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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 崇祯:得票少的去江西剿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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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1-22 18:3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紫禁城,文华殿。
崇祯皇帝召集内阁、六部、六科大臣议事。
如今的大明朝廷,已进入温体仁时代,阁臣有一大堆:温体仁,钱士升(东林党),吴宗达(东林党),王应雄,文震孟,何吾驺,张志发(齐党),林釬。
本来还有个徐光启,一个月前不幸病逝。
这些阁臣当中,文震孟的曾祖父,大家想必很熟悉,即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文征明。
林釬也挺牛逼,三年前收受贿赂,写过一篇报捷奏章,内容大意为:义士郑芝龙收降郑一官有功。
郑一官当海盗,关我郑芝龙什么事?
郑芝龙瞬间被洗白!
眼前,被招来议事的,还有六部尚书。
吏部尚书李长庚,“被东林党”之人,为了反对首辅温体仁,已经跟东林党走得很近。
户部尚书侯恂,东林党,明末四公子侯方域的父亲。
礼部尚书李康先,正在结交东林党,联合抵制首辅温体仁。
兵部尚书张凤翼,阉党出身,因边臣身份没有被清算。
刑部尚书胡应台,楚党出身,曾运二十四门火炮进京。那是大明最早的红夷大炮,其中十一门运往辽东,宁远之战“似乎”命中努尔哈赤。
工部尚书周士朴,跟东林党走得很近,主要政敌是督理工部的太监。
左都御史张延登,能臣干吏,文武全才。
崇祯皇帝似乎有些疲惫,说道:“流贼已入四川、河南、湖广,该是如何剿法?”
无人应答,无人敢答!
崇祯皇帝已经登基好几年,大臣们也摸清了路数,如今个个都“明哲保身”。
首辅温体仁犹如菩萨,木愣愣的站在那里。
他虽然私下培植党羽,明面上却是孤臣,深得崇祯皇帝信任。
此人年轻时,也曾意气风发过,无论能力还是手段,都可做力挽狂澜的社稷重臣。而且他还清廉,东林党虽然恨之入骨,却也不敢说温体仁贪污。
一个有能力、有手段的清廉之臣,在明末担任首辅数年……嗯,一件正事都没干过。
在崇祯手下,只要不干正事,就不会有任何纰漏。
如果说,崇祯是个甩锅皇帝,温体仁就是不粘锅首辅。
君明臣贤,相得益彰!
温体仁不粘锅到什么程度?
他只要随便帮着说几句好话,而且对自己并无影响,就能挽救一些真正做事的干臣。可他就是不表态,看着做事之臣下狱,自私自利到了极点,丝毫没有内阁首辅的担当。
眼见崇祯向自己看过来,温体仁立即看向张凤翼。
兵部尚书张凤翼,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当设五省总督,总揽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剿匪之事。”
“可有合适人选?”崇祯又问。
温体仁说道:“李尚书夹袋中人,该有能够胜任者。”
吏部尚书李长庚立即辩驳:“臣不党不私,哪有夹袋之人?”
“说说吧。”崇祯皇帝道。
李长庚说道:“延绥巡抚陈奇瑜,或可担此重任。”
崇祯立即就有了印象,他还曾经嘉奖过此人——陈奇瑜担任延绥巡抚期间,斩杀截山虎、柳盗跖、金翅鹏、薛仁贵、一条龙、金刚钻、翻山鹞等170多个贼首。
其实吧,都是接受朝廷招抚,返回老家耕田的贼首。
可实际问题没有解决,反贼虽然回乡耕田,却难以承担沉重赋役。这些做过贼的,自然不愿再被欺压,因此多行不法之事,甚至有些还重新揭竿造反。
陈奇瑜或剿或骗,砍了170多个贼首,又斩杀老贼千余人,普通贼众全部放回去种地。
崇祯皇帝对此非常满意,点头道:“给陈奇瑜升官,升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五省军务。各路大军,务必听其节制,不可让反贼继续流窜!”
这个任命,差点把西北流贼一锅端,反贼们靠着贿赂和诈降,才险之又险的逃出生天。
包括高迎祥、张献忠、罗汝才、李自成在内,全被陈奇瑜堵在车厢峡。只要陈奇瑜再冷血一些,再独断果决一些,明末历史就不一样了。
崇祯皇帝突然又问:“五省剿贼,粮饷可足用?”
户部尚书侯恂回答道:“陛下,恐不甚够用。”
“户部该当尽快筹措。”崇祯皇帝说。
侯恂作揖道:“臣竭尽全力。”
崇祯皇帝突然想起来:“南直、浙江的金花银,还欠着几十万两,快快让他们递解到京城!”
侯恂说道:“陛下,请留金花银剿贼。”
“不准!”崇祯断然拒绝。
金花银属于官田收入,直接送进皇帝的私库,怎么可以拿来打仗呢?
侯恂退后,不再言语,更不敢再劝谏。
户部和工部,几乎已经破罐子破摔。
特别是户部尚书,本就另有大臣督理仓场,崇祯又弄个太监过来管着。
侯恂执掌户部之后,啥事都懒得做,啥事都懒得管,也管不得那么许多。
而且,侯恂坚决反对加派,毕竟钱粮又不过他的手。加赋加税,侯恂得不到半毛钱好处,反而还要背上残害百姓的骂名,他可不愿意给皇帝背锅。
内阁六部,都不愿管事儿。
有皇帝和首辅做榜样,阁部重臣全变成甩锅侠、不粘锅。
场面突然变冷,因为没人说话了。
在崇祯皇帝的统治下,重臣甚至不敢直接攻击政敌。若有两三个大臣,同时攻击一人,就会被皇帝怀疑结党,政治前途基本可以宣布完蛋。
“咳咳!”
崇祯咳嗽两声,打破文华殿的尴尬气氛。
温体仁立即说道:“江西有一反贼赵言,据传为吉水秀才,前日里窃据吉安府城,吉安、庐陵官员数十人殉国。江西巡抚解学龙,在收复府城时阵亡。吉安分守太监张寅,率部强攻,身负重伤,夺回府城。此间赏罚任命,还需诸位同僚商议。”
崇祯面无表情说:“此事我已知悉,殉国忠臣,皆当旌表褒奖。”
礼部尚书李康先作揖道:“巡抚解学龙,知府徐复生,可追赠三级,各荫一子为国子监生。”
“准。”崇祯说道。
张凤翼又说:“江西萍乡、都昌,皆有贼讯。臣建议,可为江西巡抚配两千标兵,着令其快速平息民乱。”
“可,”崇祯居然真的答应,给江西巡抚配两千标兵,遂问道,“何人可为江西巡抚?”
首辅温体仁,闭嘴不说话。
左都御史张延登,突然说道:“按察使卢象升,可为江西巡抚。”
温体仁轻轻挪动脚步,似乎是保持姿势太久站累了。
礼科都给事中薛国观,立即反驳:“卢斗瞻在北直剿匪颇利,显然是知兵之人,可调任郧阳巡抚,助剿蹿入湖广之流寇!”
卢象升是东林党,温体仁不想让他接任江西巡抚。
崇祯对卢象升印象甚佳,顿时点头:“流贼之患堪忧,便让卢象升去郧阳剿贼。”
张延登只能重新推荐人选:“太仆寺少卿沈犹龙,可为江西巡抚。”
沈犹龙,也是个会剿匪的,历史上因为抗清而兵败殉国。
薛国观则说:“江西乃文盛之地,乱民亦可教化之。苏松督学李懋芳,德行兼备,洁己守正,可为江西巡抚。”
张延登怒不可遏,说道:“陛下,江西贼寇并未肃清,便是那赵贼也遁逃入山,非得有知兵之人剿抚不可!”
事实上,很多大臣都知道江西实情。
因为江西官员太多了,随便哪个家仆进京报信,都会很快传遍中央朝廷。
但此事牵扯到太监,不方便直接戳穿。
朝中局势,首辅温体仁是大BOSS,东林党正在结交太监搞事儿。
历史上他们成功了,东林党借刀杀人,让曹化淳和温体仁狗咬狗。一个秉笔太监,一个内阁首辅,居然两败俱伤,全部辞官归乡。
双方就江西巡抚的人选吵起来,吵得崇祯皇帝脑壳痛,只得说道:“莫要再吵,廷推决议!”
择日举行廷推,沈犹龙得票自然最多,李懋芳只有寥寥几票。
那么结果就很明显了,崇祯选择……李懋芳。
左都御史张延登,怒而请辞。
他是个想做事的,但朝中的局势,不允许他做事,还不如辞官回乡养老。
皇帝不允,张延登无奈,继续做官受煎熬。
幸好这年夏天,南京东厂查出一封信件。一个官员请托另一个官员,希望对方帮忙,到张延登那里谋职升官。
信都没寄出去,张延登毫不知情,却因此被牵连其中。
三请三辞,张延登总算滚蛋。
但崇祯知道他有能力,只允许张延登回家调理,病好了再回朝廷效命——阁部大臣当中,敢于任事的官员,终于走得一个不剩。
崇祯七年春天,李懋芳从苏州出发,坐船前往江西担任巡抚。
怎么说呢?
温体仁看走眼了,李懋芳也是个不听话的。
李懋芳虽然弹劾过周延儒(温体仁的政敌),但纯粹是出于个人恩怨。李懋芳虽然不是东林党,但也跟温体仁尿不到一个壶里,而且在苏松督学期间已经靠近东林党。
这位老兄,同样有能力带兵剿匪!
只不过,相比起解学龙,李懋芳打仗稍弱,贪污受贿则更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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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2 18:37 | 只看该作者
赵瀚占据的四个乡,很快就被废除,反正“乡”只是地理概念。
所有地盘,改为八个镇。
每镇设一个中心村,四个自然村,赵瀚总共统治五十个村。
这些村也被重新划定,面积都有所扩大。一个大姓当中,掺和许多小姓,不让某姓在某村占绝对优势。
尽量打破宗族影响!
虽然大地主要么被杀,要么被强迫分家。但同姓长期主导村落,假以时日必定形成新的宗族势力,赵瀚无法避免这种事情发生,但可以努力延缓它的出现!
基层官员数量不足,既要忙着清丈分田,又要忙着搞行政区划,整个冬天都混乱得一逼。
萧氏提供的那个举人,本来就不愿意从贼,又苦于高强度工作,直接撂挑子不干了。他觉得自己大材小用,堂堂一个举人,整天跟泥腿子打交道,甚至还要跟女人打交道,这简直就是对他的侮辱。
李邦华、欧阳蒸两人,每天在各村镇溜达,身边还跟着几个士卒。
“快快住手,有话好说!”
几个宣教员飞快奔跑,从李邦华、欧阳蒸身边掠过,因为前方的田野里正在打架。
在分田期间,隔三差五就要打一架。
有时是怀疑分田有问题,村民殴打公务人员。
有时是因为田界纠纷,村民之间互相动手。
欧阳蒸幸灾乐祸,讥笑道:“赵贼就是在乱来,好端端许多村镇,这些日子被搞得一团糟。”
李邦华一直只看不说,此刻终于忍不住:“宪文,你是神童出身,真觉得赵贼是在施行乱政?”
欧阳蒸黯然,埋头无言良久,叹息道:“唉,晚生只能这样想,难道还要拍手喝彩?”
二人继续前行,很快来到闹事的地方。
却是村民怀疑分田有问题,宣教员带着村民重新丈田,果然查出是丈田人员在乱搞。
这两个负责丈田的,一个来自萧氏,一个来自刘氏。两人伙同作弊,给各自族人多分,给其他村民少分,欺负村民们不识数。
“带走!”
宣教员直接抓人回去,移交给刑科官员处理。
“抓得好!”
“逮回去砍脑袋!”
村民们拍手称快,也不围观分田了,一起押着人回去审查。
宣教员根本拦不住,只走出几十步,就有村民动手打人。等回到镇公所时,两个分田作弊者,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
李邦华走累了,盘腿坐下田埂上:“宪文,你会从贼吗?”
“宁死不从。”欧阳蒸说道。
李邦华苦笑:“观政多日,我都想从贼了。”
欧阳蒸惊道:“先生,你可不能做此想,怎能助纣为虐呢?”
李邦华望着无垠田野,语气有些幽怨:“此间事务,公正无私,轰轰烈烈,不由令人想投身其中。你若在朝廷当过官,你若为政处处被掣肘,就知道这种做事的感觉有多美妙。”
欧阳蒸突然眼含热泪:“这大明究竟怎的了,衮衮诸公,连个反贼都不如吗?”
“唉!”
李邦华叹息一声:“积重难返,大厦将倾。老房子要倒,住在房子里的人,没一个是无辜的。包括我在内,也一直在拆房子。”
“先生正直为国,甚至因此罢官,怎能如此自怨自艾?”欧阳蒸真的害怕李邦华从贼。
李邦华拔出田埂上一根枯草,捏在手里把玩道:“我考中进士之前,家里连年卖地,卖得只剩下六亩田。祖母过世,棺材都没有,用稻草裹着偷偷下葬。而今,我家良田上千亩,这些都是怎么得来的?我罢官归乡,主动上交田赋,吓得知县亲自把粮送回我家。”
欧阳蒸不由莞尔,又收起笑容:“先生就算罢官,也是一品大员,知县哪敢收先生家的粮赋。”
“这几日,我打听过了,”李邦华说道,“那赵贼把上万亩田地,都捐给武兴镇公所,偏偏留下一百亩。他是舍不得那一百亩地吗?非也。他要留着一百亩地,给镇公所按时缴纳田赋,别的贼官就不敢避逃赋税。”
欧阳蒸哀叹道:“晚生一直骂那赵贼,可心里却还是佩服的。”
李邦华说道:“京畿皇田,成祖皇帝的时候,每年也要缴纳田赋。成祖以身作则,皇帝也要交粮,天下官员自然也得交粮。可成祖驾崩之后,皇田就再没有纳过粮。上行下效,勋贵文武,又有哪个愿意纳粮?”
“所以应当变法,大明需要一个张太岳(张居正)。”欧阳蒸说。
“你不明白,张太岳当年变法,主要是针对江南,而且人亡政息,”李邦华摇头道,“西北百姓,江南小民,如今被一条鞭法害苦了。若没有一条鞭法,可能西北流贼都闹不出那么大乱子。至于江西,士绅太多。我家里不纳粮,别个家里会纳粮?士绅都不纳粮,国库哪能不空虚?”
欧阳蒸说道:“所以还是得变法,彻彻底底的变过来。”
“自上而下,已经变不得了,”李邦华指着被清丈出的田亩,“须得自下而上,如此才能扭转颓局。若赵贼能坚持两三年,半个江西都会是他的,到时必成尾大不掉之势!”
欧阳蒸说道:“赵贼滥杀地主,必不能成事。”
李邦华笑着说:“愿意献土的地主,他可没有滥杀。他若真的滥杀,我反而不用担心了。”
李自成一直招不到读书人,就是因为身为流贼,始终没有根据地可言。每到一地,必然拷饷,杀地主抢粮食,裹挟百姓开溜。
这让读书人怎么投靠?
扔下自家的产业不管,跟着李自成一起跑路吗?
赵瀚则不一样,他有根据地,他赖着不走。
地主家的产业,都在赵瀚地盘上,但凡不想死的,只能硬着头皮从贼。
欧阳蒸回望身后的士兵,低声问道:“朝廷为何不派大军征讨赵贼?”
李邦华说:“没钱,没兵。朝廷的士卒粮饷,要么拿来对付流贼,要么拿来对付鞑子。江西贼寇,只能靠地方官征剿,你觉得哪个地方官,能把赵贼给剿了?”
欧阳蒸灵光一闪:“可令士绅操办团练!”
“那也是个法子,”李邦华随即摇头,“其一,朝廷不会允许士绅办团练;其二,若是允许地方团练,大明就名存实亡了。”
欧阳蒸默然。
李邦华也不知该说什么,反贼的政策,他看得越多,就越有投贼的冲动。但他不能投贼,他是前任兵部尚书,他的父亲和兄弟,还在大明的统治之下呢。
两人在乡间走了一遭,结伴回到永阳镇。
赵瀚的统治中心,已经从武兴镇迁出,永阳镇现在才是核心基地。
八镇公所之上,是赵瀚的总兵府,军政事务一把抓,有些类似应天时期的朱元璋。
庞春来是首席文臣,费如鹤是首席武将,萧焕负责军事后勤,左孝良主管民政事务,费纯督管钱粮事务,陈茂生负责宣教,黄顺甫调任永阳镇镇长。
以上七人,便是核心团队。
萧氏那些大族贡献的人才,都还处于试用期。唯一的举人,已经扛不住繁重工作,也不愿跟泥腿子打交道,自己辞官回家读书了。
只有扛过这个艰难阶段,又表现优秀的大族子弟,才能真正获得赵瀚的认可。
举人、秀才投贼,就能立即获得重用?
想得美!
路过镇公学时,听到学校里朗朗读书声,李邦华不由驻足多听了一阵。
欧阳蒸说道:“这赵贼,真是一言难尽,竟然知道大办学校。”
何止是大办学校,李邦华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赵瀚抢来的钱粮虽多,却要安置陆续回乡的流贼,还要安置在府城投军的游民,又购买了许多玉米、红薯种子。
那些钱粮,已经渐渐不够用了,顶多撑到明年夏粮收获时节。
即便如此,赵瀚依旧挤出钱粮,在每个镇都兴办官方学校,相当于大明的一个乡有两所公学。
免收学费不说,还给所有适龄学童,免费提供一顿午餐。
不送孩子读书的家长,被查出来就罚钱!
赵瀚甚至招来一批旧式学童,即连生员都考不上的读书人,亲自教这些人“泰西算术”。估计再过几个月,这些旧式学童,就能熟练掌握四则运算,就能分配去各镇公学当数学老师。
回到住处,已是中午,士卒端来饭菜。
全是粗茶淡饭,李邦华还能接受,毕竟年轻时连饭都吃不饱。
欧阳蒸却吃腻歪了,他可是大族子弟,从小锦衣玉食过来的,这些日子夜里都在返酸水。
有时候,欧阳蒸甚至在想,但凡赵贼待他尊重些,他估计就愿意投贼了。
“吃不下?”李邦华笑道。
“就快习惯了。”欧阳蒸只能说,然后硬着头皮吃饭。
李邦华嚼着杂粮麸饼,就着菜汤艰难咽下,感慨道:“我听人说,就连赵瀚自己,每天也是吃的这种东西。早晨连饼都不吃,只吃稀粥就咸菜。如今钱粮紧缺,在夏粮收割之前,所有官员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欧阳蒸笑道:“哄骗小民的把戏而已。”
“我倒是相信,”李邦华说道,“此贼志向颇大,并非贪图享受之人。他府上只有一个丫鬟伺候……嗯,他说是女佣,而且还是姿色欠佳的女佣。另外就有一个婆子浆洗煮饭。造反快一年了,至今不近女色,每日粗茶淡饭又有什么稀奇?”
欧阳蒸收起笑容,狠狠咬了一口麸饼:“此贼之志向谋略,若能在朝做官,必为国之干臣。”
李邦华摇头说:“如今那位温首辅,同样清廉得很。不住大宅,不爱女色,家奴很少,吃穿从简。就私德而论,温体仁堪称大贤。”
“此为朝廷之福。”欧阳蒸说。
李邦华却说:“温体仁非但私德高尚,而且过目不忘。再繁琐的公务,他都能轻松处理得宜。只见过一面的小官,他都能记住其姓名籍贯。论私德,我不如温体仁;论能力,我也不如温体仁。温体仁若生在国朝初年,必为一代贤相!但是,自新君继位以来,温体仁一件正事都不做。”
欧阳蒸瞠目结舌,不可置信道:“怎会如此?”
“做了正事,就肯定会犯错,”李邦华说道,“我就是因为做事,才被罢官归乡的。”
欧阳蒸以前只是瞧不起地方官,听李邦华这么一说,彻底觉得大明没救了。
认认真真把饼子啃完,下午又去村镇溜达,晚上欧阳蒸怎么也睡不着。
翌日清晨,欧阳蒸跑去找李邦华:“先生,我想从贼。”
李邦华说:“随你吧。”
欧阳蒸害怕李邦华生气,解释道:“大丈夫在世,总得做些事情。听先生说了朝局,晚生实在看不到前途。就算晚生金榜题名,也不过在朝廷做木头,还不如从了那赵贼呢。”
“去吧,去吧。”李邦华并不阻拦。
欧阳蒸拱手说:“先生,告辞!”
反贼都得给自己取个假名,赵瀚改名叫赵言,欧阳蒸直接改名叫欧震。
这货从贼之后,也没得到重用,只是被扔去永福镇协助分田。
欧阳蒸并不感到失落,因为他观政多日,知道只要干得好,就肯定被快速提拔。
眼看就要过年了,李邦华也有些忍不住。
他实在闲得慌,这里找不到好书读,整天都无事可做。而四邻八乡,又搞得热火朝天,李邦华很想投身其中。
因为,赵瀚在做正事,都是李邦华一直想做,却又不可能去做的正事。
腊月二十八,李邦华前去拜见赵瀚,想要掏心掏肺辩论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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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3 10:31 | 只看该作者
家里又雇了一个女佣、一个男工,女佣帮着浆洗洒扫,男工专门背柴劈柴。
如今的青壮劳力,要么聚兵训练,要么修路开荒。赵瀚家里请来的男工,都快五十岁了,已经白发苍苍。
昨日小姐拜堂成亲,今天惜月就精神振奋。
她是陪嫁丫鬟,院里又没管家,惜月自动升级为女管事。
因为赵瀚有规矩,惜月本身也有教养,倒没有胡乱抖威风。
她把四个佣工召集起来,训话道:“若是按从前的老规矩,你们连内院都进不了,只能做外院的杂仆。既然进了内院,那就该有内院的章程。夫人来时,买了些牙刷和牙粉,你们各自领去刷牙。你们看看自己的牙齿,一说话嘴巴就臭得很……”
赵瀚踱步前去上班,隐约听到惜月训话,又觉有趣,又是好笑,这丫头正在做管事过瘾呢。
来到总兵府衙门,古剑山已经等候多时。
见到赵瀚,古剑山立即起身抱拳:“见过赵先生。”
“坐吧。”赵瀚回礼道。
古剑山没有入座,而是解下自己的兵器,捧过去说:“赵先生,我是刺客。”
赵瀚并不接剑,挥手让他拿回去,问道:“谁派来的?”
古剑山说道:“吉安分守太监张寅,这太监奉命回京,让我听从知县王调鼎的指示。”
“张寅回京了?”赵瀚有些惊讶。
古剑山说道:“我也不太清楚,好像太监都要回京。”
太监都要回京?
赵瀚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崇祯皇帝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赵瀚说道:“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古剑山说:“在下姓古名山,原为川南军户,侥幸考了秀才。后来家中变故,便流浪至鄱阳湖为匪,前些日子被官兵抓了。”
“巡抚李懋芳?”赵瀚问道。
古剑山说道:“巡抚李懋芳不足为惧,先生更须警惕江州兵备佥事王思任。”
赵瀚连忙问:“这二人有何不同?”
古剑山解释道:“巡抚李懋芳,虽也极有才干,可此人贪婪得很。他上任之后,立即征募两千标兵,由于缺乏钱粮,便伙同南康知府横征暴敛。又以剿匪为由,截留各卫所的粮饷,九江卫被他激得兵变,还是王思任帮忙平的乱子。”
“王思任呢?”赵瀚又问道。
古剑山说道:“王思任此人深得民心,他麾下的士卒,所到之处秋毫无犯。若非跟李懋芳搅在一起,我当初都差点主动投奔于他。”
王思任不仅会做事,而且会做官。
别看只是小小的兵备佥事,如今的六部尚书,有三个都跟他关系好。而且,这三个尚书,还属于不同的派系。
王思任文韬武略皆精,而且相对比较清廉,简直称得上完美。
硬要找什么缺点,怕就只剩下好色了,正式纳妾就好几个,还有许多没名分的通房丫鬟。
赵瀚继续打听:“这二人兵力如何?”
古剑山说道:“王思任募兵三千余,其中一千为水兵。李懋芳有标兵两千,还征召了许多民夫。这两人惯会使银子,鄱阳湖的水匪头目,被他们买通招降好几个,否则我也不至于败得那么快。”
“都昌县的起义兄弟呢?”赵瀚又问道。
“顶多再有两三个月,官兵就能平定都昌县。”古剑山猜测道。
赵瀚开始静静思考,如果按照正常流程,李懋芳、王思任平定都昌民乱之后,应该先去征讨南丰、萍乡和瑞金,毕竟那些起义军把县城都打下来了。
可谁又能笃定,这两位老兄不会抽风呢?
若是觉得赵瀚威胁更大,带着水军直杀过来,难不成咱又去奇袭府城?
古剑山建议道:“赵先生,江西河湖纵横,欲在此地建立基业,非得有强悍水师不可。”
“你会练水师吗?”赵瀚问道。
“会!”古剑山连忙说。
赵瀚问道:“练水师是否需要火器和弓弩?”
古剑山说道:“火器和弓弩,若有自然最好,没有也能打仗。遇到水战,径直冲锋接舷。先掷石灰,再投标枪,以**刺击来掩护登舷。若有投石机,可近距离投出瓦罐,瓦罐里装石灰、石块,能更好的帮助接舷。”
赵瀚问道:“王思任的水军,火器和弓弩多吗?”
古剑山说道:“没有火器,只有少许弓弩。”
明代的兵器制造部门,主要是工部的军器局,还有内府管辖的兵仗局。
这两个部门,早在嘉靖朝就完犊子了,兵器制造权下放到地方卫所。
赵瀚仔细询问过李邦华,江西还能产兵器的地方,只剩南昌卫下辖的兵器所——大概每年能生产两三副甲胄、十多把弓弩、几百把**。
只要出得起高价,他们甚至愿意卖给反贼!
赵瀚又问道:“一艘战船,当配多少军士?”
古剑山回答道:“内河水师,四百料战船已是极限,超过四百料就不利行动。四百料战船,除了船工之外,配50到70个士卒便可。更小的战船,视其大小,或配士卒二三十,或配士卒三五十。”
赵瀚说道:“我击败解学龙之后,顺手俘获了一批船,今后都交给你来统御。”
“吾必鞠躬尽瘁!”
古剑山异常激动,他只是来建言献策的,真没想过能当水师统领。毕竟,他跟赵瀚只是第二次见面,不被信任才属于正常反应。
而今,赵瀚却让他做水师统领,这份信重让古剑山感激涕零。
其实没有那么玄乎,赵瀚自身威望极高,就算古剑山想要乱来,舰船将士也不会完全听话。
赵瀚叮嘱道:“我给你一些木匠、铁匠,你指挥他们继续改造战船,毕竟以前都是些商船。投石机也可试着做做,实在不行就去南昌聘请工匠。训练水师之余,也要帮着运送货物,我手里就那么点船。”
“遵命!”
古剑山就此被任命为水师统领,其实更类似水上运输队,现阶段主要工作是运送物资,距离真正形成战斗力还早得很。
渔民出身的左篼,此前负责运输,今后改为水师副统领。
陈茂生的左膀右臂李怀,担任水师宣教长,每条战船必配一个宣教官。
待古剑山离开,萧焕又立即进来。
萧焕这厮阴毒狠辣,其实更适合做情报头子,但这个职位实在太重要,交给徐颖更能让赵瀚放心。
目前,萧焕掌握着两套系统,一是府城那边的探子,二是地盘内部的监督。
说起来似乎很牛逼,其实他手下只有十多个人。
进屋之后,萧焕低声说:“府城传来消息,萍乡的起义军没了。”
“什么时候的事?”赵瀚惊讶道。
萧焕说道:“已经快两个月了,袁州知府田有年,自行募兵平定萍乡民乱。”
赵瀚叹息:“唉,大明之官,有能力的还是多啊。”
这江西的造反同行们,实在是太不给力了。
萍乡反贼已灭,都昌反贼也快完蛋,下一个目标多半就是赵瀚。
而且,在巡抚的调配之下,赵瀚很可能被左右夹击,袁州知府多半要跨境来捅赵瀚的菊花。
不等被派去东岸的官员回来,赵瀚立即召开高层会议。
说明情况之后,李邦华捋胡子道:“形势变化太快,不必再等了,可立即拿下吉安府城!”
“我也赞成夺取府城,”庞春来说道,“之前是想稳健壮大,与官府井水不犯河水,而今却来了几个能打仗的官。不管咱们占不占府城,他们早则今年冬,迟则明年春天,肯定会发兵围剿庐陵。既然如此,就该主动出击,先把府城要地拿下!”
李邦华突然来一句:“把谷村占了吧。”
谷村是李邦华的老家,那里已经属于吉水县。但是,这个建议公私两便,并非只是出于私心。
此时赵瀚已经有简易地图,是从府衙带回来的。李邦华指着地图说:“赣江以西的吉水县辖地,必须全部拿下,再挥师西进拿下安福县。”
庞春来皱眉道:“这未免扩张太快了吧?咱们的官员够用吗?”
“够用了,而且绰绰有余,”李邦华说道,“如今村镇两级,有太多官员,分田时刚好,分田之后就显得冗余。一直这么搞下去,等咱们地盘大了,官员俸禄支出就吓人得很。”
赵瀚问道:“李先生觉得该怎么做?”
李邦华说道:“两镇并为一镇,类似以前的一个乡。这就腾出一半官员,完全可以安排去吉水、安福两县。”说着说着,李邦华就站起来,指着地图画一个圈,“拿下安福县,再取永新县。派几百个士卒,把出山要道一堵,袁州知府就无法绕后,只能老实远走赣江。”
这是在做战略发展计划,拿下吉水、安福、永新三县,那么赵瀚的地盘周围全是山,东边则是一条赣江——南边暂时不考虑,因为没有官兵。西边也可以不考虑,那是湖广地界,跨省用兵很复杂的,走流程就得一两年。
李邦华越说越兴奋:“此战若胜,再南取泰和、万安、龙泉,那时便山河形胜、固若金汤。”
按照李邦华的扩张思路,等于占领整个赣中盆地,到时候四面八方全是山,只需着重防守来自赣江的敌人。
赵瀚笑道:“然后呢。”
李邦华往地图下方一指:“巩固地盘之后,立即南取赣州,把整个赣南都拿下来。夺取赣南之后,便可北上攻打南昌,同时派遣偏师拿下抚州。待水师练成,就能占据江西全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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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3 10:36 | 只看该作者
虽然做出了扩张决策,但赵瀚没有立即动兵。
因为即将秋收,不能误了农时。
由于小冰河气候的影响,庐陵县水稻收割时间,大概在农历六月底到七月中下旬。
期间,重新调整行政区划,之前的两镇并为一镇。
赵瀚仔细算过一笔账,基层官员确实太多了,农业社会根本养不起。
前期凭借分田减税,以及大量的提拔机会,让基层官员充满积极性,很低的俸禄就能让他们满足。但这种发展模式是畸形的,必须提高官员俸禄,让他们不依靠土地收入,也能维持相对较好的生活。
而且即便两镇合一,官员数量也远超大明,毕竟大明的基层在县城,而赵瀚的基层深入村镇。
七月底,行政区划调整结束,一半官员被抽调出来,暂时没有任何职务。
非但无人抱怨,反而个个兴奋,许多人都猜测是要扩张地盘了。
得益于江西的文风鼎盛,这里秀才、童生、学童数量奇多。他们科举无望,郁郁不得志,很多人还陷入贫困,每个月都有读书人“出山”,想要辅佐赵先生创立惊天伟业。
赵瀚这个反贼,完全不缺人才,只是时间尚短,来不及批量改造这些人才。
所有打算派往新地盘的官员,都被赵瀚叫来短期培训,主要是让他们加深理解大同思想。
信与不信,其实已无所谓,重要的是守规矩!
赵瀚在短期培训结业时,对这些官员说:“规矩你们都背熟了,坏了规矩怎么处罚,你们心里也很清楚。从下个月起,各级俸禄增加五成,我不苛待你们,你们也别苛待百姓!”
抓到贪污怎么处理?
降职是肯定,而且还要罚田。若第二次被逮到,没收全部田产,送去山里烧石灰、烧木炭!
其实还真没啥贪污空间,贪得少了不值当,贪得多了容易被发现,现在就敢贪的全是傻子。即便要贪污,也是地盘大了再贪……更何况,还有宣教官和农会盯着呢。
八月中旬,秋收完毕,兵分两路出发。
赵瀚亲自带兵,沿禾水入赣江,直取吉安府城。
费如鹤独领一路,沿泸水前往安福县。左孝良被任命为安福知县,带着诸多基层官员同行,随军的还有许多宣教人员。
庞春来留在永阳镇,黄顺甫辅以文事,江大山辅以武事。
……
“县尊,赵贼杀来了!”
王调鼎正在县衙内院读书,他现在也只能读书了,除此之外根本无事可做。
一听反贼杀来,王调鼎立即起身,提剑来到城楼上。
知府、同知、通判等官员陆续登上城楼,望着城外贼兵面面相觑。他们全都属于倒霉蛋,春天前来赴任,秋天贼兵攻城,身边还没有可用之兵防守。
“府尊,打开府库,在城内募兵守城吧。”王调鼎说道。
杨兆升丝毫看不出紧张,只阴阳怪气说:“府库?府库都能跑耗子了。整个吉安府,到处都是刁民,夏粮就没征上来几个,八月以前必须递解到南昌。我这刚把夏粮送出去,秋粮还没开始征缴,反贼便跑来攻城,可真选得个好时候!”
“就这样等死?”王调鼎问道。
“人生艰难,惟一死而已,”杨兆升无比淡定道,“赵贼何时破城,老夫便何时殉国。”
这知府当得真牛逼,没有本事剿贼,早就等着**了。
王调鼎懒得再跟知府扯淡,他跟府同知、府通判一起,开始调集衙役守城。又去劝说城中富户,让富户出钱出力,怎么也要把城池守住。
那些富户更有意思,全都闭门不见客。
咱们之前说了,大部分居民在城外,城内的居民很少。去年冬天,城内富户就见识过反贼,知道赵贼不会抢粮抢钱,只是逼他们释放家奴而已。
既然钱粮无忧,那为何要反抗?
王调鼎满腔愤懑和无奈,重新回到城楼,却见反贼的舰船已然北上。
那是李邦华带兵去吉水,回到自己的老家分田,也算赵瀚给老李同志卖个面子。
在李邦华的主持下,吉水县那些地主,能不杀肯定不会杀,前提是老老实实配合分田。同时,有李邦华的名声感召,有黄幺带兵镇压地主,想必许多读书人会主动投效。
当然,害怕李邦华心软,陈茂生、萧焕也跟去了。
老李若是不愿杀人,他们两个可以帮忙。
至于赵瀚,则亲自坐镇白鹭洲,把书院围得严严实实。
又派兵到城外维持秩序,接着出钱募集游民,到城西去填平洼地。
城西原是大校场,供吉安千户所练兵,渐渐的一个兵都没有了。普通军户,全部变成农奴,校场附近兴起许多民居,能种田的地方用来种田,不能种田的则淤涝变成洼地。
“反贼在作甚?”王调鼎问道。
心腹文吏说:“维持城南治安,拆除城西民居,填平洼地重新做校场。还有许多人去了更西边,看来是要给军户分田。白鹭洲书院也被围了,反贼没打算即刻攻城,不过肯定不会再走就是。”
其实,王调鼎也看出来了,只是心里不愿意承认。
王调鼎快步奔向南城楼,发现城外码头井然有序。别说普通百姓,就连商贾都不怕反贼,他们知道赵瀚不会胡乱抢劫。
突然之间,城外传来欢呼声。
王调鼎悬筐派人下去打探,探子回来报告说:“县尊,赵贼贴了安民告示。而且……而且今年商税全免,门摊税从明年元旦起征,按崇祯元年的税额征收,废除崇祯以来的历年增税,商户应征的杂税也全部废除。”
“好个赵贼,真会收买人心!”王调鼎浑身无力,傻傻看着正在欢呼的城外商户。
之前还是分田讨好农民,现在又降低门摊税讨好商户,除了大地主谁还会抵抗赵贼?
其实无所谓讨好,门摊税已经够重了,废除崇祯朝的增派非常合理。
数日之后,城西洼地已经平整出来。
附近民居也被拆除,赵瀚不但照价赔偿,还帮拆迁居民在更西边重建房屋。
继而,吉安千户、副千户,全家被发配去劳动改造,扔进大山里烧木炭和石灰。他们侵占的军田,悉数分给普通军户,全体军户都转为民户。
就这样,赵瀚还不急着攻城,而是在城西校场练兵。
每天喊杀声从城外传来,惊得城中官吏睡不着觉。
当官的不敢投降,他们妻儿老小全在外地。本地吏员,却毫无心理负担,开始暗中串联着献城之事。
终于,一天夜里。
心腹文吏带着衙役,半夜闯进县衙内院:“县尊,对不住了,咱们全家老小得求活命。”
王调鼎似乎早有所料,说道:“不必绑我,我不会逃的。知府那边也有人?”
“知府,同知,通判,推官,他们府上都有人去。”文吏说道。
“等我把衣服穿好。”王调鼎从容起床。
而在府衙那边,听到外面有人闯进来,知府杨兆升同样不慌不忙。这货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绳子,手脚麻利的上吊**,临危一死报君王而已。
很扯淡,死都不怕,却不愿做事,更没想过募兵剿贼。
翌日清晨。
吉安府同知丁德昌、推官杨禄,带着府县两级官吏开门献城。知府**,通判**,还有个推官不知所踪,其余经历、照磨、检校、司狱等官员全部投降。
赵瀚领兵来到西城门外,那里已经跪了一堆,只有知县王调鼎还站着。
“拜见赵总镇,恭迎赵总镇入城!”
这些家伙不但投降,而且还知道赵瀚自封的官职。
赵瀚扫了一眼跪着的官吏,最后看向王调鼎,笑问:“不逃,不降,也不**,你心里是怎想的?”
“不晓得。”王调鼎茫然道。
赵瀚说道:“李先生正在吉水县分田,要不你过去看看,等想清楚了再来见我?”
王调鼎说:“好。”
不怕王调鼎逃跑,知县丢城失地,就算成功逃走,最轻的处罚也是罢官。如果不花银子打点,还有一定几率被砍头。
赵瀚又指着其他官员:“至于你们,全都去协助分田,干得好可以升官。至于府城的官职,你们暂时就别想了,今后靠立功升迁吧。”
这一堆倒霉官儿,全是今年赴任的,想残害百姓都没什么机会。
黄顺德跟在赵瀚身边,神气十足的跨入府城。他是第一个从贼的童生,虽然当时不情不愿,虽然最初只为工资,现在却已经死心塌地。
大明朝廷,肯定干不过赵瀚,黄顺德对此非常笃定。
现如今,赵瀚身边有三大秘书,具体职务叫做“掌书”。一个负责政事,一个负责军事,一个负责大同会(含宣教和农会事务),黄顺德就是赵瀚的军事秘书。
从跪着的官员群体中间走过,黄顺德扫了一眼府同知,心中那是说不出的畅快。
他一个秀才都考不上的童生,正五品的同知却跪在面前,那种踩踏权力的滋味实在太爽了!
假以时日,他还想踏进南昌府,让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给自己下跪。
天下大同?
黄顺德不信那玩意儿,但嘴上可以相信。他聪明得很,工作也很努力,一文钱都不贪,只梦想着今后做大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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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3 10:41 | 只看该作者
吉水县城,在赣江东岸,但其菁华之地却在西岸。
李邦华坐船从县城外驶过,看到城楼上已有许多士卒,显然吉水知县募集了乡勇守城。
“还好,还好,反贼没有攻城。”知县冯章满脸惊惧,目送贼船离去,浑身瘫软着坐下。
一个儒士说:“吉水完了。”
“须得杀回来才行。”另一个儒士握拳道。
这两人是族兄弟,一个叫周瑞豹,一个叫周瑞旭。
周瑞豹去年还在四川做知县,由于当地连年大旱,他带领百姓修筑塘堰,又挖井取水以缓解旱情。粮食都拿去赈灾了,自然无法上交赋税,因此被罢官滚回老家。
周瑞旭以前是在浙江做知县,由于政绩卓著,受到崇祯褒奖,连升四级为文选司郎中。当然,他的业师和同窗帮助很大,否则这个升迁也太离谱了。可惜屁股还没坐热,突然接到噩耗,连忙赶回老家奔丧。
兄弟俩得知庐陵贼情,结伴前来拜见吉水知县,串联本县士绅募集乡勇。
刚开始,吉水县的士绅还在观望。可到了夏收时节,大半个庐陵县暴动,把隔壁吉水县的士绅都吓坏了。
如今,他们已募集乡勇一千余人。
参与募兵的乡绅,皆带着银子和粮食,举家搬到县城居住,村里只留少数族人和家奴。
“长度兄,得赶紧联络巡抚剿贼!”说话之人,名叫李淳安,大理寺丞李日宣之子,同时也是李邦华的族侄孙。
周瑞旭忧虑道:“李巡抚正在都昌剿贼,恐怕要等到开春才能南下。”
旁边还有个士子叫李穆生,吏部文选司主事李元鼎之子,同样也是李邦华的族侄孙。
这里的士子有一大堆,给事中罗万爵的儿子,知府施逢元的哥哥,诸如此类。还有从庐陵县逃来的,比如给事中胡一龙的兄弟等等,有家人在朝做官的可不会轻易妥协。
他们带着一千多乡勇,用自家的粮食养着,凭借赣江之险死守吉水县城。
直至傍晚,反贼还没来攻城,众人终于散去,留下部分士卒轮值警戒。
第二天传来消息,反贼正在扫荡村镇,而领头之人正是——李邦华!
众人尽皆默然无语,李邦华居然从贼,实在太难以想象了,他们之前都以为是假消息。
当着李家兄弟的面,诸多士绅不好明言,私底下聚到一起,却把李邦华的祖宗十八代骂个干净。
李穆生悄悄找到李淳安:“兄长,叔祖做了反贼大官,要不咱们也去从贼吧。”
“混账!”
李淳安破口大骂:“你的父亲,我的父亲,皆为朝廷命官。咱们若从贼,父亲都要下狱,你这是要做不忠不孝之辈!”
李穆生苦着脸说:“咱们若不回乡,田产就全被反贼给分了。”
“分田又如何?”李淳安冷笑,“钱粮都已带出来,只要朝中有人,还怕今后没有土地?”
李穆生叹息说:“反贼凶悍,我怕巡抚也不能剿灭,到时候又如何是好?”
李淳安呵斥道:“莫要再胡言,赵贼还能夺了江山不成?”
李穆生默然不语,他家的田产最多,那可是上万亩地,是几代人攒下来的!
……
谷村,李家。
“跪下!”
李廷谏气得浑身发抖,用拐杖指着儿子大吼。
李邦华老老实实跪地,对属下说道:“你们去做事,先分我家的田,若有人阻拦就捆起来。”
李廷谏都听傻了,一脸震惊道:“你这逆贼,是不是被灌迷魂汤了?从贼也就罢了,竟然还带着反贼来分自家的地!”
李邦华叹息说:“父亲可还记得,祖母是如何下葬的?”
“那时家贫,一切从简,”李廷谏叹息道,“儿孙无能,只能让长辈裹着稻草,躲避村邻偷偷下葬。但你富贵之后,又选了风水宝地,为长辈风风光光移葬一回,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
李邦华又问道:“父亲可还记得,当年家里只剩几亩地?而今却有千余亩。”
李廷谏说道:“你做恁大官,家中只有千亩地,已经是极为清廉了。”
李邦华跪直了质问:“父亲可知,天下有多少士子,天下有多少百姓,长辈过世只能潦草下葬,整日辛劳却食不果腹?父亲可知,北方数省,又有多少百姓,死了非但不能下葬,还要被人分了吃肉!”
“关我何事!”李廷谏怒吼。
李邦华语气放缓:“父亲,孩儿肚子里的文章,都是当年你教的。何为仁?何为义?”
李廷谏怒斥道:“何为忠,何为孝!”
李邦华苦笑道:“孩儿何曾不忠?可这忠得有甚用!孩儿巡抚天津,当时天津新军,才组建几年而已,却已烂得一塌糊涂。孩儿得罪权贵无数,整顿天津新军,使其为北直诸镇之模范。可孩儿崇祯元年起复,回京途中路过天津,短短几年时间,天津新军又是战力全无,士卒逃亡得只剩三四成。”
“孩儿整顿京营,殚精竭虑,布置层层防线。不说击溃鞑子,至少能让鞑子难以大掠。可鞑子刚刚破关,离京师尚有数百里,朝廷就把京营全部撤回,数道防线漏得跟筛子一般。孩儿堂堂兵部尚书,竟只能在城里捉拿奸细!守城士卒,孩儿一个都指挥不动,城上放炮误伤友军,竟也是孩儿的罪责,就此罢官归乡!”
“这朝廷,这皇帝,让人如何效忠!”
李廷谏气得拐杖疯狂杵地:“那你也不能从贼!”
李邦华突然笑了:“父亲觉得,孩儿是轻易从贼之人?若遇到寻常反贼,便是被俘,大不了一死而已。”
李廷谏终于稍微冷静,疑惑道:“那赵贼究竟有何过人之处,竟把你迷得颠三倒四?”
“济世救民而已。”李邦华也不信天下大同,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李廷谏被气得发笑:“一个反贼,你说他济世救民?”
李邦华感慨道:“朝堂诸公,尸位素餐,置天下黎民而不顾。竟让一反贼来济世救民,此乾坤颠倒也。颠倒便颠倒吧,早一日再造乾坤也好。父亲久居江西,不明白北方是甚样子。陕西、山西、河南、山东,连年灾祸,民生日艰。朝廷只知剿抚,却没能力休养生息,北方反贼只会越剿越多。这大明,已经是王朝末路了。”
突然,李邦华恭敬磕头:“父亲,李家的田产,是肯定要分的,否则难以服众,请父亲谅解!”
李廷谏坐回椅子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李邦华再次磕头,起身走出堂屋,亲自去主持分田,先分他自家的田。
……
夜晚。
周瑞豹、周瑞旭等士绅子弟,带着数百乡勇划小船渡江。
抵达西岸时,由于黑灯瞎火,这些乡勇已经分散成好几股。但带头的读书人也多,足有二三十人,各自率部摸黑进入沿江乡村。
“杀!”
“杀死那些暴民!”
陆陆续续杀声响起,士绅带着乡勇,见到民居就冲进去砍杀。
周瑞豹这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为了赈济百姓而丢掉乌纱帽。可此时却化身刽子手,亲手将两户佃农灭门,只是为了报复佃农瓜分地主田产。
黄幺、黄顺等武官,这次随李邦华来到吉水县,每五十个士卒驻扎一村,负责保护分田官员和宣教人员。
听到喊杀声,黄幺立即惊起,大声呼喊道:“罗春,你的人在此守护,其他人跟我去杀贼!”
宣教官萧禾迅速奔来:“黄把总,我们不用保护,跟你们一起去杀贼。”
事态紧急,黄幺懒得再说,只叮嘱道:“跟紧了,千万别跑散。”
众人举着火把,士卒们带着兵器,文职人员的手里五花八门。
分散在各村的士卒,都朝着附近的敌人杀去。乡勇不仅杀人,而且还放火烧屋,火光冲天很好辨认方向。
“杀贼!”
“贼兵来了,快跑!”
两边都呼对方为贼,也不晓得谁才是贼。
但有一点很清楚,士绅募集的乡勇,临战都非常胆怯。见到农民军杀来,立即转身就跑,奔回岸边坐船逃之夭夭。
也有许多乡勇,黑暗之中慌不择路,根本找不到自己的船在哪儿。
黄幺就碰见一队敌人,顺着岸边疯狂逃窜。他顾不得手下士卒,一双大长腿加速疾奔,独自冲到敌人的身后。
“杀!”
黄幺大喊着给自己壮胆,一枪捅进敌人的后腰。
乡勇们吓得魂飞魄散,也不知身后有多少追兵,全都摸黑向前蒙头狂奔。
“船在那边!”
借着月色,有乡勇大呼。
“杀!”
黄幺追上去又捅翻一个。
乡勇们惊慌爬上小船,这才看清只有黄幺一人。但他们也不敢反杀,因为远处还有更多追兵。
“杀!”
黄幺捅翻第三个。
“快拉我上去!”
“我还没上呢,你们别开船。”
“别挤,别挤,要翻了。”
“……”
此处有六条小船,慌乱之下,只有两艘成功逃回对岸。
许多乡勇干脆跳水逃跑,黄幺站在岸边又戳死两个。
第二天清晨,李邦华匆匆赶来,看到烧毁的房屋和佃户尸体,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死者可清点出来?”李邦华问道。
黄幺回答说:“贼寇夜袭了六个村,并不抢劫钱粮,只是杀人放火。咱们带来的人,无一伤亡。但吉水县的农民,算上孩童在内,一共有358人被杀。贼寇跑得快,我们只杀了21个,活捉了6个。”
李邦华叹息:“唉,迟早会出这种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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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3 10:46 | 只看该作者
眼前五花大绑,跪着六个俘虏。
赵瀚直接无视乡勇,朝那个士绅看去,冷笑道:“不错啊,还穿着丝衣夜袭。”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钟性朴吓得连连磕头。
历史上,这货崇祯十六年进士,崇祯十七年先降李闯、再降满清,最后做到清朝的山东巡抚。
骨头不是很硬的样子。
赵瀚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跟钟性朴说话:“你们杀农民有甚用?就算要夜袭,也该杀我派去的兵啊。”
根本就没有严刑拷打,甚至没有进行审问,钟性朴就自己开始供述:“大王的义师军纪严明,一看就不好惹。而且都派了哨兵,我们怕夜袭不成,反被聚兵包围……”
“所以,你们就攻击沿江村落,杀几个农民就跑?”赵瀚已经愤怒到极点。
钟性朴说:“是胡正松出的主意,他说多杀一些农户,杀得农民害怕,活着的就不敢分田了。”
赵瀚问道:“胡正松是谁?”
钟性朴出卖队友毫无心理负担:“胡正松的老家在庐陵县白水村,他家也被分田了。他还想带兵夜袭庐陵县的村镇,但距离太远,其他人害怕回不来,就干脆过江随便杀几个。”
“胡正松还有家人在庐陵县吗?”赵瀚问道。
“有,”钟性朴回答道,“他爹,他娘,他两个侄子,全留在庐陵县没跑,每人还留了二十亩地。”
“这是主动献田的地主啊,”赵瀚对身边人说,“立即传令,去白水村一趟,把胡家十二岁以上的男丁,全都送去山里烧石灰。女眷就在镇上劳动改造,孩童由济养院来抚养成人!”
钟性朴听得愈发恐惧,浑身战战发抖,又疯狂磕头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赵瀚问道:“吉水县城,有多少士卒?”
钟性朴说:“乡勇千余人,都是家奴和良家子。”
“操练过多久?”赵瀚又问。
“这千余乡勇,是陆陆续续征召的,”钟性朴回答说,“有的操练了两个月,有的只操练了几天。”
赵瀚再问道:“为首者是谁?”
钟性朴说:“周瑞旭,他去年是吏部文选司郎中,今年春天丁忧回家守丧。”
“周梦暘是他什么人?”赵瀚问道。
钟性朴回答:“是他的族叔祖,去年病逝了。”
李邦华给赵瀚推荐了几个贤才,其中就有周梦暘。此人是水利专家,鉴于全国水利一塌糊涂,还专门编了本《水部备考》,成为大明水利官员的必备书籍。
可惜,周梦暘居然病逝了,侄孙还带头对抗赵瀚。
赵瀚挥挥手:“把这些人,带回吉水公审。”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钟性朴被拖着往外走,已吓得肝胆欲裂,眼泪和鼻涕都往外迸。
赵瀚笑道:“将此人留下。”
钟性朴浑身瘫软在地,裤裆已经湿了,犹如一条狗,趴在那里望着赵瀚。
赵瀚闻到尿骚味,皱眉说:“带出去看好!”
屋内只剩下自己人。
黄幺跪下说:“总镇,是我失职,请求责罚。”
赵瀚问道:“你哪里失职了?”
黄幺回答道:“应多派人在江边放哨。”
“这不是你的错,”赵瀚摇头说,“整个吉水,江岸线长得很,你那点人哪里防得过来。回去告诉陈茂生和萧焕,让他们尽快组建吉水农会。发动吉水本地的农民,每家每户抽人在江边盯梢。不论白天还是晚上,便是孩童都可以在江边放哨。咱们要依靠百姓,百姓才是根本。”
“属下记住了。”黄幺说。
赵瀚皱眉道:“站起来,别动不动就跪,犯了错就犯了错,你下跪作甚?对了,留五百人在吉水,剩下的全都跟我去攻城。”
“攻城?”黄幺疑惑道。
赵瀚猛然站起:“杀了几百个农民,难道此事就这么揭过?”
两天之后,赵瀚亲领士卒2000余,坐船来到对岸的吉水县城外。古剑山的水师,也将码头完全封锁。
知县冯章惊恐万分,吓得差点直接投降。
但这货做不得主,现在主持事务的,是那些带着乡勇的士绅。
赵瀚刚刚登岸,就有一大群百姓涌来。
“赵先生,你可要为咱们做主!”无数百姓跪在赵瀚面前,而且过来下跪的越聚越多。
赵瀚扭头问钟性朴:“怎么回事?”
钟性朴弯着腰回答:“好几十个士绅,带着全家逃到吉水县城,还带着钱粮和贵重物品。城外不安全,必须住进城里,城里的房子肯定不够……”
城里的房子不够,那就把普通百姓撵出城,暂借百姓的房子住几个月!
眼前这些,都是城内的普通居民,本来好端端过日子,突然之间就无家可归了。
赵瀚对黄幺说:“离城较远的民居,挨家挨户去敲门,让难民跟他们合住一屋。房租钱给足,我们来出钱租房,任何闹事的都抓起来。”
黄幺立即带兵行动,其实真正做事的,是随军的宣教官们。
城楼之上,士绅和乡勇正在观察敌情。
周瑞旭疑惑道:“贼寇在作甚?”
李淳安看了一阵,叹气说:“在安置百姓。”
众皆无语,还有点良心的,都感觉脸上臊得慌。
这些反贼正在安置的百姓,正是被他们赶出城的。可不如此又不行,几十个士绅,全是大地主,家人就是一大堆,还有无数钱粮财货。
不把百姓赶出城,他们又该住哪儿?
很多士绅还觉委屈呢,以前都住华屋大宅,如今只能住普通民居。而且为了储存带来的粮食,许多屋子都堆满了,必须两三个人住一屋,多么遭罪糟心的日子啊。
周瑞豹此刻茫然迷惑,他真是一个好官,为了赈济四川灾民,他把乌纱帽都丢了。
夜袭屠杀佃户,也不是他出的主意。群情激奋之下,周瑞豹只能从众,但真的杀人见血,他又完全丧失理智,亲手杀了不少农民。
杀完回城,周瑞豹又冷静下来,连续好几夜睡不安生。
他内心煎熬到憔悴,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下贼寇竟然安置百姓,周瑞豹瞬间三观炸裂,不晓得这个世道怎么了。
胡正松面色狰狞,握着剑柄说:“周兄,贼寇竟然敢分兵,还散入大街小巷,何不趁机出城突袭?”
周瑞旭摇头道:“守城为上,咱们钱粮充足,可以撑到巡抚带兵救援。”
城外虽然有些混蛋,但很快被士卒弹压下来。
有宣教官劝导,又给足了房租,城外居民也愿意腾出屋子,让城里的难民跟他们合住。
一切竟然变得井然有序,那些有屋可住的难民,许多自发投靠赵瀚,拿着简易武器打算协助攻城。他们不为别的,只为杀进城里,夺回自己的房屋,杀死那些混账王八蛋!
见到百姓主动投军,周瑞豹彻底心灰意冷,他已经搞不清楚,自己这些日子究竟在干啥。
失魂落魄回到家里,那是一栋普通小院,如今已经周瑞豹霸占。
东厢几间屋子,全都堆放着钱粮财货,那是周家几代人的积蓄。还有几个心腹家奴,没有出去守城,此刻全都在看家护院。
“豹儿,贼寇真要攻城了?”周母在丫鬟的搀扶下,满脸惊恐的来到院中。
周瑞豹安慰道:“母亲莫慌,贼寇打不进来。”
说了一阵,周瑞豹回到卧房,屏退丫鬟小厮,独自枯坐发呆。
周瑞豹喃喃自语:“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这是文天祥的《绝命词》。
周瑞豹凄苦一笑:“庶几无愧乎?庶几无愧乎?”
周瑞豹觉得暴民是不对的,不该抢夺地主的田产。同时,也觉得士绅们不对,不该霸占居民房屋。更后悔夜袭屠杀农民,而且自己还杀红眼,此后无时无刻不在煎熬中度过。
什么都不对,但哪里又是对的?
周瑞豹突然研墨提笔,下了一封遗书,主要叮嘱亲弟弟照顾家人。
然后,他解下腰带,就此悬梁自尽。
自三观崩溃之后,周瑞豹早已心死,之前活着的不过是行尸走肉。
翌日,城外。
赵瀚使用半强迫手段,劝离城墙较近的居民,赔偿他们钱粮之后,让居民搬走再拆屋。
眼见反贼在拆房子,显然是准备攻城了,城上的士绅和乡勇更加惊惧。
但是,他们还是不敢出城袭杀,只投落滚石和滚木,延缓反贼的拆屋举动。
士绅们吵成一团,有的说要坚守,有的说要夜袭,有的说直接杀出去。他们领头的人太多,没谁镇得住场面,甚至为防守哪段城墙而争执不休——赵瀚围三缺一,都想防守缺出的那段城墙。
夜晚。
李穆生苦苦劝道:“兄长,这县城守不下去了,等反贼拆完城下民居,就会打造攻城器械。李巡抚的援兵,怕是明年才能来,咱们的乡勇又顶什么事?开门献城吧,叔祖是反贼的大官,这反贼像是能成事的。咱们都去从贼,今后少不得荣华富贵。”
“你爹是吏部文选司主事,”李淳安冷笑道,“如此要职,你敢从贼?”
李穆生低声说:“这里可是全族的性命,只能……只能对不起爹了。”突然,李穆生又激动起来,“我去年就派家奴去京城,也写信请求江西巡按御史,可朝廷都没把赵贼当回事啊。朝廷要是早早重视起来,赵贼哪能做大到这般?”
李淳安讽刺道:“你不要爹,我还要爹呢,我爹是大理寺丞!”
李穆生反讽道:“你眼里只有爹,就没有母亲和祖母?一旦反贼破城,必然阖家身死,举族灭亡!这些乡勇能守城吗?贼兵还没攻打,一个个就吓得半死。再说了,哪天夜袭各村,咱们的船炮散了,被江水冲到下游,一个农民都没杀。咱们手里没沾血,又有献城大功,还有叔祖是反贼大官,今后肯定被赵贼重用的!”
“我再想想。”李淳安也很纠结,到底是该要亲爹,还是要母亲和祖母。当然,还有自己的性命。
“还想些什么?”李穆生急道,“再拖下去,反贼就要攻城了,到时候举族尽灭!”
李淳安被说得脑壳疼,犹豫良久跺脚道:“罢了,罢了!”
为了族人,爹你去死吧。
7#
 楼主| 发表于 2025-1-23 10:50 | 只看该作者
眼前五花大绑,跪着六个俘虏。
赵瀚直接无视乡勇,朝那个士绅看去,冷笑道:“不错啊,还穿着丝衣夜袭。”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钟性朴吓得连连磕头。
历史上,这货崇祯十六年进士,崇祯十七年先降李闯、再降满清,最后做到清朝的山东巡抚。
骨头不是很硬的样子。
赵瀚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跟钟性朴说话:“你们杀农民有甚用?就算要夜袭,也该杀我派去的兵啊。”
根本就没有严刑拷打,甚至没有进行审问,钟性朴就自己开始供述:“大王的义师军纪严明,一看就不好惹。而且都派了哨兵,我们怕夜袭不成,反被聚兵包围……”
“所以,你们就攻击沿江村落,杀几个农民就跑?”赵瀚已经愤怒到极点。
钟性朴说:“是胡正松出的主意,他说多杀一些农户,杀得农民害怕,活着的就不敢分田了。”
赵瀚问道:“胡正松是谁?”
钟性朴出卖队友毫无心理负担:“胡正松的老家在庐陵县白水村,他家也被分田了。他还想带兵夜袭庐陵县的村镇,但距离太远,其他人害怕回不来,就干脆过江随便杀几个。”
“胡正松还有家人在庐陵县吗?”赵瀚问道。
“有,”钟性朴回答道,“他爹,他娘,他两个侄子,全留在庐陵县没跑,每人还留了二十亩地。”
“这是主动献田的地主啊,”赵瀚对身边人说,“立即传令,去白水村一趟,把胡家十二岁以上的男丁,全都送去山里烧石灰。女眷就在镇上劳动改造,孩童由济养院来抚养成人!”
钟性朴听得愈发恐惧,浑身战战发抖,又疯狂磕头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赵瀚问道:“吉水县城,有多少士卒?”
钟性朴说:“乡勇千余人,都是家奴和良家子。”
“操练过多久?”赵瀚又问。
“这千余乡勇,是陆陆续续征召的,”钟性朴回答说,“有的操练了两个月,有的只操练了几天。”
赵瀚再问道:“为首者是谁?”
钟性朴说:“周瑞旭,他去年是吏部文选司郎中,今年春天丁忧回家守丧。”
“周梦暘是他什么人?”赵瀚问道。
钟性朴回答:“是他的族叔祖,去年病逝了。”
李邦华给赵瀚推荐了几个贤才,其中就有周梦暘。此人是水利专家,鉴于全国水利一塌糊涂,还专门编了本《水部备考》,成为大明水利官员的必备书籍。
可惜,周梦暘居然病逝了,侄孙还带头对抗赵瀚。
赵瀚挥挥手:“把这些人,带回吉水公审。”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钟性朴被拖着往外走,已吓得肝胆欲裂,眼泪和鼻涕都往外迸。
赵瀚笑道:“将此人留下。”
钟性朴浑身瘫软在地,裤裆已经湿了,犹如一条狗,趴在那里望着赵瀚。
赵瀚闻到尿骚味,皱眉说:“带出去看好!”
屋内只剩下自己人。
黄幺跪下说:“总镇,是我失职,请求责罚。”
赵瀚问道:“你哪里失职了?”
黄幺回答道:“应多派人在江边放哨。”
“这不是你的错,”赵瀚摇头说,“整个吉水,江岸线长得很,你那点人哪里防得过来。回去告诉陈茂生和萧焕,让他们尽快组建吉水农会。发动吉水本地的农民,每家每户抽人在江边盯梢。不论白天还是晚上,便是孩童都可以在江边放哨。咱们要依靠百姓,百姓才是根本。”
“属下记住了。”黄幺说。
赵瀚皱眉道:“站起来,别动不动就跪,犯了错就犯了错,你下跪作甚?对了,留五百人在吉水,剩下的全都跟我去攻城。”
“攻城?”黄幺疑惑道。
赵瀚猛然站起:“杀了几百个农民,难道此事就这么揭过?”
两天之后,赵瀚亲领士卒2000余,坐船来到对岸的吉水县城外。古剑山的水师,也将码头完全封锁。
知县冯章惊恐万分,吓得差点直接投降。
但这货做不得主,现在主持事务的,是那些带着乡勇的士绅。
赵瀚刚刚登岸,就有一大群百姓涌来。
“赵先生,你可要为咱们做主!”无数百姓跪在赵瀚面前,而且过来下跪的越聚越多。
赵瀚扭头问钟性朴:“怎么回事?”
钟性朴弯着腰回答:“好几十个士绅,带着全家逃到吉水县城,还带着钱粮和贵重物品。城外不安全,必须住进城里,城里的房子肯定不够……”
城里的房子不够,那就把普通百姓撵出城,暂借百姓的房子住几个月!
眼前这些,都是城内的普通居民,本来好端端过日子,突然之间就无家可归了。
赵瀚对黄幺说:“离城较远的民居,挨家挨户去敲门,让难民跟他们合住一屋。房租钱给足,我们来出钱租房,任何闹事的都抓起来。”
黄幺立即带兵行动,其实真正做事的,是随军的宣教官们。
城楼之上,士绅和乡勇正在观察敌情。
周瑞旭疑惑道:“贼寇在作甚?”
李淳安看了一阵,叹气说:“在安置百姓。”
众皆无语,还有点良心的,都感觉脸上臊得慌。
这些反贼正在安置的百姓,正是被他们赶出城的。可不如此又不行,几十个士绅,全是大地主,家人就是一大堆,还有无数钱粮财货。
不把百姓赶出城,他们又该住哪儿?
很多士绅还觉委屈呢,以前都住华屋大宅,如今只能住普通民居。而且为了储存带来的粮食,许多屋子都堆满了,必须两三个人住一屋,多么遭罪糟心的日子啊。
周瑞豹此刻茫然迷惑,他真是一个好官,为了赈济四川灾民,他把乌纱帽都丢了。
夜袭屠杀佃户,也不是他出的主意。群情激奋之下,周瑞豹只能从众,但真的杀人见血,他又完全丧失理智,亲手杀了不少农民。
杀完回城,周瑞豹又冷静下来,连续好几夜睡不安生。
他内心煎熬到憔悴,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下贼寇竟然安置百姓,周瑞豹瞬间三观炸裂,不晓得这个世道怎么了。
胡正松面色狰狞,握着剑柄说:“周兄,贼寇竟然敢分兵,还散入大街小巷,何不趁机出城突袭?”
周瑞旭摇头道:“守城为上,咱们钱粮充足,可以撑到巡抚带兵救援。”
城外虽然有些混蛋,但很快被士卒弹压下来。
有宣教官劝导,又给足了房租,城外居民也愿意腾出屋子,让城里的难民跟他们合住。
一切竟然变得井然有序,那些有屋可住的难民,许多自发投靠赵瀚,拿着简易武器打算协助攻城。他们不为别的,只为杀进城里,夺回自己的房屋,杀死那些混账王八蛋!
见到百姓主动投军,周瑞豹彻底心灰意冷,他已经搞不清楚,自己这些日子究竟在干啥。
失魂落魄回到家里,那是一栋普通小院,如今已经周瑞豹霸占。
东厢几间屋子,全都堆放着钱粮财货,那是周家几代人的积蓄。还有几个心腹家奴,没有出去守城,此刻全都在看家护院。
“豹儿,贼寇真要攻城了?”周母在丫鬟的搀扶下,满脸惊恐的来到院中。
周瑞豹安慰道:“母亲莫慌,贼寇打不进来。”
说了一阵,周瑞豹回到卧房,屏退丫鬟小厮,独自枯坐发呆。
周瑞豹喃喃自语:“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这是文天祥的《绝命词》。
周瑞豹凄苦一笑:“庶几无愧乎?庶几无愧乎?”
周瑞豹觉得暴民是不对的,不该抢夺地主的田产。同时,也觉得士绅们不对,不该霸占居民房屋。更后悔夜袭屠杀农民,而且自己还杀红眼,此后无时无刻不在煎熬中度过。
什么都不对,但哪里又是对的?
周瑞豹突然研墨提笔,下了一封遗书,主要叮嘱亲弟弟照顾家人。
然后,他解下腰带,就此悬梁自尽。
自三观崩溃之后,周瑞豹早已心死,之前活着的不过是行尸走肉。
翌日,城外。
赵瀚使用半强迫手段,劝离城墙较近的居民,赔偿他们钱粮之后,让居民搬走再拆屋。
眼见反贼在拆房子,显然是准备攻城了,城上的士绅和乡勇更加惊惧。
但是,他们还是不敢出城袭杀,只投落滚石和滚木,延缓反贼的拆屋举动。
士绅们吵成一团,有的说要坚守,有的说要夜袭,有的说直接杀出去。他们领头的人太多,没谁镇得住场面,甚至为防守哪段城墙而争执不休——赵瀚围三缺一,都想防守缺出的那段城墙。
夜晚。
李穆生苦苦劝道:“兄长,这县城守不下去了,等反贼拆完城下民居,就会打造攻城器械。李巡抚的援兵,怕是明年才能来,咱们的乡勇又顶什么事?开门献城吧,叔祖是反贼的大官,这反贼像是能成事的。咱们都去从贼,今后少不得荣华富贵。”
“你爹是吏部文选司主事,”李淳安冷笑道,“如此要职,你敢从贼?”
李穆生低声说:“这里可是全族的性命,只能……只能对不起爹了。”突然,李穆生又激动起来,“我去年就派家奴去京城,也写信请求江西巡按御史,可朝廷都没把赵贼当回事啊。朝廷要是早早重视起来,赵贼哪能做大到这般?”
李淳安讽刺道:“你不要爹,我还要爹呢,我爹是大理寺丞!”
李穆生反讽道:“你眼里只有爹,就没有母亲和祖母?一旦反贼破城,必然阖家身死,举族灭亡!这些乡勇能守城吗?贼兵还没攻打,一个个就吓得半死。再说了,哪天夜袭各村,咱们的船炮散了,被江水冲到下游,一个农民都没杀。咱们手里没沾血,又有献城大功,还有叔祖是反贼大官,今后肯定被赵贼重用的!”
“我再想想。”李淳安也很纠结,到底是该要亲爹,还是要母亲和祖母。当然,还有自己的性命。
“还想些什么?”李穆生急道,“再拖下去,反贼就要攻城了,到时候举族尽灭!”
李淳安被说得脑壳疼,犹豫良久跺脚道:“罢了,罢了!”
为了族人,爹你去死吧。
136【饱和式献城】
城外,军营。
政务秘书刘芳走进帅帐,将一封信交给赵瀚:“总镇,府城急报。”
赵瀚打开书信,看完又放下,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众人皆不敢出声,以为府城那边发生了大事。
赵瀚自己思索一阵,见账中气氛严峻,顿时笑道:“你们这是作甚?”
萧焕忍不住问:“可是府城有人生乱?”
“不是有人生乱,”赵瀚叹息说,“而是那许多游民,本就是失地进城的农民。他们听说可以分田,现在都闹着要回乡下。一旦这些人离开,府城就要陷入瘫痪,码头恐怕连个苦力都找不到。”
萧焕顿时笑道:“恭喜总镇,贺喜总镇!”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他娘的少给我绕弯子。”赵瀚忍不住笑骂。
萧焕连忙说道:“城中游民踊跃回乡,岂非都是心向总镇,认为总镇能够打下江山?此民心所向也!”
“恭喜总镇,贺喜总镇!”文武官员纷纷大呼。
赵瀚没心情接受他们的奉承,为难道:“各地城市,皆依赖游民而运转。甚至许多游民,已在城市繁衍数代。他们虽然没有户籍,却有的做小贩,有的做苦力,有的做帮工,城里离不得他们。这些人闹着要回乡分田,答应也不好,不答应也不好,这是个大难题啊。”
萧焕也变得严肃起来,仔细思索道:“不如发两种户籍,一种为城镇户籍,一种为乡村户籍,只有乡村户籍才能分田。”
赵瀚摇头说:“一人智短,众人计长,此事需得集思广益,等今后开会详细商议。今天,且先讨论如何攻城。”
黄幺说道:“吉水县城那么大,一千多乡勇哪守得过来?先假装强攻几处,再派人猛攻别处就打下来了!”
“那样肯定伤亡不小。”赵瀚说。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黄幺嘀咕道。
赵瀚笑了笑,他不怕死人,但死于攻城,却觉得不值。
吉水县城,甚至比吉安府城更难攻打。
西边是赣江,南边是恩江,这两处的城外地形都非常狭窄。幸好守军没有弓箭,否则根本无法陈兵,那种情况必须从船上登陆进攻。
东边还紧挨着太平山,若城内有三千正规军,两千用于守城,一千在山麓结寨,便成可攻可守的掎角之势,赵瀚非得有数万大军强攻不可。
正德年间,这里增筑城池,土墙变成了砖石墙。
天启二年,又在各城门外修建瓮城,导致从城门攻入变得不可能。
真的,但凡城中有五百正规军,赵瀚也不敢跑来耀武扬威。这里的城墙高5.5米、厚4.6米,比府城的城墙还恐怖,难怪士绅们都逃到此地!
一个县城而已,有必要修得如此豪华?
“我……小人可说话吗?”被吓得尿裤子的钟性朴,按捺不住戴罪立功之心。
“说吧,”赵瀚笑道,“把你带来议事,就是让你说出更多城内情况。”
钟性朴缩着脑袋说:“其实不必强攻,每天打造攻城器械便可。再宣传义军之田政,顶多十天半个月,就会有人开门献城。”
“为何如此?”萧焕问道。
钟性朴详细解释:“逃进城里的士绅,一共有二十八家。每家少说有七八人,多则二三十人,还带着丫鬟奴仆,还带着几辈人积攒的钱粮财货。又有一千多乡勇,这些乡勇大部分是良家子,也是全家都逃进城里的,他们都不晓得义军田政如何。”
“人心不齐?”萧焕问道。
“何止人心不齐,”钟性朴介绍说,“拖家带口的,一下子涌进来上万人,这些日子每天都纠纷不断。咱们只需把城围住,士绅大族倒是粮食足够,可城中小民却有苦难言,粮商必定趁机涨价。还有蔬菜、肉食,也运不进去。”
赵瀚已经听明白了。
城中之敌,是以二十八家士绅为首,以一千多良家子为辅的反动势力。他们不但自己来,还拖家带口,甚至有奴仆跟随,各种人口加起来上万。
士绅们过不得苦日子,良家子也跟着学,上万人实在无法安置,干脆鸠占鹊巢把许多居民赶出城。
为啥逃来上万人,却只一千多乡勇守城?
因为他们带了太多财货,不但要防备城外敌人,还得看家护院防着城中抢劫。
没有贼军围城还好,一旦城池被围,里面什么矛盾都会爆发。特别是城中原有居民,城里的那些流氓混混,心里早就怨恨外来者,指不定哪天就要放火抢劫。
而且士绅之间,也互相有矛盾,以前因为抢水抢田搞出了世仇。
“那就继续围城吧,攻城器械也得加紧打造,”赵瀚笑道,“不能全指望城内自己生乱。”
又过两日,城内开始物资紧缺。
到底缺啥?
柴禾!
你可以想象,全城被赵瀚断了天然气供应。
一些柴禾储备不够的居民,开始拆门板烧火煮饭,一扇门也够他们烧几天。
陆续有混混闹事,周瑞旭干脆撒银子募兵,把全城的无业游民,都编练为守城军队,城防部队一下子接近三千。
眼见城墙之上,守城士卒越来越多,赵瀚非但不担忧,反而变得更加开心。
二十八家士绅统率乡勇,本就已经够混乱了,如今又在城内临时募兵——嫌死得不够快吗?
“喊话吧!”赵瀚下令道。
十多个宣教官,提着纸皮喇叭,轮流上前喊话。
“城上的老表,莫要给地主卖命。你们当兵能拿几个粮饷?赵先生来了,人人都能分田!”
“家奴兄弟都听着,赵先生以前也是家奴,赵先生的亲兵叫奴儿军。赵先生说了,今后不准再养家奴,只要你们开城投降,家奴都可以回乡分田。愿意投军的,赵先生的亲兵也在招人,一个月半石粮食,给的都是好米!”
“赵先生说了,前些天夜袭杀害农民,只诛灭首恶,不清算士卒!”
“城上的良家子听着,你们有些是小地主,有些是自耕农。有些虽然出自大族,每月却只能拿月钱,根本就没自己的土地。帮着大地主打仗,你们能换来什么?赵先生不会分你们的田,还要给你们减赋减税,今后不再收任何苛捐杂税!”
“……”
作为守城主力,那一千多乡勇,瞬间军心动摇。
什么是良家子?
其实就是自耕农和小地主,只有少数来自还没分家的大地主家庭。
他们被大地主洗脑,宣传说赵贼来了,要没收所有人的土地,而且还会被杀了分田,于是才跟着士绅举家逃到县城。
既然赵瀚不分他们的田,而且还要减赋减税,屠杀农民也只诛首恶,那他们还守个屁城啊?
或许,身有功名的良家子,为了科举不愿从贼。但没有功名的,却毫无心理负担,他们更怕破城之后被反贼杀了。
至于新招募的城内青壮,那就更是蠢蠢欲动。
他们属于县城本地居民,纯粹为了银子来参军。若是可以下乡分田,士绅给的军饷算个屁!
“莫要听信谣言,”周瑞旭连忙大呼,“反贼狡诈,出尔反尔,一旦城破,贼军会把城内杀光!”
其他士绅,也纷纷约束部下,来来回回就那几句,污说反贼之言不可信。
但是,城楼上的守军,却忍不住竖起耳朵,想听听反贼还要说啥。
反正没啥损失,听一听也不要钱。
“各位老表听好了,赵先生来府城两次,城南码头繁华依旧。赵先生信守承诺,从来说话算话,没有抢掠烧杀,府城的游民都等着分田呢!”
“咱们是仁义之师,被赶出县城的居民,都被赵先生安置好了。靠城而建的民居,赵先生拆了攻城,那也是有补偿的,你们眼睛不瞎也都看到了。”
“……”
守城士卒互相看看,想要探知其他人的想法,都不敢率先投敌倒戈。
被安置和拆屋的百姓,也由宣教官组织起来,朝着城上诉说自己的情况,更加增强了喊话的可信度。
萧焕赞叹道:“总镇此计绝妙,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城内士卒哪还有抵抗之心?”
“他们之中的大多数,本来就是被骗来的,”赵瀚笑道,“除了那些大地主,我又何尝亏待过良家子?”
城东。
李穆生低声说:“兄长,动手吧。再不动手,这些乡勇都要造反了。”
“再等等,”李淳安说,“等反贼开始攻城,咱们再临阵倒戈,必然轻松夺门献城。”
李穆生说道:“看这样子,反贼还没打算攻城,估计要在城下喊好几天。我怕喊着喊着,乡勇就自发献城了,到时候咱们就没了献城之功。”
“再等等,再等等。”李淳安觉得太危险,生怕献城一半被士绅杀了。
“杀呀!”
突然城北传来喊杀声。
李穆生大惊:“兄长,怕是刘家献城了,咱们已经晚了一步!”
“这些姓刘的混账,昨天还对反贼咬牙切齿。”李淳安怒不可遏。
“莫说那么多,献城抢功要紧。”李穆生焦急道。
就在说话间,他们附近的一段城墙,邹家士绅突然大喊:“儿郎们,朝廷不仁不义,且都随我反了!”
邹家也是大族,有个先祖叫邹守益,王阳明的得意弟子,吉水邹氏是从安福县迁来的。
李穆生更加焦急,突然提剑喊道:“我叔祖是反……是赵先生的大官,快跟我一起杀官造反,今后定能封妻荫子!”
转眼间,二十八家士绅,就有三家临阵倒戈,都是当晚没有沾染农民鲜血的。
这些家伙并非真心从贼,而是出于延续家族的考虑。此刻军心浮动,哪里还能守城?那就干脆提前动手,把自己的族人保住再说。
区区三家士绅,若论数量,自然打不过剩下的二十五家。
但临时招募的城内新兵,足有一千多人,也在几个混混和坊长的带领下倒戈。
倒戈之兵,已经超过守城之兵!
钟性朴急忙冲到城外,抢过宣教官手里的纸皮喇叭,嘶声大喊道:“爹,大哥,我是性朴。我已经投诚了,你们快快反正,莫要让钟家有灭族之祸!”
赵瀚看着乱做一团的城墙,微笑道:“攻城。”
8#
 楼主| 发表于 2025-1-23 11:06 | 只看该作者
邹孟谙提剑往前冲杀,大喊道:“晋卿,你也反了吧!”
刘同升茫然看着周遭,反贼都还没攻到城下,却有越来越多的士绅倒戈。就连他自己招募的乡勇,也都纷纷大喊着“开城”,甚至有几个乡勇还围过来。
“族兄(少爷),反了吧!”
族人和家奴围着刘同升,若是他敢说一个不字,估计立马就要被捆起来。
这些族人,多是小地主和自耕农,只有一个是大地主。这些家奴,也都等着投贼分田。他们只是念及旧情,没有直接动手,想要胁迫刘同升率众倒戈。
“罢了,罢了!”
本该三年之后考状元的刘同升,此刻被逼得弃剑掷地,他现在只能先保住家人再说。
邹家、刘家、李家全部倒戈,迅速占领一整段城墙,北边也有个刘家倒戈。只要不遭受攻击,他们也不继续进攻,都乡里乡亲的,谁愿意拼个你死我活啊。
因此,别看到处打得热闹,其实伤亡可以忽略不计。
邹孟谙的祖父叫邹元标,生前为吏部左侍郎,死后追赠太子太保、吏部尚书,赠谥“忠介”。
而刘同升,则是邹元标的学生,同时也是汤显祖的女婿。
这一堆士绅虽然互有矛盾,却又组成了巨大的关系网。
他们即便从贼,心思也很不单纯,无非存着三种想法:第一,赵贼若能成事,这些士绅便拉帮结派,成为新朝的元勋阶层;第二,赵贼若是兵败,这些士绅就会寻机跳反,通过朝廷关系再次反正;第三,暂时苟住全家性命,不能断送了家族的未来。
就连正在都昌剿匪的王思任,都是刘同升父亲(已死)的门生。
刘同升朝着四面看去,发现几个士绅正在**。都是亲手屠杀过农民的,他们想用自己一条命,来保全整个家族延续。
家族,大于自身,大于土地,大于钱财,大于朝廷!
赵瀚不是鞑子,只是一个反贼,他们用不着断送整个家族。只有满清这种异族来了,许多士绅才会举族反抗,捐出全部产业来募兵抗清。
当然,也有贪生怕死的,凭借投靠清廷来保住富贵。
比如历史上,李穆生他爹李元鼎,在李邦华殉国之后,第二年就投靠满清,叔父(李邦华)还尸骨未寒啊——李家在清朝出了好几个尚书!
“恭迎赵先生!”
城门大开,不要脸的直接跪下迎接,要脸的就站着鞠躬作揖。
还有些家伙手染农民鲜血,想**又下不去手,此刻纷纷跪在赵瀚面前,希望能侥幸保住一条狗命。
赵瀚站在城门口,扫视一眼说:“举人站出来,到我左手边去!”
一共九人,陆续起身,站在赵瀚的左方。
刘同升很想暴起行刺,又怕连累家人,只能带着满腔怨恨站队。
“听说还有进士?”赵瀚笑道。
周瑞旭昂首上前,拱手说:“周瑞旭,字长度。”
赵瀚问道:“你回乡之前,所任何职?”
周瑞旭说:“文选司郎中。”
“这是个肥缺啊。”赵瀚感慨道。
吏部文选司郎中,可不经吏部尚书批准,任命四品以下的地方官,包括任命全国各地的知府!
周瑞旭回答说:“刚刚履任,还未办公,便丁忧回乡。”
这人的仕途堪称离奇,在当文选司郎中以前,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县。突然入了皇帝的法眼,亲手提拔为文选司郎中,却又屁股没坐热就回家奔丧了。
赵瀚问道:“这次是你带头的?”
“是。”
周瑞旭硬着头皮承认,其实只是因为他官大,被公推为名义上的首领。包括那天夜袭杀害农民,也是许多乡绅商量好了,然后逼着周瑞旭带头出兵。
赵瀚质问:“那天晚上,你手头沾血了吗?”
“沾了,也没沾。”周瑞旭回答。
赵瀚呵斥:“说清楚!”
周瑞旭说:“无辜百姓,我不忍杀之。但我手下的兵,杀了十多个百姓,也可算我本人杀的。”
这他娘的怎么算?
赵瀚说了只诛首恶,这个首恶却又没杀人。
赵瀚又问那些举人:“谁手上沾了血?”
其中一个举人走出,瞪着赵瀚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放过我的族人!”
“锵!”
赵瀚拔刀出鞘,一道刀光闪过,举人轰然倒下。
众士绅惊骇不已,这可是举人啊,居然说杀就杀了。若是别的反贼,有一个举人投靠,杀再多百姓都无所谓。
赵瀚冷笑道:“别看我暴起杀人,我这是在帮他,否则直接拉去公审,全家都没有好下场!谁还手上沾血的,全部站出来,别逼我一个个审问。若是被审出来的,全家拉回去万民公审,老百姓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你们!”
又有两个士绅站出来,还有一些躲在人群里瑟瑟发抖。
“留你们全尸,不再追及家人,我赵某人说到做到。”赵瀚对这两人说。
四个士兵很快上前,用绳索勒住二人脖子,当着无数人的面活活勒死。
这下子,是真把士绅们吓坏了,甚至有人吓得当场失禁。
“恶贼,你残暴无度,擅杀士绅,这辈子也别想得天下!”剩下那八个举人当中,有一个突然破口大骂。
赵瀚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举人昂首挺胸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杨钟是也!”
赵瀚问道:“你也杀人了?”
杨钟回答:“没有,那晚我都没出城。”
“哈哈哈哈!”
赵瀚突然大笑起来,居然朝着杨钟作揖:“我就佩服有骨气的读书人,你随便骂我便是,只要不坏规矩就行。”说着,又对其他士绅宣布,“在我这里,不因言获罪,大家尽可畅所欲言。只有一点须记住,莫要造谣生事。”
士绅们还没缓过神来,刚才连杀三人,实在是太刺激了。
赵瀚只得走向杨钟,拉着此人的手说:“你是好样的,这么多士子,敢第一个站出来骂我。如此耿介,在朝也必为栋梁,可惜那崇祯皇帝不能用人。杨先生,可愿来我麾下做事?”
杨钟整个人都傻住了,他激于义愤痛骂反贼,早就做好了杀身成仁的准备。
谁知这反贼不怒反笑,还夸他是栋梁之才,甚至当场进行招揽。即便知道赵瀚在收买人心,可杨钟心里还是很爽,甚至生出了知遇之感,觉得赵瀚是个礼贤下士的豪杰。
“好汉子,一句话,愿不愿跟我做事?”赵瀚问道。
“我……我……”杨钟左右看看,想要当场答应,又实在抹不开面子,犹豫半天终于说,“晚生愿意。”
刘同升一声叹息,不是因为杨钟从贼,而是感慨赵贼的可怕。
先是当众赞叹,给足杨钟面子,让杨钟放下抵触之心。
接着又当众招揽,把杨钟架在火上烤。
杨钟能考上举人,自然聪明得很。他知道自己如果拒绝,就等于坏了赵瀚的好事,今后肯定被打击报复,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杨钟第一个投诚,必须跟着赵瀚走到黑。别人可以被招安,杨钟绝无招安的可能,会被朝廷当做典型来问斩!
这他娘是怎样的反贼啊,拿捏人心的手段也太可怕了。
换成其他反贼,杨钟估计都被一刀砍了,必然激起士子的集体仇恨。可赵瀚却轻松化解,还将杨钟给招到麾下,士绅之心也因此被分化,不但削弱了刚才杀人的影响,一些读书人甚至觉得赵瀚有英主之资。
刘同升心想,难怪李尚书会从贼,这个反贼果然不一般。
赵瀚拉着杨钟的手,笑着说:“得君之助,胜过十万精兵矣。”
“赵……主公谬赞了。”杨钟此刻头皮发麻。
赵瀚这句话杀人诛心,若传到朝廷那边,杨钟肯定被列入核心反贼名单。
唉,老子就是个普通举人,能不能考上进士都不知道,你说我胜过十万精兵?
杨钟委屈得想哭,后悔刚才站出来骂人,他情愿被赵瀚一刀砍了,至少还不会牵连家人。
只不过,委屈的同时,怎么又觉得很爽呢?
得君之助,胜过十万精兵,这话说得杨钟有些飘飘然。
赵瀚又对杨钟说道:“不过嘛,恐怕得委屈你了。在我手下做事,必须从小官小职做起,一切都得靠政绩来升迁。愿做事者,能做事者,必定升迁迅速,你可愿为总兵府一经历(文书)?”
“吾必鞠躬尽瘁!”杨钟也进入状态,反正已经从贼,那就好好干呗。
“哈哈哈哈!”
赵瀚大笑,转身看着众人。
这一场“君臣得宜”的好戏,居然看得某些士子心痒痒,特别是那些举人都考不上的秀才。
一个秀才突然蹿出来,拱手作揖道:“赵总镇求贤若渴、礼贤下士,真乃英明之主也。晚生不才,愿毛遂自荐,襄助总镇分田,请自我郭家之田分起!”
“大善,郭先生快快请起。”赵瀚亲手上前搀扶。
众士绅咬牙切齿,这个姓郭的太狡猾了。他家祖上就出了一个进士,而且四邻全是大族,拢共只占到几千亩地,反而是做生意风生水起。
这货只要搭上赵瀚,根本就不怕分田,反而更利于做生意!
“走,二位随我进城。”赵瀚一手牵着一个,仿佛在牵刚勾搭上的小情人。
李穆生突然跪地,李淳安也跟着跪下:“谷村李氏,愿为总镇效犬马之劳!”
邹孟谙也带着族兄弟跪下:“东门邹氏,愿为总镇效犬马之劳!”
李家自不用说,李邦华早从贼了,就算李家兄弟不从贼,他们两个的爹估计也要被牵连。
邹孟谙更无心理负担,他爷爷邹元标,是张居正变法的得力助手。可自从爷爷死后,邹家就再没出过进士,说不定投了反贼还能发达。
“愿为总镇效犬马之劳!”
城门口突然跪倒一大片,都想混进反贼队伍做事,今后根据形势随机应变。
刘同升也只能跟着跪下,能不能招安很难说,但他肯定不能考状元了。
138【占领三县】
“赵贼,你不得好死!”
“赵先生饶命啊!”
赵瀚进城的第二天,又有几个士绅被拖出去。
他们都被赵瀚给麻痹了,礼贤下士的好戏,并不意味着放过杀人凶手。
在接收士卒的时候,就顺便问询了一番。
族人一般不会揭发,且基本都读过书,普通乡勇也有许多学童,从某个角度而言是一体的。
家奴们却毫无心理负担,稍微念旧的揭发别家老爷,不念旧的直接供出自家主子。他们听说赵瀚也是家奴出身,又要给他们分发田地,瞬间觉得赵瀚才是自己人。
“总镇……”杨钟欲言又止,他暂时留在赵瀚身边。
赵瀚笑道:“说吧。”
杨钟硬着头皮劝谏:“长度(周瑞旭)兄也没亲手杀人,他可是进士出身,何不留其一条性命为总镇效力?”
赵瀚看向萧焕:“你给他解释。”
萧焕拢着袖子微笑:“大吕兄,总镇一向言出必践。说要诛灭首恶,就定会诛灭首恶。周瑞旭虽未亲手杀人,但他却带兵过江夜袭,他乃首恶之中的首恶!难道,你想让总镇食言不成?”
“唉……”
杨钟无话可说,他只是兔死狐悲,毕竟都是读书人。
一下子收复那么多士绅,其中的举人就有八个,这固然令赵瀚欣喜。但是,这些士绅心思叵测,赵瀚更喜欢那些乡勇。
乡勇多为良家子,识字率超过50%!
江西的小地主和自耕农,不说家家读书,一半以上读书是肯定的。虽然有人因为家贫,只开蒙过两三年,但至少也认得几百个字。
去年击败解学龙,赵瀚俘虏数百乡勇,就已经吃到过一拨红利。
那些乡勇,在获得实打实利益之后,很多都转化为基层干部,已经成为赵瀚的重要统治基础。
“总镇,李先生送来的。”秘书刘芳送来一封报告。
赵瀚仔细阅读之后,顺手递给萧焕。
萧焕看罢,笑道:“可依此策行事,总镇必定尽得人心!”
赵瀚最初的地盘,由于土地相对贫瘠,并且位置相对偏僻。因此,良家子的识字率和占田率,都远远不如庐陵县东部和吉水县。
李邦华没有参与庐陵县分田,但拿到鱼鳞册之后,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如今,李邦华又在吉水主持分田,很快就交给赵瀚一份大数据报告。
自耕农和小地主,但凡能送子弟读书的,人均占地多在三亩以上。
若按以前的分田标准,虽然减赋减税,可以让良家子得到好处,但远没有多分田那么直观。李邦华建议,人均分田可以提升为四亩,这样良家子就会彻底倒向赵瀚,因为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也能白捡田地。
当然,现阶段没有那么多耕地可分,但可以给佃户、自耕农、小地主画大饼,等今后扩张地盘再给他们补上。
还有就是,庐陵、吉水两县,皆山多地少,可号召百姓开垦山地,用于种植红薯等作物。如此,既能锻炼巩固农会组织,又能增加治下的耕地面积,分到山地的百姓多给田就是,新开荒的山地可免税五年。
赵瀚非常赞赏李邦华的建议,如果人均分配四亩地,必定能收获自耕农和小地主的忠诚,让赵瀚手下多出无数的识字者。可惜啊,江西的耕地面积实在太少了。就拿吉水县来说,只有十分之一的土地能够耕种,剩下的要么是山、要么是水!
赵瀚仔细思考之后,做出两个决定:
第一,辖地内的所有百姓,人均分田增加至三亩。小地主和大地主的固有土地,以人均20亩为上限,没超过20亩的不许没收。这等于把土地基本分完,官方占有的土地可以忽略不计。
第二,让农户组织百姓开垦荒地,一来锻炼农会,二来增加耕地。至于山地的水土流失,暂时就别扯那玩意儿了。
赵瀚的决策很快传递出去,辖地之内万民欢腾。
不说以前的佃户和自耕农,便是一些小地主,都死心塌地的效忠赵瀚。别看那些小地主,家里有几十上百亩地,但他们的人也多啊,有的人均占地还不足三亩,一旦分家其实是自耕农——江西耕地太少,家里有几十亩已经算小地主了。
李邦华以前也算小地主,分家之后只剩十多亩地,还要供父子两人读书,于是不断变卖田产,搞得祖母下葬都买不起棺材。
赵瀚又写了一封信,让秘书誊抄多份,带去交给李邦华、庞春来、黄顺甫、欧阳蒸、费纯等人。
内容是关于城市游民的,让他们都思考一下,该不该让游民回乡分田,若是不分又该如何对待游民。
其实,已经无田可分了。
……
安福县。
费如鹤带兵伪装成商船,直奔县城而去。
去年庐陵县流寇来过一次,接着反贼又来借粮一次,如今已是安福县第三次遇到贼情。
安抚知县郭乔,也募集了上百兵勇,假模假样的想要守卫城池。
没办法征兵更多,各村镇的乡绅们,都在加高围墙以自保。得不到民间捐款来募兵,郭知县只能自己掏钱,招募一百多兵勇,所花费的钱粮已经够他心疼了。
于是,骚操作就来了。
郭乔命令士卒看守各城门,以防止奸细为名,仔细检查入城者。就连进城卖柴的樵夫,都得缴纳几文钱的入城税,反正得把募兵的银子赚回来!
夜间,费如鹤就带着二十多士卒,提前下船步行前往县城。
有的推着小车,有的挑着柴禾,有的挑着货担,绕路从各个方向入城。
“干什么的?”守卡门卒问道。
费如鹤一身士子打扮,身后带着几个小厮,手摇折扇说:“吉水儒士刘鹤,来此拜访同窗。怎的,你还敢搜我的身?”
门卒立即讨好道:“相公容禀,县尊有令,必须严查奸细。”
“不就是要银子吗?”费如鹤冷笑,“给他几个,就当打发叫花子。”
黄顺扔去一粒碎银子,故意扔歪,门卒没有接住,连忙弯腰去捡。
费如鹤哈哈大笑:“跟条狗一样。走了,入城!”
这厮就此大摇大摆进城,守门士卒不敢阻拦,反而闹着在分银子。
来到城中,费如鹤暗中聚兵,也就二三十个,全部等候在北城门附近。
一直等到傍晚,即将关闭城门。
城北码头的商船上,李正突然带着五百士卒登岸。
“反贼来了!”
守城门卒大惊,吓得纷纷退回城中。
“杀!”
费如鹤这次没有用刀,而是一把随身佩戴的文士剑。身边士卒多用棍棒,因为要躲避搜查,无法带进来兵器。
费如鹤身先士卒,不待官兵集结,就连续砍杀两人,吓得门内官兵纷纷逃散。
安福县城没有瓮城,夺门轻轻松松。
当本县典史带兵援救时,费如鹤已经结阵完毕。他自己提着一把文士剑,身边之人全是棍棒,但那严密的阵型,吓得官兵根本不敢强攻。
转眼间,李正带着五百士卒杀来,后面还跟着左孝良、文职人员和宣教人员。
典史怔了征,突然跪地大呼:“恭迎将军入城!”
“恭迎将军入城!”
官兵们纷纷跪拜呼喊,只要反贼不滥杀,他们才不愿拼命呢。
左孝良呵问道:“你现在身为何职?”
典史回答说:“安福县典史彭正秋,出自枫田彭氏。”
那就是正统朝状元彭时的后代,也算名门之后了,说不定还是个秀才。
左孝良说道:“你带人维持城内秩序,但凡有哪处起火,但凡哪里出现骚乱,皆唯你是问!干得好有赏。”
彭正秋有些犯糊涂,刚刚从贼的官兵,不该收缴兵器看押吗?怎还放心让他带兵?
“卑职遵命!”
彭正秋突然精神抖擞,责令部下说:“都不准趁机抢掠,随我去维持城中治安!”
至于费如鹤带来的士卒,分成几队去占据城门,剩下的全都杀向县衙。
冲到县衙时,吏员纷纷归降,甚至有皂吏为了邀功,主动把知县郭乔给捆来。
城南县学,一群秀才拿着武器,高喊着杀贼报国涌向县衙。
跑了两条街,继续冲锋的秀才,只剩下寥寥十多个。
奔至县衙时,仅剩几人而已。
面对如狼似虎的反贼,几个秀才面面相觑,突然有人跪地高呼:“我等特来恭贺将军夺城!”
费如鹤哭笑不得,讥讽道:“汝等颇有急智,且来帮我办事吧。”
“愿为将军效劳。”秀才们满脸讨好。
距离费如鹤尚有两三步,一个秀才突然拔剑:“恶贼受死!”
都不用费如鹤出手,身边士卒就已出枪,三杆**刺进这人的身体。
费如鹤冷笑:“还有谁?一并来吧。”
“不敢,不敢!”秀才们惊恐跪地。
就此,赵瀚拿下安福县,完全占据庐陵、吉水、安福三县之地。
黄顺甫被任命为庐陵知县,欧阳蒸被任命为吉水知县,左孝良被任命为安福知县。
暂无知府,三县皆由总兵府统管,庞春来、李邦华、费纯等人,都是总兵府的文职大员。
北边,巡抚李懋芳、兵备佥事王思任,还在辛苦剿贼之中,已将都昌县城包围半月之久。
9#
 楼主| 发表于 2025-1-23 11:14 | 只看该作者
赵瀚的住所又换了,变成吉安府衙。
门楣牌匾都来不及刻制,便将府衙的牌子翻过来,背面用红笔写下“总兵署”三个大字。
乍看有些滑稽可笑,但谁也不会因为这块招牌,质疑里面那位爷的权威!
“先生请喝茶!”
惜月提来茶水,费如兰亲手给庞春来沏上。
“好。”庞春来乐呵道。
整个总兵署后院,除了赵瀚夫妻之外,只有庞春来跟着搬进来。
这位老先生无儿无女,不仅是赵瀚的老师,更如同赵瀚的义父,起事以来一直住在同个屋檐下。
赵瀚吹着茶沫子,惬意靠在椅子上,喝茶享受深秋的夕阳。
费如兰突然说:“先生年不过五旬,身边只一女佣,何不再娶妻有个照应?”
庞春来摇头道:“老迈之躯,就不迁累旁人了。”
赵瀚突然放下茶杯说:“有那冥顽不灵的地主,非得举兵对抗分田。抄家之后,也留着一些孩童。不如择一幼童,两三岁那种,先生可收养来延续香火。”
“这个嘛……”庞春来有些意动。
他以前一心想着造反,并无别的杂念。如今造反事业走上正轨,虽没有娶妻成家的心思,却也希望有一个子嗣——庞春来全家都被鞑子杀了。
赵瀚笑道:“那便如此决定了,选一聪明伶俐之幼童,再请一位奶妈来喂养。”
“如此……也好。”庞春来心中高兴,甚至琢磨着给孩子取名。
待庞春来高兴过后,赵瀚突然问道:“关于城市游民,诸多智囊都有来信商议。各说各的,莫衷一是,先生究竟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根本就无田可分,”庞春来说道,“还有许多游民,已在县城繁衍数代,早就不知该如何种田了。我同意萧焕的提议,可做两种户籍,一为乡村户籍,一为城镇户籍。”
赵瀚被这事搞得脑壳疼,他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麾下的智囊们同样如此。
好在暂时不用着急,因为吉安府城的游民,去年冬就大量投军,跟着赵瀚下乡分田了。于是导致城市劳工紧缺,不但更好找活干,而且报酬也有所提高。就连卖东西的小贩,也因竞争者减少,生意比以前更好做。
吉水县城的游民,许多被乡绅募兵守城,赵瀚攻城时已有承诺,给倒戈的士兵都分田地。剩下的游民,在缺乏竞争者后,同样也能提高收入。
至于安福县那边,县城没那么繁荣,征召二百游民入伍,同样可以缓解游民矛盾。
都是暂时政策,只能尽量保证就业。
明代南方的诸多城市,之所以遍布打行组织,归根结底是失业人员太多,导致大量闲散青年跑去混帮会。
国内争霸时,可以招募游民为兵,甚至招收混混为兵。一次不能招太多,须得分散到各部队,两三百人里掺杂几个,慢慢就把混混兵给同化了。
至于统一全国之后,城市混混直接拿去移民。
你们不是很能打吗?
先去琼州(海南)、东番(台湾),跟岛上的土著打架去,这两个岛就能安置几百万人。
更不用说,还有那无限广阔的海外土地!
闲扯一阵,庞春来突然问:“仲聪有消息吗?”
仲聪就是徐颖,庞春来取的表字,那才是他心中的亲儿子。
“还没有,南昌不好混,我只给了他几百两银子。店面倒是能盘下来,但得看有没有空缺。”赵瀚笑道。
庞春来有点不高兴:“其实,可将仲聪调回,不说做知县,在总兵署做文职也是可以的。”
赵瀚摇头:“对于徐兄,我有大用。”
见鬼的大用,无非就是情报头子。
庞春来特别心疼徐颖,更害怕今后建国,情报头子容易被皇帝灭掉。
同时,庞春来也想培养徐颖,成为手下的一大助力。
别看如今只有三县之地,内部已经有产生派系的苗头。
一为元老派,即赵瀚从铅山带来的人,还有黄家镇及周边出身的官员。
二为投诚派,即永阳镇及以东,主动献土的地主,还有被赵瀚俘虏的乡勇(解学龙所部)。第二次大规模分地时,这些人有很多成为基层官员。
三为吉水派,即以李邦华为首,大量近期从贼的读书人。
当然,现在还没产生矛盾,更没有什么派系斗争,只是各自走得比较近而已。
这是必然的发展趋势,若想要根除派系,除非赵瀚手下全是机器人。
古今中外,没有哪个政权能例外。
把庞春来送回去休息,赵瀚慢悠悠散步而归。
惜月正在教训新来的佣工,似乎是什么地方坏了规矩。如今赵瀚的院中,佣工增加到六人,也算为官员定了个标准。
来自乡下的官员,进城之后难免讲派头。
就拿赵瀚的军务秘书黄顺德来说,如今家里有五个佣工,不敢比赵瀚招得更多。
“总镇,查清楚了。”萧焕进来汇报工作。
赵瀚问道:“如何?”
“简直要笑死人。”萧焕说着自己就笑起来。
萧焕如今不但是智囊,同时主管总兵署廉政司,专门盯着进城之后的腐败问题。
黄顺德只是把妻儿接来,家里便聘请五个佣工,很快就遭到举报。萧焕不敢立即调查,毕竟是赵瀚的秘书,还特地跑来请示一番。
“直说吧。”赵瀚招呼萧焕坐下喝茶。
萧焕灌了一口茶水:“黄顺德这厮,要面子得很。可他的俸禄不多,又不敢贪腐,请不起恁多佣工。于是就请些短工回家,每天只做一两个时辰杂活,对外炫耀说自己家里有五个佣人。”
尼玛,钟点工也算佣人?
赵瀚摇头叹息,烂泥扶不上墙啊。须得敲打一番,否则今后地盘大了,黄顺德肯定是个大贪污犯。
若敲打之后还不收敛,那就只能换个秘书了。
赵瀚问道:“这一个月来,查处了多少人?”
萧焕说道:“七个。府城这边五个,吉水县城两个。乡下贪不了几多钱,城里的银子却多得是。贪污最多者六十多两,贪污最少者也有八两。”
“通报三县,让所有人都知道,”赵瀚吩咐道,“贪污受贿二十两以上者,没收夫妻二人的土地。贪污者罚去山里烧石灰、烧木炭,勒令其妻尽快改嫁!”
非常不人道,不仅惩治其本人,还让他的妻子改嫁。
但又极为仁慈,没有追查父母、兄弟和儿女。要知道,古代动辄连坐,别说家人要被罚,就连邻居也得遭殃。
赵瀚又说:“贪污十两以下者,没收一亩地,降级处理。贪污十两到二十两者,没收两亩地,降级处理。”
赵瀚现在不缺人才,满地都是识字的读书人,只缺真正愿意听话的人才。
萧焕说道:“通报三县之后,肯定能吓退贪腐之风。”
费如兰端着果脯出来:“萧先生吃些零嘴。”
“多谢夫人!”萧焕连忙站起。
“快坐。”费如兰笑道。
文武高层,对这位夫人非常敬重,不但赵瀚毫无官架子,就连夫人也大方得体。
费如兰还在联络小红、小翠,给没有成亲的高层人员,张罗着物色合适对象。
费如兰笑道:“我听说,黄知县(黄顺甫)接到个离婚案子?”
“也不算什么和离,”萧焕解释说,“有一个大户的妾室,经常被正妻虐待。前两日逃出来,跑去县衙喊冤,还说想加入宣教团。”
费如兰问道:“黄知县怎判的?”
萧焕说道:“以违令蓄养家奴,判罚大户五两银子。不但许这小妾自立门户,还让大户赔偿小妾十两白银。”
《大明律》早有规定,平民不准纳妾,只有年满四十且无子,为了延续香火,才能合法纳妾一名。
就连宗室都有规定,郡王(及世子)级别的,年满二十五岁且无子,才可以合法纳妾两名。三十岁还没有儿子,郡王(及世子)可以纳妾四名。作为郡王,四个妾就顶天了。
赵瀚其实不用制定太多规矩,严格按照《大明律》治理即可。
他的地盘里没有宗室,也不承认大明官职,因此小妾只要愿意,到官府一告一个准。肯定全是非法纳妾的!
告赢一个,肯定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现在全城的大户,都不准小妾独自出门。
萧焕离开之后,费如兰坐进赵瀚怀里,笑问道:“你也不纳妾吗?”
“我还能带头坏规矩?”赵瀚反问。
“做了皇帝呢?”费如兰问。
赵瀚无法回答:“到时候再说吧。”
抛开皇帝的个人喜好,三宫六院之类,更似是政治任务。无非属于广撒种,确保拥有继承人,能够极大的提升国家稳定度。
甚至皇帝在无子的情况下,专宠某个后妃,都会被官员劝谏。
费如兰摸摸小腹,嘀咕道:“同房快半年了,我怎还没怀上?”
“夫人莫急,”赵瀚贼兮兮笑道,“今晚肯定努力……”
“总镇!”
院外突然有人禀报。
费如兰连忙站起来,赵瀚也只能叹气。
他规定官员五日一休,可自己却无法休息,一个下午已经见了好些属下。
“进来吧。”
“总镇,有商贾从南方传来消息。瑞金的义军,攻破会昌县城,将会昌知县、南赣参将枭首示众!”
赵瀚噌的站起来,拍手喝彩:“干得好!”
瑞金农民军很给力啊,去年被解学龙撵到山里,今年竟然把瑞金、会昌两县给占了。还杀死南赣参将,那可是江西最高职务的带兵武将——崇祯初年,没有设立江西总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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