道听途说抄下来的,无非是陈茂生给农民宣传的那一套。
解学龙连忙接过来查看,越看越是心惊肉跳。他叹息道:“此人实乃乡野遗才,可惜不能为朝廷所用。”
左孝成又建言道:“出兵须速。而今,虽半个庐陵县的乱民,都奉那‘赵先生’为主,但赵贼实际只有五都之地。其余乱民皆各行其是,并不听从赵贼的调遣。若再给赵贼半年时间,肯定能将周边反贼全部吞并。到时候,恐怕就得调用外省之兵!”
幕僚李宗学,此刻也把会章和话本看完,他拱手附和道:“抚台,此贼惯会蛊惑人心,务必速速将其剿灭!”
“吾亦作此想。”解学龙深以为然。
于是,江西巡抚放着萍乡反贼不管,放着铅山和南丰妖道不理,开始谋划着如何剿灭赵瀚。
他没有立即出兵,而是联络庐陵县士绅,让士绅出钱出力招募乡勇。
庐陵县士绅大喜,他们早就想募兵了。
可惜朝廷不允许办团练,乡绅募兵形同造反,必须借用官府的名义。
而今,巡抚恩准他们招募乡勇,这些都属于家乡子弟兵,不怕打仗时被外来官兵洗劫。
解学龙很快得到乡勇三千,之前的“三万大军”实在太烂,直接从正兵变成乡勇们的辅兵。
操练月余,乡勇们能列阵了,解学龙立即带兵出征。
他不敢再继续练兵,因为赵瀚发展太快,暴兵速度估计也吓人得很。
……
赵瀚其实很头疼,农民暴动一个接一个。
江西山多地少,加之官绅无数,土地兼并的程度,在大明可谓数一数二。
这里早就是个火药桶,他在武兴镇起事成功,官府还迟迟不来镇压,立即引来周边村镇效仿。
一个村起事,就能传染几个村,旬月间传染了半个庐陵县。
离得近的村落,愿意请赵瀚主持分田,愿意服从赵瀚的统治。
可那些离得远的,一边打着赵瀚的招牌,一边对赵瀚不理不睬,派去的政工干部都被赶回来。
忙活一番,赵瀚的地盘扩张到十二个村,治下人口约7800人(不含孩童),其中有四个属于贫穷山村。
编练子弟兵八百人,共计八个大队。
有十七个读书人投效,但全是学童和童生,暂时还没招到秀才。
“会首,商旅全部断绝了,这几天一条商船都没有。除非把乱子平掉,否则咱们订的货,根本就运不过来。”黄顺甫前来汇报。
赵瀚点头说:“不必着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商船不是被官兵拦截的,而是下游那些暴民,在杀地主分田地之后,竟然还划着小船打劫商贾。
赵瀚订购的玉米和红薯,全被这些水匪给吓回去!
处理一番军政事务,突然又有人来报:“镇长,有个姓左的秀才求见。”
“秀才?”赵瀚大喜,“快请他……我亲自迎接!”
赵瀚快步跑出去,却见一个贫寒秀才,正袖手站在门口等候。
秋凉时节,此人还穿着单衣,脚踩一双稻草鞋。
“可是左秀才?”赵瀚笑道,“我便是赵言,快快请进!”
倒履相迎的把戏,让这秀才非常受用,他拱手道:“左孝良,字大善,拜见赵先生。”
赵瀚拉着左孝良往里走,说道:“我这地方,童生不少,秀才也有,就是躲着不肯见我。”
左孝良意有所指道:“我家若是地多,也不会来见先生。”
“哈哈,让大善笑话了。”赵瀚不正面接话。
左孝良说道:“不瞒先生,吾与族兄,已在武兴镇观察多日,对先生的手段略有了解。”
“你那族兄呢?”赵瀚问道。
左孝良回答:“投奔巡抚去了,他家里的地多。”
赵瀚摇头好笑:“情理之中。”
穿过回廊,左孝良并不进屋,而是站在门口说:“吾献一策,若先生能采纳,孝良愿为驱驰。若先生不采纳,孝良立即就走,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说无妨,我就喜欢快言快语。”赵瀚觉得这人很有意思:
左孝良评价道:“先生的宗旨,本是极好,吾亦苦求天下大同。可行事未免太过粗暴,不可为长久之计。”
“你说不能直接杀地主分田?”赵瀚听明白了。
左孝良解释说:“田肯定要分,但不必直接杀地主。地主里面,也有乐善好施的,并非全都是坏人。”
赵瀚点头道:“确实如此。你觉得该怎么做?”
左孝良突然低声说:“吾观先生之大同会,颇能调动百姓。每到一地,先驻军队,再令百姓抗租抗息。到地主无法承受之时,再由官府出面,低价赎买土地分给百姓。”
赵瀚反问道:“哪有恁多钱买地?”
左孝良拱手说:“不必官府出钱赎买,只需重新给佃户分配田皮,让他们每年交些粮食给地主,算是分期支付购地银子。佃耕十年八年,便把土地给买了。”
这个方法,说得直白一些,就是把真刀子架在地主脖子上,再用软刀子慢慢割肉放血。
赵瀚仔细思索一番,说道:“可以试试看,效果不好再改正。但是,穷凶极恶的地主,必须杀之而后快!每到一个都(约几个村),至少杀一个最坏的地主,否则老百姓不会愿意跟我。”
左孝良就怕一刀切,此刻突然笑起来,拱手作揖道:“愿为主公效劳!”
3#
 楼主| 发表于 2025-1-22 17:09 | 只看该作者
左孝良来投奔赵瀚,并非什么两面下注。
黄氏与左氏,皆为吉安大族。
黄家镇的黄氏,簧坝村的左氏,只是大族分出来的偏远小支。
左孝良的老家在簧坝村,位于武兴镇的河对岸,村民自发暴动分田地。此时已经被赵瀚接管,左孝良穷得只剩几亩地,反而因此逃过了一劫。
至于投奔巡抚的左孝成,老家则在永阳镇。
那里属于最前线,西边、北边和南边,都已被暴民占领。永阳镇因为商业繁荣,土地也比较肥沃,农民暂时还过得下去,因此没有出现杀地主的事情。
可士绅们还是害怕,悄悄召集族人和家奴练兵,时刻提防着农民揭竿而起。
左孝成、左孝良本来互不认识,直到两人都考上秀才,看名字就知道是族兄弟,于是关系迅速变得亲近。
宣化乡接连暴乱时,他们两个正在南昌乡试。
考举人双双落榜,结伴回乡时得知情况,又相约前往武兴村探查虚实。
一番探听,左孝成惊骇莫名,连忙前往吉安,跑去求见巡抚解学龙。
左孝良却喜忧参半,继续观察赵瀚的施政,居然渐渐的为之折服。
他家里已经很穷困了,乡试期间都吃不饱,还是左孝成送他几个肉饼。他十六岁中秀才,却次次乡试落第,朝廷还取消优免,这让左孝良失望透顶。
左孝良觉得,赵瀚可能会成事!
“嗙!”
费如鹤把刀拍在桌上,一屁股坐下说:“是不是要打仗了?”
“不晓得,”赵瀚头疼道,“下游的暴民劫掠船只,已经没有商船敢过来,消息自然也传不到。我已经派船前往府城,希望别被暴民给抢了,否则咱们的探子都回不来。”
“应该要打了,”左孝良突然开口,“我的族兄,已经前去投奔巡抚,他知道武兴镇是甚样子。巡抚只要不傻,必定发兵来攻,不过肯定先打下游的暴民。”
费如鹤觑了左孝良一眼:“这又是哪个?”
赵瀚说道:“左孝良,字大善,秀才相公。”
“呵,总算有秀才投奔了,”费如鹤笑了笑,问左孝良,“会不会带兵打仗?”
左孝良摇头:“不会。”
费如鹤嘴上毫不客气:“那就是文官,跟咱不是一路的。”
左孝良报以微笑,不与这厮计较。
赵瀚对众人说:“李家拐必须拿下,明日立即出兵,相关人员也跟着,你们各自回去做准备!”
李家拐是一个大村,甚至发展出集镇,地处禾水的几字湾处,土地非常平整肥沃。那里北边是山峦,河对岸还是山峦,是巡抚出兵的必攻之地。
如今被一群暴民占据,杀死地主之后,摇身变成新地主,还拉帮结派镇压佃户。
更可恶的是,这些家伙打着赵瀚的招牌,口口声声遵“赵先生”为主,却又拒绝政工人员进驻宣传。
如果解学龙带兵来攻,那些霸占李家拐的蠢货,很可能直接投靠巡抚,帮着官军跑来打赵瀚。
翌日,出兵。
八百子弟兵顺河步行前进,粮草则用小船运输——赵瀚太穷,买不起运兵的大船,只能自己造一些运粮小船。
左孝良跟在赵瀚身边,看着后面的叫花子军队,内心涌出非常古怪的情绪。
毛竹、黄竹、锅盖、菜刀、镰刀、剪刀……这样的队伍,能跟官兵作战?
偏偏精气神又很足,比左孝良见过的官兵好上百倍!
那个叫陈茂生的,听说以前是戏子。此刻走在队伍前方,带着大家一起唱小曲,士兵们不时发出欢笑声。
行军不是该庄严肃杀吗?
左孝良不知兵,有些搞不懂状况,他还需要慢慢融入集体。
赵瀚的主帅大旗,由一个叫刘柱的扛着。
那面大旗啥图案都没有,就一块靛蓝色的棉布。这是平民服装之色,因为靛蓝染色便宜,贩夫走卒都穿得起,可以用来代表老百姓。
传令官更有意思,腰插几面令旗还算正常,挂着一面铜锣也正常,居然还背着一只唢呐。
这传令官以前是民间乐手,专门给人婚丧嫁娶吹唢呐的。
听说,唢呐一吹,全军冲锋。
这是给自家吹喜呢?
还是要给敌人吹丧?
黄顺德已经走得脚疼,他是军中主簿,不敢叫苦停歇,只能一瘸一拐往前蹦。
“这才走几里路,就把腿都累折了?”赵瀚笑着打趣,忽悠变得严肃,“今后跟士卒一起训练!”
“遵令!”黄顺德连忙说。
他一个好端端的童生,被迫与泥腿子为伍,也算是逼良为娼了。
不过改造得还算可以,不再抵触赵瀚的政策,只是招安的心思还没彻底抹去。
“大善兄,”黄顺德挪到左孝良身边,“你一个秀才,以前还做过廪生,怎也跑来投靠赵先生了?”
左孝良反问:“你呢?”
黄顺德立即说:“我当然是仰慕赵先生风采,佩服赵先生的德行威严,认定了赵先生能够成事。”
左孝良说道:“我也是。”
“呃……”黄顺德没法接,话已经被聊死了。
终于来到李家拐地界,传令官掏出喇叭吹小曲,用来吸引本村百姓的注意。
等来的村民多了,陈茂生立即上前,带着手下男男女女,高喊着大同社的口号,无非人人有田耕、有饭吃、有衣穿那一套。
“赵先生来了,咱们有救了!”
无数村民欢欣鼓舞,主动跟在队伍后面,还有人跑来给赵瀚带路。
左孝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脑海中浮现出四个字:喜迎王师!
霸占李家拐的那群暴民,被八百大军给吓住,多数躲进地主的大宅子里,个别机灵的直接逃进山中。
赵瀚将八百士卒分为四股,把大宅子给团团围住。
正琢磨怎么攻打呢,本村百姓突然抬来梯子,还主动帮他们靠墙搭好。
于是,狼筅兵举着带枝丫的毛竹,干扰墙内敌人的视线和动作。藤牌兵一手拿着锅盖,一手拿着镰刀或菜刀,飞快的爬梯子翻墙,坐在墙上掩护**手上来。
张铁牛可不管那么多,三两下爬到墙头,拎着斧子就跳下去。
费如鹤见不得有人比他强,也提刀往下跳。
这两个杀坯以寡敌众,竟撵得敌人满院子乱窜。我军顿时士气高涨,也不管什么作战计划,纷纷跟着往院子里跳。
一炷香功夫,战斗结束。
张铁牛提着一颗脑袋过来,笑呵呵看向赵瀚,似乎等着被夸奖。
赵瀚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月的军饷没了,记大过处分!”
行军打仗期间,是有军饷可拿的。
张铁牛一头雾水,委屈道:“打赢了啊。”
“军法官,你跟他讲!”赵瀚懒得跟这二货瞎扯。
学童出身的李显贵,瞬间跑过来说:“张铁牛队长,你这次犯了两个错误!”
张铁牛愁得直挠头,迷糊道:“我犯错了,还犯了两个?”
江良逐条讲述:“第一,此次作战,以练兵为主,训练士卒的实战配合,这是出发之前就下达的军令。你破坏了实战练兵!第二,军规有令,不得砍人头论功,你手里就拎着一颗人头!”
张铁牛目瞪口呆,瞬间无话可说。
赵瀚看着他手臂和肋部的伤口,再次鄙视道:“对付一群村霸恶棍,你居然受伤了,还受了两处伤,真是威猛神勇!”
张铁牛解释说:“都是小伤。”
费如鹤突然现身,笑道:“我全须全脚的,一处伤都没有。”
“你也记大过!”
赵瀚非常生气,直接爆粗口道:“你他娘的是一大队队长,指挥着老子的标兵,居然扔下自己的兵,一个人跳进院里乱砍。砍到最后,人都见不着了,你的兵都找不到主官在哪!若是上了战场,你也这样丢下兵不管?就你这样,莫要干大事了,回老家当土匪去吧!”
费如鹤欲言又止,终究是自己理亏,叹气道:“是我错了,脑子一热,忘了手下的兵。”
乌合之众啊,赵瀚心里着急。
别看平时练得中规中矩,这还没遇到官兵呢,只打一群村霸而已,一个个就原形毕露!
赵瀚不再管这两人,对左孝良说:“你跟着陈茂生、费纯、黄绯、黄翡,学习怎么做事。先开仓放粮,吸引村民登记造册,不登记的就领不到粮食。户册造好,再按户口去清田分地,注意分田时有人偷奸耍滑。等分好了地,再演《白毛女》,公审这些恶霸,召开诉苦大会,宣讲咱们的大同思想。”
“先生放心,我一定好生学着做事。”左孝良非常谦虚,虽然他知道这个套路,但还是没表现出半分不耐烦。
赵瀚又说道:“等把李家拐的政务搞完,我亲自做介绍人邀你入大同会。”
左孝良抱拳说:“必竭力而为!”
就在此时,被派往府城的探子,半路划着船回来,疯狂跑来报信:“先生,官兵打来了,足有六万大军。前面好多村镇的头领,都请你去主持大局,说要合兵对付官府的清剿。”
“屁的六万大军,”赵瀚忍不住吐槽道,“巡抚、知府、知县,一起把屁股卖了,都凑不齐六万大军的粮草!”
“哈哈哈哈哈!”
众人欢声大笑,本来还很紧张,被赵瀚一句话逗乐了。
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2 17:14 | 只看该作者
左孝良来投奔赵瀚,并非什么两面下注。
黄氏与左氏,皆为吉安大族。
黄家镇的黄氏,簧坝村的左氏,只是大族分出来的偏远小支。
左孝良的老家在簧坝村,位于武兴镇的河对岸,村民自发暴动分田地。此时已经被赵瀚接管,左孝良穷得只剩几亩地,反而因此逃过了一劫。
至于投奔巡抚的左孝成,老家则在永阳镇。
那里属于最前线,西边、北边和南边,都已被暴民占领。永阳镇因为商业繁荣,土地也比较肥沃,农民暂时还过得下去,因此没有出现杀地主的事情。
可士绅们还是害怕,悄悄召集族人和家奴练兵,时刻提防着农民揭竿而起。
左孝成、左孝良本来互不认识,直到两人都考上秀才,看名字就知道是族兄弟,于是关系迅速变得亲近。
宣化乡接连暴乱时,他们两个正在南昌乡试。
考举人双双落榜,结伴回乡时得知情况,又相约前往武兴村探查虚实。
一番探听,左孝成惊骇莫名,连忙前往吉安,跑去求见巡抚解学龙。
左孝良却喜忧参半,继续观察赵瀚的施政,居然渐渐的为之折服。
他家里已经很穷困了,乡试期间都吃不饱,还是左孝成送他几个肉饼。他十六岁中秀才,却次次乡试落第,朝廷还取消优免,这让左孝良失望透顶。
左孝良觉得,赵瀚可能会成事!
“嗙!”
费如鹤把刀拍在桌上,一屁股坐下说:“是不是要打仗了?”
“不晓得,”赵瀚头疼道,“下游的暴民劫掠船只,已经没有商船敢过来,消息自然也传不到。我已经派船前往府城,希望别被暴民给抢了,否则咱们的探子都回不来。”
“应该要打了,”左孝良突然开口,“我的族兄,已经前去投奔巡抚,他知道武兴镇是甚样子。巡抚只要不傻,必定发兵来攻,不过肯定先打下游的暴民。”
费如鹤觑了左孝良一眼:“这又是哪个?”
赵瀚说道:“左孝良,字大善,秀才相公。”
“呵,总算有秀才投奔了,”费如鹤笑了笑,问左孝良,“会不会带兵打仗?”
左孝良摇头:“不会。”
费如鹤嘴上毫不客气:“那就是文官,跟咱不是一路的。”
左孝良报以微笑,不与这厮计较。
赵瀚对众人说:“李家拐必须拿下,明日立即出兵,相关人员也跟着,你们各自回去做准备!”
李家拐是一个大村,甚至发展出集镇,地处禾水的几字湾处,土地非常平整肥沃。那里北边是山峦,河对岸还是山峦,是巡抚出兵的必攻之地。
如今被一群暴民占据,杀死地主之后,摇身变成新地主,还拉帮结派镇压佃户。
更可恶的是,这些家伙打着赵瀚的招牌,口口声声遵“赵先生”为主,却又拒绝政工人员进驻宣传。
如果解学龙带兵来攻,那些霸占李家拐的蠢货,很可能直接投靠巡抚,帮着官军跑来打赵瀚。
翌日,出兵。
八百子弟兵顺河步行前进,粮草则用小船运输——赵瀚太穷,买不起运兵的大船,只能自己造一些运粮小船。
左孝良跟在赵瀚身边,看着后面的叫花子军队,内心涌出非常古怪的情绪。
毛竹、黄竹、锅盖、菜刀、镰刀、剪刀……这样的队伍,能跟官兵作战?
偏偏精气神又很足,比左孝良见过的官兵好上百倍!
那个叫陈茂生的,听说以前是戏子。此刻走在队伍前方,带着大家一起唱小曲,士兵们不时发出欢笑声。
行军不是该庄严肃杀吗?
左孝良不知兵,有些搞不懂状况,他还需要慢慢融入集体。
赵瀚的主帅大旗,由一个叫刘柱的扛着。
那面大旗啥图案都没有,就一块靛蓝色的棉布。这是平民服装之色,因为靛蓝染色便宜,贩夫走卒都穿得起,可以用来代表老百姓。
传令官更有意思,腰插几面令旗还算正常,挂着一面铜锣也正常,居然还背着一只唢呐。
这传令官以前是民间乐手,专门给人婚丧嫁娶吹唢呐的。
听说,唢呐一吹,全军冲锋。
这是给自家吹喜呢?
还是要给敌人吹丧?
黄顺德已经走得脚疼,他是军中主簿,不敢叫苦停歇,只能一瘸一拐往前蹦。
“这才走几里路,就把腿都累折了?”赵瀚笑着打趣,忽悠变得严肃,“今后跟士卒一起训练!”
“遵令!”黄顺德连忙说。
他一个好端端的童生,被迫与泥腿子为伍,也算是逼良为娼了。
不过改造得还算可以,不再抵触赵瀚的政策,只是招安的心思还没彻底抹去。
“大善兄,”黄顺德挪到左孝良身边,“你一个秀才,以前还做过廪生,怎也跑来投靠赵先生了?”
左孝良反问:“你呢?”
黄顺德立即说:“我当然是仰慕赵先生风采,佩服赵先生的德行威严,认定了赵先生能够成事。”
左孝良说道:“我也是。”
“呃……”黄顺德没法接,话已经被聊死了。
终于来到李家拐地界,传令官掏出喇叭吹小曲,用来吸引本村百姓的注意。
等来的村民多了,陈茂生立即上前,带着手下男男女女,高喊着大同社的口号,无非人人有田耕、有饭吃、有衣穿那一套。
“赵先生来了,咱们有救了!”
无数村民欢欣鼓舞,主动跟在队伍后面,还有人跑来给赵瀚带路。
左孝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脑海中浮现出四个字:喜迎王师!
霸占李家拐的那群暴民,被八百大军给吓住,多数躲进地主的大宅子里,个别机灵的直接逃进山中。
赵瀚将八百士卒分为四股,把大宅子给团团围住。
正琢磨怎么攻打呢,本村百姓突然抬来梯子,还主动帮他们靠墙搭好。
于是,狼筅兵举着带枝丫的毛竹,干扰墙内敌人的视线和动作。藤牌兵一手拿着锅盖,一手拿着镰刀或菜刀,飞快的爬梯子翻墙,坐在墙上掩护**手上来。
张铁牛可不管那么多,三两下爬到墙头,拎着斧子就跳下去。
费如鹤见不得有人比他强,也提刀往下跳。
这两个杀坯以寡敌众,竟撵得敌人满院子乱窜。我军顿时士气高涨,也不管什么作战计划,纷纷跟着往院子里跳。
一炷香功夫,战斗结束。
张铁牛提着一颗脑袋过来,笑呵呵看向赵瀚,似乎等着被夸奖。
赵瀚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月的军饷没了,记大过处分!”
行军打仗期间,是有军饷可拿的。
张铁牛一头雾水,委屈道:“打赢了啊。”
“军法官,你跟他讲!”赵瀚懒得跟这二货瞎扯。
学童出身的李显贵,瞬间跑过来说:“张铁牛队长,你这次犯了两个错误!”
张铁牛愁得直挠头,迷糊道:“我犯错了,还犯了两个?”
江良逐条讲述:“第一,此次作战,以练兵为主,训练士卒的实战配合,这是出发之前就下达的军令。你破坏了实战练兵!第二,军规有令,不得砍人头论功,你手里就拎着一颗人头!”
张铁牛目瞪口呆,瞬间无话可说。
赵瀚看着他手臂和肋部的伤口,再次鄙视道:“对付一群村霸恶棍,你居然受伤了,还受了两处伤,真是威猛神勇!”
张铁牛解释说:“都是小伤。”
费如鹤突然现身,笑道:“我全须全脚的,一处伤都没有。”
“你也记大过!”
赵瀚非常生气,直接爆粗口道:“你他娘的是一大队队长,指挥着老子的标兵,居然扔下自己的兵,一个人跳进院里乱砍。砍到最后,人都见不着了,你的兵都找不到主官在哪!若是上了战场,你也这样丢下兵不管?就你这样,莫要干大事了,回老家当土匪去吧!”
费如鹤欲言又止,终究是自己理亏,叹气道:“是我错了,脑子一热,忘了手下的兵。”
乌合之众啊,赵瀚心里着急。
别看平时练得中规中矩,这还没遇到官兵呢,只打一群村霸而已,一个个就原形毕露!
赵瀚不再管这两人,对左孝良说:“你跟着陈茂生、费纯、黄绯、黄翡,学习怎么做事。先开仓放粮,吸引村民登记造册,不登记的就领不到粮食。户册造好,再按户口去清田分地,注意分田时有人偷奸耍滑。等分好了地,再演《白毛女》,公审这些恶霸,召开诉苦大会,宣讲咱们的大同思想。”
“先生放心,我一定好生学着做事。”左孝良非常谦虚,虽然他知道这个套路,但还是没表现出半分不耐烦。
赵瀚又说道:“等把李家拐的政务搞完,我亲自做介绍人邀你入大同会。”
左孝良抱拳说:“必竭力而为!”
就在此时,被派往府城的探子,半路划着船回来,疯狂跑来报信:“先生,官兵打来了,足有六万大军。前面好多村镇的头领,都请你去主持大局,说要合兵对付官府的清剿。”
“屁的六万大军,”赵瀚忍不住吐槽道,“巡抚、知府、知县,一起把屁股卖了,都凑不齐六万大军的粮草!”
“哈哈哈哈哈!”
众人欢声大笑,本来还很紧张,被赵瀚一句话逗乐了。
106【就是换家】
三江口,泸水、禾水交汇处。
这里是解学龙聚兵、练兵之地,陆续有乡绅带子弟兵投奔。
子弟兵,顾名思义,就是家乡子弟。
佃农不配称“子弟”,多为族人和良家子,实在不行就让奴仆家生子补进来。绝对忠心,不会里通反贼。
如今解学龙的麾下,共有卫所兵800余,自募乡勇500余,士绅子弟兵3200余,另有2000多运输辎重的役丁。
河边军营。
解学龙坐于高台,面无表情道:“押上来!”
十多个军将士卒,被一股脑押到台下,纷纷哭爹喊娘,有人则破口谩骂。
有个军官嘶声怒吼道:“姓解的,爷爷是临江千户,杀我得有朝廷公文,你擅杀武将是要造反吗?”
解学龙冷哼一声:“在瑞金剿匪时,你就纵兵劫掠,我早就警告过你。如今平贼练兵之际,你又无故缺操,带兵侮辱良家妇女。杀了你又如何?来人,把这厮砍了!”
眼见刽子手提刀过来,军官又开始哭喊:“解老爷,我错了,我错了,我保证听话,求老爷让我戴罪立功!”
一刀下去,人头落地。
陆陆续续,问斩十余人,其中军官就砍了四个。
顿时全军肃穆,无人再敢喧哗,听着解学龙再次重申军令。
“抚台,孟暗先生率子弟兵来了。”幕僚李宗学快步登台,来到解学龙身边耳语。
解学龙闻言大喜,命令士卒继续操练,自己则疾奔向军营大门。
“解抚台!”李邦华拱手道,身后站在三十多个乡勇。
解学龙连忙作揖:“晚生拜见孟暗先生!”
李邦华笑道:“罢官赋闲之人,当不得如此大礼。”
解学龙又躬身道:“孟暗先生请入营。”
李邦华,吉水人,就在庐陵县隔壁。
他也是自耕农出身,当年父子二人,结伴进京赴考。穿的只是布衣,甚至没钱坐船,一路徒步走到京城。
之前的政绩就不说了,崇祯元年起复工部,很快改任兵部右侍郎,因治军得体升任兵部尚书。
半年之内,李邦华通过整顿京营,收回占役士兵上万人,清理虚冒兵员千余人,淘汰老弱残兵数万人,选编一万精锐进行操练。又严管京营军马,先将自己的班马减少三分之一,不准官员私自占用军马,着手开始整顿骑兵。
同时考察京营将官,清理京营库银,在得罪无数人之后,京营迅速恢复战斗力。
就在此时,鞑子破关而入。
李邦华选派三千精兵守卫通州,又遣两千精兵增援蓟州,自己亲率各部驻扎京城周边。
这个思路很清晰,不呆板死守北京,而是在京城以外布置防线。
扯淡的事情就来了,崇祯突然让李邦华回来,勒令京营精锐不得出去打仗,必须老老实实的守卫北京城。甚至连哨骑都不派出,完全断绝前线消息,李邦华气得想要吐血。
无奈之下,李邦华这个兵部尚书,只能窝在城里缉捕盗贼、捉拿间谍、禁止谣言、捐款制造火器。
因为李邦华整顿京营期间,得罪的人实在太多,断了无数人财路。鞑子还没打退,李邦华就被罢官,滚回江西养老至今。
解学龙已经是个猛人了,如今又来前任兵部尚书,赵瀚这小小反贼的面子真大。
还好,王思任十月调任九江兵备佥事,如今尚且还在赴任途中,否则王思任多半也要来凑热闹。
全是能臣干吏!
将李邦华请进帅帐,解学龙指着地图说:“孟暗先生,晚生已派出探子,五日之后正式出兵。逆禾水而上,以永阳镇为中心,南北并进收复村镇,肃清周边反贼,将这些反贼朝上游驱赶。届时,各村镇反贼必定合兵,看似贼兵众多,其实各怀心思,反而更容易击破。”
李邦华看了一眼地图,问道:“阁下可有精兵?经得起长途奔袭那种。”
解学龙说道:“我出兵瑞金之前,在南昌募了五百乡勇,已经操练数月之久。虽勉强可算精兵,但恐经不起长途奔袭。”
“那就算了。”李邦华叹息道。
解学龙问道:“先生有何妙计?”
李邦华指着地图:“若有数百精兵,就可坐船逆泸水而上。中途下船,借道步行前往永新县。以巡抚的名义,让永新知县征集船只和粮草。再顺禾水而下,直插黄家镇后背,将那赵贼的老巢一举拿下!咱们再大军逼近,配合绕后精兵,前后夹击贼寇。”
解学龙目瞪口呆,这个大迂回太牛了!
解学龙左思右想,突然决定道:“奇兵贵精不贵多,我立即拣选二百精锐。”
这个大绕后计划,共分为三段路程,其中两段都可以坐船。即便有一些山路弯绕,但也只需步行百里,训练了几个月的乡勇足够胜任。
李邦华说:“我来带兵奇袭,我带来的乡勇,也都可以算上。”
“先生何必亲自奔波?”解学龙劝阻道。
李邦华冷笑道:“我虽年愈五十,却还走得动路,当年进京赶考也是走着去的。此行必须借道永新县,若是所托非人,一路烧杀劫掠,怕要激起永新县民变!到时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庐陵县的乱子还没压住,永新县也得暴民遍地。”
解学龙肃然起敬,拱手长揖:“如此,就拜托先生了!”
可怜的前任兵部尚书,满腹韬略不能用来杀鞑子,只能带兵二百余镇压反贼。
翌日。
拣选二百精锐乡勇,再加上李邦华带来的三十多人,坐船沿着泸水绕道前往永新县。
算上联络永新知县,令其征船征粮的时间,若是一切都顺利的话,半个月就能绕到武兴镇后方。
到时候,赵瀚的老窝肯定被端,还将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
赵瀚会老实等着挨打吗?
……
“不去跟各路首领汇兵?”费如鹤惊道。
赵瀚白了费如鹤一眼:“你又不是没看过《三国演义》,十八路诸侯讨董是什么下场?咱们不是十八路诸侯,而是十八路村霸恶棍,混在一起必定自乱阵脚。”
“那咱们怎么打?”江大山问道。
赵瀚手里连地图都没有,全靠询问本地人,才知道路程和方向,他斩钉截铁道:“直接攻打吉安府城!”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已经听傻了。
官府大军压境,不想着如何退敌,竟然跑去奔袭府城。拢共八百杂兵,能攻下固若金汤的吉安府吗?
左孝良连忙劝阻:“先生,还请从长计议。”
庞春来似乎非常感兴趣,眯着眼问:“说说怎么打?”
赵瀚解释道:“官兵有船,顺着禾水而来,想打哪里就打哪里。咱们没有大船,只有一些小渔船,水战肯定拼不过,那就只能处处设防,处处被动挨打。想要扭转局面,必须攻敌之必救!”
“理当如此。”庞春来点头道。
赵瀚继续说道:“官府本来就没有正兵,全靠募集乡勇,吉安府城哪会有兵防守?那里既是府城,也是县城,一旦被攻破,巡抚必须回兵,咱们的地盘就保住了!”
黄幺问道:“可咱们把兵都带走,武兴镇就不要了?”
赵瀚说道:“让所有村民百姓,提前收拾好家当。上游下游,前方后方,全部派人盯梢,一旦发现官军,立即划船回来同知,大家夥儿都暂时躲到山里。把粮食、钱财和衣服带走就成,房子任他们烧,庄稼任他们踩。只要人保住了,一切都可以重来!庞先生留在武兴镇,费纯留在李家拐,左先生回簧坝村,获知敌情立即带百姓进山!”
黄顺德突然问道:“即便打下吉安府城,咱们孤军在外,官兵回师救援,又如何能挡得住?怕是去了就回不来。
赵瀚笑道:“打下府城,开仓放粮,在府城募兵。然后出城杀地主,煽动百姓造反。到时候遍地义军,咱们趁机转移,我看巡抚该怎么办!”
“秒啊!”黄顺德心服口服。
左孝良傻傻看着赵瀚,心里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天生的造反头子。
本来全盘死局,一下子就活过来,反而把巡抚给将上一军。
当即安排分工,文官前去组织百姓,政工人员也跟着宣传,劝百姓不要心存侥幸,早做逃进大山的准备。
赵瀚亲率八百子弟兵,打着绑腿奔北坡,走山路直往梅塘镇而去。
他们其实可以走更平坦且更近的路,但沿途人多眼杂,很可能提前暴露行军动向。
李邦华的大迂回也是如此,害怕朝近道迂回泄露消息,于是直接从永新县绕后——李邦华还有个顾虑,怕山路走多了部队逃散,毕竟乡勇不适合奔袭,大迂回反而可以一路坐船。
赵瀚的军队轻装前进,后勤辅兵都没有,每人只带了三天干粮。
前往梅塘镇,直线距离60里,走山路却超过200里。
中途粮食将近,杀了一个山中地主,略作补给继续行军。靠着绑腿和精气神,四天时间就抵达梅塘镇,立即杀地主开仓放粮。
有趣的是,李邦华的大迂回奇兵,两天前也从这里过去。
将梅塘镇搅乱之后,由于镇上的船只,早就被巡抚给征走,赵瀚只能摘店铺门板,绑起来做成木筏过河。
过河之后,直奔府城而去,只剩四十多里路!
5#
 楼主| 发表于 2025-1-22 17:19 | 只看该作者
三江口,泸水、禾水交汇处。
这里是解学龙聚兵、练兵之地,陆续有乡绅带子弟兵投奔。
子弟兵,顾名思义,就是家乡子弟。
佃农不配称“子弟”,多为族人和良家子,实在不行就让奴仆家生子补进来。绝对忠心,不会里通反贼。
如今解学龙的麾下,共有卫所兵800余,自募乡勇500余,士绅子弟兵3200余,另有2000多运输辎重的役丁。
河边军营。
解学龙坐于高台,面无表情道:“押上来!”
十多个军将士卒,被一股脑押到台下,纷纷哭爹喊娘,有人则破口谩骂。
有个军官嘶声怒吼道:“姓解的,爷爷是临江千户,杀我得有朝廷公文,你擅杀武将是要造反吗?”
解学龙冷哼一声:“在瑞金剿匪时,你就纵兵劫掠,我早就警告过你。如今平贼练兵之际,你又无故缺操,带兵侮辱良家妇女。杀了你又如何?来人,把这厮砍了!”
眼见刽子手提刀过来,军官又开始哭喊:“解老爷,我错了,我错了,我保证听话,求老爷让我戴罪立功!”
一刀下去,人头落地。
陆陆续续,问斩十余人,其中军官就砍了四个。
顿时全军肃穆,无人再敢喧哗,听着解学龙再次重申军令。
“抚台,孟暗先生率子弟兵来了。”幕僚李宗学快步登台,来到解学龙身边耳语。
解学龙闻言大喜,命令士卒继续操练,自己则疾奔向军营大门。
“解抚台!”李邦华拱手道,身后站在三十多个乡勇。
解学龙连忙作揖:“晚生拜见孟暗先生!”
李邦华笑道:“罢官赋闲之人,当不得如此大礼。”
解学龙又躬身道:“孟暗先生请入营。”
李邦华,吉水人,就在庐陵县隔壁。
他也是自耕农出身,当年父子二人,结伴进京赴考。穿的只是布衣,甚至没钱坐船,一路徒步走到京城。
之前的政绩就不说了,崇祯元年起复工部,很快改任兵部右侍郎,因治军得体升任兵部尚书。
半年之内,李邦华通过整顿京营,收回占役士兵上万人,清理虚冒兵员千余人,淘汰老弱残兵数万人,选编一万精锐进行操练。又严管京营军马,先将自己的班马减少三分之一,不准官员私自占用军马,着手开始整顿骑兵。
同时考察京营将官,清理京营库银,在得罪无数人之后,京营迅速恢复战斗力。
就在此时,鞑子破关而入。
李邦华选派三千精兵守卫通州,又遣两千精兵增援蓟州,自己亲率各部驻扎京城周边。
这个思路很清晰,不呆板死守北京,而是在京城以外布置防线。
扯淡的事情就来了,崇祯突然让李邦华回来,勒令京营精锐不得出去打仗,必须老老实实的守卫北京城。甚至连哨骑都不派出,完全断绝前线消息,李邦华气得想要吐血。
无奈之下,李邦华这个兵部尚书,只能窝在城里缉捕盗贼、捉拿间谍、禁止谣言、捐款制造火器。
因为李邦华整顿京营期间,得罪的人实在太多,断了无数人财路。鞑子还没打退,李邦华就被罢官,滚回江西养老至今。
解学龙已经是个猛人了,如今又来前任兵部尚书,赵瀚这小小反贼的面子真大。
还好,王思任十月调任九江兵备佥事,如今尚且还在赴任途中,否则王思任多半也要来凑热闹。
全是能臣干吏!
将李邦华请进帅帐,解学龙指着地图说:“孟暗先生,晚生已派出探子,五日之后正式出兵。逆禾水而上,以永阳镇为中心,南北并进收复村镇,肃清周边反贼,将这些反贼朝上游驱赶。届时,各村镇反贼必定合兵,看似贼兵众多,其实各怀心思,反而更容易击破。”
李邦华看了一眼地图,问道:“阁下可有精兵?经得起长途奔袭那种。”
解学龙说道:“我出兵瑞金之前,在南昌募了五百乡勇,已经操练数月之久。虽勉强可算精兵,但恐经不起长途奔袭。”
“那就算了。”李邦华叹息道。
解学龙问道:“先生有何妙计?”
李邦华指着地图:“若有数百精兵,就可坐船逆泸水而上。中途下船,借道步行前往永新县。以巡抚的名义,让永新知县征集船只和粮草。再顺禾水而下,直插黄家镇后背,将那赵贼的老巢一举拿下!咱们再大军逼近,配合绕后精兵,前后夹击贼寇。”
解学龙目瞪口呆,这个大迂回太牛了!
解学龙左思右想,突然决定道:“奇兵贵精不贵多,我立即拣选二百精锐。”
这个大绕后计划,共分为三段路程,其中两段都可以坐船。即便有一些山路弯绕,但也只需步行百里,训练了几个月的乡勇足够胜任。
李邦华说:“我来带兵奇袭,我带来的乡勇,也都可以算上。”
“先生何必亲自奔波?”解学龙劝阻道。
李邦华冷笑道:“我虽年愈五十,却还走得动路,当年进京赶考也是走着去的。此行必须借道永新县,若是所托非人,一路烧杀劫掠,怕要激起永新县民变!到时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庐陵县的乱子还没压住,永新县也得暴民遍地。”
解学龙肃然起敬,拱手长揖:“如此,就拜托先生了!”
可怜的前任兵部尚书,满腹韬略不能用来杀鞑子,只能带兵二百余镇压反贼。
翌日。
拣选二百精锐乡勇,再加上李邦华带来的三十多人,坐船沿着泸水绕道前往永新县。
算上联络永新知县,令其征船征粮的时间,若是一切都顺利的话,半个月就能绕到武兴镇后方。
到时候,赵瀚的老窝肯定被端,还将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
赵瀚会老实等着挨打吗?
……
“不去跟各路首领汇兵?”费如鹤惊道。
赵瀚白了费如鹤一眼:“你又不是没看过《三国演义》,十八路诸侯讨董是什么下场?咱们不是十八路诸侯,而是十八路村霸恶棍,混在一起必定自乱阵脚。”
“那咱们怎么打?”江大山问道。
赵瀚手里连地图都没有,全靠询问本地人,才知道路程和方向,他斩钉截铁道:“直接攻打吉安府城!”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已经听傻了。
官府大军压境,不想着如何退敌,竟然跑去奔袭府城。拢共八百杂兵,能攻下固若金汤的吉安府吗?
左孝良连忙劝阻:“先生,还请从长计议。”
庞春来似乎非常感兴趣,眯着眼问:“说说怎么打?”
赵瀚解释道:“官兵有船,顺着禾水而来,想打哪里就打哪里。咱们没有大船,只有一些小渔船,水战肯定拼不过,那就只能处处设防,处处被动挨打。想要扭转局面,必须攻敌之必救!”
“理当如此。”庞春来点头道。
赵瀚继续说道:“官府本来就没有正兵,全靠募集乡勇,吉安府城哪会有兵防守?那里既是府城,也是县城,一旦被攻破,巡抚必须回兵,咱们的地盘就保住了!”
黄幺问道:“可咱们把兵都带走,武兴镇就不要了?”
赵瀚说道:“让所有村民百姓,提前收拾好家当。上游下游,前方后方,全部派人盯梢,一旦发现官军,立即划船回来同知,大家夥儿都暂时躲到山里。把粮食、钱财和衣服带走就成,房子任他们烧,庄稼任他们踩。只要人保住了,一切都可以重来!庞先生留在武兴镇,费纯留在李家拐,左先生回簧坝村,获知敌情立即带百姓进山!”
黄顺德突然问道:“即便打下吉安府城,咱们孤军在外,官兵回师救援,又如何能挡得住?怕是去了就回不来。
赵瀚笑道:“打下府城,开仓放粮,在府城募兵。然后出城杀地主,煽动百姓造反。到时候遍地义军,咱们趁机转移,我看巡抚该怎么办!”
“秒啊!”黄顺德心服口服。
左孝良傻傻看着赵瀚,心里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天生的造反头子。
本来全盘死局,一下子就活过来,反而把巡抚给将上一军。
当即安排分工,文官前去组织百姓,政工人员也跟着宣传,劝百姓不要心存侥幸,早做逃进大山的准备。
赵瀚亲率八百子弟兵,打着绑腿奔北坡,走山路直往梅塘镇而去。
他们其实可以走更平坦且更近的路,但沿途人多眼杂,很可能提前暴露行军动向。
李邦华的大迂回也是如此,害怕朝近道迂回泄露消息,于是直接从永新县绕后——李邦华还有个顾虑,怕山路走多了部队逃散,毕竟乡勇不适合奔袭,大迂回反而可以一路坐船。
赵瀚的军队轻装前进,后勤辅兵都没有,每人只带了三天干粮。
前往梅塘镇,直线距离60里,走山路却超过200里。
中途粮食将近,杀了一个山中地主,略作补给继续行军。靠着绑腿和精气神,四天时间就抵达梅塘镇,立即杀地主开仓放粮。
有趣的是,李邦华的大迂回奇兵,两天前也从这里过去。
将梅塘镇搅乱之后,由于镇上的船只,早就被巡抚给征走,赵瀚只能摘店铺门板,绑起来做成木筏过河。
过河之后,直奔府城而去,只剩四十多里路!
107【遛狗】
中午时分,府城西北数里外。
赵瀚正在快速行军,突然前方出现一骑。见他们来了,立即后撤数十步,却始终堵在那里观察情况。
暴露目标了,肯定有人跑去府城报信。
江西的马儿不多,到处都是水网,骑马远远不如坐船方便。
能派哨骑出来打探,显然官府已经警觉起来!
“吃饭!”
赵瀚也不着急走了,命令八百士卒聚拢吃饭。
费如鹤啃着饼子,忧虑道:“咱们漏了行踪,府城肯定大门紧闭。”
黄幺也说:“我以前押粮去县衙,被留下来筑过城。府城很高很大,东边是赣江,南边、北边都有护城河。西北边倒是没有护城河,却有山坡远远挡着,下去就是一片洼地。”
江大山说道:“我也押粮去过县衙,若是没有战船,只能从南北两边攻城。可城外全是街市民房,咱们穿过街市的时候,城里就能赶快关闭城门。”
偷城,不是那么好偷的,特别是吉安这种临水大城。
就算没兵防守,只要城门一闭,你爬墙都要爬老半天,而且还得弄来许多云梯。
填饱肚子,赵瀚拍拍屁股站起,突然说:“往北走!”
八百士卒突然调头,刚吃饱饭,行军速度很慢,就仿佛武装郊游一般。
哨骑远远缀在后面,一路尾随,直至天色将黑,才打马疾奔回府城报信:“府尊老爷,贼寇去了北方偏西,可能是往安福县流窜。”
“不来府城就好,不来府城就好!”徐复生总算松了一口气,虽然安福县也是归他这知府管。
稍微冷静下来,徐复生又下令:“快坐船禀报解巡抚,就说有一股贼寇,往安福县的方向去了。”
赵瀚行军速度太快,虽然暴露行踪,但没人知道他的底细,只晓得是宣化乡的一股贼寇。
事实上,现在贼寇正满地乱跑。
……
永阳镇。
解学龙接到各部汇报,脸色非常难看,他的初步作战意图,已经宣告失败了。
除了赵瀚之外,他没把其他反贼放在眼里,因此分兵南北驱逐。将那些不成气候的贼寇,驱赶着往武兴镇方向跑,目的就是要让大小反贼聚在一起。
到时候,反贼看似兵多,其实来源复杂,内部必然矛盾重重。
而且,聚在武兴镇方向,三面都有大山阻挡,还更方便一网打尽,最坏局面也只是反贼遁入山中。
换成其他农民军领袖,若谁拥有巨大威望,肯定会串联聚兵,合流共同抗击官府。山西、陕西二省反贼,就一向是那么搞的,因为单打独斗玩不过官兵。
可赵瀚却不接招,非但不出面聚贼,反而还玩起了失踪。
四邻八乡的贼头子们,以为赵瀚带人跑了,于是也琢磨着跑路。
禾水以北的农民军,拖家带口,翻越山岭,直往安福县流窜。禾水以南的农民军,则绕过大山,前往泰和县西部。
杀地主,分田地,这是坐寇行为。
官军一来,众贼惊惧,生生变成南北两股流寇。
赵瀚也失算了,他想让那些贼头,帮自己稍微阻挡几天官兵。可是别人也不傻,既然打不过官兵,那就直接玩流窜战术,跑去祸祸邻近的州县。
“你们怎么看?”解学龙问道。
幕僚李宗学说:“抚帅,当立即传令安福、泰和两县,命令知县联合士绅,尽快招募乡勇保卫地方。流寇,流寇,不能让他们流窜起来,否则贼势将越滚越大。”
左孝成则说:“赵贼才是心腹大患,可不管那些流寇,坐船直击黄家镇!”
李宗学也建议道:“先破黄家镇,再回兵追杀流贼。到时候已是冬季,安福县、泰和县应该也有乡勇了,我等派兵追杀堵截,冻也要把流贼给冻死。”
解学龙思虑良久,拍板说道:“便依此策,立即出兵黄家镇!”
其他人都奉命去办事,解学龙独自坐在帅帐,内心有一种深深的忧虑。
根据反贼俘虏的供述,“赵先生”拒绝合兵一处,完全不顾其他反贼的死活,而且似乎带兵进山做土匪去了。
但是,解学龙总感觉不对劲。
因为赵瀚在黄家镇的做派,完全不像要当土匪的样子,那就是冲着改朝换代去的!
数千官兵,从永阳镇坐船出发,很快来到李家拐登陆。
解学龙派出开路探子,自己坐镇战船等待消息。
又是半日过去,探子陆续来报,李家拐附近空无一人,进山的路上留下许多人畜脚印。
解学龙脸色阴沉,干脆派出数股小部队,沿着两岸村落进行探查。
全进山了……
解学龙移师黄家镇,同样空无一人,镇上连根毛都没有。
怎么办?
解学龙根本不敢进山追击,因为他麾下的士卒,训练度实在太低。一旦山中遇伏,稍有风吹草动,必定全军崩溃。
幕僚李宗学出主意说:“再有月余便是冬天,山中苦寒之地,怎能长久作乱?只需陈兵黄家镇,一边操练士卒,一边耐心等待。让那些反贼,在山中自己冻死饿死。直到明年开春再进山,到时乡勇更加精锐,反贼则士气尽丧,可一举而破之!”
解学龙闭上双眼,苦苦冥思,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艘快船驶来,却是留在永阳镇督粮的水兵。
“抚帅,梅塘镇被贼兵攻陷,贼兵渡河往东去了。离开梅塘镇之前,贼兵杀了几个地主,好多佃户趁机起事,如今梅塘镇附近遍地贼寇!”
解学龙猛然一惊,大吼道:“快回府城!”
梅塘镇就在泸水边上,报信本该很快的。
可解学龙把船只全部征走,导致赵瀚抢不到船,只能用门板扎木筏过河。同样的,报信的士绅也没船,只能一路坐骡子疾奔,消息拖到现在才传过来。
那匹骡子,还是赵瀚抢剩下……
解学龙迅速坐船回师,半路又接到知府徐复生的报捷。
对,就是报捷!
有上千贼寇,想要攻打吉安府城,被英明神武的徐知府,率领城中青壮轻松击溃,贼寇已经折道朝安福县流窜。
这个消息,令解学龙感到有些疑惑。
李宗学看完信件,思虑道:“赵贼胆大包天,定然想要奇袭府城。可他半路泄了行踪,徐知府把城门一关,赵贼只能无功而返,遁往安福县做流寇去了。禾水以北的众贼,也翻山去了安福县,赵贼定然是去跟众贼合流。”
解学龙认同这个解释,因为吉安府城,真不是轻易能攻下的,单靠吉安府、庐陵县的衙役就可坚守。
为了稳妥起见,解学龙将八百卫所兵分出,让他们坐船回吉安府守城。
这些卫所兵战斗力低下,连乡勇都不如,而且喜欢劫掠,扔回去守城刚刚好,谅他们也不敢在府城抢劫。
至于解学龙,带着主力驶入泸水。
泸水有支流,向西可去永新县,即李邦华大迂回的路线。向北则往安福县,去那里可追击流寇,也可以等着赵瀚过来送死。
解学龙朝安福县行船一日,再次接到快船送来的军情信息:在吉安以北八十里,贼寇洗劫了江边的白沙镇,沿途抢掠地主家的牲畜和粮食,朝着安福县的方向遁去。所过村镇,许多佃户被煽动造反,请巡抚老爷赶紧派兵镇压。
种种迹象表明,赵瀚果然去了安福县,试图与逃往那里的宣化乡流寇汇合。
解学龙顿时坚定决心,不再返回赣江沿线,继续坐船沿泸水而上,加快速度直奔安福县。
他根本不怕赵瀚偷取府城,因为派了八百卫所兵回援,用那些废物守城绰绰有余。
……
庐陵县、安福县交界地带。
赵瀚那八百多士卒,已经扩充为一千三百多人。
新入伙的,多为家中无牵挂的青壮,也有一些偷偷舍家从军的穷人。
洗劫赣江边上的白沙镇时,陈茂生招了几个戏子入伙,张铁牛招了二十多个苦力入伙。
他们现在,还有许多驴子、骡子和黄牛,用来驮运从地主家借来的粮食。嗯……这些牲口也是向地主借的。
“什么?又回去?”
费如鹤郁闷道:“咱们在这里,兜兜转转好几天,我都快要被转晕了!不是去安福县吗?怎又回头去打府城?”
“你都晕了,官兵肯定更晕,”赵瀚笑道,“如今府城周边村镇,到处都是造反的,咱们回去不怕再露行踪。”
随军主簿黄顺德嘀咕道:“确实不怕暴露行踪,可城外遍地乱民,府城还不重兵防守?”
“谁说回了吉安府,就一定要去攻打府城?”赵瀚反问。
黄幺问道:“那咱们打什么?”
“钞关啊!”赵瀚大笑,“钞关的银子可多了,船也多得很,抢了银子就能坐船溜走。”
江大山挠头道:“可咱们从武兴镇出发时,不是说好了偷袭府城吗?”
赵瀚解释说:“这打仗,要随机应变,哪能说干啥就干啥?咱们露了行踪,知府把城门关了,那就只能去别的地方。把四下村镇都搅乱之后,官府迷糊得很,只知道咱们要去安福县。我已经找人问了,去安福县最近的路,就是从泸水坐船而上。那个巡抚解学龙,肯定被诱往安福。这种时候,咱们再杀个回马枪,吉安府那边怎受得了?”
费如鹤也学过兵法,领悟道:“这叫声东击西,也叫攻敌不备。虚虚实实,又虚又实,下次让我带兵,也可以这么干。”
6#
 楼主| 发表于 2025-1-22 17:24 | 只看该作者
中午时分,府城西北数里外。
赵瀚正在快速行军,突然前方出现一骑。见他们来了,立即后撤数十步,却始终堵在那里观察情况。
暴露目标了,肯定有人跑去府城报信。
江西的马儿不多,到处都是水网,骑马远远不如坐船方便。
能派哨骑出来打探,显然官府已经警觉起来!
“吃饭!”
赵瀚也不着急走了,命令八百士卒聚拢吃饭。
费如鹤啃着饼子,忧虑道:“咱们漏了行踪,府城肯定大门紧闭。”
黄幺也说:“我以前押粮去县衙,被留下来筑过城。府城很高很大,东边是赣江,南边、北边都有护城河。西北边倒是没有护城河,却有山坡远远挡着,下去就是一片洼地。”
江大山说道:“我也押粮去过县衙,若是没有战船,只能从南北两边攻城。可城外全是街市民房,咱们穿过街市的时候,城里就能赶快关闭城门。”
偷城,不是那么好偷的,特别是吉安这种临水大城。
就算没兵防守,只要城门一闭,你爬墙都要爬老半天,而且还得弄来许多云梯。
填饱肚子,赵瀚拍拍屁股站起,突然说:“往北走!”
八百士卒突然调头,刚吃饱饭,行军速度很慢,就仿佛武装郊游一般。
哨骑远远缀在后面,一路尾随,直至天色将黑,才打马疾奔回府城报信:“府尊老爷,贼寇去了北方偏西,可能是往安福县流窜。”
“不来府城就好,不来府城就好!”徐复生总算松了一口气,虽然安福县也是归他这知府管。
稍微冷静下来,徐复生又下令:“快坐船禀报解巡抚,就说有一股贼寇,往安福县的方向去了。”
赵瀚行军速度太快,虽然暴露行踪,但没人知道他的底细,只晓得是宣化乡的一股贼寇。
事实上,现在贼寇正满地乱跑。
……
永阳镇。
解学龙接到各部汇报,脸色非常难看,他的初步作战意图,已经宣告失败了。
除了赵瀚之外,他没把其他反贼放在眼里,因此分兵南北驱逐。将那些不成气候的贼寇,驱赶着往武兴镇方向跑,目的就是要让大小反贼聚在一起。
到时候,反贼看似兵多,其实来源复杂,内部必然矛盾重重。
而且,聚在武兴镇方向,三面都有大山阻挡,还更方便一网打尽,最坏局面也只是反贼遁入山中。
换成其他农民军领袖,若谁拥有巨大威望,肯定会串联聚兵,合流共同抗击官府。山西、陕西二省反贼,就一向是那么搞的,因为单打独斗玩不过官兵。
可赵瀚却不接招,非但不出面聚贼,反而还玩起了失踪。
四邻八乡的贼头子们,以为赵瀚带人跑了,于是也琢磨着跑路。
禾水以北的农民军,拖家带口,翻越山岭,直往安福县流窜。禾水以南的农民军,则绕过大山,前往泰和县西部。
杀地主,分田地,这是坐寇行为。
官军一来,众贼惊惧,生生变成南北两股流寇。
赵瀚也失算了,他想让那些贼头,帮自己稍微阻挡几天官兵。可是别人也不傻,既然打不过官兵,那就直接玩流窜战术,跑去祸祸邻近的州县。
“你们怎么看?”解学龙问道。
幕僚李宗学说:“抚帅,当立即传令安福、泰和两县,命令知县联合士绅,尽快招募乡勇保卫地方。流寇,流寇,不能让他们流窜起来,否则贼势将越滚越大。”
左孝成则说:“赵贼才是心腹大患,可不管那些流寇,坐船直击黄家镇!”
李宗学也建议道:“先破黄家镇,再回兵追杀流贼。到时候已是冬季,安福县、泰和县应该也有乡勇了,我等派兵追杀堵截,冻也要把流贼给冻死。”
解学龙思虑良久,拍板说道:“便依此策,立即出兵黄家镇!”
其他人都奉命去办事,解学龙独自坐在帅帐,内心有一种深深的忧虑。
根据反贼俘虏的供述,“赵先生”拒绝合兵一处,完全不顾其他反贼的死活,而且似乎带兵进山做土匪去了。
但是,解学龙总感觉不对劲。
因为赵瀚在黄家镇的做派,完全不像要当土匪的样子,那就是冲着改朝换代去的!
数千官兵,从永阳镇坐船出发,很快来到李家拐登陆。
解学龙派出开路探子,自己坐镇战船等待消息。
又是半日过去,探子陆续来报,李家拐附近空无一人,进山的路上留下许多人畜脚印。
解学龙脸色阴沉,干脆派出数股小部队,沿着两岸村落进行探查。
全进山了……
解学龙移师黄家镇,同样空无一人,镇上连根毛都没有。
怎么办?
解学龙根本不敢进山追击,因为他麾下的士卒,训练度实在太低。一旦山中遇伏,稍有风吹草动,必定全军崩溃。
幕僚李宗学出主意说:“再有月余便是冬天,山中苦寒之地,怎能长久作乱?只需陈兵黄家镇,一边操练士卒,一边耐心等待。让那些反贼,在山中自己冻死饿死。直到明年开春再进山,到时乡勇更加精锐,反贼则士气尽丧,可一举而破之!”
解学龙闭上双眼,苦苦冥思,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艘快船驶来,却是留在永阳镇督粮的水兵。
“抚帅,梅塘镇被贼兵攻陷,贼兵渡河往东去了。离开梅塘镇之前,贼兵杀了几个地主,好多佃户趁机起事,如今梅塘镇附近遍地贼寇!”
解学龙猛然一惊,大吼道:“快回府城!”
梅塘镇就在泸水边上,报信本该很快的。
可解学龙把船只全部征走,导致赵瀚抢不到船,只能用门板扎木筏过河。同样的,报信的士绅也没船,只能一路坐骡子疾奔,消息拖到现在才传过来。
那匹骡子,还是赵瀚抢剩下……
解学龙迅速坐船回师,半路又接到知府徐复生的报捷。
对,就是报捷!
有上千贼寇,想要攻打吉安府城,被英明神武的徐知府,率领城中青壮轻松击溃,贼寇已经折道朝安福县流窜。
这个消息,令解学龙感到有些疑惑。
李宗学看完信件,思虑道:“赵贼胆大包天,定然想要奇袭府城。可他半路泄了行踪,徐知府把城门一关,赵贼只能无功而返,遁往安福县做流寇去了。禾水以北的众贼,也翻山去了安福县,赵贼定然是去跟众贼合流。”
解学龙认同这个解释,因为吉安府城,真不是轻易能攻下的,单靠吉安府、庐陵县的衙役就可坚守。
为了稳妥起见,解学龙将八百卫所兵分出,让他们坐船回吉安府守城。
这些卫所兵战斗力低下,连乡勇都不如,而且喜欢劫掠,扔回去守城刚刚好,谅他们也不敢在府城抢劫。
至于解学龙,带着主力驶入泸水。
泸水有支流,向西可去永新县,即李邦华大迂回的路线。向北则往安福县,去那里可追击流寇,也可以等着赵瀚过来送死。
解学龙朝安福县行船一日,再次接到快船送来的军情信息:在吉安以北八十里,贼寇洗劫了江边的白沙镇,沿途抢掠地主家的牲畜和粮食,朝着安福县的方向遁去。所过村镇,许多佃户被煽动造反,请巡抚老爷赶紧派兵镇压。
种种迹象表明,赵瀚果然去了安福县,试图与逃往那里的宣化乡流寇汇合。
解学龙顿时坚定决心,不再返回赣江沿线,继续坐船沿泸水而上,加快速度直奔安福县。
他根本不怕赵瀚偷取府城,因为派了八百卫所兵回援,用那些废物守城绰绰有余。
……
庐陵县、安福县交界地带。
赵瀚那八百多士卒,已经扩充为一千三百多人。
新入伙的,多为家中无牵挂的青壮,也有一些偷偷舍家从军的穷人。
洗劫赣江边上的白沙镇时,陈茂生招了几个戏子入伙,张铁牛招了二十多个苦力入伙。
他们现在,还有许多驴子、骡子和黄牛,用来驮运从地主家借来的粮食。嗯……这些牲口也是向地主借的。
“什么?又回去?”
费如鹤郁闷道:“咱们在这里,兜兜转转好几天,我都快要被转晕了!不是去安福县吗?怎又回头去打府城?”
“你都晕了,官兵肯定更晕,”赵瀚笑道,“如今府城周边村镇,到处都是造反的,咱们回去不怕再露行踪。”
随军主簿黄顺德嘀咕道:“确实不怕暴露行踪,可城外遍地乱民,府城还不重兵防守?”
“谁说回了吉安府,就一定要去攻打府城?”赵瀚反问。
黄幺问道:“那咱们打什么?”
“钞关啊!”赵瀚大笑,“钞关的银子可多了,船也多得很,抢了银子就能坐船溜走。”
江大山挠头道:“可咱们从武兴镇出发时,不是说好了偷袭府城吗?”
赵瀚解释说:“这打仗,要随机应变,哪能说干啥就干啥?咱们露了行踪,知府把城门关了,那就只能去别的地方。把四下村镇都搅乱之后,官府迷糊得很,只知道咱们要去安福县。我已经找人问了,去安福县最近的路,就是从泸水坐船而上。那个巡抚解学龙,肯定被诱往安福。这种时候,咱们再杀个回马枪,吉安府那边怎受得了?”
费如鹤也学过兵法,领悟道:“这叫声东击西,也叫攻敌不备。虚虚实实,又虚又实,下次让我带兵,也可以这么干。”
108【夜袭钞关】(为盟主“寒风萧瑟”加更)
解学龙此人,是非常难对付的。
他一路来往全是坐船,包括派去守城的八百卫所兵,赵瀚就算得知消息都没法进行伏击。
而且坐船跑得还快,不但运兵速度快,获取情报的速度,也比赵瀚快好几倍。
机动性不足,便处处受制于人。
赵瀚必须演戏,在吉安北边到处绕,每次都做出要去安福县的动作。他甚至把自己人都绕晕了,搞得麾下士卒,真以为要去安福县。
如果解学龙聪明,就会坐船抄近路,快速跑去安福县等着。
如果解学龙是个铁憨憨,又或者胆小怕事,被吓得赶紧回防吉安,那赵瀚只能自认倒霉。
不怕巡抚聪明,就怕巡抚太笨!
二大队队长黄幺,夜里客串了一把侦察兵。因为这货跑得快,而且经常到吉安押粮,所以是最好的探路人选。
小山梁里,全军正在休整。
黄幺半上午跑回来,低声汇报道:“钞关有兵,而且还不少。”
赵瀚问道:“穿得如何,拿什么兵器?”
黄幺说道:“都是真正的官军,衣服跟乡勇不一样。”
“看来徐知府胆子很小,又胆子很大啊。”赵瀚忍不住好笑。
在吉安私设钞关的,是分守太监张寅,这职务其实没有收税大权。
但只要收来的银子,给宫中大太监送一笔,再给南昌镇守太监送一笔,也就没人敢举报他胡乱征税了。
举报也没用!
当然,吉安的进士太多,吉安籍的官员无数,本地士绅拥有极大能量,太监在征税时也得收敛一些。
前些天,吉安府周边乱起来,到处都能看到反贼。太监张寅有些害怕,不但临时关闭钞关,自己也跑去府城躲避。
可听说最厉害的贼寇,已经前往安福县,巡抚还调回八百卫所兵,这死太监的胆子立即变大。
张寅跑去找到徐复生,强行要走750个卫所兵,只给吉安府留50个守城。
于是钞关恢复营业,太监也重新住回城外大宅。
夜晚。
赵瀚留下三十多人,在小山梁里看守牲口和粮食,其他士卒携带干粮,趁着夜色轻装前进。
夜盲症?
松针熬水喝,一个星期搞定。
府城的方向很好分辨,特别是城南码头,彻夜灯火通明,隔老远都能看到亮光。
钞关在北边一些,主要是南边太堵,不方便给商船征税。
太监府邸与钞关之间,设有一个临时营寨,750个卫所兵就在里面。
这扎营位置挺奇葩的,完全无险可守,纯靠木栅栏防御,只为快速救援太监和钞关。
……
吴勇是临江千户所的军户,但直到半年前,他都没摸过兵器。平时一直扛锄头,给千户老爷种地,过得比普通佃户还惨。
几个月前,巡抚让千户提供士兵,吴勇就放下锄头入伍了。
刚开始他还挺害怕,幸好解巡抚用兵如神,在瑞金县轻松杀灭反贼。吴勇只是跟着摇旗呐喊,就取得决定性胜利,又被千户老爷带去四处“征粮”。
吴勇在瑞金县,抢了许多粮食和银子,可惜都是千户老爷的,他自己只悄悄私藏二两。
搜身检查时,把银子夹在腚眼里,险之又险的蒙混过关。
后来,千户被巡抚砍了,抢来的财货都被巡抚拿走。
眼看就快要到冬天,吴勇只想赶紧回临江府,将银子交给亲娘保管,他还指望存钱娶媳妇呢。
唉,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吴勇靠着木栅栏打瞌睡,上眼皮磕着下眼皮,不知不觉就进入梦乡。
放哨?
别扯淡了,睡觉多好,反贼可不敢过来。
也不晓得睡了多久,吴勇突然被惊醒,或者说被木栅栏砸醒。
无数反贼推倒木栅栏,就那样杀进营寨,周围的哨兵都被砍死了。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尖锐刺耳的唢呐声响起,仿佛阎王爷在招魂,反贼们瞬间化身为牛头马面。
吴勇平躺在地上睡觉,又躲在木栅栏后边,竟然没有被反贼发现。
只是木栅栏被推倒后,把他脑袋砸得很疼,又被反贼踩着木栅栏过去,好几次差点把他踩闭气了。险险从空隙里钻出,却见另一波反贼又杀来,吓得吴勇连忙抄起**,装作反贼的样子冲向营寨中心。
跑着跑着,吴勇干脆把官兵的衣服脱了,这样自己看起来就更像反贼。
750个卫所兵彻底崩溃,有些干脆原地投降。
吴勇正琢磨着该怎么逃跑,突然有反贼来到他身边,笑着说:“老表,你也弄了杆官兵的枪?这可比竹子绑剪刀好用多了。”
吴勇吓了一跳,急中生智道:“是啊,好用得很,我抢来的。”
“你是半路参军的吧?我可是武兴镇的老兵。”那反贼颇为得意。
“嗯,我半路参军的。”吴勇边说边往府城跑。
那反贼立即喊道:“老表,你走错了。快去那边帮忙,别让狗太监跑了,赵先生说要抓活的!”
吴勇只能端起**,硬着头皮往前冲,又被身边的反贼裹挟,朝着喊杀声最响的方向而去。
闷头不知跑了多远,吴勇听见有人喊:“太监从那边跑了,快追,快追!”
“唉哟!”
吴勇假装摔倒,想等反贼走了,再折身过桥进城。
旁边那反贼竟不去追太监,而是扶起吴勇问:“老表,你没摔坏吧?”
“没……没有,崴脚了,”吴勇装出一瘸一拐的样子,“你去杀狗太监,快别管我。”
反贼还是不走,扶着吴勇说:“赵先生说了,咱们都是战士,不能抛弃战友。追太监的人多得很,我先扶你回营寨,那里有人在接收俘虏。”
吴勇哪敢回去自投罗网,蹦蹦跳跳说:“咦,又没事了,快去杀太监!”
两人在夜里闷头瞎冲,只是寻着声音追赶,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
突见有人跑来,那反贼立即拦住:“投降不杀!”
吴勇也跟着喊:“投……投降不杀!”
“好汉饶命!”
来人噗通跪地,掏出银子说:“我有钱,都给你们,快放我去城里。”
吴勇下意识准备拿银子,身边这反贼却一枪砸下,怒斥道:“爷爷我可是大同子弟兵,有田有屋有粮食,不要你们这些狗官的臭钱。赵先生说了,官府惯会骗人,等咱们信了,就要把咱们的田抢走!”说完便大喊,“这里有个狗官,我抓到一个狗官!”
有银子都不要?
脑子坏了吧!
吴勇已经把手伸出去了,连忙悄悄收回来,跟着喊道:“这里有个狗官!”
张铁牛不知从哪冲出,一脚将此人踹倒,大骂道:“你个狗日的,还真是会跑,害老子白追了白天。来人,把这太监押回去!”
吴勇顿时张大嘴巴,惊得差点叫出声来,自己居然把太监抓了?他可是奉命来保护太监老爷的!
回到卫所兵的营寨中,赵瀚正在重新整队。
这黑灯瞎火的,冲起来编制全乱了,军官和士兵谁也顾不上谁。
“总长,太监抓住了!”张铁牛兴奋道。
赵瀚下令道:“快找十几个人,换上官兵的衣服,试着去诈一下城门。闹这半天,多半诈不开,但总得试一试。”
钞关已经被占领,但没啥银子,全都搬去太监家里了。
目前正在搜查太监的宅子,另外还在河边抢到两条大船,连船工一起堵在船上不准下来。
赵瀚拔刀抵住太监的咽喉:“可是吉安分守太监张寅?”
张寅吓得浑身瘫软:“回大……大大王,我……我我是张寅。”
“不想死就老实听话!”赵瀚呵斥道。
“听……听话,”张寅居然很聪明,瞬间明白什么情况,而且越说越利索,“我帮大王诈城,求大王放我一条狗命。”
吴勇稀里糊涂的,又穿上官兵衣服,等着跟太监一起去诈城。
左等右等,越想越怕,吴勇浑身都在发抖。
赵瀚竟然没有立即动手,而是押着俘虏上船,把抢来的财货跟俘虏,逼迫船工开船运往赣江下游。
留下五百士卒,藏进太监的大宅里。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徐复生、孙扬怀彻夜未眠。
二人属于难兄难弟,一个知府,一个知县,闹出这么大乱子,就等着朝廷治罪吧。
站在城楼上,孙扬怀望着江面自语:“反贼走了?”
“该是走了,”徐复生却轻松不起来,满脸愁苦道,“反贼是来抢钞关的,估计太监凶多吉少,咱们闹出祸事了。”
孙扬怀嘀咕说:“死一个太监,总好过丢城失地。”
正说话间,一个浑身湿透的卫所兵,狼狈奔至城下,大喊道:“我是岳千户的兵,快放我进城!”
“吊他上来!”徐复生吩咐道。
一群衙役持刀拿棍,此人被竹篮吊上城楼,立即遭到团团围堵。
“别杀我,我不是反贼!”卫所兵惊慌道。
徐复生问:“你怎活下来的?”
卫所兵跪地回答:“回知府老爷,我当时没在营寨,被派去钞关守夜。反贼一来,我就跳进江里,游到钞关的石阶下。我全身泡在水里,只有脑袋露出来,黑漆漆的没被反贼看到。”
“摊开手。”孙扬怀突然说。
卫所兵连忙摊开双手,手指都起褶子了,果然在水里泡了大半夜。
徐复生又问:“反贼往哪边走的?”
卫所兵说道:“反贼抢了两条商船,还搬走许多财货,开船往北边去了。”
徐复生和孙扬怀对视一眼,心里都松了口气,他们就怕反贼赖着不走。
陆陆续续,又回来十多个卫所兵,都是半夜逃散了,天亮才敢冒险回城。他们被单独吊上城楼,缴械之后放入城中,由皂吏分开看管起来。
徐复生虽然昏庸,但毕竟进士出身,基本智商还是有的。
他亲自进行审问,又让那些卫所兵对质,很快就确定没有任何问题。
当然没问题,因为都是真的,假的还没出来呢。
直到半上午,从西北小山里,又跑回来一群卫所兵,而且还搀扶着太监张寅。
“狗日的,快放我们进去,镇守老爷受伤了!”
赵瀚一手扶着太监,一手拄着**,冲城楼上嚣张大叫。
太监张寅确实受伤了,为了演戏更逼真些,一条腿被赵瀚生生打骨折。
7#
 楼主| 发表于 2025-1-22 17:28 | 只看该作者
昨天半夜被吓醒,又搞了一个早晨,徐复生困得直打哈欠,他对身边众人说:“我先回去补个觉,反贼不会再来了。”
孙扬怀还是有些害怕:“府尊,这赵贼奸诈无比,就怕他杀个回马枪。”
徐复生一边打哈欠,一边指着城南码头:“我现在想明白了,赵贼只是想抢船,连抢钞关都是顺带。”
孙扬怀朝码头一看,顿时恍然大悟,由衷佩服道:“府尊高见!”
“府尊高见!”
旁边十多个官员,纷纷开始拍马屁。
吉安府城很奇特,虽然城高池深,但城墙围起来的面积不大,是在唐朝旧城的基础上建造的。
城墙之内,除了民居以外,几乎全是官府衙门。
城北是参将官邸和县学,城西是守备衙门和仓库,城南是庐陵县衙和府学,城中心到城东归吉安知府管辖。
真正的菁华之地在城外,绕城建了许多民居。
特别是南城墙到码头一带,面积竟然比城内还大,商业繁荣,货物云集,各种店铺鳞次栉比。
如果把城内城外算作整体,城内面积约占五分之二,城外面积反而超过五分之三。
赵瀚若是为了财货,昨晚其实不用抢钞关,直接抢城南码头赚得更多!
因此,徐复生非常笃定,赵瀚的目标是抢船,抢劫钞关只是顺带的。此时此刻,怕是已经坐船远遁,不知流窜到那个州县了。
知府、知县心中有底,各自安排一番,便回家补觉休息。
就在他们路过参将署时,突然听到城上大呼:“张镇守回来了!”
二人对视一眼,又好气又好笑。
太监强行把卫所兵调出城,被搞得几乎全军覆没。徐复生和孙扬怀自然生气,可他们更怕张寅死了,不好向江西镇守太监交代。
“这阉贼倒是跑得快,居然没被反贼砍了。”徐复生讥讽道。
孙扬怀也在打哈欠:“看来还睡不成,得去把这阉贼迎回城里,看能不能让他美言几句。”
……
城楼上放下箩筐,赵瀚扶着太监,低声说:“还想活着,就别玩花样。”
张寅当然在想着耍诈,一旦城破,他就失去利用价值,还不被反贼给一刀砍了?
赵瀚拍拍太监的后背,贴在他耳边说:“破城之后,我会杀死知府和知县,到时候不但把你放了,还会派船送你去南昌。记住,丢城失地,都是知府、知县的责任。巡抚解学龙养寇自重,故意把兵力调去安福县,将府城留给反贼趁虚攻占!而你张镇守,奋勇杀敌,一度击溃贼寇,还因此身负重伤。”
张寅顿时目瞪口呆,随即心头狂喜——我还有用,我还有用,反贼不会杀我!
而且,他不但能够活命,还可以把责任推到文官头上。
想通此理,张寅顿时求生欲无限,开始了自己的炸裂表演,他以最嚣张的语气大喊:“爷爷腿摔断了,快把城门打开,谁不听话就弄死他!”
守城官员和士卒,根本不敢开门,依旧是把箩筐放下。
赵瀚和费如鹤披头散发,脸上和身上都是灰尘。他们扶着太监坐进箩筐,故意抬着太监的断腿,用力往箩筐边缘撞去。
“啊!!!”
太监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疼得额头直冒汗珠子。
这根本不用再演,他脸色苍白的呼喊着:“快开城门,我的腿断了,快去找接骨大夫!”
守城士卒面面相觑,陆续有官员赶到这里。
一些官员想要开门,少数官员不敢冒险,在那儿闹得不可开交。
徐复生和孙扬怀姗姗来迟,见太监不似作伪,否则不可能演得那么真。于是,徐复生说:“开门,迎张镇守进城。还有,把最好的接骨大夫请来。”
城门开启,赵瀚和费如鹤左右搀扶,拖着已经快要痛晕的太监进去。
进门之后,众人都心惊胆战,反而比在城外还紧张。
因为除了临江的城门之外,其他几道城门全都筑有瓮城。赵瀚他们此刻就在瓮城内,一旦被发现有问题,就等于被人瓮中捉鳖,那是想跑都跑不了的。
总算有惊无险,顺利穿过瓮城,来到真正的府城内。
“哎呀,张镇守,你总算回来了!”徐复生笑着走下城楼,快步过来迎接。
孙扬怀则说:“张镇守是有福之人,区区几个反贼算什么?”
吉安府、庐陵县的诸多官吏,也全都前来拍马屁,只希望太监能帮忙说好话。因为本地民乱闹得太大,朝廷多半要治罪,也就太监还能在宫里吹吹风。
张寅已经不想其他事了,他的断腿痛得死去活来,有气无力道:“找大夫,快找大夫。”
活该!
诸多官吏嘴上拍马屁,脸上全是讨好笑容,心里却都在幸灾乐祸。
徐复生推开赵瀚,亲自把张寅扶住,安慰说:“镇守放心,接骨大夫很快就来。”
孙扬怀也把费如鹤推开,搀着另一边说:“镇守昨夜指挥若定,竟将贼寇击溃远遁,真乃朝廷之栋梁也。”
张寅汗如雨下,哀求道:“唉哟……慢点,慢点,腿断了。”
知府和知县也坏得很,故意把太监往前拖,就是要让这厮活受罪。
“啊呀,”徐复生连忙收住脚步,一脸关切道,“张镇守没事吧?是在下鲁莽了。”
“不……不碍事,慢点就……成。”张寅已经快说不出话,一张脸痛得完全扭曲变形。
说话之间,吉安府、庐陵县诸多官员,已经陆续围到太监身边。
“杀!”
赵瀚一枪戳死知府徐复生,又抽刀砍死一个府同知,接下来便是挥刀乱砍。
这里人挤着人,彼此的距离很近,**不如短刀好使。
反贼?
徐复生捂着胸口缓缓倒下,他致死都想不明白,反贼怎么可能还没走?
城里又没什么好抢的,为何不去抢城南码头,竟然冒险跑来诈取府城。这实在是说不通啊!
就在赵瀚动手的同时,费如鹤也将知县砍翻,又挥刀砍死县丞,闯进官吏堆里所向披靡。
张铁牛提着斧子,把官员杀穿之后,又去杀守城士卒。
此时此刻,吴勇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贼还是兵。他只能硬着头皮冲杀,一枪戳死试图爬起的通判,接着又戳死正在挣扎的推官。
连杀两名官员,吴勇兴奋莫名,仿佛什么东西觉醒了。
他是军户,实为农奴,比佃户过得还惨。
杀杀杀,当官的都该杀!
吴勇越战越勇,他也不杀兵,专杀当官的。地上躺了一堆,总有人还没死透,但凡还在动弹的,都逃不过吴勇一枪。
真是爽快,吴勇浑身酣畅,顿觉前面二十年白活了。
如今这样子,才算是个人,以前只是牲畜。
“杀呀!”
吴勇双目通红,朝着守城士卒冲去,甚至忘记了恐惧和死亡。
赵瀚一边往城头冲,一边喊道:“如鹤,你带人守住城门。铁牛,不要再冲了,带人过来跟我守城楼!司号手快来!”
司号手飞快跑到赵瀚身边,从布袋里掏出唢呐。
“嘟嘟哒,嘟嘟哒嘟哒嘟哒,嘟嘟嘟呜~~~~~~~~~~~~”
“嘟嘟哒,嘟嘟哒嘟哒嘟哒,嘟嘟嘟呜~~~~~~~~~~~~”
尖锐刺耳的唢呐声响起,城外太监的豪华宅邸,大门突然被推开,江大山带着五百士卒朝府城冲来。
司号手还在吹个不停,他以前只吹婚丧嫁娶,如今站在府城的城楼上,欢快的给府县两级官员集体送葬。
“反贼杀来了!”
“快跑啊!”
守城士卒惊慌逃窜,官员都被一锅端了,他们哪里还有战心?
太监张寅摔在地上,疼得哇哇大叫,打斗之时又被踩几脚。其中一脚,正好踩在他断腿上,如愿以偿的痛晕过去。
等江大山带领五百士卒入城,守军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城外街市很快混乱起来,商户和居民纷纷关门,码头的商船也连忙起航。有些逃出城的士卒,以及流氓混混,趁机在城外烧杀抢掠,而且还打着反贼的旗号。
赵瀚立即下令:“如鹤,你带一百人,去码头那边平乱。大山,你带五十人,占领吉安府衙。铁牛,你带五十人,占领庐陵县衙。黄顺,你带五十人,占领府县仓库。李正,你带人前往县学,让那些秀才不要惊慌。记住,除了趁机闹事者,不准随便杀人!”
陈茂生此刻躲在小山梁里,负责管理粮食、牲口和政工人员。
黄幺带着两艘抢来的商船,跑去北边十里外靠岸,约好了中午时分再开船回来。
赵瀚亲自带人前往府学,由于他动手太快,里面的秀才有些还没跑。
眼见反贼杀来,秀才们端起板凳要拼命。
赵瀚笑着跨前一步,突然有秀才扔下板凳就跑,还有秀才吓得直接跪地求饶。
“放心,我不会乱杀人,我也是读过书的。”赵瀚笑道。
秀才们惊魂未定,但总算不那么怕了。
赵瀚问道:“就剩你们几个?”
一个秀才提醒道:“还有些在县学,江中尚有白鹭洲书院。”
“我倒是把那里忘了,”赵瀚笑了笑,突然喝令,“来人,把白鹭洲书院围了,一条船都不准进出!”
白鹭洲书院,与白鹿洞书院、鹅湖书院、豫章书院,并称江西四大书院,想必那里还能捞到几个人才。
8#
 楼主| 发表于 2025-1-22 17:33 | 只看该作者
赵瀚正在顺利接收府库,被派去平乱的费如鹤,却遭遇莫名其妙的攻击。
许多混混趁乱抢劫,费如鹤分兵到各街道制止。其中一个十人队竟遭围攻,什长被棍棒砸得头破血流,当场就晕过去不省人事。
费如鹤得知消息,立即聚兵扫荡,并亲自审问俘虏。
“你们是什么人?”费如鹤压着怒火问。
那些家伙垂头丧气,全部跪在地上,其中一个说:“牛马。”
费如鹤勃然大怒,抽刀呵斥:“再不老实,就送你转世去当牛做马!”
突然间,一个士子走过来,作揖道:“这位将军容禀,所谓牛马者,便是打行之流。”
打行遍布南方各省,具体称呼有所不同,比如南直一带称为“骡夫”。
“你又是谁?”费如鹤问道。
士子拱手说:“庐陵秀才,萧焕,字景明。”
费如鹤也拱手道:“赵尧年,字如鹤。”
萧焕说道:“请将军借我五十兵,半个时辰之内,可彻底平息城南之乱。”
费如鹤皱了皱眉头,说道:“若平不了,我把你平了!”
“敢立军令状!”萧焕笑道。
一个小队长,带着五十人,跟随萧焕前去平乱。
沿途遇到零散闹事者,萧焕根本就不理会,直奔一条街巷里的宅院,下令道:“破门,抓人!”
藤牌手举着锅盖,轮番前去撞门,很快就将院门撞开。
狼筅兵随即突进开路,**手迅速跟上,片刻之间就将宅院占据。
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让萧焕颇为惊讶。他踱步踏进院中,对一个被抓住的老头说:“刘二爷,赶紧把你的牛马喊回来。这个时候还敢作乱,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刘二爷冷笑道:“你这白衣秀士也投贼了?”
见刘二爷不配合,萧焕对一个藤牌手说:“老表,借你兵器一用。”
啥兵器?
竹篾匠用来砍竹子、削竹条的篾刀!
萧焕穿着一身白色儒衫,手提篾刀挥臂就砍。刘二爷旁边的少年,直接没了半个脑袋,只来得及惊叫一声就死掉。
“小五!”
刘二爷惊怒交加,随即咆哮哭喊。
萧焕说道:“我已杀了你一个儿子,还想让我杀你全家吗?”
刘二爷表情阴狠,咬牙切齿道:“让我出去!”
“请吧。”萧焕微笑道。
这老头来到街上,召来几个打行发布命令。
很快,附近三条街的打行,全部来到宅院中报道,几乎每人身上都挂着抢来的财货。
“关门,杀人!”
萧焕一声令下,院门立即关闭。
由狼筅兵、藤牌手、**手组成的战阵,冲向手拿各式武器的混混,双方在一瞬间就分出胜负。
可以说,混混们毫无还手之力。
有几个藤牌手,还趁机更换武器,扔掉手中的镰刀、菜刀,换上抢来的铁质腰刀。
“一个不留,”萧焕指着刘二爷,“务必杀他全家!”
小队长却不听话:“赵先生说了,不能乱杀人,全部捆起来押走。”
萧焕无奈,只得押送俘虏,包括刘二爷家中妇孺,交给负责平乱的费如鹤。
紧接着,萧焕又带领这些兵,前去寻找其他打行头目。
不到一个时辰,乱子全部平息,杀死、抓获打行及家人四百余。
费如鹤亲自写了安民告示,让手下到各街道张贴,拍着萧焕的肩膀说:“不错,做事有章法,我带你去见会首。”
“可是赵先生?”萧焕问道。
费如鹤笑道:“就是他。”
“固所愿耳。”萧焕拱手道。
府衙。
赵瀚指着各种官方文档,对十几个秀才说:“五年之内的,全部找出来,过几天我要带走。”
秀才们不敢拒绝,害怕被一刀砍了。
他们都是些贫寒秀才,真正有钱的读书人,哪会留在府学和县学?学籍虽然挂在这边,日常读书的地方,却在白鹭洲书院。
李正突然跑进来,低声说道:“总长,府库里没啥钱财,府衙内院却找到两箱,怕是有上万两银子!”
“这位徐知府,真是有钱人啊,”赵瀚感慨一声,吩咐道,“等黄幺回来了,立即把银子搬上船。”
过不多时,费如鹤带人前来:“总长,有秀才投效。名叫萧焕,字景明,是个会做事的,帮我平了城南的乱子。”
赵瀚转身看去,却见此人一袭白衣,身上还沾着许多血迹。
萧焕拱手作揖:“晚生拜见赵先生。”
赵瀚笑问:“为何愿意从贼?”
萧焕面色如常,回答说:“便是不从贼,晚生在世人眼中,也与那贼寇无疑。”
“哦,说来听听。”赵瀚生出几分兴趣。
萧焕说道:“晚生家贫,又因父亲病重,无奈借了印子钱(高利贷)。没钱偿还巨债,只能投身打行,给人做师爷讼棍为生。”
明代晚期打行盛行,发展到崇祯朝已经体系完备。
打行中人,可分三个等级——
第一等,官宦子弟和秀才。
第二等,士绅、商贾子弟。
第三等,街头流氓混混。
往往是官宦士绅子弟,负责打通上层关系。商贾子弟提供钱财。秀才充当讼棍,事后负责打官司,还兼职出谋划策。流氓混混做打手,冲锋在干坏事的最前线。
江南喜欢打官司,而打官司的时候,必须请打行帮忙。
一来开庭当天,不怕半路被人埋伏;二来诉讼律师,往往是打行的讼棍;三来震慑官员,提醒知州、知县别太贪婪。
如果涉及争夺家产、争夺风水墓地,事主还得请来外地打行,因为本地打行之间互相会留情。
渐渐的,看家护院的业务,也被各地打行垄断,有的镖局干脆就是打行总部。
婚丧嫁娶,拦路讨钱,这种事情更不在话下。
甚至还有专门替人受刑的……
眼前这位秀才,如果放在《古惑仔》电影里,相当于洪兴帮的专职律师。
赵瀚好笑道:“你做讼棍衣食无忧,怎愿冒着杀头之险做反贼?”
萧焕正色说:“若做讼棍,一辈子也是讼棍。若做反贼,要么千刀万剐,要么登阁拜相!”
“我像是能成事的吗?”赵瀚考教道。
萧焕回答说:“城南码头,乃整个吉安府之菁华所在。先生已经占领府城,城外财货唾手可得。可先生并未纵兵劫掠,反而派出士卒惩凶安民。不为财货所动,此大智慧也,古今起事者又有几人能做到?”
赵瀚继续问道:“你可知我在乡下怎做事的?”
“听说了,杀地主,均田地,平贵贱!”萧焕回答。
赵瀚询问道:“你可反对这种做法?”
萧焕回答说:“起事之初,必行凶暴,便激烈百倍亦无不可。当务之急,乃是击败巡抚解学龙,其余皆为细枝末节的事情。”
“怎么击败解学龙?”赵瀚继续问,其实没抱什么希望。
萧焕却低声说道:“解学龙为了出兵,强征无数商船,已为豪门大族所厌恶。若是明年开春之后,他还不把商船归还,恐怕弹劾奏章都能递到皇帝面前。如今,赵先生攻破府城,那就更好办了。请用府城获取之财货,拿出重金贿赂江西镇守太监!”
赵瀚露出微笑:“说下去。”
萧焕突然问道:“不知那分守太监张寅,现在是否被赵先生砍了?”
“还留着,暂时没死。”赵瀚说道。
萧焕出主意道:“此人有大用。可为其募集一批打行混混,充作他的私兵。待解学龙回师救援府城,先生可立即离开,将府城交给太监张寅,就说是张寅收复城池。”
“江西镇守太监,吉安分守太监,皆肩负守土之责,吉安府城沦陷,他们难辞其咎。若先生再修书一封,承诺不占州县城池,并暗中馈以重金。这两个太监,为推卸府城失陷的罪责,定然买通中官陷害解学龙。而先生带兵退走,士绅商贾不再惊惧,也会一起弹劾解学龙,他们只为拿回自己的商船。”
“到时候,根本不必正面交战,解学龙就得罢官还朝!天底下,又能有几个解学龙?下一任巡抚过来,恐怕连募兵的本事都没有。”
这个秀才,心好脏啊,不愧是混社团的!
赵瀚再次问道:“府城周边的商贾和士绅,对我是什么看法?”
萧焕想了想,回答说:“惊惧,观望。”
“细说。”赵瀚没好气道。
萧焕解释道:“惊惧,是他们怕自己被杀了分地。观望,是看先生接下来怎样做法。如果先生只留在宣化乡,他们才懒得管闲事。若先生今后不杀地主分田,而且官府难以剿灭,他们可能会暗通曲款,选择跟先生悄悄合作。”
这个分析很有趣,对地主的心思看得很透彻。
真的,只要不伤及自身利益,就算反贼把隔壁乡闹翻天,这里的地主都不愿掏钱练兵。
一旦赵瀚哪天做大了,只要不再乱杀地主,曾经做过的事情都可以忽略不计。
李自成杀得多狠啊,与之相比,赵瀚的手段算个屁。可李自成打到北京,满朝文武还不是磕头相迎?
赵瀚问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萧焕说道:“有一老母,有一妻一子。”
“把他们接到军中,跟我一起回去分地。”赵瀚笑道。
这既是施恩,也是扣留家属做人质。
萧焕拱手说:“多谢先生赏赐土地。”
赵瀚又问:“白鹭洲书院你熟吗?”
萧焕回答:“旁听过半年,缺钱就没再去了。”
赵瀚起身道:“那就跟我走一趟,看看那里是否名副其实。”
9#
 楼主| 发表于 2025-1-22 17:37 | 只看该作者
白鹭洲书院,位于江心洲上,有渡船可以过去。
萧焕跟随赵瀚前往渡口,边走边说:“先生欲得人才,大可不必去白鹭洲,便是去了也无济于事。”
“为何?”赵瀚问道。
萧焕解释道:“白鹭洲书院之中,真正的俊杰皆为举人。而今这些举人,正在赴京考试的途中,至少明年五月才能回来。”
“忙着造反,倒把这茬忘了,”赵瀚不由自嘲而笑,又问,“秀才里就没有什么杰出者吗?”
萧焕反问道:“即便有,难道将他们绑去造反?”
“倒也是,世家子怎能从贼?”赵瀚叹息一声,“唉,既然来了,怎也要去看看,那可是文丞相(文天祥)少年读书之地。”
踏上渡船,不到片刻,赵瀚已来到白鹭洲。
白鹭洲书院由于位于江心,多次毁于大水,眼前这书院重建于万历十九年。
这是一个建筑群,屹立于山水之间。
从正门进去,迎面便是三坊,分别供奉大儒(立德)、忠烈(立节)和名臣(立功)。
学房十区的老师和学生,还在洲上的都被“请”来。
一群士子站在那里,对着赵瀚怒目而视。
赵瀚没有理会他们,而是作揖祭拜三坊先贤,又在供奉节臣的地方,找到了文天祥的神主牌位。
“拿纸笔来!”赵瀚说道。
士卒早有准备,捧着笔墨纸砚上前。
被反贼堵在书院不得离开,士子们本来极为愤慨。见赵瀚拜了三坊先贤,众人稍微有些改观,觉得这个反贼也非一无是处。
此刻赵瀚提笔写字,诸多士子又颇为好奇。
放下毛笔,赵瀚转身问道:“白鹭洲书院的山长呢?”
一个年轻士子笑道:“随巡抚杀贼去了,在三江口督运粮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那倒是不巧,回头我再去找他,”赵瀚也不生气,反问笑问,“此人颇为胆大,是何来历?”
萧焕介绍道:“安福县举人欧阳蒸,祖籍湖广潜江。”
赵瀚有些惊讶:“你连他的祖籍都知道?看来很有名气啊。”
萧焕解释说:“这位是神童,也是个狂生,早就名震吉安了。十三岁取神童试,十八岁中举,至今也没考上进士。他此时本该进京赴考,却不知为何还留在吉安。”
“怎么个狂法?”赵瀚问道。
“他写了一篇文章,我还会背诵呢,”萧焕当即朗诵道,“平生作老蠹鱼,不肯干死案头萤。私憾千古少真读书人,从来儒学者皆保阙守残,党枯护朽,以致成古不化,持论多迂。胪传发冢则诗礼为梯,白昼攫金则科第首祸。内寇外贼,皆以我辈为口实,而读书种子似绝矣!”
翻译成白话,大意为:儒生多抱残守缺,结党营私,思想迂腐。诗书只是做官的敲门砖,科举只是为了方便捞钱。外贼内寇起事,都拿此类读书人当借口,说是被贪官庸官给逼反的。真正的读书人,似乎已经没有了。
赵瀚哈哈大笑:“此真读书人也!”
萧焕立即给赵瀚泼冷水:“先生,此人不可能从贼,欧阳氏乃地方大族。”
欧阳蒸的祖父虽只是乡绅,连秀才都没有考上,可前来上任的官员,却各种被忽悠着结亲。长子娶了提学使的女儿,次子娶了巡按御史的女儿,三子娶了知府的女儿。欧阳蒸的父亲是四子,当时娶了知县的女儿,这位知县后来做到山东参政。
一个官绅姻亲网络,就此成型。
赵瀚把自己写的对联,派人递给欧阳蒸,问道:“此字可还看得?”
“犹留正气参天地,永剩丹心照古今,”欧阳蒸把对联内容念完,冷笑着直接撕碎,“一个反贼,也配题写文丞相?文丞相若泉下有知,死不瞑目矣!”
见赵瀚所写对联被撕毁,诸生顿时惊骇莫名,害怕惹得赵瀚当场杀人。
赵瀚没有动怒,而是问道:“我只在黄家镇起事,并未四处裹挟。为何仅数月时间,半个庐陵县皆反?我从梅塘镇一路过来,只杀几个臭名昭著的地主,为何这些地方的百姓也跟着造反?”
欧阳蒸不敢回答,因为他知道是什么原因。
“哼,实话都不敢说,沽名钓誉之徒!”赵瀚说完就走,他只是来拜祭文天祥的。
感觉自己被一个反贼鄙视,欧阳蒸忍不住说:“皆贪官污吏,盘剥百姓过度。我辈读书人,若能金榜题名,必定勤修德政,令百姓安居乐业。”
赵瀚停下脚步,问道:“佃户算不算百姓?”
“当然是百姓。”欧阳蒸说。
赵瀚冷笑道:“佃户没有土地,被地主重租重息压榨,另有移耕、冬牲、豆粿、送仓等诸多苛例。就算没有贪官污吏盘剥,他们能活得下去吗?你勤修德政,能让地主减租减息,能让地主取消苛例?”
移耕,以押租方式夺佃,不提前交租子就收回佃田。
冬牲,每逢冬至节日,佃户必须给地主送礼,多为鸡鸭鹅等家禽。
豆粿,过年的时候,佃户必须给地主送糍粑。
送仓,把田赋运去县衙,本该是地主的责任,却全部转嫁到佃户身上,让佃户承担粮耗、火耗损失。
这些玩法五花八门,在赣南那边,佃户嫁女都得给地主送礼,疑似是初夜权的文明变种。
面对赵瀚的质问,欧阳蒸无言以对,因为他家就是大地主。
赵瀚讽刺道:“你说儒生抱残守缺,多为迂阔之辈,你自己不就是吗?你无非清醒一些,可也只是清醒,你为天下苍生做过什么?”
“我……”欧阳蒸双手紧握,想要驳斥这反贼,却又找不到说辞。
因为赵瀚讲的那些话,正是他平时苦闷的原因!
他知道这朝廷没救了,也知道症结所在,可他对此毫无办法。
历史上,此人崇祯十年中进士,被外放为江都知县,顶着朝廷压力不加赋税,也不向百姓征收剿饷。又组织修筑堤坝,开挖河渠。清理县中积案,尽量消除冤狱。后来调任滑县,又以怀柔手段,让数万盗贼(沦为匪寇的流民)归顺,分配土地给这些流民耕种。
崇祯上吊**,欧阳蒸跟着**,被同事给救起,大病一场。
同年,欧阳蒸投降满清。在主持河南乡试期间,有考生把“皇叔父多尔衮”写成“王叔父多尔衮”,欧阳蒸被牵连下狱,这也是清朝第一场文字狱。
这是个非常典型传统文臣,神童出身,年轻时满腔抱负,做官时保境安民。也曾追随崇祯**,死过一次开始惜身,投降外寇毫无心理负担。
赵瀚没有再跟士子们扯淡,离开之际,突然说道:“把那狂生捆走,让他看看我是如何治民的!”
欧阳蒸还想挣扎,直接被士兵按在地上,五花大绑带离白鹭洲。
渡船上。
萧焕笑嘻嘻说:“宪文老弟,你也别害怕,赵先生不会轻易杀人的。”
欧阳蒸的手脚全被捆住,怒视萧焕道:“你枉为士子,竟然投靠一个反贼!”
萧焕感慨道:“我可不像你,家世显赫,能够无忧无虑考科举。为了给父亲治病,只能硬着头皮借印子钱,又被迫给打行做讼棍。你且说说,我都做了打行的牛马,再投降反贼又有甚奇怪的?”
“毫无读书人气节,你真该死!”欧阳蒸鄙夷道。
萧焕又变得嬉皮笑脸:“我若有气节,早就饿死了,今日还能跟你说话?”
欧阳蒸说道:“我若是你,便跳进赣江一死了之!”
萧焕冷笑道:“你死无所谓,家中父母有的是人伺候。可要是我死了,留下老娘你来养?孤儿寡母你来养?你这世家子,说得倒是轻巧!”
欧阳蒸无言以为,这里牵扯到孝道,不可以随便乱说。
萧焕指着城南码头:“你看那里,街市已然恢复,逃走的商船也回来装货了。你可见过这样的反贼?”
欧阳蒸挣扎着坐起,果然看到码头繁华依旧。
他面露惊骇之色,将赵瀚视为朝廷心腹大患。能攻下府城不劫掠,反而迅速恢复秩序,可非什么普通的反贼!
赵瀚此刻立于船头,正在观察码头的情况。
萧焕指着赵瀚,低声说:“宪文老弟,此为雄主,你可相信?”
“此为贼寇也!”欧阳蒸还在嘴硬。
“迂腐,”萧焕鄙视道,“如今之朝廷,已然大厦将倾。你们这些蠢货,目光何其短浅,迟早被塌下来的老房子压死。假以时日,吾主必定一扫宇内,重造那朗朗乾坤!”
欧阳蒸讥笑道:“你还想做开国宰相?怕是要被诛灭功臣!”
萧焕乐呵呵说:“你休想使什么离间计,若是能做开国功臣,被诛九族又如何?至少老子风光过,不比做打行的讼棍强上百倍?”
“狂悖之徒!疯子!”欧阳蒸唾骂。
萧焕反问:“世上谁人不疯癫?”
就在二人说话之间,南城外突然闹腾起来。
却是陈茂生已经进城,带着政工人员,挨家挨户宣传大同思想,许多没有牵挂的家奴踊跃从军。
顺便,把旧主暴打一顿!
10#
 楼主| 发表于 2025-1-22 17:41 | 只看该作者
吉安府有很多望族,但哪个姓氏的人最多?
刘氏。
汉景帝之子、长沙定王刘发,一共生了十六个儿子,其中一子受封安成侯,管辖安福、永新、泰和等县。
一代一代繁衍生息,已然遍布吉安各县,甚至遍布整个江西。
吉安有上千个村落,整村整村全部姓刘!
此时此刻,陈茂生就在一户吉州堂刘氏的家中——大族的主宗和祖宅,肯定不会在城里,因为城里根本容不下。
这户人家以经商为业,因此搬到城里定居,不过在乡村也有田产。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他们以为陈茂生是来洗劫的,呼啦啦跪了一地。甚至主动献上财货和粮食,只求满足反贼胃口,期待反贼不要杀人。
陈茂生却说:“赵先生创立了大同会,大同是什么?大同在乡下,就是人人有田耕、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城里没什么农民,可城里有许多家奴……”
“大同没有高低贵贱,士绅商贾是人,奴仆就不是人?在赵先生的治下,已经没有家奴,全部家奴都被释放。我们不要银子,我们不要粮食,大同会是给苦命人做主的,你们快快拿来家奴的卖身契!”
刘定中傻望着这些反贼,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反贼不要金银,也不要粮食,居然跑来释放家奴?
“快点,把家奴的卖身契拿来,我还要走下一家呢!”陈茂生怒斥道。
刘定中吓得一哆嗦,连忙说:“我……我这就去拿。”
卖身契还没到场,陈茂生继续宣传道:“各位家奴兄弟姊妹,你们都不要怕。不瞒大家,赵先生以前也做过家奴……”
“轰!”
满院子哗然,家奴们震惊莫名,这次占领府城的贼头子,居然也是一个家奴!
震惊之余,还有些兴奋。
陈茂生又说:“赵先生是家奴,我以前是戏子,咱们都是贱人。可天下谁不是贱人?佃户是佃奴,农户是农奴,工人是雇奴,士兵是军奴。就连那些读书人,不也给人做奴才?当了官便是官奴,考科举便是士奴。谁能比谁高贵?”
“愿意跟咱们走的,以后都是兄弟姊妹。想种地给你们分田,想做活给你们找工作。没人再敢欺负你们,没人再敢打骂你们,你们自己就是自己的主人。你们看我身后的人,陈淮,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戏子。”
“刘振宗,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嘿嘿,我是梅塘镇刘老爷的家奴。”
“刘高,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是白沙镇刘老爷的家奴。”
“萧仲,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是黄桥镇萧老爷的家奴。”
“你们如今可都吃得饱?”
“顿顿吃饱。”
“可有人敢打骂你们?”
“去他娘的!”
“……”
看着威风凛凛的陈茂生及其手下,许多家奴开始心生羡慕。
家奴过得好不好,纯粹看主人的品德,而这往往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就拿徐霞客来说,他对家奴还算友善,可除了他之外呢?徐霞客的一个儿子,后来就是被家奴暴动杀死的。
在南明小朝廷抗清时,无数家奴揭竿而起,他们宁愿投靠满清,也要干翻自己的主人!
历史上,陕西流贼只是打到湖广,江南各省家奴就纷纷起事。
大明满地火药桶,稍碰点火星子就要炸。
终于,刘定中把家奴的卖身契找到,战战兢兢献到陈茂生的手中。
陈茂生一个接一个念名字,念完之后问:“还有谁的身契没拿来?”
“我!”
一个家奴站起来:“我的身契不在。”
陈茂生微笑道:“刘老爷,你不老实啊。”
“找,马上去找,定然是寻漏了!”刘定中连忙说。
不多时,又送来几份身契。
陈茂生当众烧毁所有卖身契,对家奴们说:“谁愿意跟我走?不再受主人的鸟气!”
陆续有三人站出。
陈茂生说道:“可曾被克扣过月钱?”
“个个月都被克扣。”一个家奴说。
陈茂生指着地上银子:“拿回你们被克扣的东西,不要胡乱拿太多。”
那三个家奴立即去拿银子,只敢多拿二三两。
见此情形,又有几个家奴出来,拿了银子站在陈茂生身后。
其中竟然有一对兄妹,哥哥十二三岁,妹妹只有七八岁。
“剩下的都不愿走?”
陈茂生扫了一眼:“不走也可以,都是苦命的兄弟姊妹,我帮你们把身契换成雇工契。”
当场重新订立契约,这玩意儿肯定没用,主人回头就要翻脸不认。
但是,只要主人不认账,家奴肯定心怀怨恨。
陈茂生带着八个被解放的家奴,即刻前往下一家,居然真不抢银子和粮食。
刘定中傻坐在地上,看看身边的钱粮,看看身边的家奴,有一种做梦的荒诞之感。
跑遍所有城南大宅,陈茂生共带走五十一个家奴,多数家奴依旧不愿离开主人,即便他们今后还会被虐待打骂。
紧接着,陈茂生又招揽十多个戏子。
甚至他还跑去青楼妓馆,有六个妓女愿意跟他走,主动追随的龟公多达九人——陈茂生和那些龟公,都是戴绿帽子的乐籍!
张铁牛则跑去码头招人,征召到二十多个苦力,并带走苦力的家人七十多个。
萧焕和欧阳蒸两位士子,看着那些家奴、苦力、妓女和龟公,脸上的表情都颇为古怪。
欧阳蒸不屑冷笑:“你的雄主,就靠这些人打天下?”
“唉,”萧焕感慨一声,“先生真乃神人,普天之下,又有谁看得起低贱者?先生解救他们,他们定然誓死追随。”
就在此时,无数人奔走相告,成群结队主动跑去投军。
这些人是一个特殊群体,而且几乎在大明形成一个阶层。
游民阶层!
大量失去土地的农民,涌进城里打工为生。他们在乡下属于逃农,在城里属于无籍游民,只能做一些非常低贱的工作。也有些投身打行,还有些做了摊贩,多数是去当苦力,还有很多做了乞丐。
你可以理解为明朝版的农民工,而且这些农民工没有身份证。
张铁牛在码头招收苦力,消息迅速传开,无数游民蜂拥而来投军,他们也是真正的无产者,而且很多是没有家人的单身汉。
赵瀚都被惊到了,投军者足有两千多人!
……
安福县。
禾水以北的暴民变成流寇,他们翻山越岭来到安福县,竟一路裹挟壮大至上万人!
人多势大,贼首忘了自己姓什么,居然跑去攻打县城。
好吧,也不算失智。
正常情况下,别说上万人,上千人就能把县城拿下来。
偏偏巡抚坐船跑得快,带兵后发先至,已然赶到县城外扎营。
探报得知有流贼自投罗网,解学龙立即让船只开往别处。他自领一千人进城藏好,又派一千五百人藏于蒙岗岭,再派一千埋伏于县城西南的树林。
流贼首领“震罗霄”,连探子都不知道派出,便傻乎乎带着上万人前来攻城。
“杀贼!”
突然城楼响起鼓声,解学龙打出自己的帅旗,一千乡勇和衙役竖起无数旗帜。
震罗霄惊骇莫名,恐惧呼喊:“有埋伏,快撤!”
上万流贼立即惊慌撤退,解学龙亲率士卒出城追赶,吓得流贼们连粮食都扔下不要。
西南伏兵突然杀出,流贼彻底崩溃。
蒙岗岭的一千五百伏兵,已有一千人绕向南边,阻截流贼们的退路。
流贼远远望到旗帜,吓得又朝东边跑,紧接着蒙岗岭的五百伏兵杀出。
许多流贼跪地求饶,更多流贼逃往东北边,完全就是慌不择路,因为等待他们的是泸水河。
上万流贼,一战剿灭,官兵伤亡为零。
“抚帅用兵如神,犹若阳明公在世,”左孝成作揖恭维道,“晚生佩服之至!”
解学龙却眉头紧皱:“那赵贼怎还没现身?”
李宗学猜测道:“定是察觉到官兵行踪,吓得躲进哪座大山了。”
“此贼不除,吾心难安,”解学龙吩咐说,“多派探子搜寻,一旦发现赵贼踪迹,就算进山也得去速速剿灭!”
俘虏数千流贼,解学龙没有滥杀。
他将贼首甄别出来砍头,拣选三百青壮为乡勇,剩下的等着放回去明年春耕。
又在安福县苦等两日,探子骑着骡马到处跑,却依旧没有赵瀚的任何消息。
解学龙开始变得急躁起来,这种情况实在太难受了。
“紧急军情,紧急军情!”
一艘快船驶来,站在城外焦急呐喊。
此人被带去见巡抚,噗通跪地道:“抚帅,吉安府城没了,吉安府、庐陵县大小官员,已悉数殉国!”
“什么?”
解学龙惊得呆立当场,几个幕僚和将领也瞠目结舌。
李宗学起身问道:“府城有八百卫所兵,城高池深,怎会被反贼攻陷?”
信使哭丧着脸:“据逃出的卫所兵说,太监张寅强行带走七百五十人出城,去防守他的钞关和大宅。反贼夜袭钞关军营,又诈城而入,将官老爷们一股脑儿杀了!”
“阉竖可恶!该杀,该杀!”
解学龙气得浑身发抖,突然拔剑砍下,斩落一个案角。
这仗没法打,一旦回援府城,反贼肯定要跑。如果不沿着河跑,没有骑兵的解学龙,根本就无力予以追击。
他的兵实在太少,而且缺乏训练,想搞大包围也做不成。
即便知道回援府城没用,即便知道会被反贼牵着鼻子跑。可解学龙还是得回去,府城失陷是大罪。一旦造成巨大损失,士绅串联官员弹劾,能把他这巡抚轻松搞到下狱。
“回援府城!”
解学龙感到心好累,很想亲手把太监给掐死。
而远在西边的永新县,负责大迂回的李邦华,则想把知县给活活掐死!
11#
 楼主| 发表于 2025-1-22 17:46 | 只看该作者
永新县主簿被砍了,就在上个月。
也不晓得谁干的,反正是一群匪寇,其中貌似还有女人。
亦有黑厮,手持长棍,力大无穷,浑身焦黑如墨。
这群匪寇坐船而来,先是抢劫县衙,又挟持衙役做苦力,大摇大摆将府库钱粮搬走。继而出城夺船数艘,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此扬长而去。
李邦华带二百多乡勇,弃船步行奔袭至此,知县的第一反应是紧闭城门。
好说歹说,总算让李邦华进城,却又勒令乡勇驻扎城外。
这也算是守规矩,客兵一般不得入城。
可是,李邦华以巡抚命令,让永新知县赶紧出粮征船,却被一直拖着不办事儿。
县里没粮,秋粮刚征上来一些,就被匪寇抢得精光。
知县答应李邦华,一定帮忙筹集粮草,士绅们却个个哭穷。就连船只,也只征到两艘小船,大船谁都不愿借出。
“这是欺我军纪太好啊!”
李邦华被晾了好几天,终于忍不住要发作。
两百多个乡勇,一路从泸水迂回而来,沿途可谓是秋毫无犯。在李邦华的约束下,甚至庄稼都不去踩,借用百姓的稻草铺床都会归还。
太安分了,太善良了,以至于谁都不怕他们!
“锵!”
这位五十岁的前任兵部尚书,突然拔剑而出:“随我去码头抢船,不要滥杀,一条船杀一人立威!”
乡勇们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跟随李邦华冲到码头。
李邦华分配了杀人名额,只能由谁出手杀人。其他乡勇不敢违抗,却变着法泄愤,冲上船就一阵拳打脚踢。
抢船之后,留下部分乡勇守着,李邦华又亲自带兵去县郊抢粮。
第一个被抢的,就是永新守御千户所的千户!
接着又抢了一个地主,为了立威,前后接连斩杀十余人。
李邦华带着粮草上船,选了一艘大船为座舰,站在船头喝令:“出发!”
这荒唐世道,守规矩还真办不成事。
知县站在城楼上,被吓得面无人色。他并非一味拖延,而是真的无粮可征,自己掏银子买粮又舍不得。
顺流而下,一日便至天河镇。
这里两岸全是大山,中间有一条禾水穿过,村镇多在山脚沿河地带。
夜色降临,不敢继续行船,因为此段水流湍急,而且河中还有一些暗礁。
李邦华为了不惊扰此地百姓,没有选择在镇上停靠。而是稍微下游一些,将大船抛锚固定,又将小船绑定大船,派二十个乡勇下船放哨,其余乡勇全部留在船上休息。
此君在吉安府威望极高,仅凭自身威望,还有个人魅力,就让两百多乡勇服服贴贴。
这支杂牌部队,军纪并不输给赵瀚太多。
镇外,山中。
一处大宅之内。
“四爷,官兵来了!几条大船,二十多条小船!”
费映珙蹭的站起,拔剑冷笑:“还敢来送死,招呼弟兄们夜袭。”
费映珙没啥大同思想,但他的做法,却跟赵瀚非常相似。
这货先是杀死本镇的地主,抢了地主的宅子住进去,把地主家的女眷,赏赐给手下为妻。甚至连黑哥们儿铁奴,都分到一个寡妇。
接着分田,他自己是大地主,手下全是小地主,又分田给许多穷人成为自耕农。
瞬间在天河镇站稳脚跟!
这里的地形更厉害,两岸全是临河大山,耕地要么在群山之中,要么在河边一线。若有官兵杀来,拔腿就能跑进山里,攻守转换轻轻松松。
半夜时分。
李邦华正在船舱睡觉,突然被喊杀声惊醒,只见岸边亮起无数火把。
在岸边放哨的乡勇,少数被贼寇砍死,少数吓得跳河逃生,也有几个脚快的逃回船上。
乡勇们惊骇无比,纷纷收锚砍索,操船赶快离开此地。
黑暗中,一条大船不幸触礁,几条小船在湍急的河流中倾覆。
李邦华愤恨不已,却又无计可施,划船回去必须用纤夫,而此地一个纤夫都找不到。
为啥?
因为纤夫都是费映珙的人,而且已经分了土地,偶尔还客串盗贼去永新县抢劫。
“四爷,抓到一个活的!”
一个乡勇被带到费映珙面前,已然吓得浑身瘫软。
费映珙亲自审问道:“谁带的兵?”
“李尚书。”乡勇老实回答。
“什么东西?尚书?”
费映珙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霸占一个贫穷村镇而已,无非就是把县衙钱粮抢了,用得着尚书亲自带兵镇压?
乡勇解释说:“吉水李老爷,李尚书。”
费映珙面色古怪,他曾游学至白鹭洲书院。当时李邦华罢官在家,被请去书院教学,费映珙还听过几个月。
也就是说,李邦华是费映珙的老师。
费映珙连忙问道:“李尚书怎会带兵至此?”
乡勇回答道:“庐陵县有贼……有义士,杀地主分田地,闹得好大阵仗。巡抚正在带兵清剿,李尚书带咱们抄后路。”
费映珙不可置信,喃喃自语:“那小子究竟干了什么?把李尚书和巡抚都招来了。”
说完,一剑将乡勇劈死。
翌日上午,费映珙安排人手,到上下游全天候放哨,一旦发现官兵立即卷铺盖进山。
至于莫名其妙被攻击的李邦华,天亮时分清点人数,气得想要杀回去弄死天河镇的匪寇!
二百三十多个乡勇,此时只剩一百九十多个!
来到黄家镇登陆,李邦华立即派人探查敌情,自己带兵在河滩略作休整。
探子很快回到汇报,说镇内镇外一个人都没有。
李邦华眉头紧皱,他带兵绕个大圈子,前后耗费二十天,竟然还是扑了个空?
李邦华拾级而上,来到客栈门口,那里还挂着求购玉米、红薯的广告牌。
带兵来到镇外,经过几间民房时,李邦华若有所思。
那些民房都是土墙,用石灰刷着宣传标语:人人有田耕。
又来到一处民房:人人有房住。
接下来,还有许多五花八门的标语——
人人有衣穿。
人人有饭吃。
老人有人送终,孩子有人养活。
寡妇快快改嫁。
不让小孩读书要罚粮。
均田地,等贵贱。
李邦华盘腿坐在田埂上,看着“均田地,等贵贱”直发愣。
李家虽是大族,可李邦华却出身贫寒。
他父子都考上举人,读书花了太多钱。家里的十几亩地不够花销,连进京赶考的路费都不够,只能跟父亲结伴,徒步从江西走到北京——他那村里的田亩,都被当地几大家族占了,他即便考上举人,也无人前来投献土地。
底层农民有多苦,李邦华清楚得很,他自己也下田种过地。
突然间,李邦华很想见见赵瀚,跟那个反贼当面聊聊。他想劝说反贼,天下大同不是这么搞的,应当努力科举做官,然后齐家治国平天下。
放眼望去,冬小麦苗郁郁葱葱,李邦华看得一阵喜欢。
看着看着,李邦华猛地站起,大声呵斥道:“不准踩坏麦苗!”
一个乡勇说:“先生,这是反贼的麦苗,全部给他们毁了才好。”
“放屁!”
李邦华大怒道:“反贼是反贼,庄稼是庄稼,种下去的庄稼哪能毁弃?谁再毁坏麦苗,军法处置!”
乡勇们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位李先生太迂腐。
但无人胆敢抗命,各自跑去民房里,试图搜寻没有带走的财货。
就在李邦华准备撤兵时,突然有探子来报:“先生,反贼下山了!”
李邦华怔了征,随即拔剑大呼:“众儿郎,随我杀贼!”
……
庞春来已经带人进山二十多天,村民们都闹着要回去,给进山前种下的冬小麦锄草追肥。
再不回去干活,可是要耽误收成的!
而且天气越来越寒冷,再耽搁可能会下雪,到时肯定有人畜被冻死冻伤。
由于官兵退去多日,对岸稍微下游的簧坝村,左孝良已经带着村民返回。他安置一番,又过河进山,跑去寻找庞春来。
两人一合计,认为官兵不会再来,于是武兴镇的全体村民也开始下山。
李邦华派进山里的探子,正好跟庞春来派下山的探子撞上。
双方探子,只隔十余步,大眼瞪小眼,吓得各自回去禀报敌情。
“不要慌乱!”
庞春来虽然眼神不好,但地形轮廓却知道。
他立即下令说:“咱们拖家带口,还有粮食和牲畜,肯定跑不赢官兵。撤回后面那道山梁,把粮食和物资,堵在一起做屏障。快快搜集石块,青壮在前,女人也上,把老弱和牲畜保护好!”
李邦华带着一百九十多乡勇,紧赶慢赶来到山中,迎接他的是简易工事。
麻袋和箩筐里都装着粮食,还有独轮车和其他物资,都被排成御敌的屏障。无论男女,只要有力气的,都拿起了锄头扁担,还搬来许多石头准备往下砸。
每家被抽调走一个青壮当兵,陈茂生的宣教队也抽走一些,剩下的青壮已经很少,大半属于老弱妇孺。
庞春来瞪大了双眼,想要看清敌情,却只看到一些影子在晃动。
左孝良高举着锄头,呐喊提振士气:“乡亲们,狗官带兵来了,想把咱们的土地和粮食抢走。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不答应!”
老弱妇孺齐声大呼,他们虽然心里害怕,却更怕失去土地和粮食。
而且,地形也对他们有利,官兵只能正面仰攻。
左孝良又喊:“杀狗官!”
“杀狗官,杀狗官!”
村民们越吼越大声,就连几岁的孩童,都跟着一起呐喊,似乎这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李邦华的脸色极为复杂,他忠君报国、勤政爱民,到头来却被皇帝罢官回乡,征讨反贼又被骂成是狗官。
“叔父,都是些老弱妇孺,青壮顶多三四百。他们没啥正经兵器,只要咱们士卒用命,当可一战而下。”李邦华的侄子建言道。
李邦华默然不语。
第一,对方占据地利,又士气旺盛,真的可以一战而下?
第二,对方多为老弱妇孺,全部杀了很光彩?
思虑良久,李邦华对侄子说:“你去劝降,就说只要他们归顺官府,以往的罪责都既往不咎。”
侄子立即爬坡而上,还没来得及开口,几块脑袋大的石头就滚下来。
12#
 楼主| 发表于 2025-1-22 17:51 | 只看该作者
一门三进士,隔河两宰相,五里三状元,百步两尚书,十里九布政,九子十知州。
以上几句,说的正是吉水县,进士人数全国排第一。
谷村李氏,一个村一个姓而已。若算上追赠的,只这几十年里,就有十一个尚书。
当然,目前的尚书数量,还保持在八个。必须等到朝廷无人可用,崇祯不得不起复李邦华,他的父亲、祖父、曾祖才会被加封或追赠尚书。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这话用在李邦华身上,再合适不过。他是真的家道中落,祖母过世的时候,薄皮棺材都没有,只能用禾杆裹着偷偷葬了。
眼见侄子被滚石吓回来,李邦华立即思索如何破敌。
为报皇恩,为国除贼,便是老弱妇孺也得杀了!
李邦华不敢强攻,他带兵堵着下山道路,派遣士卒探查其他上山路径。
敌我双方,开始对峙。
一个不敢退,一个不敢攻,就那样互相看着。
对峙一阵,有乡勇回来禀报:“叔爷,右边两里地,可以饶坡爬上去,但坡上也有反贼守着。”
奇袭没有道路,那就只能正面强攻了。
“儿郎们,随我杀贼!”李邦华拔剑出鞘,亲自率众冲锋。
庞春来立即下令:“投滚石!”
脑袋大小的石头,不断顺着山坡滚落,陆续有十几个乡勇被砸倒。
可惜山势并不陡峭,石头滚落的速度不快。
两个倒霉蛋被撞断胫骨,其余只是被压倒脚面,被撞倒的也很快爬起来。
“姊妹们,杀狗官啊!”
小红组织妇女儿童,抄起拳头大的土块石块,朝着冲锋当中的乡勇扔去。
这玩意儿,竟然比滚石更具杀伤力,砸到身体只是疼痛,砸到脑袋必然头破血流。
就连李邦华本人,堂堂的前任兵部尚书,都不知被哪个村妇砸中头,前额上冒出一个大青包。
山口狭窄,村民太多排不开。
见女人和孩子砸石头见效,后方无法临阵的村民,纷纷捡起石块土块往下面扔。
乡勇的第一次冲锋,竟被村民用石块给砸退。
三千人一起砸石头,无数小石子在空中乱飞,场面壮观得就像枪林弹雨。
“快捡石头,不要大的,只要小石子!”
小红一声令下,跟小翠一起,带着妇女儿童捡石子,附近的石子已经被捡光了,有人干脆是脱鞋往下面砸。
李邦华带兵撤回坡下,整个人狼狈不堪。
他不但额头起了大青包,在撤退时还被砸中后脑,头发间隐隐透出血迹。
有几个乡勇,甚至直接被小石子砸晕,费了一番力气才被同伴拖回去。
“赢了,我们赢了!”
村民们大声欢呼,乡勇们却愁眉苦脸。
李邦华憋了一肚子火,又有种深深的挫败感,他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仗。
正常情况下,村民应该一冲即溃,可现在被击退的却是乡勇。
庞春来忍不住笑道:“下面那个官儿,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这种道理你都不明白?快快降了吧,模样助纣为虐。”
见反贼里有读书人,李邦华上前几步,朗声说道:“在下李邦华,阁下是何方神圣?”
这个名字,让庞春来颇为诧异,他拱手说:“原来是李孟暗,当年有幸在天津一见,可叹今朝已物是人非。”
天津见过?
李邦华仔细思索,如果在天津见过,那就是他当天津巡抚的时候。
他曾大力整顿天津新军,一度使得天津新军,成为北直隶地区最强的部队。
可眼前此人,似乎没什么印象啊。
庞春来笑道:“李兄莫要再想,那年你是天津巡抚,而我只是个小小幕僚。你是不可能记得我的!”
“请问阁下是哪位大臣的幕僚?”李邦华好奇道。
“嘿嘿,我可不会说,说了必定拖累旧主。”庞春来笑得很开心。
就在此时,南边突然升起狼烟。
李邦华惊疑不定,搞不清楚是啥状况。
庞春来却笑容古怪,那是他派出的哨兵,狼烟本该在官兵出现时就升起。
哨兵共有六人。
两人在李家拐那边的山上,负责探查来自东边的敌人。
两人在西边的高山上,负责探查绕后的敌人。
两人守在武兴镇客栈,即便狼烟放不出来,也可徒步跑进山里报信。
然而,哨兵全部失效,不知出了什么问题。
李邦华回望狼烟,心里全是担忧,他的粮草都在船上。
因为害怕兵力不足,李邦华不敢分兵进山,每条船仅留一个士兵看守,剩下的全是永新县船工。
眼见攻山无望,身后又起狼烟,李邦华突然下令:“全军撤回河边!”
“来了还想走?”
庞春来猛然拔剑,大喝道:“今天便是死上一半人,也要把你李孟暗留下!”
“撤!”
李邦华命令撤退,亲率一百乡勇殿后。
庞春来爬出临时搭建的屏障,喝道:“十五岁以上,青壮全部上前,拖住这些王八蛋!”
将近六百青壮,手持农具出阵,都是赵瀚挑剩下的。多为15—18岁、45—50岁的男丁,仅有百余人在18—45岁之间。
一个浑身是伤的汉子,突然从后方翻山而来,气喘吁吁道:“庞先生,昨晚后半夜下雨,把柴草和牛粪淋湿了,狼烟一时半会儿点不燃。黄壮还在继续点火,让我先跑回来报信!”
他回头一望,又勉强笑道:“燃了,燃了。”
“回头再治你们两个的罪,”庞春来好笑道,“不过错打错着,此番钓到一条大鱼。”
庞春来率领六百青壮,慢慢朝李邦华走去。但又不敢挨得太近,这些人未经训练,多半一冲就溃了。
越是如此,李邦华心头越慌,干脆全体朝着河边跑去。
庞春来害怕被杀个回马枪,只敢带人远远跟随,他手里头实在无兵可用。
……
却说留在客栈的两个哨兵,一人睡觉,一人放哨。
但李邦华顺流而下,当时来得实在太快,上游又没狼烟示警,导致客栈的哨兵发现太迟。
把睡觉之人叫醒,两人本想进山传递消息,李邦华已在上游河滩靠岸。并且,迅速派出乡勇四处探查,把最近的进山之路给阻住。
两个哨兵惊慌之下,一个绕路进山通知庞春来,另一个朝下游的李家拐跑。
绕路进山之人,因为不知庞春来要下山,直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大部队。
但跑去李家拐那个,却已见到黄顺甫。
“黄(副)镇长,快快带人进山,官兵来了!”报信者说。
黄顺甫问道:“来了多少?”
报信者回答:“没来得及数,可能有几百号,还来了许多船。”
“二子,你快去通知村民,收拾家当准备进山,”黄顺甫想了想,又说道,“让刘老四他们几个,划渔船去看看什么情况。”
几条渔船很快抵达武兴镇,朝岸边的大小船只靠拢,跟船上的船工们大眼瞪小眼。
“反贼来了,快跑啊!”
船工们惊慌失措,下意识就想开船跑路。
“不要乱!”
李邦华在每条船留了一个乡勇,都是他从吉水带来的子弟兵。
那些乡勇,足够震慑船工,居然迅速稳定下来。
渔民们赶回李家拐报信,说船上没什么官兵,黄顺甫立即带着青壮跑去抢船。
眼见来了两百多号反贼,船工们终于撑不住了。不顾乡勇的弹压,纷纷开船朝下游逃窜,一直逃过李家拐才停下来。
“官兵来了!”
黄顺甫正在思考如何追敌,李邦华突然带兵从山中出来,吓得他连忙阻止村民撤退。
李邦华远远追着黄顺甫,庞春来又远远追着李邦华。
李邦华下令回击,庞春来立即撤退,双方距离足有半里地。
这仗打得很搞笑,一个害怕一个,麻杆打狼两头怕。
主要是大家的兵力都不够,李邦华无法分兵看守船只,此刻船丢了心里慌得很。
而庞春来和黄顺甫,他们带领的村民虽然人多,却没有半点训练度可言。距敌半里地还能听话,若是在平地被靠近,肯定瞬间溃散的下场。
要多多感谢费映珙,昨晚莫名其妙夜袭,让李邦华损失了四十人,那是官兵六分之一的兵力。
而且,多数不是被杀死的,是黑夜行船触礁淹死的。
否则的话,李邦华留四十乡勇守船,哪里会惧怕村民偷袭船只?
折腾好半天,李邦华总算在下游,找到了自己船只,也保住了自己的粮草。
“唉,还是没留住。”庞春来只能叹息。
村民只能目送官兵离开,追是不敢追的,短兵相接必然败北。
李邦华同样无比郁闷,他属于绕后突袭,结果贼寇早有准备。更无语的是,解学龙的主力去哪儿了?
当初说好的,就算突袭失败,也可以前后夹击。
如今队友消失无踪,自己不到两百兵力还怎么夹?自己被夹击还差不多!
武兴镇和李家拐,还有对岸的簧坝村,到处都有贼众出现,甚至河面都有渔船远远缀着。
李邦华只能选择攻取一路,还得分兵看守船只粮草,这仗根本就没法打啊。
无奈之下,李邦华选择坐船开溜,一直撤到永阳镇才敢靠岸。
上岸一打听,方知解学龙早撤军了。
李邦华只能仰天长叹,又坐船前往三江口,终于获得更详细的军情:解学龙先是走泸水去安福县,击破上万贼寇之后,又坐船回来援救府城,因为府城已经被贼寇攻占。
吉安府城失陷?
李邦华整个人都懵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府城是咋被反贼得手的。
更扯淡的还在后头。
李邦华乘船前去府城,想要跟解学龙汇合,路过石山镇又获得消息——巡抚解学龙,全军覆没!
13#
 楼主| 发表于 2025-1-22 17:55 | 只看该作者
吉安府城,并非什么练兵的好地方。
因为太过繁华,就连质朴的农民子弟兵,都被城里的欲望渐渐腐蚀。
赵瀚一口气杀了五个兵,其中一个是武兴镇老兵,一个是途中招募的士卒,三个是在府城招募的新兵。
本想着让老兵带新兵,派他们去城南维持秩序。
谁知三个游民出身的新兵,诉说自己的悲惨遭遇,把两个老兵听得义愤填膺。五人擅自离开巡逻街区,闯入一户奸商家中,杀死奸商全家男丁,又在新兵的引诱下,对这家的妇人进行奸辱,随即还洗劫财货私藏。
违反的军令太多,谁都保不住。
“行刑!”
城南码头,五个士兵一字排开,跪在地上等着被砍头。
无数府城居民前来看热闹,溅出的鲜血,滚落的人头,看得胆小者惊叫,看得胆大者兴奋。
赵瀚大声说道:“这五人,不遵军令,擅离职守,淫杀抢劫,现正法示众!”
“好!”
一些民众开始喝彩,想来他们被赵瀚的兵欺负过。
“押上来!”
赵瀚一声令下,又是十余人被带到码头。
赵瀚对围观者说道:“这些人,或是吃饭不给钱,或是低价强买货品。当罚军棍!”
本来按赵瀚的意思,打算取消军棍等肉刑,改以关禁闭、罚跑步等内容。可他渐渐发现,不打军棍压不住,只能又恢复一些肉刑。
“啪啪啪啪啪!”
行刑者已经手下留情,否则几十军棍下去,能把人当场打死打残。
即便如此,被打板子的士兵,也有些扛不住。疼痛是一方面,另外还有心理因素,当着几千人脱裤子打屁股,脸面真是丢到姥姥家了。
惩治完毕,赵瀚随即整编军队,同时颁布更详细的军法。
一共将近四千人,按嘉靖年间的营哨制,重新进行拣选编练。
五人一伍,二伍一什,三什为队,三队为哨,五哨为总,五总为营。
赵瀚自领全军,为总兵官。
费如鹤为营副兼千总,协助赵瀚统领全军,并亲领中军500人。
江大山、黄幺、黄顺、李正、江良,皆为把总,各领500人。
李显贵,为军法官,领军法队50人。
陈茂生,为宣教官,领宣教团120人,包含妓女、龟公和戏子。
又拣选家奴、军户出身之人,组建赵瀚的亲兵“奴儿军”,暂时只有92人。张铁牛为亲兵队长,刘柱为亲兵副队长,旗帜为白布之上血书“奴”字。
剩下几百人,编为辎重队,由萧焕负责后勤。
另外,费纯实际督管钱粮,黄顺德担任主簿(赵瀚的军中秘书)。
每哨(约100人)必配一个宣教官,负责宣传大同思想,负责给士卒讲解军法纪律,还要关心照顾普通士卒的生活。但是,不得干预军官指挥作战!
除了执勤部队之外,其余全部退回城内操练,参将署和城守营被划为练兵场。
操练数日,新兵勉强能列阵,可惜稍微移动就会生乱。
赵瀚为啥不抢城外大户的钱粮?
因为整个吉安府,各县陆续输送的秋粮,粮食全在西城仓库,银子全在知府内院。这些钱粮,要到明年二月,才起运前往京城,如今全便宜了赵瀚。
军饷给足,饭菜管饱,即便操练很辛苦,即便军法很严厉,士卒们也充满了干劲。
每当休息时间,各哨的宣教官,就开始嘘寒问暖。拉近与士卒的关系之后,宣教官们便宣讲军法,宣讲各种通俗化的大同思想。
其实,这些宣教官也有点迷糊。
士卒训练时,他们就听陈茂生讲课。士卒休息时,他们现学现卖,把刚领会的道理讲给士兵听。
有时,宣教官甚至被士兵给问懵,带着问号跑去请教陈茂生,逗得各哨士兵们哈哈大笑。
就在新兵训练走上正轨时,赵瀚突然接到消息,巡抚解学龙带兵来了。
赵瀚立即停止训练,命令士卒布防,并召集总哨官(把总)以上开会。
费如鹤现在独领500中军,还协助赵瀚统领全军。这货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拍着桌子说:“就该坚守府城,咱们现在3000多人,差一点点就4000。有兵有粮,还怕那什么鸟巡抚?”
萧焕说道:“在下认为,应该弃城而走,把府城留给太监。太监为了推脱罪责,必定弹劾巡抚,朝廷会帮咱们将那巡抚罢官。如今那些官兵,其实都是乡勇,是解学龙募集的。一旦巡抚被罢官,那些乡勇自动就散去了。能够智取,就没必要硬拼。咱们看似有将近4000人,其中一大半都是新兵,连军阵也还没操练好。”
此言一出,大部分军官表示认同。
不管承不承认,这些泥腿子出身的军官,内心都隐藏着对官府的恐惧。
他们害怕巡抚,他们害怕官兵,能不打最好就不打。
见众人都不言语,似乎被萧焕说服了,费如鹤愤怒道:“你们这些鸟人,见了官兵就缩卵子,还他娘的造甚反?都回家种地去吧!”
包括陈茂生在内,都忍不住低头,他们确实害怕,朝廷来的官越大,他们心里就越怕。
张铁牛附和道:“打,就是打,老子却不怕的。”
陈茂生出声道:“我觉得吧,萧队长(辎重队)说的在理。既然朝廷会收拾巡抚,那些乡勇自动就散了,那咱们还去拼什么?”
费如鹤冷笑:“那今后也别打仗了,就等着皇帝帮咱吧,最好自己让位出来。”
众人不语,都望向赵瀚。
赵瀚微笑道:“萧队长之计,确实是上上策。萧队长智谋无双,乃我军之张良、诸葛也。”
萧焕心里颇为受用,但没表现出来,表情平静的接受众人崇拜。
“但是!”
赵瀚猛地站起:“赵千总(费如鹤)话糙理不糙,他看似莽撞失智,却道出我军之致命弱点。你们都在害怕,都不敢直面巡抚!一个巡抚而已,只带几千乡勇,跟咱们兵力相当,咱们还有府城为依托,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除了少数几个,其余军官全部低头,不敢直视赵瀚的怒火。
“本来,我是听了萧队长之计,打算快速撤出府城的,”赵瀚拍桌子道,“但现在嘛,我决定不走了,老子要练练你们的胆气!给我坚守城池!”
“好!”
费如鹤大喜。
“总镇(总兵别称),”萧焕连忙说道,“总镇请三思,莫要争一时之气。”
赵瀚摇头道:“萧队长,你不懂。有的时候,上上之策,未必就是最好的选择。咱们是在造反,必须打出军威,否则眼前这些军官,还不知什么时候能直面官兵!”
萧焕着急道:“军威可以慢慢打出来,今后还怕没仗打吗?”
“此时退缩,今后就不退缩?”赵瀚语气坚决道,“眼下屋内这些军官,眼下城内那些士卒,都是咱们造反的种子。连种子都不饱满,今后长出的庄稼能强壮吗?打,必须打。打得咱们的种子自信起来,打得江西官府闻风丧胆。”
“这……”萧焕欲言又止。
赵瀚说道:“萧队长,你是聪明人,聪明人往往喜欢取巧。可有的时候,咱们不能取巧,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萧焕叹息一声,问道:“总镇打算怎么打?”
赵瀚笑道:“咱们占据坚城,咱们粮草充足,吉安府今年征收的秋粮,除了被解学龙带走的,大部分都在咱们手里。那还怕什么?着急的该是解学龙,他丢了府城,他不敢拖下去。一来害怕朝廷问罪,二来征借的船队也要还给绅商,三来他拖下去就得为粮草犯愁。”
“确实如此。”萧焕不得不承认,真正着急的该是解学龙。
……
解学龙已经急坏了,吉安府城源自唐代。
那个时候南方人少,城池以军事为主,城高池深却面积不大。而且,除了靠着赣江的城门,其他城门全都修建有瓮城。每座城楼还有箭塔,甚至还有几座炮塔——赵瀚军中暂无炮手和弓箭手。
三千多反贼,只要粮草充足,占据这种类似城堡的城池,几千官兵打十年都别想打下来。
甚至不用花费力气维持治安,因为80%以上的居民,都聚居于城外各街市。
解学龙也就欺负赵瀚没有水军,城外的大型商船都跑光了,赵瀚只抢到几艘大船。这货用船只封锁府城,自己屯兵白鹭洲上,开始征集役工打造攻城器械。
然后他发现,铁匠和木匠奇缺,都被赵瀚弄进城里打造兵器去了。
那就只能去周边乡镇征召!
工匠和百姓苦不堪言,一个个心中充满怨恨,他们没被反贼欺负,反而遭到官府的压迫。
官府征召役工是不给钱的,都属于服役性质,还得自带干粮和工具。而且,解学龙暂时断了后勤,正在派船去其他州府征粮,目前也没有多余钱粮支付给役工。
役工们满腔怒火,干活自然偷懒,攻城器械的制造速度堪忧。
解学龙心中着急,只能不断催促,下面的官吏跟着催工,毒打喝骂如同家常便饭。
被征召商船的士绅商贾,则催着解学龙赶紧归还船只,他们还得跑船去别处做生意,多耽搁一天都在损失白花花的银子。
太监的弹劾奏疏,已经在送去京城的路上。
这些士绅商贾也不可小觑,因为江西的进士太多,在朝中做官的也太多。他们纷纷发动关系,弹劾奏章如雪花般飘往京城。
为了剿灭反贼,解学龙征粮征役,也让老百姓恨得牙痒痒。
这位解巡抚,已经把太监、士绅、商人、百姓全部得罪!
不论能否夺回府城,他的仕途都肯定完蛋了。
1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2 18:05 | 只看该作者
“抚帅,拆屋吧。”李宗学劝道。
解学龙满脸愁苦:“反贼没有拆屋,巡抚竟然拆屋,我这当的是哪门子官?”
一般而言,守城部队会主动拆掉城外民居,甚至把城墙附近的树林给烧了。这是为了让攻城方,更难获得制造攻城器械的材料,同时也让攻城方更难设置伏兵。
但赵瀚守城,偏偏不拆屋,就是要留给解学龙!
吉安已经多年没有战事,就连城墙根下,都有许多非法搭建的民居。
解学龙如果想要攻城,必须把这些屋子拆掉。否则赵瀚往下面扔火把,一烧就是一大片,攻防战必然变成烧烤大会。
而且拆屋之后,木料可用于打造攻城器械。
但解学龙真敢拆毁民居吗?
李宗学说道:“抚帅,知府、知县已死,他们那是殉城殉国。府城失陷,朝廷问罪,抚帅首当其冲。镇守太监也是大罪,可太监远在南昌,没有参与此间战事。太监为了推罪,必定把过错都甩到抚帅头上。若不赶快收复府城,罢官下狱都是轻的!”
巡抚幕僚有好几个,如今全跑了,只剩一个李宗学。
包括前些日子投奔的左孝成,得知府城失陷,立即消失无踪。
“再等等,再等等。”解学龙进退两难,他真的不敢拆毁民居。
城内城外,就此陷入对峙状态。
赵瀚在守城的时候,还有时间轮训新兵,每天上午下午,各抽调500士卒进行操练。
而解学龙那边,若非屯兵白鹭洲,四面全是赣江水,估计乡勇都已经跑完了。
这次是决战,不是遭遇战。
决战就急不得,双方都在耐心准备。
赵瀚忙着训练新兵,解学龙同样在练兵。这位巡抚,一边派人到隔壁州府征粮,一边请求士绅征募乡勇,因为他手里这点兵是不可能破城的。
转眼又过两日。
刚征募的数百乡勇,还没走到江边就哗变,半夜打晕军官直接跑路了。
紧接着,解学龙的战船也跑了两艘,白鹭洲的乡勇开始跳江逃跑。他们知道攻城无望,不愿跟着巡抚送死,两三天时间就减员八分之一。
面对如此窘境,解学龙居然还沉得住气,派遣心腹严防士兵逃亡。同时,又给士卒加餐,对表现良好的士卒予以奖赏。
逃兵依然存在,但总算遏制住了势头。
解学龙此时还心存幻想,他跟左布政使何应瑞关系不错。之前能顺利募兵去瑞金,就有何应瑞的帮忙,希望这次也能给他增兵增粮。
然而,他刚写信派人送出去,就突然收到何应瑞的密信。
信中只有十个字:阉竖谤谗,望君好自为之。
解学龙放下密信,面若死灰,一切都完了。
这封信明面上是说,太监要告叼状,让解学龙早做准备。潜台词却是,你这次死定了,我没有办法帮你。
崇祯年间,皇帝不停催税,唯独江西一省,敢违抗皇命年年压征。
什么是压征?
就是地方出现各种灾害,今年的赋税,压着明年来收。
陕西、山西闹成那副鬼样子,布政使都不敢年年压征,偏偏富庶的江西却敢!
何应瑞作为江西左布政使,已经被崇祯点评批评好几次。不是他胆子有多大,也不是他贪得太狠,而是江西的赋税根本收不齐。
土地都被士绅霸占了,小地主和自耕农很少,这让官府怎么征收田赋?
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明末江西,就没有哪年把赋税征齐过。
直到现在,崇祯都以为江西连年大灾……
何应瑞没法给解学龙增兵,他得抠出每一分钱粮,乖乖给皇帝送去。能送多少是多少,反正交不齐的,崇祯皇帝也早就习惯了。
“唉,撤兵吧。”李宗学说道。
解学龙苦着脸说:“反贼就在府城,我怎么可能撤兵?一旦撤兵,怕是要问斩!”
李宗学反问:“就这么看着?”
“只能如此,”解学龙叹息道,“就算只剩一兵一卒,也必须留在白鹭洲,若是离开便为弃城逃遁。”
赵瀚啥都不干,只是据城而守,解学龙就已经穷途末路。
谁让他出兵剿贼呢?
解学龙若不做正事,老老实实留在南昌,吉安失陷也用不着背大锅。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谁做事,谁倒霉!
站在白鹭洲岸边,解学龙望着对面的府城,整个人已经心如死灰。
他攻不得,也走不得,只能傻看着。
整个江西,没人愿意帮他,他在独力对抗反贼。
本该赵瀚这反贼被围剿,可世事离奇,却似巡抚被围剿,解学龙已被压得喘不过气。
李宗学来到解学龙身边:“抚帅,不能再拖下去了。就算必败无疑,也得寻机攻城,否则咱们的乡勇,自己就要悄悄跑完。”
“慕宗,你说这大明究竟怎的了?”解学龙仰望苍天。
李宗学默然。
解学龙指着城南码头方向:“就因为反贼不再劫掠,城外那些士绅商贾,便如平常无事一般。他们非但不帮我剿贼,反而责怪我挑起战事。究竟老夫是贼,还是那夺了府城的赵言是贼?”
李宗学说道:“他们其实心里清楚,只不过在观望而已。”
“观望?”解学龙冷笑。
“是啊,他们在观望,”李宗学说道,“现在赵贼势大,随时可以出城杀人,他们朝不保夕,自然埋怨抚帅多事。若抚帅手里的士卒,不止几千乌合之众,而是一万朝廷精锐。那么就是抚帅势大,抚帅掌握生杀大权,他们自会帮着抚帅杀贼。”
解学龙摇头苦笑,意兴阑珊道:“慕宗啊,还是你看得透彻,人心便是这样。朝廷如此,地方如此。”
李宗学低声说:“也是朝廷失了威严,偌大一个江西,连几百正兵都凑不齐。否则怎容那小小反贼闹腾?”
解学龙突然按住剑柄,正色道:“慕宗,我若死了,你便去投贼吧。”
“抚帅何出此言?”李学宗没听明白。
解学龙说道:“大明没救了。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只能以死报君王。可西北的流贼,东北的鞑子,皆无再造乾坤之能。各地反贼,也是目光短浅之辈。只有眼前的赵贼,占据府城之后,却能约束部下,让吉安城外繁荣依旧。大明江山若是倾覆,成事者必为此人!”
李宗学连连摇头:“我一个举人,怎能从贼?”
“随你吧,”解学龙懒得再谈此事,只说道,“明日拆毁城外民房,加紧打造攻城器械,十日之内必须强行攻城。”
解学龙已经心怀死志,他这不是攻城,而是去撞城墙送死!
年年压征,不照额上交赋税,江西在全国是独一份。
巡抚不能公然开府建牙,不能合法征募标兵,江西在全国也是独一份。
换去别的省份做巡抚,解学龙哪会如此憋屈?他至少能编练2000巡抚标兵,是有正式军队编制那种,地方官府必须老老实实给钱给粮!
翌日,解学龙派出乡勇,大规模拆除城外民居。
士绅百姓惊怒交加,反贼来了都有屋住,巡抚居然拆他们的屋?
“大胆贪官,竟敢骚扰吾之子民!”
赵瀚站在城楼上,愤怒大喊道:“如鹤,快快带兵出城,保护百姓的房屋财产!”
“好嘞!”
费如鹤心里乐开花,当即带着五百士卒,出城杀向那些拆屋的官兵。
官兵吓得转身就跑,费如鹤一阵追杀。
赵瀚又下令:“大山,快出城帮百姓修房子!”
江大山乐呵呵出发,竟然真的带上士兵,带上一些木匠,跑去帮助百姓修缮房屋。
“青天大老爷啊!”
无数底层百姓,齐声跪地高呼,对着城楼上的赵瀚连连磕头。
萧焕见状,哭笑不得。
究竟,谁是官,谁是贼?
欧阳蒸也在城上,而且不再被捆绑,当然他也没从贼。这货看得目瞪口呆,随即朝着白鹭洲的方向,破口大骂道:“解贼,你枉为朝廷命官,竟然不如一个反贼!”
解学龙也气炸了,感觉自己就像跳梁小丑。
“随我上岸杀贼!”
赵瀚前后派出一千士卒出城,解学龙立即抓住机会,他就怕赵瀚躲在城里不出来。
“吹号!”
赵瀚命令司号手,用唢呐吹响集结号。
他自领千余士卒守城,其余全部放出城去,要跟官兵堂堂正正决战。
解学龙怕赵瀚躲在城里,赵瀚还怕解学龙躲在白鹭洲呢。
双方似乎达成某种默契,集体朝着城北聚兵,不愿在城南繁华之地开战。
解学龙的兵力……呃,不好算。
因为从白鹭洲开船过来,眨眼间的短短距离,竟然又跑了一艘船。
特别是征来的民夫,眼见真要打仗了,不顾江水寒冷,纷纷跳入江中逃遁。
还有许多军中文吏,不愿跟着巡抚上岸,躲进白鹭洲书院不肯露面。
双方列阵。
起义军三千人,由费如鹤统领。
官兵将近三千,由解学龙统领。
双方都没有远程部队,纯以步兵进行交战,而且都采用简化版的鸳鸯阵。
战斗即将开始,混在军中的宣教官,不断做着战前动员:“杀了狗官,人人有田耕,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咱们要是败了,咱们的田,就要被官府抢走!新兵弟兄们,打赢这一场,赵先生就带着大家去分田!”
解学龙也喊:“儿郎们,忠君报国,保卫桑梓,随我杀灭这些反贼!”
“咚咚咚咚咚!”
战鼓敲响,缓慢进兵。
双方中军皆未动,派出三哨人马对战,左右两哨前进待命。
更扯淡的是,两边都不敢走太快,一旦加速就阵型混乱,全是他娘的乌合之众。
还没接战,就各自有士卒逃跑。
解学龙立即派出督战队,斩杀临阵脱逃的乡勇。
起义军这边,却是执法队拿着棍棒阻拦,宣教团疯狂大喊:“老表,逃了就没田耕,逃了就过苦日子!咱们要种田吃饭啊!”
宣教官们不断呐喊,追在逃兵身边喊。
喊着喊着,逃跑士卒陆续返回,哇哇大叫着重新冲锋:“种田吃饭!种田吃饭!”
“种田吃饭!”
“种田吃饭!”
起义军集体高呼,犹如神灵附体,完全不顾生死的往前冲。
除了武兴镇的八百老兵,其余新兵阵型全部混乱。不管手里拿着什么兵器,反正往前冲就是,已然忘了训练时掌握的技能。
卫所兵出身的吴勇,已经被查出底细,但赵瀚没有驱逐他。
吴勇因为多番立功,此刻已然升为什长。
家里的老娘,可以让兄弟先照看。他要跟着赵先生,一起去乡下分田,若是遇到寡妇,说不定还能讨老婆。
吴勇做梦都想有自己的田,做梦都想讨个媳妇。
“种田吃饭,种田吃饭!”
吴勇提枪往前冲,他忘了指挥自己的十人队,他的队员也不会听什长指挥。
反正,冲就完事儿!
吴勇甚至冲出军阵,跑到狼筅兵前面,不要命闯入敌方阵中,嘴里只反复大叫:“种田吃饭,种田吃饭!”
战斗迅速分出胜负,起义军不怕死,乡勇却个个惜命。
这些乡勇,绝大部分是良家子,他们家里有田,不愁吃穿用度,哪愿意跟泥腿子拼命?
解学龙的督战队挡不住,这位巡抚只能亲自压阵,带着中军士卒冲锋:“杀贼报国,保卫桑梓!”
“种田吃饭!”
“种田吃饭!”
起义军喊得更大声,就连老兵都失去理智,渐渐失去应有的阵型。
当然,也不用再保持阵型了。
“嘟嘟哒,嘟嘟哒嘟哒嘟哒,嘟嘟嘟嘟嘟嘟呜~~~~~~”
“嘟嘟哒,嘟嘟哒嘟哒嘟哒,嘟嘟嘟嘟嘟嘟呜~~~~~~”
唢呐声在战场响起,起义军彻底狂热起来,就连费如鹤的中军也一起冲锋。
解学龙的乡勇,已经全线崩溃。
解学龙本来想率领中军压住阵脚,此刻反被溃兵给冲散。他双目通红,突然拔剑横颈,转身望着北方自语:“陛下,臣不负君,君可负臣乎?”
本该在南京跳江殉国的解学龙,提前十多年,自刎于吉安城外。
得知解学龙兵败**,远在白鹭洲的幕僚李宗学,也毅然跳进赣江**。他不是殉国,而是追随恩主,朝廷对他没有情义可言。
15#
 楼主| 发表于 2025-1-22 18:10 | 只看该作者
看着眼前的两具尸体,赵瀚叹息道:“葬了吧。死者为大,入土方安。”
“请厚葬!”
欧阳蒸突然拱手,说道:“忠臣义士,不可怠慢,我来为他们写墓志铭。”
赵瀚冷笑:“你以为自己很高尚?”
萧焕也忍不住说:“总镇心怀天下,此等忠臣义士,按理当厚葬之。”
“若给他们厚葬,”赵瀚指着解学龙、李宗学的尸身,又指向远处起义军的遗体,“我的兵要不要全都厚葬,泥腿子就比做官的卑贱吗?我说葬了他们,是以死者为大,我干不出曝尸荒野的事儿!”
萧焕欲言又止,他已慢慢摸清赵瀚的路数,知道这个时候劝谏是没用的。
赵瀚吩咐道:“给他们买普通棺材,正正经经立块碑。至于有谁看不惯,就自己出钱寻风水,为这两位迁坟换碑,我也不会横加阻拦。”
“我来出钱!”欧阳蒸当即说道。
“随你。”
赵瀚说完就走开,来到自己的士兵遗体前。
几千人规模的大仗,起义军伤亡过百,但阵亡者只有六人,重伤者十余人,剩下的全是轻伤。
赵瀚宣布道:“死者烧成骨灰,带回去好生安葬。明日挥师去打永阳镇,把那里的萧氏宗祠改为英魂殿,今后战死之将士皆入英魂殿供奉。”
火葬在明代虽不是主流,但也不会遭到排斥,官员和商贾在异地死亡,可以烧成骨灰带回家乡安葬。
萧焕的面色有些古怪,虽然他老家不在永阳镇,可那里的萧氏也算跟他同宗。
在这庐陵县,姓刘的最多,姓王的第二,姓李的第三,姓萧的第四。
“你有意见?”赵瀚笑问。
萧焕莞尔道:“总镇说笑了,我能有甚意见?便留着萧氏宗祠,我这辈子也进不去。”
赵瀚又对其他士卒说:“此番重伤残疾者,皆入济养院,做些力所能及的活。阵亡而无子嗣者,今后若遇孤儿,可在济养院抚育成人,改名换姓给他们传香火,土地就分给他们的义子!”
此言一出,将士膺服。
萧焕更是暗暗叫绝,赞叹赵瀚收买人心的手段。
活着可以分地,残疾有人照料,死了配享庙殿,无子还能传香火……这套搞下来,何愁将士不用命?
欧阳蒸则死盯着赵瀚,心中直呼:此乱世之妖孽!
“你叫吴勇是吧?”赵瀚走到一个受伤士兵面前。
吴勇露出憨厚笑容:“回总镇,我是吴勇。”
赵瀚拍打其肩膀,勉励道:“今后好生带兵,不要一味乱冲。这次先授田,继续当什长,下次立功再升官。记住,要学着写字,以后把总以上必须识字三百!”
“多谢总镇老爷赏田!”吴勇下意识要跪。
赵瀚呵斥道:“起来,军中不得跪拜!”
吴勇连忙站起行礼,单臂横于胸前,这是赵瀚发明的军礼。
明代的军礼,大概分为四种:直接跪拜,拱手作揖,双膝跪地拱手,单膝跪地拱手。
具体怎么搞,要看彼此的军职,还要看是否身穿甲胄。若是身穿甲胄,不太方便跪下,一般单膝跪地,或者站着拱手。
反正挺混乱的,赵瀚看着别扭,全部改为单臂横于胸前。
赵瀚又走到一个士卒面前:“你叫王扁担?”
“诶,我是王扁担。”这货非常高兴,没想到赵先生还记得他。
赵瀚勉励道:“你是在白沙镇投的军,咱们的地盘,暂时到不了白沙镇,但总有一天能杀回去!”
王扁担听得激动,连忙站直了行军礼。
眼见赵瀚缓缓走过,叫出一个又一个士兵的名字,欧阳蒸脸上的忧色越来越浓。
这个反贼头子,是天生的将帅之才,可惜不能为朝廷所用。
赵瀚突然转身:“萧队长,你负责后勤辎重,这两天可有得忙了。征缴的战船都带回去,正好可以运兵运粮。”
“要不要出钱赎买?”萧焕问道。
“向谁赎买?”赵瀚笑着反问,“那些船只,都是咱们缴获的军资。哪个敢来讨要,就让他们找解巡抚,若是自己不敢上路,就送他们去见解巡抚!”
萧焕拱手说:“卑职明白!”
赵瀚纠正道:“不要自称卑职,我军中没有卑下之人。”
萧焕立即站直,大声喊道:“明白!”
萧焕、费纯、黄顺德等人,累得就跟灰孙子一样,统计安排各种后勤物资,连续两天搞得昏天暗地。
离开之前,赵瀚把张寅叫来,这死太监的腿还没好。
“恭喜张镇抚,你要收复吉安府城了。”赵瀚笑着说。
张寅坐在板凳上,点头哈腰道:“一切都仰仗赵先生,今后我就是赵先生的一条狗。”
“别扯这些没用的,这话你自己信吗?”赵瀚递过去一封信,“帮我转交给江西镇守太监。”
“一定转交,一定转交。”张寅连连说道。
按照萧焕的意思,是要重金贿赂江西镇守太监,他还代笔写了一封文采飞扬的密信。
赵瀚直接把信改了,内容通俗易懂:你做你的太监,我做我的反贼,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派兵来庐陵县,我必带兵至南昌府。我已撤出吉安府城,算是送你大礼,收不收自己掂量。
看完赵瀚改过的密信,萧焕哭笑不得。
但又必须承认,威胁可能比贿赂更管用!
此时此刻,赵瀚开门见山道:“张镇守,咱们划个地盘如何?”
张寅问道:“怎么划地盘?”
“宣化乡、永福乡、东都乡、田心乡,这四个乡归我管辖,”赵瀚笑着说,“官府别来这四个乡征收赋税,我也不会闲着没事干攻打府城。”
庐陵县一共八个乡,赵瀚直接划走一半!
张寅眼珠子乱转,推脱道:“这我做不了主,是庐陵知县的事情。”
赵瀚很好说话:“我也不为难张镇守,你可以转告新任知县。新任知县若不愿意,杀了重新换一个便是。”
“呵呵,一定转告,一定转告。”张寅听得心惊肉跳。
赵瀚说道:“我明日就走,咱们有缘再会。”
“再会,再会!”张寅连忙赔笑应承,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赵瀚。
正德六年,十一月中旬。
吉安分守太监张寅,募集乡兵英勇拼杀,终于把反贼赵言赶出府城!
当然,还有江西镇守太监的功劳。
至于其他官员,都算壮烈殉国,包括巡抚解学龙在内。
死者为大嘛,若太监咬着解学龙不放,东林党可不会善罢甘休,那必然是要激起众怒的。
赵瀚带兵离开府城之前,又有上千人拖家带口,愿意跟着反贼一走。赵瀚照单全收,并承诺都可以分田,反正他现在不缺土地。
宣化乡流贼到处跑,还把永福乡裹挟走一大批,空出大片的无主之地,正好缺人口安置耕种。
分田政策已经调整,年满十二岁者,无论男女,每人可分到三亩地(以中等田为标准)。
如果还想分田,就得立功。不必是立下军功,文职人员也能算功分,普通村民为官方办事也有功分。
这种搞法不能长久,今后肯定无地可分,但现阶段非常适合。
而且,个人分田数量有上限,超过额度就奖励其他东西,比如钱财、粮食、官职等等。
赵瀚的船队刚从赣江进入禾泸水,迎面就撞上李邦华的座船。
“抢船,抓人!”赵瀚立即下令。
萧焕问道:“总镇不是说过,不抢劫商船吗?”
赵瀚笑道:“那是屁的商船,吃水恁浅也不怕亏本?”
却是李邦华听说解学龙全军覆没,便让乡勇原地解散。因为那些乡勇,本就是在附近招募的,李邦华自带的子弟兵只有三十多人。
如今,李邦华的子弟兵尚存二十多人,全都乘坐一条大船回家,而且拔掉旗帜伪装成商船。
李尚书确实有大才,可他忘了商船的吃水线,他应该弄一些石头压舱的。
赵瀚在铅山河口镇混了好几年,来往商船见过无数,吃水这么浅的商船,肯定要亏到姥姥家。
太可疑了!
李邦华被团团围住,他也能屈能伸,卑躬屈膝道:“这位军爷,老朽是从永新县来的客商,准备前往吉安去进货。”
赵瀚带着士卒登船,问道:“你做什么生意的?”
“买卖一些纸品。”李邦华对各种纸类非常熟悉,毕竟他是文人嘛。
赵瀚质问道:“你就空船去买货?”
李邦华顿时醒悟,自己这是露馅了。其实也不算空船,船舱里还有几石粮食。
“抓起来!”赵瀚下令。
李邦华身上没带兵器,子弟兵也藏在船舱,身边只有两个子侄辈,一瞬间就被起义军擒获。
赵瀚笑道:“说吧,你是什么来历?”
李邦华闭口不言。
萧焕颇为兴奋地上船:“总镇,这位是前任兵部尚书李孟暗先生。”说完,萧焕恭敬作揖,“晚生拜见孟暗先生!”
李邦华什么也不说,只是站着等死,他都懒得痛骂反贼。
赵瀚对李邦华不甚了解,问道:“此人如何?”
萧焕回答:“国之干才,社稷之臣。”
“那就跟我回去吧,”赵瀚笑着说,“把船上的其他人放掉,让他们回家报信,就说李先生被我请去做客了。”
这个意外收获,简直莫名其妙。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联系我们|小黑屋|Archiver|中财网站 ( 浙ICP备11029880号-1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GMT+8, 2025-2-20 05:01 , Processed in 0.162454 second(s), 18 queries , Gzip On.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