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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 战后:巩固地盘才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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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1-23 08:5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赵瀚占据的四个乡,很快就被废除,反正“乡”只是地理概念。
所有地盘,改为八个镇。
每镇设一个中心村,四个自然村,赵瀚总共统治五十个村。
这些村也被重新划定,面积都有所扩大。一个大姓当中,掺和许多小姓,不让某姓在某村占绝对优势。
尽量打破宗族影响!
虽然大地主要么被杀,要么被强迫分家。但同姓长期主导村落,假以时日必定形成新的宗族势力,赵瀚无法避免这种事情发生,但可以努力延缓它的出现!
基层官员数量不足,既要忙着清丈分田,又要忙着搞行政区划,整个冬天都混乱得一逼。
萧氏提供的那个举人,本来就不愿意从贼,又苦于高强度工作,直接撂挑子不干了。他觉得自己大材小用,堂堂一个举人,整天跟泥腿子打交道,甚至还要跟女人打交道,这简直就是对他的侮辱。
李邦华、欧阳蒸两人,每天在各村镇溜达,身边还跟着几个士卒。
“快快住手,有话好说!”
几个宣教员飞快奔跑,从李邦华、欧阳蒸身边掠过,因为前方的田野里正在打架。
在分田期间,隔三差五就要打一架。
有时是怀疑分田有问题,村民殴打公务人员。
有时是因为田界纠纷,村民之间互相动手。
欧阳蒸幸灾乐祸,讥笑道:“赵贼就是在乱来,好端端许多村镇,这些日子被搞得一团糟。”
李邦华一直只看不说,此刻终于忍不住:“宪文,你是神童出身,真觉得赵贼是在施行乱政?”
欧阳蒸黯然,埋头无言良久,叹息道:“唉,晚生只能这样想,难道还要拍手喝彩?”
二人继续前行,很快来到闹事的地方。
却是村民怀疑分田有问题,宣教员带着村民重新丈田,果然查出是丈田人员在乱搞。
这两个负责丈田的,一个来自萧氏,一个来自刘氏。两人伙同作弊,给各自族人多分,给其他村民少分,欺负村民们不识数。
“带走!”
宣教员直接抓人回去,移交给刑科官员处理。
“抓得好!”
“逮回去砍脑袋!”
村民们拍手称快,也不围观分田了,一起押着人回去审查。
宣教员根本拦不住,只走出几十步,就有村民动手打人。等回到镇公所时,两个分田作弊者,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
李邦华走累了,盘腿坐下田埂上:“宪文,你会从贼吗?”
“宁死不从。”欧阳蒸说道。
李邦华苦笑:“观政多日,我都想从贼了。”
欧阳蒸惊道:“先生,你可不能做此想,怎能助纣为虐呢?”
李邦华望着无垠田野,语气有些幽怨:“此间事务,公正无私,轰轰烈烈,不由令人想投身其中。你若在朝廷当过官,你若为政处处被掣肘,就知道这种做事的感觉有多美妙。”
欧阳蒸突然眼含热泪:“这大明究竟怎的了,衮衮诸公,连个反贼都不如吗?”
“唉!”
李邦华叹息一声:“积重难返,大厦将倾。老房子要倒,住在房子里的人,没一个是无辜的。包括我在内,也一直在拆房子。”
“先生正直为国,甚至因此罢官,怎能如此自怨自艾?”欧阳蒸真的害怕李邦华从贼。
李邦华拔出田埂上一根枯草,捏在手里把玩道:“我考中进士之前,家里连年卖地,卖得只剩下六亩田。祖母过世,棺材都没有,用稻草裹着偷偷下葬。而今,我家良田上千亩,这些都是怎么得来的?我罢官归乡,主动上交田赋,吓得知县亲自把粮送回我家。”
欧阳蒸不由莞尔,又收起笑容:“先生就算罢官,也是一品大员,知县哪敢收先生家的粮赋。”
“这几日,我打听过了,”李邦华说道,“那赵贼把上万亩田地,都捐给武兴镇公所,偏偏留下一百亩。他是舍不得那一百亩地吗?非也。他要留着一百亩地,给镇公所按时缴纳田赋,别的贼官就不敢避逃赋税。”
欧阳蒸哀叹道:“晚生一直骂那赵贼,可心里却还是佩服的。”
李邦华说道:“京畿皇田,成祖皇帝的时候,每年也要缴纳田赋。成祖以身作则,皇帝也要交粮,天下官员自然也得交粮。可成祖驾崩之后,皇田就再没有纳过粮。上行下效,勋贵文武,又有哪个愿意纳粮?”
“所以应当变法,大明需要一个张太岳(张居正)。”欧阳蒸说。
“你不明白,张太岳当年变法,主要是针对江南,而且人亡政息,”李邦华摇头道,“西北百姓,江南小民,如今被一条鞭法害苦了。若没有一条鞭法,可能西北流贼都闹不出那么大乱子。至于江西,士绅太多。我家里不纳粮,别个家里会纳粮?士绅都不纳粮,国库哪能不空虚?”
欧阳蒸说道:“所以还是得变法,彻彻底底的变过来。”
“自上而下,已经变不得了,”李邦华指着被清丈出的田亩,“须得自下而上,如此才能扭转颓局。若赵贼能坚持两三年,半个江西都会是他的,到时必成尾大不掉之势!”
欧阳蒸说道:“赵贼滥杀地主,必不能成事。”
李邦华笑着说:“愿意献土的地主,他可没有滥杀。他若真的滥杀,我反而不用担心了。”
李自成一直招不到读书人,就是因为身为流贼,始终没有根据地可言。每到一地,必然拷饷,杀地主抢粮食,裹挟百姓开溜。
这让读书人怎么投靠?
扔下自家的产业不管,跟着李自成一起跑路吗?
赵瀚则不一样,他有根据地,他赖着不走。
地主家的产业,都在赵瀚地盘上,但凡不想死的,只能硬着头皮从贼。
欧阳蒸回望身后的士兵,低声问道:“朝廷为何不派大军征讨赵贼?”
李邦华说:“没钱,没兵。朝廷的士卒粮饷,要么拿来对付流贼,要么拿来对付鞑子。江西贼寇,只能靠地方官征剿,你觉得哪个地方官,能把赵贼给剿了?”
欧阳蒸灵光一闪:“可令士绅操办团练!”
“那也是个法子,”李邦华随即摇头,“其一,朝廷不会允许士绅办团练;其二,若是允许地方团练,大明就名存实亡了。”
欧阳蒸默然。
李邦华也不知该说什么,反贼的政策,他看得越多,就越有投贼的冲动。但他不能投贼,他是前任兵部尚书,他的父亲和兄弟,还在大明的统治之下呢。
两人在乡间走了一遭,结伴回到永阳镇。
赵瀚的统治中心,已经从武兴镇迁出,永阳镇现在才是核心基地。
八镇公所之上,是赵瀚的总兵府,军政事务一把抓,有些类似应天时期的朱元璋。
庞春来是首席文臣,费如鹤是首席武将,萧焕负责军事后勤,左孝良主管民政事务,费纯督管钱粮事务,陈茂生负责宣教,黄顺甫调任永阳镇镇长。
以上七人,便是核心团队。
萧氏那些大族贡献的人才,都还处于试用期。唯一的举人,已经扛不住繁重工作,也不愿跟泥腿子打交道,自己辞官回家读书了。
只有扛过这个艰难阶段,又表现优秀的大族子弟,才能真正获得赵瀚的认可。
举人、秀才投贼,就能立即获得重用?
想得美!
路过镇公学时,听到学校里朗朗读书声,李邦华不由驻足多听了一阵。
欧阳蒸说道:“这赵贼,真是一言难尽,竟然知道大办学校。”
何止是大办学校,李邦华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赵瀚抢来的钱粮虽多,却要安置陆续回乡的流贼,还要安置在府城投军的游民,又购买了许多玉米、红薯种子。
那些钱粮,已经渐渐不够用了,顶多撑到明年夏粮收获时节。
即便如此,赵瀚依旧挤出钱粮,在每个镇都兴办官方学校,相当于大明的一个乡有两所公学。
免收学费不说,还给所有适龄学童,免费提供一顿午餐。
不送孩子读书的家长,被查出来就罚钱!
赵瀚甚至招来一批旧式学童,即连生员都考不上的读书人,亲自教这些人“泰西算术”。估计再过几个月,这些旧式学童,就能熟练掌握四则运算,就能分配去各镇公学当数学老师。
回到住处,已是中午,士卒端来饭菜。
全是粗茶淡饭,李邦华还能接受,毕竟年轻时连饭都吃不饱。
欧阳蒸却吃腻歪了,他可是大族子弟,从小锦衣玉食过来的,这些日子夜里都在返酸水。
有时候,欧阳蒸甚至在想,但凡赵贼待他尊重些,他估计就愿意投贼了。
“吃不下?”李邦华笑道。
“就快习惯了。”欧阳蒸只能说,然后硬着头皮吃饭。
李邦华嚼着杂粮麸饼,就着菜汤艰难咽下,感慨道:“我听人说,就连赵瀚自己,每天也是吃的这种东西。早晨连饼都不吃,只吃稀粥就咸菜。如今钱粮紧缺,在夏粮收割之前,所有官员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欧阳蒸笑道:“哄骗小民的把戏而已。”
“我倒是相信,”李邦华说道,“此贼志向颇大,并非贪图享受之人。他府上只有一个丫鬟伺候……嗯,他说是女佣,而且还是姿色欠佳的女佣。另外就有一个婆子浆洗煮饭。造反快一年了,至今不近女色,每日粗茶淡饭又有什么稀奇?”
欧阳蒸收起笑容,狠狠咬了一口麸饼:“此贼之志向谋略,若能在朝做官,必为国之干臣。”
李邦华摇头说:“如今那位温首辅,同样清廉得很。不住大宅,不爱女色,家奴很少,吃穿从简。就私德而论,温体仁堪称大贤。”
“此为朝廷之福。”欧阳蒸说。
李邦华却说:“温体仁非但私德高尚,而且过目不忘。再繁琐的公务,他都能轻松处理得宜。只见过一面的小官,他都能记住其姓名籍贯。论私德,我不如温体仁;论能力,我也不如温体仁。温体仁若生在国朝初年,必为一代贤相!但是,自新君继位以来,温体仁一件正事都不做。”
欧阳蒸瞠目结舌,不可置信道:“怎会如此?”
“做了正事,就肯定会犯错,”李邦华说道,“我就是因为做事,才被罢官归乡的。”
欧阳蒸以前只是瞧不起地方官,听李邦华这么一说,彻底觉得大明没救了。
认认真真把饼子啃完,下午又去村镇溜达,晚上欧阳蒸怎么也睡不着。
翌日清晨,欧阳蒸跑去找李邦华:“先生,我想从贼。”
李邦华说:“随你吧。”
欧阳蒸害怕李邦华生气,解释道:“大丈夫在世,总得做些事情。听先生说了朝局,晚生实在看不到前途。就算晚生金榜题名,也不过在朝廷做木头,还不如从了那赵贼呢。”
“去吧,去吧。”李邦华并不阻拦。
欧阳蒸拱手说:“先生,告辞!”
反贼都得给自己取个假名,赵瀚改名叫赵言,欧阳蒸直接改名叫欧震。
这货从贼之后,也没得到重用,只是被扔去永福镇协助分田。
欧阳蒸并不感到失落,因为他观政多日,知道只要干得好,就肯定被快速提拔。
眼看就要过年了,李邦华也有些忍不住。
他实在闲得慌,这里找不到好书读,整天都无事可做。而四邻八乡,又搞得热火朝天,李邦华很想投身其中。
因为,赵瀚在做正事,都是李邦华一直想做,却又不可能去做的正事。
腊月二十八,李邦华前去拜见赵瀚,想要掏心掏肺辩论一场。
121【缺粮】
永阳镇,总兵府。
费纯匆匆走进来,将大帽往桌子一甩:“又回来一批流民,闹着要分地呢。”
“这是好事啊,”赵瀚高兴道,“之前打仗闹得太凶,老百姓都被官兵吓跑了。别看咱们有半县之地,丁口还不足五万人,须得多叫回来一些才行。”
“粮食,粮食不够啊!”
费纯的职务是督理钱粮,他郁闷道:“萧氏献土之后,许多地主都跟着学。他们的地倒是分出来了,可他们的钱粮却没抄走。从府城跟来的游民,从安福、泰和回来的流民,这些人手里都没粮食,连种子都要向官府借。本地佃户也没什么存粮,马上就是青黄不接的时节!”
费纯越说越焦躁:“你还要办恁多学校,还给学童提供午餐。除了武兴镇之外,各镇的镇长和户科科长,都跑来找我要粮。我到哪儿变粮食出来?”
“哈哈,”赵瀚起身给费纯倒茶,笑着安抚道,“稍安勿躁,急也急不来。”
费纯喝了一口热茶,润润嗓子说:“学校得停下来,就算实在要办,也须等夏粮征收之后再说。”
“什么都能停,学校不能停。”赵瀚说道。
办学校真不需要太多钱粮,全是7—12岁的孩童,勉强可算四年义务教育。
如今赵瀚治下只有四万多人(12岁以上),7—12岁的适龄学童仅3000多,每天一顿午饭能吃多少?一个月也才消耗200石。
而且,教书内容以识字为主,对老师的要求也很低,无非大面积普及蒙学而已。
四五个老师,就可以教一个镇。
书本笔墨也消耗不多,用白晋土当粉笔,在黑木板上写字教学。学生有钱的自备笔墨,甚至在自家读书,根本看不上公学。没钱的家庭,父母用头发制作毛笔,学生蘸水在木板上练字。
只要有心气儿,办法总比困难多!
真正的粮食消耗,是大量流民、游民和佃户,得靠赵瀚借粮才能存活。
费纯捧着茶杯暖手,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说:“还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向地主征粮!”
赵瀚问道:“咱们的存粮,还能坚持多久?”
“之前我还很乐观,觉得能坚持到夏粮收割,”费纯说道,“可回乡的流民越来越多,照这个趋势下去,三月份就得粮荒,顶多能坚持到四月。”
赵瀚仔细思考片刻,说道:“那就向地主借粮。”
“借粮?直接征粮便是!”费纯负责督理钱粮,他可不想今后有粮了,还要把粮食还给地主。
“你听我说,”赵瀚表情严肃道,“既然这些地主听话,老实把土地交出来,咱们就不能言而无信。一口唾沫一个钉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些地主才会安稳,才不会有朝不保夕的担忧。”
费纯问道:“真要借粮?”
赵瀚点头道:“改天把庞先生他们都叫来,咱们建立一个粮行。”
“粮行是什么?”费纯疑惑道。
赵瀚解释道:“就是咱们建仓库,把粮食屯起来。谁都可以往里面存粮,按月支付给他们利息,借粮的农民也得支付利息。但必须是低息,不能放高利贷!”
费纯试图理解:“比方我是地主,我把粮食存在粮行,过几个月能取出来,还能得到粮行给的利息?”
“对,就是这样。”赵瀚说道。
“唉哟,我的哥哥,”费纯顿时脑壳疼,“存储粮食是有消耗的,老鼠要来啃,米虫也来啃,还可能受潮发霉。存粮进来还拿利息?我不收保管费都算给面子!这是一笔亏本买卖!”
赵瀚笑道:“现在是存粮借粮,今后可以存钱借钱。”
“钱庄?”费纯眼前一亮。
赵瀚点头:“也可以叫银行。”
明代钱庄,源自正统年间,主要做白银、官钱、私钱的兑换业务。
嘉靖年间,私钱泛滥,朝廷禁止铜钱兑换业务,全国的钱庄大范围倒闭。
万历初年,重新允许钱庄的存在。甚至,遍布全国的钱庄,实质成为官钱的发行终端——朝廷铸造铜钱,钱庄用银子买钱,帮助朝廷把新钱发行到市场。
发展到崇祯年间,钱庄已经跟后世的银行非常相似。
大型钱庄,已出现异地汇兑业务,汇票甚至具备信用流通功能(类似支票)。
而在广大农村,则出现无数的兑钱铺或钱米铺,银子、铜钱、粮食可以进行有效兑换。
赵瀚说道:“钱米铺,不能掌握在地主手里,咱们得趁机拿过来。”
“人手不足啊!”费纯叫苦道。
这是个技术活,银子、铜钱都有成色优劣,非得有资深老师傅把关不可。
赵瀚笑道:“所以先开设粮行,等做大了再经营钱庄。你带人,挨家挨户去借粮,借多少粮都写清楚,给这些地主签发票据,承诺夏粮收获以后,就可以连本带利归还。今后农民借粮,也一律到粮行来借。当务之急有二,一是度过粮荒,二是树立信用。”
费纯顿时头大无比,只想立即返回铅山,老老实实做费家的奴仆。
他手底下就没多少识字的,储存粮食的仓库也奇缺,还他娘的要去找地主借粮?
“总镇,李先生求见!”
“快请!”
赵瀚猛然大喜,他跟庞春来交流过,知道李邦华是多厉害的人才。
亲自出门把李邦华迎进来,赵瀚又给老先生倒茶,问道:“孟暗先生可是想家了?”
李邦华懒得绕弯子,直接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攻略州府?”
“两三年之内。”赵瀚说道。
李邦华又问:“占据江西之后,准备攻打哪个省?”
赵瀚回答说:“福建和广东。”
“不去打南京?”李邦华的表情有些玩味。
赵瀚好笑道:“我打南京作甚?就算能打下来,也会变成天下第一号反贼。”
李邦华说道:“你若能独占江西,早就是天下第一号反贼了。”
“不一样的,”赵瀚辩解道,“只要我不打南京,不去碰江浙一带,甚至不碰湖广,朝廷的首要征讨目标,就肯定是西北那些流贼。崇祯皇帝若敢调集大军征剿江西,半年之内打不下来,流贼和鞑子就能攻破京师!”
这个说法,李邦华非常认同。
江西距离北京太远,而流寇和鞑子又太近。崇祯只要脑子还清醒,就得先把江西放一边。
李邦华又问:“占据福建和广东之后呢?”
赵瀚回答道:“巩固三省地盘,开海贸,练火器。若是有空,把广西也收了。”
李邦华突然起身,在房里走来走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乎在纠结着什么。
来回踱步好半天,李邦华问道:“你觉得朝廷能剿灭流寇吗?”
赵瀚回答说:“流寇就像韭菜,割了一茬又长一茬。山西、陕西连年大灾,朝廷还在继续征收赋税,农民哪里能活得下去?除非把两省农民全部杀光,否则流寇永远都剿不干净。”
事实上,北方的某些情况,比赵瀚想象中更加严重!
崇祯还没登基,北方就已经烂透了。
天启七年,吴应箕曾记录他的见闻,大致内容如下——
出河南真阳县城,连续走了四十里,沿途田亩全部抛荒,地里长的都是杂草。
吴应箕问车夫:“本县的土地,像这样抛荒的有多少?”
车夫回答;“十有**。息县那边要好得多,抛荒的土地只有四五成。”
来到驿站,吴应箕又问驿卒:“本县百姓为何不种地?”
驿卒回答:“本县多养马户,马政徭役严苛。服役者不能承担,只能逃往他乡。人不在了,赋役还在,官府施行连坐法。一户连坐十户,邻居连坐完了,又连坐亲戚。富户交钱应役,穷人只能逃跑,全县都逃得差不多了。”
吴应箕感到非常奇怪:“逃跑之前,为何不卖地呢?”
驿卒回答:“马政徭役,会转给田主。本县田亩,无人敢买,只能抛荒。”
然后又说起其他苛政,再论及本地官员。从知县到知府,很多不是进士出身,多为贡举买官而来,上任之后立即盘剥,否则很难收回买官的成本。
一个富裕大县,被搞得八成以上土地抛荒!
非但佃户过不下去,自耕农和小地主都得逃跑。而那些大地主,也不敢侵占土地,粮食收成还不够承担马政徭役。
因此,当西北流寇进入河南,很多河南百姓也自发起义。
不是被裹挟的,而是自发起义!
山西同样如此。
在陕西流寇进入山西之后,短短半年时间内,山西本地的起义军数量,就已经远远超过陕西。
这种情况,李邦华怎会不知道?
朝廷很多官员都知道!
李邦华拿出一封信件,交给赵瀚说:“你派人去吉水谷村,把信交给我的父亲。”
赵瀚高兴道:“一定办妥!”
“说吧,让我做什么。”李邦华直来直去道。
“正好有件棘手的事情,”赵瀚把缺粮状况说明,拱手作揖道,“向富户借粮之事,就拜托先生了。他们暂时不太信任我,想必先生出马应该没有问题。”
李邦华笑道:“聪明人都会信。你若是不想归还粮食,那还借什么?直接抢就可以了。”
除了向地主借粮,赵瀚还想找官府借粮。
泰和、安福两县,都有流寇、流民存在,官员和士绅皆如履薄冰。
那就让他们筹集钱粮,赵瀚负责把流民带走——赵瀚得了粮食和人口,流民可以安居乐业,官府和士绅不再担惊受怕。
不是双赢,而是三赢,多么划算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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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3 08:57 | 只看该作者
李邦华的影响力,在本地士子中非常惊人。
他一旦表明自身立场,许多不愿从贼的秀才、童生,也都纷纷挺身站出来追随。
反正李邦华名气大,天塌了有他顶着!
几天时间,粮行团队就组建完毕,以李邦华和本地士子为主。费纯当然也全程参与,主要是跟着学习,同时负责监督账目。
这么重要的事务,交给一群本地士子,实属人才短缺的无奈之举。
等赵瀚把自己人培养出来,到时候就可以打开杀戒了。具体杀多少,全看李邦华的约束力,看有多少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胡来。
“唉哟,孟暗先生大驾光临,真令寒舍蓬荜生辉。”萧万全大笑着迎接。
李邦华抱拳道:“萧朋友过誉了,鄙人不过一老朽耳。”
“哪里,哪里,孟暗先生快请进。”萧万全笑呵呵道。
相比起从前,萧万全家中非常冷清,只剩下几个丫鬟婆子。全部改签雇佣合同不说,还得涨工资才行,因为以前给得实在太低。
两人寒暄几句,李邦华就说明来意。
萧万全说道:“敢问,在这粮行里存粮,年利是几分?”
“一分利。”李邦华说。
“才一分啊?”萧万全颇为失望,他以前借粮给佃户,那都是利滚利各种翻的。
李邦华说道:“有利息已经不错了,粮行为你们储存粮食,各种损耗还没收保管费呢。”
“那是,那是,”萧万全又问,“粮行如果借粮给佃户,又是几分利息?”
李邦华笑道:“一分二厘。”
萧万全惊讶无比,说道:“粮行岂非要亏本?”
李邦华说:“赵总镇开设粮行,本就不是为了赚钱,只为给升斗小民留条活路。”
“赵先生仁义,就是……”萧万全面色迟疑。
李邦华起身拱手:“既然萧朋友为难,那鄙人就不叨扰了。告辞!”
萧万全猛地站起,连忙说:“不为难,不为难。”
“萧朋友果然是聪明人。”李邦华面露微笑。
萧万全想得太多了,他知道赵瀚缺粮,害怕把赵瀚逼急了,直接就来个杀人抢粮。
再守规矩的反贼,归根结底还是反贼!
李邦华表现得越无所谓,萧万全心里就越害怕,生怕是引蛇出洞拿他开刀。
萧万全愿意借粮,纯粹是赵瀚握着刀把子。
而让李邦华亲自出面,无非是令地主们安心,这粮食不会有借无还,老李同志还是很有信用价值的。
李邦华连续拜访好几个村落,大部分都愿意借粮。
然后,老李的骚操作来了……
由于粮行的仓库不够用,那就暂时留在地主家不动。
哪个镇的百姓缺粮,就由该镇的户科出面,联系粮行人员一起去地主家。需要借多少,就从地主家拿多少,以借粮日为起始日期,给地主开具存粮票,同时给农民开具借粮票。
粮行等于空手套白狼,仓库都没有,只出工作人员,就左手倒右手,平白赚到两厘利息的差价。
但是,这个中间商非常重要。
如果直接由地主借粮,年息怎么可能才一分二厘?月息三分那是仁义价,月息五分、七分都有可能!
为啥明末的各村镇,都有钱粮铺存在?
一是为了放高利贷。
二是给农民兑换银子,一条鞭法只收银子,从中可以赚取巨额利润。
当然,一条鞭法没有严格施行,许多地方的杂派税项,依旧在向农民直接收粮。这也是吏员牟利的重要手段之一。
被李邦华这么一搞,地主们恨得牙痒痒,今后别想放高利贷了。
“哥哥,这李先生可真是绝了,”费纯兴高采烈道,“我还在头疼,上哪儿找仓库存放粮食。嘿,李先生一出马,直接把粮食存在地主家。一来不需要那么多人手,二来没有粮食存储损耗,三来还省了许多存粮的利息。”
李邦华整顿天津新军,接着又整顿京营部队,虽然得罪了无数权贵,却把各路人马收拾得服服帖帖。
几个乡下地主又算什么?
简直杀鸡用牛刀。
“李先生确实有手段,”赵瀚赞许了一句,立即又说,“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等今后腾出手来,还是要自建粮仓钱库。否则,地主怨恨日深,咱们也手中无钱粮。”
费纯感慨道:“能有权宜之计就不错了,前几天差点把我给愁死!”
赵瀚拿出几封信,说道:“正是用人之际,本来不想让你去,但派别人做事我又不放心。这封信交给吉水李先生的家人,另外几封信你带回铅山那边,帮我跟如鹤回去看望一趟。”
“那可好。”费纯也有些想念父母。
费纯带上几个随从,坐船直奔吉水而去。
费如鹤、黄幺也带兵坐船出发,一南一北去找官府借粮。
为了方便跟知县打交道,左孝良跟着前往泰和县,萧焕跟着前往安福县。
……
泰和知县叫刘太垣,崇祯四年的三榜进士。
这官并非买来的,是朝廷正经任命的,因此不用急着偿还买官贷款。
总得来说,刘太垣官声还不错,只顺手贪污几个而已,没有疯狂盘剥治下百姓。
谁知,庐陵县出了反贼,巡抚还跑去清剿,把禾水以南的反贼逼成流寇,一股脑儿的涌进泰和县劫掠。
这些家伙杀害地主,霸占地主的大宅,抢劫钱粮还不走了,似乎有变成坐寇的趋势。
“县尊,士绅乡老们,联名请求征募乡勇剿贼。”县丞张淮南说道。
作为一个新手知县,刘太垣连师爷都没请。他叫苦不迭道:“解巡抚剿贼,都已兵败身亡,我又如何能剿得贼寇?且等新任巡抚到了再说吧。”
张淮南提醒说:“县尊,只要有钱粮,反贼便可以剿。”
刘太垣惊问:“难道,张兄竟是知兵之人?”
张淮南感觉心里好累,新手知县经验不够,必须把事情给说清楚:“县尊,钱粮可以先收着,乡勇也可以先练着。至于剿贼,可伺机而动。万一新任巡抚,也是个有能力剿贼的,县尊早早做了准备,还能得到巡抚的赏识。”
刘太垣怔了征,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多谢张兄提醒!”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做了县令,又初逢反贼闹事,确实需要积累经验。
捞钱的经验!
“县尊,不好了,反贼杀来了!”老吏慌张跑来禀报。
刘太垣吓得浑身哆嗦,忙问道:“反贼到城外了?”
老吏回答:“坐船来的,还在赣江里泡着,派了个贼官来叫城。”
刘太垣连忙跑去城楼,果然城外只有个书生,而且江上只有反贼的一条船。
“吊他上来!”刘太垣下令。
左孝良坐着箩筐登城,拱手作揖道:“晚生左孝良,拜见县尊。”
刘太垣拱手道:“阁下也是读书人?”
左孝良家里没几口人,干脆使用本名做贼,他说:“惭愧,晚生只是个秀才。”
刘太垣痛心疾首道:“既是秀才,何以从贼?”
左孝良说:“吃不饱饭。”
“呃……”刘太垣不知该怎说下去,这个从贼理由太扯淡了,同时也太理直气壮了。
县城张淮南突然问:“既是反贼,贼首是谁?又派你来泰和县作甚?”
“吾主赵言。”左孝良说道。
“赵贼?”
县官们大惊失色。
那可是攻占府城,杀了几十个官,还让巡抚兵败身亡的巨寇!
刘太垣只觉喉咙发干,吞咽口水问:“赵贼……赵言派你来作甚?”
左孝良拱手说:“吾主听闻泰和县有流民,如今天寒地冻,不忍他们冻死饿死,因此想将这些流民接走安置。”
刘太垣和张淮南对视一眼,都搞不清楚状况。
还有这么懂事的反贼?
刘太垣忍不住问:“此言当真?”
“当真,”左孝良说道,“只不过,吾主缺粮,为了安抚流民,请县尊借粮二十万石。”
“我哪有二十万石借给你?”刘太垣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
左孝良笑道:“做买卖嘛,问天要价,落地还钱。”
不仅刘太垣给气到了,就连张淮南都觉匪夷所思。
张淮南秀才出身,给人做了多年的师爷,靠恩主的关系打折买官,才总算弄到一个县丞职务。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还是头次遇到这等稀罕事,反贼缺粮居然来找县令借,而且借多少还能讨价还价。
但似乎,这笔买卖可以做!
张淮南低声说:“县尊,此地人多眼杂,且去县衙慢慢分说。”
“也好。”刘太垣还在迷糊当中。
于是,反贼左孝良,成了知县的座上宾。
双方讨价还价一番,刘太垣只愿借出3万石粮食,而且需要左孝良把流贼带走之后再支付。
最终,6万石成交,预付款5千石!
知县当然不可能给粮,一切都得士绅地主提供。
先派人散播消息,说县内流贼缺粮了,随时可能再抢其他大族。
紧接着,费如鹤昼伏夜行,率五百士卒杀地主抢粮。这个目标,还是县丞提供的,属于那种杀了也没什么后患的土财主。
连续抢了两个地主,其他地主都吓尿了。
刘太垣随即召集乡绅开会,说他可用粮食劝返那些流贼。士绅们只要凑齐五千石,就能把流贼送往泰和县边界。到时再凑足六万石,就能让流贼们回乡种地。
这些乡绅只能试试,反正五千石也不多,各家凑一点很容易。
费如鹤拿了预付款,立即去流贼的地盘招人。
听说“赵先生”要主持分田,普通流贼纷纷脱营逃跑,几个流寇头子拦都拦不住。
短短几天时间,费如鹤招到八千多人,还剩三百多流寇冥顽不灵。
费如鹤立即发动进攻,将不听话的家伙杀死,顺手抢来两万石贼粮。八千多流民帮忙运粮,慢悠悠向北而去,停在泰和县、庐陵县交界,等待知县把尾款给送来。
等待期间,又有两千多百姓,拖家带口前来投奔。
而且,都是泰和县本地的佃户,听说隔壁“赵先生”要分田,呼朋唤友收拾家当就来了。
继续等待数日,依旧不见尾款。
费如鹤大怒,又杀了两个地主抢粮,并扬言不给粮就把泰和县地主全杀光。随即,又带兵在县城外散步,绕着县城转了好几圈。
知县惊怒,士绅恐惧。
又过半月,尾款送至,交易完成。
此次出门一趟,士绅们虽然只凑6万石粮食,费如鹤却整整带回去14万石,多余的全靠抢地主和流寇。
顺便,还带回去一万一千多人口。
粮食问题,其实很好解决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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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3 09:44 | 只看该作者
李邦华负手站在水渠边,看着四下里的农忙景象,不由笑吟道:“溪水堪垂钓,江田耐插秧。人生只为此,亦足傲羲皇。”
庞春来捋着胡子说:“孟暗先生,此处春耕,跟吉水的春耕相比,有什么不一样吗?”
“为自己种田,为地主种田,自是不同的。”李邦华感慨道。
赵瀚却在旁边望着天空:“开春以来,至今未雨,今年怕又有春旱。农会须组建起来,待春旱严重时,令农民互相帮忙挑水灌溉。学生亦可放回家中,无论用碗用瓢,能帮一分是一分。”
庞春来说:“其他村镇都还好,北边靠山的几个村,水源只有几条小溪流。一旦春旱严重,溪水是要干涸的。”
“还得继续把水渠修得更长,”赵瀚说道,“用水车提河水到渠中,北边村镇挑水就能近得多。”
欧阳蒸突然冒出来:“我在北边丈田分地时,发现那里的田亩相对贫瘠。或可组织村民,将几块收成不佳的下田,在农闲时节挖为蓄水塘。多雨时蓄水,少雨时取用,平时还能用来养鱼。”
“此法甚好,便交给你了。”赵瀚笑道。
“固所愿也。”欧阳蒸拱手说。
这两个月来,欧阳蒸的表现,让赵瀚刮目相看。
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一个神童出身的读书人,竟然可以跟泥腿子打成一片。
而且兢兢业业,不喊苦不喊累,做事公正,深得民心。
这货每天累得半死,居然还有精力读书,每天晚上必然秉烛夜读,隔三差五写一首诗赞美分田。
非常优秀的内政人才!
欧阳蒸又说:“附近山岭多石灰石,但只永阳镇的山上有石灰窑,可再辟一石灰窑烧制石灰。本地又多白云土,我去过景德镇,那里烧瓷器也用白云土。咱们何不建一瓷窑?”
“没有烧瓷工匠啊。”赵瀚叹息道。
欧阳蒸说道:“本地是有陶工的,但只能烧陶罐、陶碗。或可携重金去景德镇,召几个瓷工至此,令本地陶工慢慢学习改进。”
李邦华说道:“宪文想当然了,烧制瓷器,可不是招几个瓷工就能干成的。”
赵瀚则表扬道:“宪文的想法很好,不过要一步步来。当务之急是春耕,等忙完春耕就建农会,由农会组织村民携手抗旱,同时组织村民修缮开挖水渠。江西连年旱灾,一年比一年严重,水利工程才是重中之重!”
“对,水利才是根本!”李邦华深以为然。
崇祯朝的全国旱情,既是天灾,更是人祸。
自万历中期以来,中央就没怎么组织水利工程,全靠地方官员凭责任道德办事。
地方官越来越烂,各地水利就相继荒废,一遇小旱便成灾祸,一遇大旱便饥民遍地。只要赵瀚认真兴修水利,不说没有灾情影响,但肯定比其他地方要好得多。
永阳镇镇长黄顺甫说:“本镇现有两条水渠,都短得很,且年久失修。待春耕结束,可令村民加深拓宽增长。不说惠及全镇,至少要惠及小半个镇。”
一个来自禾水南岸的童生刘芳,他此刻担任总兵府照磨,协管各级官员的绩效考察。此人突然说:“晚生来自银坑村,那里是产银的,银子早就挖完了,山林和坡地被挖得千疮百孔。农闲时节,可组织村民平整荒坡荒地,如此便可得田数百上千亩。”
又有一个叫李弘文的文职人员说:“每年夏秋时节,簧坝村、李家拐都有汛情。以前不断圩田夺河,导致河道越来越窄,洪灾也越来越大。可在河边多多栽植树木,禁止村民继续圩田,再清理该河段的淤泥,或可减缓每年的汛情。”
“都记下来,”赵瀚非常高兴,“众人拾柴火焰高,各位有什么想法,都可写成公文送至总兵府。而今大业初创,百废待兴,还望诸君多多努力!”
“我等必竭尽全力!”众人应道。
李邦华只能暗自感慨,这种氛围太让人舒服了。
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只要愿意做事,就能获得提拔。若是做事又快又好,那就提拔得飞快,真正做到了任人唯贤、论功行赏。
就说那个叫刘芳的照磨,年前还是普通的分田人员,如今已提拔为总兵府红人。所有官员的政绩审查文件,都要经过此人之手,然后再转交到更上层部门。
在李邦华眼中,大明已是落日余晖,此地却如朝阳初升。
“总镇,”一个士卒疾步奔至,“李先生的家人来了。”
李邦华闻言欣喜,拱手说:“总镇,我先告退了。”
赵瀚笑道:“一起去吧。”
众人前往码头,见到所来家人,李邦华又有些黯然。
只有一个老妻、一个老妾,各自带来一个丫鬟。李邦华的父母和儿孙辈,都留在吉水没来,显然是不愿意从贼的。
既然不从贼,就必须跟李邦华撇清关系,多半已将李邦华从家族除名,甚至儿子估计还过继到叔父名下——这肯定不保险,若是闹得大了,同样要诛族。
“你们来了就好,别的不用多说。”李邦华换上笑脸,安慰自己的老妻老妾。
妻妾皆无言,她们是懵逼的,自己的丈夫莫名其妙就从贼了。
特别是正妻,好端端的二品诰命,居然摇身变成贼婆子。
……
却说,费纯坐船直奔铅山,半路就听说铅山发生教乱。
妖道马廖洋、张普薇率教民起事,迅速占据上泸镇及周边村落。不但把太监的钞关抢了一个,还卡死通往福建的商业水道,太监、士绅和商贾正在联络剿匪。
“夫人,我回来了。”费纯跪在娄氏面前,总觉得有些别扭,他已经一年没给人跪过。
娄氏无法保持平静,焦急问道:“如鹤呢?”
“少爷跟瀚哥,正在外地做生意。”费纯递出两封信,一封是费如鹤的,一封是赵瀚写的。
娄氏连忙拆开信件,两封信的内容大同小异,都说在吉安府做生意,而且生意兴隆大有可为,让娄氏不要牵挂担忧。
既然儿子没有危险,娄氏稍微放心下来。她问:“四爷劫掠钞关,被朝廷海捕通缉,你们可知道此事?”
“不晓得,我们没有见到四爷。”费纯说了一半实话。
娄氏又问:“你们在吉安做什么生意?”
“贩运商货。”费纯回答。
“贩的什么货?”娄氏追问。
费纯说道:“贩卖漆器。”
娄氏冷笑:“从哪里进货,贩运到哪里?进价几何?售价几何?”
费纯被问得有些懵,想要继续编造谎言,却又觉得无法骗过娄氏。
见费纯说不出来,娄氏叹息道:“说吧,你们究竟在做甚大事,就算是造反我也撑得住。”
费纯只能说:“回禀夫人,我们就是在造反。”
娄氏浑身一软,迎春连忙扶住。
缓了好久,娄氏声音颤抖道:“果然做得好大事,你们真是在……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费纯嘀咕道:“夫人,大明没救了,咱们造反能成的。”
“你说能成便能成?就是你跟赵瀚,把少爷带坏了!”娄氏紧握双拳,已经愤怒到极点。
费纯索性豁出去,跪直了腰杆说:“夫人,如今咱们已有半县之地,连巡抚都兵败**了,知府、知县被杀个干净。就连……就连吉水李先生,现在都是咱们的人。李先生做过兵部尚书,他都愿意从贼,咱们可不是小打小闹。”
“那庐陵巨寇赵言,居然是赵瀚?”娄氏惊问道,显然赵言的威名已传至铅山。
费纯说道:“海捕文书排第二的赵尧年,便是少爷。”
“夫人!”
迎春焦急大喊,却是娄氏晕倒了。
内院里鸡飞狗跳,折腾好一阵,娄氏终于幽幽醒来。
她勒令迎春不得多嘴,又屏退其他家奴,只留下费纯和费如兰。
费纯说道:“夫人,事情既已做下,是怎也不可能收手的。”
娄氏叹息:“你们这是要连累费家,让整个费氏抄家灭族啊!”
“夫人,李尚书都愿从贼,难道他也糊涂吗?”费纯忍不住反驳。
娄氏瘫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道:“你们还想改朝换代不成?”
费纯说道:“只求天下大同。”
“天下大同?瀚哥儿果真好志向。”娄氏苦笑连连,脸上全是悲凉之色。
费纯突然豪气干云道:“好教夫人知晓,若是瀚哥愿意,此时可尽收吉安府。咱们已有精兵数千,官府如果敢翻脸,半个江西也可拿下!”
“你倒是长本事了!”娄氏咬牙切齿道。
费纯猛地站起:“夫人,我如今掌管钱粮,也算一号人物。”
“好,很好,”娄氏怒极而笑,“你们都很好,我真是看走眼了!”
费纯拱手道:“夫人且稍待,两三年内,瀚哥必定拿下整个江西,到时候费家也可以跟着沾光。此非妄言,夫人也知瀚哥性情,他可不是什么傻子。”
这话让娄氏稍微冷静,开始思考得失利弊。
她只有一个独子,既然儿子做了反贼,娄氏也得豁出去了。
什么忠君爱国,那都是扯淡,都不如自己的儿子重要!
苦思良久,娄氏问道:“瀚哥儿是贼首?”
费纯知道说不清楚,只捡娄氏能懂的说:“瀚哥儿便如太祖皇帝,少爷便如徐达,庞先生是刘伯温,李尚书是李善长。”
娄氏又问:“官府真拿你们没办法?”
费纯笑道:“吉安府、庐陵县,当官的都被杀绝了,江西巡抚也兵败死了,除非朝廷调集数省大军围剿,否则江西没有谁敢出兵!”
这话娄氏相信,江西以前也闹过乱子,都是调集数省大军征缴。
其中,广西狼兵威震江西,至今还留下无数传说,比如广西兵爱吃人之类的。
都不是什么好名声,广西狼兵进入江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个县一个县的沦为白地。
以至于,之后江西出现反贼,能不让朝廷知道,就尽量不让朝廷知道,生怕又有外省官兵跑来征缴。
娄氏踌躇不定,又问:“李尚书也投靠你们了?”
“千真万确。”费纯说道。
李邦华在江西名气很大,含珠书院曾多次聘请,都没法把李邦华请来铅山教书。
娄氏觉得赵瀚、费如鹤不靠谱,却觉得李邦华比较靠谱。
突然,娄氏对女儿说:“你的瀚哥儿,带着你弟弟做反贼了。你是什么想法?”
费如兰的脑子有些乱,甚至不知如何开口,只一直站在旁边聆听。
“你可愿嫁去庐陵?”娄氏干脆敞开了问。
费如兰欲言又止,她心里纠结得很。
娄氏说道:“你跟着费纯去庐陵吧,等瀚哥儿杀回铅山,我再给你补上嫁妆。”
娄氏做出这种选择,纯粹是为了儿子。
既然儿子做反贼,她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但凡多一个儿子,娄氏都不会如此,权当生了一个孽种出来。
可惜,她只有一个孽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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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3 09:52 | 只看该作者
“濯尘真愿分地?”刘子仁半信半疑。
费纯笑道:“可不是?少爷跟瀚哥儿,在九江合伙做生意,去年可是发了大财。他俩缺人手帮忙,只要你们过去,家人都能分到土地。”
徐颖为难道:“可我刚考上秀才。”
费纯说道:“考上秀才更好,九江多名师大儒。可一边读书,一边帮忙做事,又能赚钱又能考科举。”
刘子仁说道:“要不,我跟徐颖先去,把家人留在铅山?”
“把家人留下,你们放心吗?”费纯忽悠道,“少爷跟瀚哥儿,在九江置了好多地,一家给你们分几十亩也无所谓!”
刘子仁踌躇道:“可地里已经种下粮食,如何离得了人?”
费纯笑着说:“你们种的那些地,交了租子和杂摊,还能剩下几斗?放心,去了九江之后,会给你们发粮食的。”
两人回家一说,都忍不住土地诱惑,决定举家搬去九江那边。
他们不相信费如鹤,却相信赵瀚能履行承诺。
稀里糊涂,两家人就上了贼船。
此次出行,娄氏还派了一条船,对外宣称费如兰回外婆家探亲。又说费如鹤跟着表兄,在九江做生意赚了大钱,以此来掩盖费如鹤的去向。
把徐、刘两家接上,船刚过河口镇时,费元鉴突然在岸边招手。
这厮上船之后,直接问道:“我听说,如鹤在九江做了大生意?”
“你都知道了?”费纯惊讶道。
费元鉴笑道:“整个费氏都传遍了,娄夫人逢人便说此事。”
好嘛,娄氏也是煞费苦心,生怕儿子被怀疑是反贼。
不等费纯再开口,费元鉴便说:“我今年又没考上秀才,估计也考不上了,索性投奔如鹤他们。我娘(陈氏)也说,去九江见见世面更好,闯荡一年再回来娶亲立业。”
“那正好,少爷缺人手呢。”费纯心中暗笑:你若去了,估计一年半载可回不来。
于是乎,费元鉴、费瑜主仆二人,也主动踏上了贼船。
众人顺着信江而下,很快走支流去南昌。
徐颖和刘子仁,都辨不清方向。
只有费元鉴提出疑惑:“这似乎走错了啊。”
费纯解释说:“都昌县有反贼作乱,鄱阳湖里的水匪也造反了,只能从南昌那边绕赣江而上。”
“原来如此。”费元鉴立即信了,因为都是实情。
来到南昌之后,费纯把众人叫进舱里吃饭,趁机让船工往南边航行。
连续赶路数日,众人都开始迷糊,怎还没有到九江?但他们没出过远门,也不知道九江有多远,只能把疑惑藏在肚子里。
直至驶入禾泸水,费元鉴终于忍不住:“不是进鄱阳湖吗?怎进了一条小河!”
“请里面说话。”费纯微微一笑,把刘子仁、徐颖也请进去。
费如兰就坐在舱内,起身行礼:“三位相公万福,我是瀚哥儿的发妻费如兰。”
赵瀚结婚了?
听这名字,还是费家小姐。
面对女眷,三人不敢怠慢,纷纷称呼弟妹。
费元鉴忍不住问:“弟妹是费家哪房的?”
古代闺名秘不示人,就连费元鉴,都没听说过费如兰的名字。而且,闺阁女子出门,多半戴着面纱,也没人见过费如兰的真面目。
费如兰回答说:“如鹤是我弟弟。”
“原来是鹅湖大小姐,”费元鉴笑道,“听娄夫人说,遣了长女去九江探亲,原来一直都在这条船上。”
费如兰微笑道:“费纯言语,两日之内,便能到永阳镇。”
徐颖迷惑道:“哪个永阳镇?”
“庐陵县永阳镇,”费如兰说完便问,“三位相公,可曾知道庐陵巨寇赵言?”
刘子仁点头道:“听说了,传闻赵言此人,身长八尺,力可扛鼎,且文武全才。只因屡试不第,厌恶贪官污吏,便率众做了反贼。可惜,可叹啊!”
费元鉴也道听读说开始瞎扯:“我听说这赵言,麾下有一百单八将,皆为江西绿林豪侠。有个叫赵尧年的,会武当梯云纵功夫,左脚踩着右脚,嗖的便跳上吉安府城,将城中官吏杀个干干净净。”
好嘛,《射雕英雄传》看来已经传开,梯云纵功夫也广为人知了。
就是不晓得,赵瀚手下有哪个会降龙十八掌。
突然,徐颖开口问道:“巨寇赵言,该不会字子曰吧?”
刘子仁、费元鉴惊骇莫名,面面相觑。
费如兰有些无奈,随即挤出笑容:“巨寇赵言,正是字子曰。”
“那赵尧年,便是如鹤少爷?”徐颖又问。
“徐相公又猜对了。”费如兰道。
“唉!”
徐颖缓缓坐下,喃喃自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一听说巨寇赵言,就觉得该是濯尘。他跟先生(庞春来),早就想着要造反了,迟早是有这么一天的。”说着说着,徐颖苦笑起来,“我刚考上秀才呢,说不定还能中举。”
刘子仁疯狂挠头,在舱内走来走去:“何必呢,这可是杀头的买卖。”
居然是费元鉴拍桌子说:“反了就反了。正好我考不上秀才,家里只剩千余亩地,买官还得先捐贡(国子监捐生),不如造反大干一场!”
费如兰再次欠身行礼:“外子做得糊涂事,又骗了三位从贼,我这厢给大家赔不是。”
“罢了罢了,”刘子仁沉默片刻,叹息道,“今年铅山闹教乱,地主们都加租子,又碰上了春旱,横竖是过不下去的。便是不从贼,我怕也得去做土匪。”
徐颖沉默,没有表态。
事实上,早在登船之前,他就已经有所猜测。但庞春来和赵瀚,都对他有大恩,这一趟无非是去报恩的。
三人拜别费如兰,结伴离开卧舱。
等他们走了,费如兰却在叹气。她不想做贼婆子,只愿家里有几百亩地,养一些丫鬟小厮,跟丈夫平平静静过日子。
可到了这个地步,她又有什么选择?
不但要屈身做贼婆,还得为丈夫安抚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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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3 09:56 | 只看该作者
船儿快要抵达永阳镇,众人都收拾东西,陆陆续续走到船头。
过了禾水与泸水的交汇处,费纯便指着前方说:“禾水两岸,都是咱们的地盘!”
刘子仁看着两岸郁郁葱葱的秧苗,惊叹道:“一路坐船过来,这里的秧苗涨势最好。”
费元鉴有些迷糊:“我怎没看出来?”
刘子仁解释道:“你不要只看挨着河道的,要往更远的地方看。你看远处那些水田,秧苗颜色都青翠得很,沿途其他州县,只要离水源较远的,已经旱得有些偏黄了。”
“这里没有春旱吗?”费元鉴疑惑道。
“也旱了,你看两边河道。”徐颖往岸边指去。
水位明显降了许多,退水之后的河岸,还能看到干掉的污泥。
很快,他们就目睹了热闹场面。
由于河中水位下降许多,水车已经无法正常提水。于是十多人站在河边,用木桶打水一路传到岸上,再将水倒进引水渠中,以方便水渠附近的水田灌溉。
一直流到水渠尽头,还临时挖了蓄水坑。更远地方的村民,可以在水坑里挑水,不必走远路跑到河边来。
刘子仁咧嘴笑道:“我喜欢这里。”
“官民一心。”徐颖评价道。
这种搞法看似简单,却必须要有威望的人来组织。否则的话,水渠沿线不知要起多少纠纷,甚至有可能因为抢水而集体斗殴。
从铅山一路坐船而来,居然只有永阳镇能够做到。
“换班了,换班了!”
又一批人来到河边,之前提水的那些,则笑嘻嘻上岸,互相之间有说有笑。
有半吊子宣教官在河边说:“看到没有,这就是农会的用处,不比你们挑水浇田便利百倍?这农会,是大同会帮咱们农民组建的……嗯,”宣教官突然卡壳了,低头翻阅小本本,继续说道,“农会,就是咱们农民的会社。农民的会社,就是要帮农民做事……”
“萧相公,你就别再念了,跟和尚念经一样。”有村民吐槽道。
“哈哈哈哈!”
众人顿时大笑,把宣教官当成说书的。
这位萧相公,是出自永阳萧氏的童生,业务显然还不是很熟练。他继续翻阅小本本说:“什么是天下大同……”
“人人有田耕,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一个村民已经学会抢答,“天天念,天天念,我都会背了。”
又是一阵哄笑。
姓萧的宣教官终于生气:“你们不要打岔,我还没说完呢!”
“萧相公你说。”村民们笑道。
宣教官昂首挺胸,在河边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说:“什么是人人有田耕?天下田亩,被皇亲国戚占了,被文武官员占了,被勋贵士绅占了。你占几万亩,他占几千亩,咱老百姓就没田耕,只能做佃户给地主耕田。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
村民们齐呼,没有再说笑捣乱。
宣教官也没再看小本本,负手踱步道:“地主手里有地,他就能欺负佃户。田租说定多少就定多少,灾荒歉收,他大斗进小斗出。他还放印子钱,月息五分算少的,月息七八分都有。佃户一年忙到头,收成全是地主的,自己吃都吃不饱。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
村民们一边提水,一边抽出功夫大喊。
宣教官继续说道:“佃户这么惨,自己有地的就过得好?只要不是大地主,都没有好日子过。”
“这朝廷年年加赋,知县也变着法摊派。还有那一条鞭法,只收银子,不收粮食。佃户不必交田赋,小地主却要交的。只有几十亩地的小地主,有时没银子交鞭税咋办?只能用粮去钱粮铺换银子,又要被大地主趁机坑一遭。”
“这一条鞭法,本意是好的,把田赋和杂税都算进去了。交了一条鞭税,就不该再交别的杂税。可到现在,鞭税交完又有杂税,等于杂税收了两次。许多杂税,它还不收银子,让农民把粮食自己送去县衙。嘿,皂吏用脚一踢,能给你踢撒好几斤。又污你粮食没装满,硬要你把粮补上。坏得很!”
这位宣教官,估计就是小地主出身,说起自身的遭遇,咬牙切齿、满腔愤怒。
宣教官继续说道:“你们是佃户,我是小地主,咱们都是苦命人。就拿我家来说,一共三十多亩地,不算家里的孩童,也要养活八口人,平摊下来一人只有四亩地。四亩地,交税纳粮之后,还能剩下多少?我还要读书,有时候买纸都没钱。两年前,我去府里考道试,只能住那种大通铺。一间房几十个人,里面都是下力的,汗味、脚臭味把我给熏晕了,走进考场脑子都是迷糊的!”
“哈哈哈哈!”
村民们又是一阵哄笑。
宣教官又说道:“我身上就几个饼,写文章的时候没注意,把饼子都打翻了。我一个一个捡起来,拍掉灰尘就那样吃。考道试要请廪生作保,廪保银子又是一笔花销,等回来的路上,我连坐船的钱都不够,只能硬走回家。中间还要过河,过河的钱也不够。我就傻坐在渡口,坐了一个下午。艄公见我可怜,说半价送我过去……我是读书人不假,可我容易吗?撑船的艄公都觉我可怜,呜呜呜呜……”
说着说着,宣教官愈发觉得委屈,竟然蹲在河边哭起来。
村民们终于不笑了,闭上嘴巴认真提水。
哭了一场,宣教官又站起来,擦干眼泪说:“这人人有田耕,不是说佃户给地主耕田就行,也不是说小地主给自家耕田就行。咱们不仅要耕自己的田,还得不给官府交苛捐杂税。要有田种,种了田还要能吃饱,还有钱买布缝衣裳穿。这才是,人人有田耕,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
“说得好!”
村民们开始欢呼。
宣教官又说道:“赵先生来了,给佃户们分田,也给小地主减轻赋税。官府肯定不乐意,因为贪不了咱们的血汗。所以呀,咱们就该每家出壮丁,跟着赵先生一起打仗。所以呀,赵先生组建农会,让农民种更多粮食,大家都能过得好。大家给赵先生纳粮,赵先生才能养兵,才能保住咱们的田。只有那样,才能人人有田耕,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做到这样了,就是天下大同!天下大同万岁!”
“天下大同万岁!”
“天下大同万岁!”
“天下大同万岁!”
村民们跟着呐喊,然后干得更加卖力。
宣教官说得嗓子冒烟,就地坐下来喝水,然后继续翻阅小本本。
费纯带着众人登岸,一些村民正在镇上赶集。
集市之中,也有宣教官在演讲。许多农民也不急着买东西,就围在那里聆听,人群里不时爆发出喝彩声。
徐颖和刘子仁两家人,都是半佃户半自耕农,只路过时听了一阵,便流露出无限的向往。
费纯说道:“永阳镇公所在镇上,总兵府却在附近村中,以前是一个大地主的宅子。前院是总兵府的办公衙门,后院只住着瀚哥和庞先生,后院许多房间还空着。今天咱们都住进去,明天再给大家安排别的住处。”
赵瀚正在总兵府衙门办公,费纯没有去打扰,直接把人带到后院。
费如兰和丫鬟惜月,则来到赵瀚住的院子。
“这里怎冷冷清清的?”费如兰责怪道,觉得赵瀚没有被伺候好。
费纯解释说:“瀚哥不要人伺候,院里只有一个丫鬟,一个婆子。丫鬟也不叫丫鬟,叫女佣,瀚哥不许任何人养家奴。惜月姐姐……”
费如兰愕然,随即说道:“你且详细讲讲。”
费纯就把大同思想简略说了一通,又讲述赵瀚的各种政策。
费如兰沉默许久,把惜月叫回房里,说道:“你的身契,在我娘那里,也不便拿回来。既然瀚哥儿有规矩,那就当身契不存在,我给你重新定个工契。以后你不是丫鬟,也做那甚么女佣……”
“小姐,”惜月噗通跪下,连连磕头道,“奴婢生是小姐的人,死也是小姐的鬼!”
费如兰不禁笑道:“我要一个女鬼作甚?莫要这样,瀚哥儿还不准跪,你快快起来说话。”
惜月小心翼翼站起。
“我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反贼便是贼婆子,”费如兰自己说着就笑起来,“活了快二十年,一直想着自己的夫君,会是个满腹经纶的书生,还真没想过是胆大包天的反贼。这反贼规矩古怪得很,细细想来却有道理。他定下来的规矩,我总不能带头坏了吧?”
惜月扭捏不安,却又有些向往,今后可以不给人下跪了,而且还是没有卖身契的自由人。
一老一小两个女佣,得知女主人来了,也放下活计过来拜见。
“夫人!”
两人道了一个福礼,忍不住偷偷打量夫人,果然生得俊俏端庄,配得上咱们赵先生。
费如兰微笑问:“你们叫什么名字?跟了赵先生多久?”
年轻女佣说:“我叫黄招弟,从武兴镇来的,跟着先生大半年了。”
老婆子说:“我叫黄李氏,也大半年了。”
“都姓黄啊,”费如兰让惜月取来些铜钱,“初次见面,且拿去喝茶。”
“谢夫人。”
两个女佣颇为高兴,觉得眼前这位夫人,比赵先生出手更大方。
惜月则有些生气,差点出口斥责,因为她们领赏钱时,居然没有跪下来谢恩。混熟了或许可以,但第一次见面,收主人的礼物必须跪谢!
费如兰脸上笑容依旧,又询问几句情况,便带着她们收拾院子。
甚至屋里的摆设,都很有些讲究。
两个女佣佩服不已,觉得夫人太厉害了。同样的东西,只挪一下位置,看起来似乎就顺眼得多。
当赵瀚下班回来,家里已经焕然一新,就连犄角旯旮都擦得干干净净。
虽然赵瀚对此没啥要求,但感觉是还是非常舒心,劳累一天的疲惫瞬间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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