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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 开海:安插心腹当样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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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2-9 10:3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桂萼此人,属于绝对的激进派。

    力行改革,主张开海,梦想着收复国土。

    翌日,王渊前往吏部,查看桂萼的政绩考核,差点当场就笑出声来。

    桂萼在丹徒当了三年知县,一年报洪灾减免赋税,其余两年的赋税皆有所增涨,并且户口大增。如此数据,考核等级居然是“不称职”(第三等)。

    镇江知府对桂萼的评价,是“酷烈,浮躁,不谨”,这属于地方考满。

    监察御史对桂萼的评价,是“酷,民怨沸腾”,这属于随机巡查。

    吏部考功司,就是按照以上两份考核,对桂萼进行最终复核的。

    真正的贪官,怎么可能同时得罪知府和御史?

    明朝官员考核,主要分为三项内容:

    第一,是否执行《诸司职掌》和《到任须知》,前者是京官的行政守则,后者是地方官的行政守则。

    第二,是否完成“本等六事”,即:学校、田野、户口、赋役、诉讼、盗贼。

    第三,是否犯了“八项察例”,即:贪、酷、浮躁、不及(没有赴任)、老、病、罢(无能)、不谨。

    从而可知,做地方官,办学第一,耕种第二,税收只能排第四。

    不是说你GDP搞得好,政绩考核就一定好,可以指摘的地方多着呢。

    镇江知府和监察御史,无法从桂萼的本职工作挑骨头,甚至都不敢说桂萼贪污,只能评价其:为官严酷、做人浮躁、办事不谨。

    结合整体情况,王渊用膝盖都能想出来,桂萼定然在丹徒县清查田亩和户口。一下子就让该县户口大增,可惜得罪了豪绅,也因此得罪上司和御史。

    此人用得!

    王渊在小本本上记下桂萼的名字。

    紧接着,王渊又去查浙江主官,结果没看见啥熟人。

    此时的浙江左布政使叫王绍,弘治六年,三甲进士。巡按贵州时,平定蛮夷叛乱,从此平步青云。

    这位老兄刚刚被任命两个多月,而且是从陕西调过去的。按照如今的出行速度,估计还没办完交接,不至于跟当地豪绅盘根错节,这对王渊而言是件大好事。

    右布政使叫任鉴,成化二十三年,三甲进士。岁数够大的,而且任期快满了,等王渊抵达浙江,可能此人已经被调走。

    所以,浙江的左右布政使,都跟王渊一样是新人,就看谁在杭州发展得更快。

    杭州这地方很扯淡,不但浙江三司治所在此,一座城里还有两个知县。杭州城被劈成两半,一半归钱塘县管辖,一半归仁和县管辖。

    王渊很想把桂萼、沈复璁弄过去,一人管理一个县。

    不过嘛,沈师爷是浙江人,不能在浙江当官。王渊总不能让沈复璁辞职,担任自己的幕僚一起去浙江吧,沈复璁可舍不得那宝贵的官帽。

    ……

    “王若虚在吏部库房做什么?”陆完惊讶道。

    库房主事说:“似在查找浙江官员档案。”

    陆完责备道:“吏部库房,岂能让人说进就进?你这个主事怎么当的!”

    库房主事连忙说:“毛侍郎带进来的,说是为陛下办事。”

    吏部左侍郎叫毛澄,正德东宫班底,跟陆完一样,属于杨廷和的心腹。

    毛澄一度执掌翰林院,只要再得到掌管制敕房的差事,就有资格入阁当大学士。但杨廷和为了分杨一清的权力,把毛澄弄到吏部当左侍郎,目标直指吏部尚书。

    结果呢,杨廷和突然丁忧回家。

    陆完买通江彬说好话,被皇帝任命为吏部尚书。毛澄直接傻掉,他翰林院的差事丢了,吏部尚书的职位也飞了,竟落得个两头空,现在跟陆完的关系降到冰点。

    “既得毛侍郎许可,那就没什么问题了,你且下去吧。”陆完无奈道。

    一提起毛澄,陆完就感到头疼,他这个吏部尚书当得憋屈啊。

    吏部各级官员,一部分是杨一清的人,一部分是毛澄的人(杨廷和党羽)。陆完作为吏部尚书,居然连吏部官员都指挥不动,至少还得花一年半载提拔亲信。

    王渊大致了解浙江官场,慢悠悠离开吏部库房。

    刚刚出门,就见常伦走来,王渊拱手道:“明卿兄,来吏部办事?”

    常伦苦笑道:“我被外放了。”

    王渊惊讶问:“什么职务?”

    常伦叹气道:“寿州判官。”

    这哪里是外放,分明往死里贬官,堂堂正七品京官,直接变成从七品地方官。

    王渊问:“你得罪谁了?”

    常伦说:“我得罪的权贵太多,不知道是谁干的。”

    你牛逼,王渊彻底无语。

    常伦的业务能力很强,可惜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偏偏又担任大理寺评事,负责复审各种案件。每每遇到冤案,而又被人阻挠,他就会写诗表达不满。常伦的诗词也很棒,有些讽刺权贵的词曲,居然传遍京城的各大青楼。

    王渊想了想,说道:“你也别去吏部了,回去等几天,然后跟我一起去浙江。”

    “浙江啊?又不能打仗。”常伦非常失望。

    这货明明是一个法官,整天却想着打仗。

    王渊笑道:“谁说浙江就不能打仗了?只要你敢坐船,肯定有仗打!”

    “真的?那我跟你去。”常伦突然开心起来,完全忘记自己被贬官的烦恼。

    王渊直奔豹房,找皇帝要人要官,并且暂缓常伦的外放。

    “你想要钱塘、仁和两县的主官?”朱厚照说,“我让人问问。”

    王渊自有做佞臣的觉悟和休养,他才懒得跑去地方跟知县斗法,至少得是知府级别的才够他出手。可知县阳奉阴违又讨厌,那就干脆全部换成自己人,反正皇帝一句话的事情。

    钱塘知县叫承天秀,两年前上任;仁和知县叫张介,一年前上任。

    现在,两人全部给王渊挪窝。

    事实证明王渊是对的,特别是钱塘知县承天秀,真真属于天秀。历史上,这家伙盘在钱塘当了九年主官,每次都是深受百姓爱戴,万民请命把他给留下来,破知县一直当到嘉靖年间才离任。

    什么意思?

    承天秀举人出身,自觉仕途暗淡,干脆在钱塘县勾结豪强,可劲儿的贪污享受。当地士绅舍不得他走,一再挽留,一留就是整整九年。

    这货如果遇到王渊,估计直接一刀给砍了。

    有皇帝开口,不用那么血腥。

    常伦担任钱塘知县,桂萼担任仁和知县,杭州府城就这样被王渊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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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2:55 | 只看该作者
朱厚照一连在浙江安排三个官员,虽然都只是七品小官,但依旧引起内阁、六部众臣关注。

    皇帝究竟要干啥?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豹房,梁储、靳贵、杨一清,三位阁臣皆在。

    朱厚照开门见山的说:“朕欲新设杭州市舶司,诸卿有何意见啊?”

    三人都没有立即反对,因为搞不清楚状态。

    梁储问道:“陛下,浙江已有宁波市舶司,为何要新设杭州市舶司?”

    朱厚照说:“宁州市舶司负责日本贸易,朕新设杭州市舶司,是负责泰西诸国贸易。”

    梁储依旧疑惑:“泰西诸国贸易,有广州市舶司负责啊。”

    朱厚照说:“广州太远,江南商货不易运至。”

    梁储劝道:“陛下,两广商货,与泰西诸国互市绰绰有余。”

    朱厚照说:“肯定不够。”

    梁储还要再劝,杨一清突然惊问:“陛下可是要开海?”

    朱厚照笑道:“只开杭州之海,诸卿不必惊慌。”

    “陛下,万万不可!”

    梁储直接跪下,恳求皇帝不要开海,他说:“海禁乃祖制,不能轻易废之。”

    这个理由很强大,直接把所有异见堵死。

    便是朱棣,也不敢违反祖制,甚至将海禁执行得更严格。

    郑和下西洋并非开海,那属于官方贸易。

    啥是海禁?

    禁止民间私商出海,禁止外商来中国,只允许番邦在朝贡时带些私货!

    朝贡携带私货,那是有严格规定的。去年,朝鲜使者就私货带太多,锦衣卫直接去会同馆堵门,朝鲜国王感觉颜面尽失,借机在朝鲜国内搞派系打压。

    朱厚照问杨一清、靳贵:“两位对海禁有何看法?”

    杨一清委婉反对道:“应与六部商议。”

    靳贵模棱两可道:“还需谨慎行事。”

    文官集团反对开海,主要有两个原因——

    第一,提督市舶司皆为太监,反对开海,就是打压阉党。弘治皇帝加强海禁,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太监依靠市舶司贪污太多。

    第二,害怕被断了财路,这个主要出自南方官员。

    而北方官员,一向对是否开海,报以无所谓态度,反正他们也捞不到什么钱。

    杨一清虽然祖籍云南,但户籍在广东,根基也在广东。

    靳贵是江苏人,梁储是广东人。

    三位阁臣,皆为南方沿海人士,他们怎么可能支持开海?

    朱厚照非常生气,冷笑道:“若朕一意孤行呢?”

    三位阁臣全部跪下,沉默抵抗。

    朱厚照阴阳怪气道:“做生意嘛,讲究漫天要价、落地还钱。朕已经出价了,你们多少也该还个价啊。”

    梁储说:“陛下,事关社稷,怎可儿戏?”

    杨一清突然蹦出来一句:“陛下,若无太监提督市舶司,或可试行开海之策。”

    梁储听到这话,立即扭头瞪了杨一清一眼。

    以太监提督市舶司,是朱棣搞出来的,这位老兄特别喜欢重用太监。他在位时当然一切顺利,可他一死,太监们就跳起来,把朝贡贸易所得利润吃得七七八八。

    朱厚照犹豫不决,他也想用太监,但王渊有些不乐意,现在杨一清也坚决反对。

    靳贵好歹也是帝党,见皇帝不说话,立即附和道:“陛下,若废太监提督市舶司之制,臣也支持开海!”

    靳贵的小心思很简单,不是我要反对陛下啊,我只是反对那些太监而已。

    也别怪文官这种逢太监必反的态度,实在是太监整体扶不上墙。就拿明代的银矿来说,必定选用太监做矿监,连银矿都能给你整赔本,你就说说贪得有多过分吧!

    王渊也是坚决反对太监提督市舶司的,他可不想自己辛辛苦苦一场,最后海贸收益大半进了太监的腰包。

    朱厚照坐在那里,良久不语,显然信不过文官,反而更相信自己的家奴——太监。

    梁储这才放心下来,心中赞叹杨一清手段高明。如此态度,既没有得罪皇帝,也维护了朝廷的海禁政策。

    在三人想来,朱厚照是肯定不会同意的。

    盐矿、铁矿、银矿……被太监搞废了不知多少,文官们一直持反对意见,可百年来还不是继续任用太监。

    朱厚照咬咬牙,突然拍板道:“宁波、广州、泉州、顺化、新平,这四个市舶司继续由太监提督。新设杭州市舶司,由文臣提督,暂时只在杭州开海,试行数年以观成效。不许再反对,此事就这么定了!升云南左布政使陈金,为右副都御使,提督杭州市舶司。”

    陈金是山西人,在没有太监贪污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反对开海?

    梁储、靳贵和杨一清吃惊不已,居然派一个右副都御使去提督市舶司,这分量太重了!

    “陛下……”梁储还想劝谏。

    “闭嘴!”

    朱厚照直接打断:“朕都说了,只在杭州开海,施行数年以观成效,若难有作为则再禁不迟。”

    三人默然,苦思对策。

    这段时间,王渊在选用帮手,朱厚照自然也没闲着。他又说道:“升东昌府同知何瑭,为杭州市舶司提举官!”

    何瑭就是在经筵之时,指着皇帝鼻子痛骂昏君那位。

    朱厚照不知什么时候把他想起来,非但怒气全消,现在还一下子给何瑭升了两级。

    还没等梁储、靳贵、杨一清缓过劲来,朱厚照再次甩出王炸:“即令兵部右侍郎王渊,总督浙江,赐开府之权,以一千神机营为标兵随行!”

    “陛下!”

    三位阁臣惊慌大呼。

    梁储说:“总督有开府之权,还有标兵之厉,恐复为唐时藩镇之祸!”

    朱厚照气得发笑:“只是临时开府,标兵也仅有一千,若如此都能形成藩镇,那地方三司官员皆可斩也!朕今天不是跟你们商量,朕是在传令,且下去吧!”

    不管是王渊当总督的开府领兵之权,还是开海贸易之事,三位阁臣都拒不配合,还撺掇着科道官员上疏劝谏。

    但还是那句话,正德时期的内阁,并没有那么大的权利。

    他们三个不配合,吏部尚书陆完配合啊,兵部尚书王琼也配合啊。

    朱厚照直接让江彬传话,隐约透露出一层意思,只要陆完配合开海,事成之后就令其入阁为相。陆完这货是苏州人,为了迎合皇帝,连自己家乡的士绅利益都不要了,还趁此机会在吏部提拔亲信——吏部左侍郎毛澄不配合,陆完借助皇帝的威势,一口气换了三个吏部郎中。

    吏部和兵部全力支持,内阁反对又有什么用?

    礼部尚书毛纪、户部尚书石阶,全都以辞职来威胁皇帝,坚决反对这两件事。朱厚照只当看不到、听不见,辞职的一律不允,他们也只有傻愣着。

    连调边军入京这种事,朱厚照都能强行办成,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干的?

    开海成败,不在朝堂,而在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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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2:58 | 只看该作者
王家,会客厅。

    黄珂叹息道:“贤婿,陛下一贯荒唐,你又何必跟着掺和?”

    “泰山大人是来劝我的?”王渊问道。

    黄珂说:“海禁乃祖制,开海即冒天下之大不韪也。你有平乱灭国之功,又是状元出身,安安稳稳熬几年,便是尚书都有得做。一旦趟进开海那滩浑水,徒惹非议,前途更加曲折啊。”

    王渊问道:“梁储请你来劝我?”

    黄珂说:“便是没有梁阁老,我也是要来劝劝的。”

    王渊又问:“若我执意前往浙江,他们是不是要玩什么盘外招?”

    “盘外招”这个词语,黄珂居然一听就懂,告诫道:“海禁的水太深,你一旦牵涉其中,必然凶险无比。”

    王渊笑道:“那些地方士绅,难道比吐鲁番蛮夷更可怕?”

    黄珂说:“你在西域可以纵情厮杀,可到了浙江,你还能把那些士绅都杀了不成?”

    王渊冷笑:“杀一批,吓一批,拉一批,如是而已。”

    “你真的不愿回头?”黄珂问道。

    王渊反问:“难道泰山大人要因此与我决裂?”

    黄珂叹息说:“那倒不至于。唉,你一心要蹚浑水,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说声好自为之吧。”

    “吾自当慎之。”王渊说道。

    黄珂突然问:“贤婿,杭州并无良港,你为何选在那里开海?”

    王渊并不回答,只笑道:“朝堂诸公都在等着看笑话吧?”

    杭州是绝不可能建出海港的,因为那里泥沙太浅,只能允许平底船通行。吃水太深的海船,进来就得搁浅,江南那边的官员都很清楚。

    可是,没有一个人出言提醒。

    这些家伙蔫儿坏,既然无法阻止皇帝开海,那就让皇帝去开呗,杭州那破地方能搞海贸才怪了!

    王渊又不是神仙,当然无法在杭州建成海港,他的眼睛盯着嘉兴呢。

    可嘉兴那一大片海滩,全他娘的是盐场。直接选在那里开海,遭到的阻力会更大,一准儿会说嘉兴开海破坏盐课。

    朝臣们的疑惑,不只是杭州开海,还有浙江北关的问题。

    皇帝把浙江南关工曹给换了,偏偏不还浙江北关户曹。北关可比南关繁荣得多,“北关夜市”乃钱塘八景之一,通宵灯火辉煌,皇帝为啥不把北关也控制在手?

    思来想去,朝臣们只当皇帝和王渊搞不清状况,连杭州的具体情况都没整明白,一个个在那儿等着看笑话呢。

    黄珂毕竟是王渊的老丈人,眼见劝不住,于是好心提醒,免得王渊在杭州栽了跟头。

    王渊却说:“泰山大人,此事你不必再过问,小婿早就有了通盘计划。”

    “那我就不问了。”黄珂又去跟女儿说了几句,便坐车离开王家。

    黄峨把父亲送出大门,扭头问道:“二哥,大部分朝臣都反对开海,为什么你一定要去浙江?”

    王渊笑道:“你怎么看?”

    黄峨摇头说:“太祖禁海总有原因,朝臣反对开海也有理由,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王渊说道:“太祖禁海,是蒙元未灭,而张士诚余孽,又勾结倭寇袭扰沿海。朝臣禁海,是他们悄悄出海,害怕开海之后断了财路。太宗一朝,海禁最严,却是将海贸利润控制在朝廷手中。如今只知海禁,又不学太宗下西洋,可谓自缚手脚。”

    “原来如此。”黄峨立即明白。

    朱元璋很有些意思,他在南京种树五十余万棵,大部分都是桐树、棕树和漆树。本意是就地收取桐油、棕麻、生漆,用来供给宫室,这样就不必再向老百姓征收。

    结果呢,这三种树木,全是造船的重要原料,直接为郑和下西洋提供便利。

    朱元璋那会儿的海禁,执行得并不严格,因为中国海岸线太长了。还是朱棣聪明,只许民间造平头船,这样既能保证渔民生计,又能防止民间搞远洋贸易。

    所以,王渊到了浙江,查禁走私很简单。

    只要遇到非官方的尖头船,直接剿灭就完事儿,根本不需要去核实身份。

    可惜王渊手里没有海军,由于“承平”日久,朝廷早就不生产大型和中型海船,浙江、福建的水师徒有虚名,“战船、哨船十存一二”,只剩下可以近海巡逻的小船。

    王渊这次去浙江,比在西域还不如,虽然带着一千神机营,但总不能让火铳兵划着小船护航吧。若无护航舰队,王渊组织的海贸商队,必然一出海就遇到“倭寇”,那些丧心病狂的家伙,肯定会盯着王渊打!

    反正,只要王渊的商队做不成买卖,朝廷自然没有收益,开海也就无所说起了。

    问题是,户部不配合,王渊手里没银子,哪来本钱去造大型战船?

    王阳明在江西,一穷二白,奸细遍地。王渊在浙江,同样如此,而且情况更加恶劣。

    回到后宅。

    香香和绮云正在读书习字,教她们的居然是夏婵。

    夏婵抱怨道:“哎呀,你们好笨啊,这个‘躔’字练了两天都还不会。”

    夏婵真没有故意刁难,她在教两位异族女子学《三字经》,按着顺序教过来的,也不知道啥叫科学教学方法。

    抱怨几句,夏婵继续悉心教导,拆解细讲道:“‘躔’字有践履之意,因此它是‘足’部。我们再来看右边……”

    王渊在屋外听了好笑,进去拍夏婵的脑袋:“先教简单字。”

    夏婵摸着脑袋说:“都是这样教的啊。”

    王渊懒得再说:“休息一下吧。”

    夏婵的性格挺讨喜的,私底下嘴碎,但对外人嘴严。有些看不惯香香二人,却又不刻意刁难,而且还认认真真教她们读书。

    黄峨进来说:“二哥明日便离京了,我跟妹妹弹唱一曲,算是为二哥助行。”

    王渊拖来一张躺椅,悠哉哉躺上去,也就在家里能享受享受。

    黄峨弹起新学会的西域二弦琴,香香和绮云伴舞,夏婵跑来给王渊捶腿,这小日子实在有够舒坦。

    而在通往南方的道路上,已经有数十封信发出去,内容无非是朝廷即将开海。

    等王渊赴任,那些走私海商早就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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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3:04 | 只看该作者
正德十一年,四月。

    三十余艘官船,走通惠河往通州驶去。

    这得益于王渊改进后的清淤船,几十艘清淤船,日夜不停工作一年半,总算在今年二月彻底疏浚通惠河——只需清理淤堵河段,并非把整条河的淤泥都挖一遍。

    从今往后,漕粮总算能直抵京师了,不用到达通州之后陆路转运。

    户部因此节省不少银子,同时也让很多人丢了饭碗,负责转运的官员更是把王渊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个遍。

    王渊此刻乘坐的官船,都是返航南下的漕船。

    一千神机营都在船上,武器皆为前装燧发**。他们跟着王渊走了一遭西域,还没休息两个月呢,现在又要跑去浙江。无人抱怨,都挺高兴的,因为跟着王二郎有好处。出征西域的军官,整体升了一级,普通士卒的赏银也发放到位,而且是皇帝亲自派人去发的。

    除了神机营随行,还有物理学派诸多弟子。

    已经五十一岁的王文素,直接从户部辞官,跟着王渊一起南下浙江,他这人形计算器有大用处。宝朝珍、宝朝相兄弟,带着二十多个弟子,这几年一直跟在王渊身边。

    路过天津时,王渊短暂停留,跑去自家的工厂看看。

    曾经的一片盐碱地,如今异常繁荣,客栈、酒楼就开了好几家,甚至还出现一座青楼。

    简易码头修得更加正规,河道上到处是商船。

    “老爷!”

    工厂主事常兴,带着手下在码头迎接。

    王渊赞许道:“你干得不错。”

    常兴笑道:“吃老爷的饭,自然要为老爷尽心做事。”

    在古代,职业经理人还是值得信任的,特别是给官商做事的掌柜。小动作或许有,但绝不敢来大的,一旦被抓住就没有活路了。

    王渊的学生,会定期到工厂查账,只要能查出问题,可得贪污款项的六分之一。

    工厂建立之初,共有五个管理者,现在只剩下四个。

    缺的那一个,目前在甘肃充军,而且还被抄家,全家都打入贱籍。这对王渊来说很简单,随便罗织罪名即可,万恶的官僚就是这般不讲理。

    常兴指着东边的一片房屋:“那些都是纺纱作坊,别家开的,专门给咱们供应棉纱。”

    王渊特别高兴,居然都有配套企业了。

    常兴说道:“他们的纺纱机,都是偷去仿造的,怎么严防死守都防不住。”

    王渊问道:“最新式的纺纱机也泄露了?”

    “可不是?”常兴慨叹道,“泄密的是一个工厂文书,他浑家在厂里做女工。两口子照着纺纱机瞎琢磨,愣是画出了机器图纸,一千两银子卖给南边来的商贾。这两口子把图纸卖掉之后,打着回家探亲幌子跑了。估计不小心露财,在静海县被人劫道。女的死了,男的重伤,没撑几天也死了。”

    王渊问道:“也就是说,现在咱们的纺纱机,跟别家的纺纱机一样?”

    常兴点头道:“纺纱机一样,但咱们的新式织布机,却是不容易被仿造的。零件太多,只要不拆开,工人根本看不懂。”

    “那还好。”王渊点头说。

    王渊在天津工厂,纺织女工已超过五千人。另有数千男工,做着搬运等苦力活,还建起了五百人规模的护厂队。

    护厂队是必须的,因为附近有倭寇出没。

    倭寇经常去长芦盐场抢劫,工厂这边发展起来,也可能有小股倭寇流窜至此,反正必须提前准备着,顺便防一下本地的小偷和盗贼。

    王渊指着客栈旁边的建筑,说道:“这家店生意不好啊,大白天都没几个人。”

    常兴笑着解释:“此为妓馆,天津那边一个指挥使开的,到了晚上可热闹得很呢。”

    王渊问道:“粮食不缺了吧?”

    常兴说:“粮食倒是不缺,就是菜价贵得很,这边很多土地都不能种菜,只能从天津卫运过来。不过盐价便宜……嗯,您知道的。”

    盐价便宜,是因为盐场那边的盐,运输时必须从工厂门口经过。

    随便卸一船卖掉,够工厂吃好久呢,但这玩意儿没在盐课司报备,实质上属于官方盐场贩卖的走私盐。

    这种脏事,不需工厂经手,自然有神通广大者,在码头设置贩盐的店面。

    王渊来到厂里,场面热火朝天,纺织发出的机杼声无比悦耳。

    王晹带人研发的大型织布机,实在太给力了,自家生产的棉纱根本不够,必须从附近的面纱作坊采购补充。就这样都还供不应求,甚至要从百姓家中收购棉纱,现在天津家家户户都在纺纱。

    也就是说,王渊开办的这个工厂,非但没有破坏传统家庭式的手工业,反而带动了家庭手工纺织(仅限天津)。

    所生产的棉布,主要销往北直隶和山东,偶尔也间接拿些户部的单子。

    户部要定期采购棉衣,运往北方边镇。自有棉衣商人,从王渊的工厂批量购买棉布,做成棉衣送到户部赚取暴利。

    在工厂视察一圈,王渊问道:“在不影响工厂运转的情况下,你能拿出多少银子?”

    常兴想了想说:“按照老爷的意思,工厂一直在扩产。去年底还修了厂房,又订做了三百台大型织布机,现在只能拿出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有点少啊,”王渊说,“全部搬船上去吧,我有急用。”

    王渊自然是要做海贸,无论是造船买船,还是采购货物,都需要一笔启动资金。

    既然工厂只能拿出五千两,那就去浙江空手套白狼呗。

    朝廷没船,自家没船,可民间有的是船,而且是可以搞远洋运输的海船!

    不但有船,还有炮!

    据《福建通志》记载,正德五年,海盗杨昆仑攻打仙游县城,海商魏升协助知县守城,居然拿出一百多门佛郎机炮!

    真他娘的胆大包天,做海商本来就犯法,还能私藏百余门火炮,而当地知县事后还不敢上报朝廷。

    这样的海商,多多益善。

    王渊勉为其难,可以代朝廷,接受海商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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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3:06 | 只看该作者
路过南京的时候,王渊终于见到了大报恩寺。

    在西方,大报恩寺的知名度,一度远远超过长城和故宫。这是朱棣为父母修建的,历时十九年,耗费二百五十万两白银建成。

    殿阁三十余座,经房三十八间,僧院一百余间,廊坊一百余间。寺塔通体琉璃烧制,塔高将近八十米,塔内外置长明灯一百四十六盏。

    明朝时候的欧洲人,来到南京看见报恩塔,瞬间就会进入一种懵逼状态。

    可惜,这座旷世杰作,后来毁于太平天国。

    王渊在南京没有停留,南京官员也不会主动见他,各自之间,相安无事。

    从南京一路行至杭州,如果只看城镇,确实繁华无比,将北方城市甩出几条街。甚至,有些城中小民,居然也穿着丝绸衣物,江南之富庶名不虚传。

    朱元璋那会儿,南京人口至少七八十万。

    朱棣迁都北京,大量强制移民,导致南京人口只剩四五十万。经过百年发展,南京人口已经反超北京,如果算上附城而居的百姓,正德时期就很可能已经接近百万。

    而杭州的人口,跟南京差不多,这里是南直隶和浙江的海上走私集散地!

    嘉靖年间,走私现象最严重的地区是福建。

    但在正德中期,浙江才是海上走私大省。因为此时佛郎机人未至,主要海贸对象是日本,南直隶海禁严厉,浙江就成了走私最便利的地方。

    特别是舟山群岛,一堆海商海盗。

    整个南直隶和浙江北部的走私货物,都通过杭州进行集散,然后悄然运至宁波,或者直接运到舟山出海!

    王渊乘船抵达杭州时,已经天色尽黑,但杭州北城门外却灯火通明。

    就连小摊小贩,都还没有收工,打着灯笼吆喝叫卖。

    河道之上,密密麻麻全是商船;码头之内,贩夫走卒不绝如缕。甚至,杭州居然没有宵禁,夜间可以随意出入,城内比城外还要繁华。

    王渊乘坐的官船,在杭州钞关被拦下。

    这座钞关,全名叫做“浙江北关户部分司”,是全国仅有的五个户部分司之一。户部专门在此设立分司,户曹主事还必须一年一任,可见杭州的商税油水有多么丰厚。

    一个吏员跑上传来,赔笑道:“敢问是何司官属?”

    袁达拿着文书过去验查:“兵部右侍郎兼浙江总督王渊,你等可要登船搜检?”

    “自是不必。”吏员连忙说。

    过了钞关,众人上岸。

    因为带着以前火铳兵,王渊不便直接进城,于是前往杭州前卫的军营借宿。

    听说浙江总督来了,而且还带着一千标兵,杭州前卫指挥使冯确连忙来见。嗯,是从城内妓院而来,骑着快马回到卫所驻地。

    “王总制,卑职有失远迎,还请赎罪!”冯确直接单膝跪地。

    王渊说:“无妨,我带着一千多人,你帮忙安置一下。所需钱粮,日后会给你,不是来白吃白喝的。”

    冯确赔笑道:“卑职这就去安排。”

    一夜无事。

    第二天大清早,浙江都指挥使李隆,也从城内跑出来拜见。

    岳飞墓前的秦桧跪像,换了好几个版本。

    第一代跪像,出自成化朝的浙江布政使周木,到了正德年间已成破铜烂铁。

    三年前,便是眼前这个李隆,命人用铜铸造了第二代秦桧跪像。

    李隆自负武勇,崇拜英雄豪杰。他见到王渊,抱拳拜道:“王总制平乱京畿、灭国西域,在下佩服之至,只恨不能牵马坠蹬,常随左右!”

    这姿态放得很低,李隆可是浙江三司主官之一,也可能是武将遇到当红文官在拍马屁。

    王渊连忙扶住:“李指挥客气了,都是为国效力而已。”

    李隆笑道:“王总制一路劳顿,今日不如在下做东,去品尝一番杭州美味。”

    王渊说:“我的随员有一千余人,待安置妥当之后,再与李指挥共饮不迟。”

    “应该的,且让在下带王总制进城。”李隆笑道。

    王渊在杭州开府,需要杭州知府配合,当即跟随李隆进入城中。

    杭州知府名叫梁材,著名的清官。嘉靖之初,有句话这样说的:“天下布政使以廉名著者,惟梁材与姚镆二人而已。”不过嘛,嘉靖皇帝对梁材的评价是:“沽名误事,似忠实诈。”

    具体如何,谁都说不清楚。

    但是,梁材能从杭州知府,后来升为浙江按察使,在富庶的杭州为官近十年,却没有闹出丝毫的麻烦,也对杭州一代的走私视而不见。恐怕,没有传说中那么清廉。

    “王总制!”梁材礼节性作揖,没给啥好脸色。

    清官嘛,架子肯定很大。

    王渊自然不会热脸贴冷屁股,一脸严肃道:“吾奉陛下之命,总督浙江,有开府之权。烦请梁知府寻处地方,作为总督府衙所在。”

    梁材说:“杭州富庶,人口众多,城内并无闲置居所。王总制若要开府,不如开在城外。”

    李隆在旁边等着看笑话,因为梁材实在太无礼了,居然让堂堂的总督住城外。

    王渊笑道:“无妨,还请梁知府安排。”

    梁材依旧不给好脸色:“此事应该找知县,钱塘、仁和二知县,日前皆已离任,新任知县又未至。恐怕,还得等些日子。”

    王渊等的就是这句话:“既如此,告辞!”

    “不送。”梁材说道。

    钱塘知县,不就是常伦吗?一路跟在王渊身边呢,如今正在县衙办理交接手续。

    可惜,桂萼还未到,正在从江西往浙江赶路。

    李隆跟着王渊离开府衙,随口问道:“王总制,不先召见布政使和按察使吗?”

    王渊说:“等安顿好了再说。”

    李隆又问:“听闻王总制欲在杭州开海?”

    王渊说道:“开海之事,还要多多借助李指挥,钱塘水军也该多造几艘船了。”

    “造海船耗资不菲,王总制带足银子了吗?地方上恐怕难以支撑。”李隆打听道。

    王渊糊弄道:“吾欲挪用南关工曹钞银造船。”

    “原来如此。”李隆恍然大悟。

    随后几日,王渊要造船的消息,就传遍了浙江三司衙门。

    众人暗中发笑,等着王渊慢慢造船,海船那玩意儿没有一年半载根本造不成。

    王渊在干什么呢?

    在杭州城外选了个土地庙,作为临时总督府,一千火铳兵围着土地庙扎营操练。

    同时,借助官方驿员传文全省:王总督开府建牙啦,还请省内高士踊跃报名。不拘出身,不拘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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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3:25 | 只看该作者
总督开府,招揽贤才,还不拘出身。

    这个消息迅速在浙江炸开,屡试不中的书生,纵横江湖的侠客,偷鸡摸狗的帮闲,得知情况都跃跃欲试——万一被选上了呢,落选了就当去杭州旅游,那可是浙江总督兼兵部右侍郎!

    甚至,招聘信息传到了隔壁的南直隶。

    紧挨着浙江的吴县,知县叫做李经。他上任之后,也没啥别的作为,主要狠抓教育工作。一来,地方官的本职工作中,教育排在第一;二来,他也对其他领域不了解。

    什么耕种啊,诉讼啊,缉盗啊,扔给属官佐吏去办。

    李知县自己则跟读书人玩,他跟县学教谕是朋友,经常去县学视察,偶尔还给县学拨款,资助一下贫寒士子。如此,只用一年时间,李经就在吴县风评甚好,读书人提起李知县必定赞誉有加。

    “县尊,唐寅求见。”仆人进来禀报。

    李经正在跟师爷吟诗作对,立即说:“快快有请!”

    唐伯虎的一生纯属悲剧,他出身于小商人家庭。十五岁童子试第一名,二十一岁死朋友,二十三岁死老师,二十四岁到二十五岁之间,接连死父母、妻子、儿子和妹妹,全家只剩一个弟弟还活着。

    二十八岁,唐伯虎乡试第一。二十九岁,卷入科举舞弊案,被罢黜为小吏。回到家中,唐伯虎被续弦的妻子给甩了,郁闷之下独自远游,得重病回家休养,弟弟又闹着跟他分家。

    风流不起来,也潇洒不起来。

    唐伯虎最穷的时候,三天没饭吃,主营业务是给人画春宫图。

    今年过得还不错,知县李经是个爱才的,时常请唐伯虎吃饭喝酒,还出钱购买他的诗画。

    有人赏识,唐伯虎感激涕零。《游庐山》、《过严滩》、《元夕》、《春来》、《登天王阁》、《人日》、《早起》、《谷雨》……无论新作旧作,一股脑儿的拿来献给知县,还为知县专门画了一副《山路松声图》。

    今天,就是来送画的。

    李经展开画轴,捋胡子赞道:“畅达自如,墨韵生动。浓淡枯湿,恰到好处。这用笔,顿挫转折,遒劲飞舞,恰点出松声之意境……子畏的画技又上一层楼也!”

    唐伯虎赔笑道:“县尊谬赞。”

    李经慨叹道:“子畏如此才学,埋没至今,太可惜了。”

    唐伯虎一脸苦涩:“时也,命也。”

    李经突然说:“兵部右侍郎兼浙江总督王若虚,目前在杭州开府建衙,广纳幕员。子畏兄何不去试试?”

    唐伯虎摇头道:“堂堂浙江总督,又怎会招纳我这个获罪之人?”

    李经说道:“王总制有言,他此番招纳幕府,不计出身,只问才学。试一试又何妨?”

    唐伯虎还是摇头:“不必自取其辱。”

    李经确实欣赏唐伯虎的才华,拿出两锭银子说:“我资助盘缠,就当去杭州散心。”

    唐伯虎默然,有些心动,又有些畏惧。

    即便穷困潦倒,唐伯虎依旧心志高远,但从去年开始就暮气沉沉。

    两年前,宁王聘请唐伯虎去江西,唐伯虎满心欢喜上路。跟宁王接触之后,唐伯虎被吓尿了,对方居然想要造反!

    唐伯虎只得装疯卖傻,吃屎喝尿,当街果奔,一番折腾,终于被宁王放走。

    回到老家,流言蜚语扑面而来,都说唐伯虎已经疯了,就连青楼里的名伎都不接待他。

    唐伯虎彻底心灰意冷,有人前来买画,他连银子都不收,让对方直接带酒来,还说自己“不使人间造孽钱”。

    也就今年,知县李经多次拜访,给唐伯虎带来几分生气,总算不整天窝在家里喝酒了。

    “去试试吧,”李经把唐伯虎当朋友,劝道,“王总制并非俗人,乃天下奇男子也,想必是个慧眼识珠的。”

    唐伯虎思虑再三,终究还未彻底厌世,接过银子说:“李兄,多谢了!”

    李经哈哈大笑:“子畏终于肯呼我为李兄了。”

    ……

    温州府,永嘉县。

    连续六次会试落第的张璁,此时还没创办罗峰书院,但已经收了好几个弟子。

    张璁生于地主家庭,并非史书所载“出身寒微”。而且他的嫂嫂家也是地主,嫂嫂的祖父还高中进士,嫂嫂的祖宗在洪武年间就捐粮抗倭被授予七品教职。

    此时此刻,张璁正在给学生们讲《孟子》:“‘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孟子此言,并非只讲仁义而不言利。孟子是说,应先义而后利,只有仁义之利方可为也……”

    “我等君子,既心中有仁义,为何不能言利?当以利和义,不当以义抑利。所谓‘道不离器’,只讲道义,却没有手段,此为庸人耳!董仲舒说:‘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此言谬矣,大错特错!若无功利,道义全为虚言!”

    “不谋利者,乃虚德;不谋功者,乃怠政!人与德合,躬身践行,才是实德;学与道合,以利万民,才是实政!整天把仁义挂在嘴边,却不为国为名做实事,那是伪君子,是昏官庸官!”

    为啥张璁赴京六次都落榜?

    看看以上言论就知道了,这货信奉的是“永嘉学派”。

    这一学派,又被称为“功利学派”、“事功学派”。主张经世致用、义利并举,主张通商惠工、减轻赋税,反对空谈、反对抑商。

    散学之后,在县衙做书吏的朋友,拿着一份手抄公文来见:“秉用兄,这是我从县里抄来的,你且看看。”

    张璁仔细阅读一番,惊讶道:“总督为何有开府之权?”

    友人说:“早就传遍了咧,皇帝欲开海禁。又担忧地方阻挠,便派王侍郎过来,破例有开府建牙之权。秉用兄大才,何不前去应幕,反正也不耽误科举。”

    “这开海怎么个开法?”张璁问道。

    “不知。”友人摇头。

    张璁琢磨道:“若真能开海,自是大好事,就怕搞得半开不开,成了四不像的害民之策。”

    友人笑道:“所以才要秉用兄辅佐,外地人哪知道咱们浙江的情况。”

    张璁所在的温州府,是正德年间,浙江海上走私的第三大基地,张璁对其中的利害关系门儿清!

    突然,张璁长身而立,说道:“吾此去杭州,不为攀附权贵,只为以一己之力,引导王总制不要胡乱视为。否则,浙江沿海百姓苦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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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3:29 | 只看该作者
有明一代,到处都是土地庙。

    朱元璋重视农业生产,土地神灵可以保佑五谷丰登,于是强制在全国范围内推广,每年春天还要举行官方祭祀活动——因此带动庙会大兴,祭祀那几天,土地庙周围集市繁荣。

    嗯,把贪官剥皮实草,也常常在土地庙前展览。

    以至于,明初的许多官员,一提起土地庙就背心冒汗。

    大力推广土地庙的同时,唐宋以来的许多民间神灵被取缔,大部分都被打为淫祀。

    神奇的是,主张禁海的朱元璋,却非常尊重妈祖,册封妈祖为“孝顺纯天孚济感应圣妃”。到朱棣时期,妈祖再次升级,被册封为“弘仁普济护国庇民明著天妃”,这便是妈祖又被称为“天妃娘娘”的由来。

    南京那边有天妃宫,祭祀活动由太常寺卿主持,级别非常之高。

    随着海洋走私贸易的兴盛,杭州这边的妈祖庙香火旺盛,城外的土地庙反而变得无人问津。

    每年春天,知县必须亲自主持祭祀的土地庙,如今只剩下一个庙祝在混日子。王渊直接鸠占鹊巢,将土地庙改成总督府,庙祝也成了总督府的临时雇工。

    此时此刻,王总督正在接待应聘者。

    “草民陈有为,拜见王总制!”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磕头道。

    王渊坐临香案,背后是土地爷。他记下此人姓名,问道:“汝现居何处,做何营生?”

    这个叫陈有为的家伙说:“草民就住在杭州城,营生嘛……”

    “老实道来。”王渊笑道。

    陈有为吞吞吐吐道:“给人做帮闲。”

    王渊点头说:“杭州城的市井舆情、家长里短,你都清楚?”

    陈有为说:“清楚得很。”

    王渊说道:“我可以留你为吏,但不许你借我之名为非作歹。你可能做到?”

    “愿为王总制鞍前马后!”陈有为大喜。

    王渊提醒道:“你别忙着答应,有三个月试用期呢。而且你要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自正德六年以前,我亲手杀的人也有上百,我下令杀的人有好几万。若你敢阳奉阴违、里通外人、胡作非为,我不介意手上多你一条人命!”

    “不敢!”陈有为脖子一缩。

    王渊挥手说:“下去办理聘用文书,明天来总督府正式报到。”

    这种混混帮闲,王渊是不会信任的,也许还有可能是哪家派来的间谍。但暂时可以收下,用来跑腿儿很好用,一些普通消息也可以让他打听。

    王渊在土地庙枯坐一阵,很快又进来个书生,作揖道:“晚生周沫,见过王总制。”

    “朋友身居何处,哪年进学?”王渊问道。

    周沫昂首挺胸说:“晚生乃湖州府人士,弘治十六年进学。自负一腔才华,却乡试屡试不第,近日听闻王总制招纳幕府,遂远来至此毛遂自荐!”

    王渊笑道:“那你不必自称晚生,我比你还更晚进学呢。”

    周沫立即拱手,身形稍微矮了一些:“达者为师。王总制学究天人,吾理当自称晚生。”

    趋炎附势的投机者一枚。

    王渊做出判断之后,又问:“你有何才华可为我所用?”

    周沫说道:“晚生通晓四书五经,尤擅诗文,可为王总制幕僚。”

    王渊笑了笑:“既然精通四书五经,我且考你一考。‘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此言何解?”

    周沫侃侃而谈道:“此言出自《孟子·尽心》,载事之辞或许言过其实,学者应当识其本义,而不应执着于辞令,否则还不如无书。孟子只取《武成》篇二三策,其余皆不信,是取其奉天伐暴之意,反政施仁之法也。”

    “果然精通四书,”王渊又问,“那你对海禁如何看?”

    周沫说:“海禁乃祖制,自当遵从之。否则万民皆因利浮于海外,还有谁会用心耕种?一旦开海,则沿海农事俱毁矣。”

    王渊冷笑:“你跑来毛遂自荐,都不事先打听打听,本官正是来浙江开海的吗?”

    “啊?”周沫瞬间懵逼。

    “你且去吧。”王渊挥手道。

    周沫连忙府邸身体,拱手道:“王总制,晚生话还没说完。开海虽于农事有害,却可增长国家生计,王总制在浙江开海,乃利国利民之良政也,吾辈读书人当倾力相助!”

    “哈哈哈哈!”

    王渊大笑:“你够无耻的,若是能提前打听一下,或许我会收你为幕僚。可你效仿毛遂自荐,连我想干啥都不知道,如此疏于谋略怎可堪任幕僚?你走吧!”

    “王总制,晚生还有一言。”周沫直接跪下。

    王渊懒得理会:“带他下去!”

    左右军士立即上前,将这傻秀才叉出土地庙。

    王渊扶额,心累无比。

    已经快半个月了,每天平均十多个应聘者,但真正的有用之人却少见,倒是招了一些本地混混做皂吏。

    又过一个时辰,进来个皮肤黝黑的健壮汉子。

    “草民庞健,拜见王总制!”健壮汉子单膝跪地。

    王渊问道:“汝闲居何处,做何营生?”

    庞健反问:“王总制不是说,不拘出身,不问身份吗?”

    “看来你有难言之隐,”王渊屏退左右道,“你们先出去。”

    等正殿只剩二人,王渊说道:“现在你讲吧。不管你以前有任何罪责,我都不会追究,更不会让第三人知晓。要不要让我发誓?”

    庞健愣了愣:“不用,我信得过王总制。”

    王渊问道:“你我初次见面,你又怎信得过我?”

    庞健拱手道:“王总制考得状元,又征战沙场,文武双全,立功无数,是天上的星宿下凡。而我一介草民,又非什么巨寇,王总制何必跟我耍心思?”

    “嘿嘿,有些意思。”王渊笑道。

    庞健娓娓道来:“我如今的名字是假的,本为军灶户,迫于生计入海为贼。因冒头太快,被李哒哪嫉恨,假意请我喝酒,喝得半醉要杀我。王总制且看……”

    庞健解开腰带,敞开衣襟,胸前一道巨大的疤痕。

    “李哒哪是匪号?”王渊问道。

    庞健解释说:“也叫哒哪,也叫哪哒,反正浙江、福建有名的海贼头领,都可以这般称呼,从祖上就传下来的。”

    “哒哪”或“哪哒”,源自波斯语,愿意是“船主”的意思,在宋元时代随着阿拉伯商人传到中国。后世某东南亚小国,还保留着“拿督”称号,其实也源自这一词根,成龙大哥就被此国封为拿督。

    王渊又问:“你跟那个李哒哪是什么关系?”

    庞健说:“他是船主。我刚开始给他运货,就是带人驾小舟,从海岸给他运到匪港,他再装船贩往日本国。后来我攒了些钱,就自己弄了条大船,跟着李哒哪一起去日本,慢慢混成第三把交椅。我为人仗义,兄弟们都向着我,这厮就嫉恨起来,现在把我的船都给吞了!我若武艺不好,也早被他砍死!”

    王渊大感兴趣,问道:“你去过日本?”

    庞健说:“去过,但不会说日本话,也跟日本人没啥接触。在日本靠岸之后,都是李哒哪的心腹去交涉,货也是由他一并卖出。”

    王渊问道:“你能召集多少旧部?”

    庞健说:“只剩十多个了,都是纵横大海的好汉子。我听说王总制要在浙江开海,所以前来投奔。”

    王渊再问:“你有什么请求?”

    庞健说:“我只求开海之后,能捞到一个武职做做,能恢复本姓就更好。我那些兄弟,也想落叶归根,请王总制给弄个良籍。”

    “此事好办,你等皆有重用,留下来办理文书吧!”王渊非常高兴。

    当天晚上,王渊招来庞健,仔细询问海商海盗详情。

    据庞健讲述,浙江豪绅望族,大部分都不直接参与走私。他们把货物卖给陆商,陆商再贩运到海岸,小型走私团伙再运去贼港,由大型海贼团伙进行远洋贸易。

    这是一条灰色产业链。

    海禁严格的时候,朝廷会勒令地方清缴海匪,而且确实能够干掉几个大型团伙。但是干掉一个,又爬上来一个,真正提供货物的地方豪绅却屁事没有。

    王渊问道:“我若开海,地方豪商有几个支持的?”

    “怕是无人支持。”庞健摇头道。

    王渊说:“开海之后,他们就不用偷偷摸摸卖货了,为何还要反对?”

    庞健笑道:“正大光明卖货,要被抽税两成啊。不管是商贾还是海贼,都希望朝廷别禁海,也别开海。”

    这话似乎前后矛盾,其实点明了海商心态。

    希望朝廷不要禁海,意思是别禁得太厉害,得过且过就行了。希望朝廷不要开海,主要是不想缴纳出口税,那些收购货物的“陆商”也怕失去垄断地位。

    王渊问道:“如果我把出海税降到一成,有多少士绅支持?”

    庞健咧嘴道:“若真只有一成出海税,除了那些收货的豪商,其他士绅、商贾全都会支持王总制。”

    明代关税(河道)很复杂,最高税率十抽三,最低税率三十抽一。

    一旦开海,换成其他官员,至少也会抽20%的出口税,因为外国商船到中国就是被抽这么多。

    顺便一提,外国商船,以前是不抽税的,收海关税还得多谢刘公公。

    当时,广州飘来一艘非朝贡商船,按理是不能进行贸易活动的。广东三司官员胆子大,想要获取贸易利润补贴地方财政,于是就上报朝廷说抽税两成。

    朝贡事关礼制,礼部对此坚决反对,刘瑾却力排众议答应下来(刘公公也得了好处)。

    从此,大明海禁就开了一道口子,整个正德朝的海禁都兼管不严,就连浙江和福建的官员都跟着学习。

    但是,这些地方官员,纯粹是为了补贴财政(顺手捞一笔)。他们不许中国商船出海,只允许外国商船以“受灾飘来”的名义进行贸易,并抽取两成关税分给地方三司——除了进献给皇帝少数珍奇,户部一分钱都别想得到。

    甚至,地方官员还嫌两成关税太少,正在请求朝廷增加到三成关税。

    海商看到如此高的税率,想当然的就认为,开海之后的出口税也这么高,他们当然要坚决反对开海!

    而地方官员,也坚决反对开海。因为以前收税都进自家银库,开海之后得上交户部,在刻意忽略把蛋糕做大的前提下,都把王渊当做来抢夺利润的朝廷代表。

    听了庞健的一番说辞,王渊心头更有底了。

    第二日,又来一个读书人。

    此人拱手道:“在下唐寅,见过王总制。”

    王渊愣了一下,瞪大眼睛问:“唐伯虎?”

    唐伯虎心头苦笑,自己果然名满天下,居然连浙江总督都听知道。他解释说:“在下已经改字‘子畏’,不再用‘伯虎’之字。”

    别怪王渊那么大反应,实在是唐伯虎的形象,跟他想象当中反差太大。

    一提起唐伯虎,自然想到风流才子。

    可眼前此人,大脑袋,大胡子,大眼袋,酒糟鼻,须发花白,从脖子到脚都瘦弱不堪,偏偏还挺着个大肚子。

    糟老头子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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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3:33 | 只看该作者
王渊呼道:“看座!”

    “多谢。”唐伯虎抱拳答谢。

    “险夷原不置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夜静海涛三万里,月明飞锡下天风,”王渊突然吟起诗来,吟完之后还问:“此诗如何?”

    唐伯虎赞道:“豪迈飞逸,情致旷达,王总制好胸怀!”

    王渊摇头说:“不是我写的,是恩师阳明公的诗作。”

    “告辞!”唐伯虎起身就走。

    “我不是在羞辱你,”王渊说道,“当时阉宦当道,恩师挨了廷杖,下了大狱,夫人小产,又被贬谪贵州做驿丞。半路遇到锦衣卫截杀,靠跳水装死逃过一劫,回乡时还在海上遭遇台风,差点葬身鱼腹。恩师肺病复发,一路强撑病体,还沿途收徒讲学,在贬谪路上写了这首诗。”

    唐伯虎回转身来,重新坐下:“令师确实值得敬佩,可他即便贬为驿丞,依旧有望重回朝堂。而我唐寅,是被剥夺功名,这辈子都仕途无望。”

    王渊问道:“失去功名,跟丢掉性命,哪个更恐怖?”

    唐伯虎说:“难以评判。”

    王渊说道:“恩师在贵州,住的是山洞,粮食还要自己耕种,左邻皆为茹毛饮血之辈。若换成你,会怎样做?”

    唐伯虎默然。

    以他的性格,根本不会去贵州赴任,直接辞官回老家喝酒去了。

    王渊说道:“恩师没有气馁,在龙岗山上悟道,教导蛮夷子弟读书习字。他离开贵州时,已有弟子数十,好友与求学者数百!”

    唐伯虎叹气说:“我不如也。王总制想说什么,一并说完吧,我只当来杭州游山玩水。”

    王渊笑道:“换成旁人,我才懒得废话。说这么多,是想你收起愤世嫉俗之心,既然来此应聘幕府,就不要再觉得天下人都有负于你。否则,我哪敢收你做幕僚?吾师有一言,我想赠与阁下。”

    听得一番解释,唐伯虎稍微平息怨气:“请讲。”

    王渊说道:“人生大病,只是一个傲字。”

    唐伯虎颓然一笑:“此理我也悟得,就是做不到。人无傲气,与犬类何异?”

    王渊摇头说:“人应有傲骨,不应有傲气。数年前,我也傲得很,恩师才赠我这句话。其实,恩师也傲得很,他在朝做官,不收人一钱,也不与人一钱,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呢。”

    王阳明和唐伯虎,老家相隔不到五百里,而且是同一年参加会试。

    彼此或许未曾谋面,但肯定都听说过对方。

    唐伯虎叹息道:“王总制不必担忧我恃才傲物,在宁王府上,我吃屎喝尿都做得,哪还会在你这里摆什么架子?”

    王渊讶然道:“你跟宁王有接触?”

    唐伯虎说:“两年前,宁王重金请我去做幕僚。”

    王渊笑问:“他打算谋反吧?”

    这下换成唐伯虎惊讶:“王总制怎知?”

    王渊说道:“心明眼亮之辈,怎会看不清楚?宁王这些年,派人在京城到处贿赂官员,又勾结太监、锦衣卫和边将,还买通阁臣、尚书恢复侍卫。他若不是要谋反,还能是想做甚?”

    “既如此,朝臣皆知,为何不将其法办?”唐伯虎问。

    王渊说道:“因为满朝皆收其贿赂,少数几人说话没用啊。”

    唐伯虎叹息道:“唉,宵小盈朝,还是跟当年一样。”

    王渊说道:“你若愿留下,以后就替我撰写来往文书,顺便为我出谋划策。或许,我能还你功名也说不定。”

    “真的?”唐伯虎眼睛突然明亮起来,仿佛整个人都焕发新生。

    王渊笑道:“当今陛下,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还你功名,只是小事一桩。”

    出谋划策什么的,纯属扯淡。

    王渊缺一个文吏,妙笔生花那种,唐伯虎就很适合。

    突然,袁达走进来,在王渊耳边嘀咕几句。

    王渊起身说:“子畏先生,走吧,看看我是如何做官的。”

    唐伯虎立即跟随,袁达那匹马也借给他骑。

    却见王渊召集十多个读书人打扮的属下(弟子),又带着数百军士出营,绕着城墙直往北关杀去。

    唐伯虎问道:“王总制要去剿匪?”

    王渊哈哈大笑:“剿匪带兵就够了,我还带这么多弟子?带去给匪寇写墓志铭吗?”

    唐伯虎被这话逗乐了,跟着莞尔一笑。

    众人直奔北关而去,惊得沿途鸡飞狗跳,暗中监视王渊的帮闲,也连忙跑去报告自己的主子。

    王渊只向皇帝要了南关职务,却故意留着油水更丰厚的北关不动,自然有原因的。

    五百神机营将钞关三面包围,只留下靠河的一边。很快,靠河的一边也被接管,所有钞关办事员都被**指着脑袋。

    浙江户曹兼钞关主事喻智,慌忙跑出来问:“王总制,为何带兵包围钞关?”

    王渊说道:“查账!吾奉皇命总督浙江,临行之前,受户部尚书邦秀公(石玠)所托,让我一定要好生查查浙江北关!”

    “查……查查查账?”喻智两腿发软,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

    喻智是正德九年进士,加上观政(实习)岁月,也不过才当官两年而已。实在是浙江北关油水太厚,只用今科进士执掌,而且一年一换。即便如此,也挡不住贪污。

    不贪不行,喻智上任之初,也想做个清官。但上任仅一个月,他就被拉下水了,实在是做清官压力太大,而做贪官又可以捞得太多!

    这家伙,历史上官至右副都御使,如今还在新手期就被王渊逮到。

    “王先生,有劳了!”王渊对王文素抱拳道。

    王文素虽然对王渊执弟子礼,但并非真正的弟子。他这个人形计算器,带着十多个数学尖子生,绝逼能把浙江北关的账目给查爆。

    等待通关的商船上,此时甲板站满了人。

    王渊对袁达说:“告诉那些商贾,此事跟他们无关,该如何过关还是如何过关!”

    话虽如此,在**的威胁下,关检人员一个个都打起精神,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公务员责任心。

    没过多久就闹起来,因为一艘官船被拦下。

    一个官员模样的家伙喊道:“胡闹,这是官船,怎容得你等搜查?”

    关检人员说:“官船更要搜查,严防官员携带私货!”

    因为官船免税,往往有官员携带私货,或者帮着商贾携带货物。这种行为是违法的,轻则降职,重则丢官。

    那官员下得船来,跑到王渊跟前哀求:“王总制,你就放下官一马吧,下官只带了几百匹布而已。”

    “你现为何职?”王渊问道。

    那官员道:“刚刚迁为余姚知县,正欲前往赴任。”

    王渊叹道:“可惜不是定海知县。”

    “啊?”那官员没听明白。

    定海县是浙江海上走私重灾区,那里的走私海港,占了整个浙江的三分之二。

    不过嘛,余姚知县也行,因为余姚同样有走私活动。

    王渊笑道:“把此人记下来,船上货物扣下,让他在关检文书上签字。”

    “王总制,你给条活路吧!”那官员哀嚎。

    王渊拍拍对方的肩膀:“放心,包裹北关户曹在内,我都只是记录在案,并不会立即揭发。只要你们好生配合开海,自然能够相安无事。”

    唐伯虎在旁边看着,若有所思,心想当官的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钞关这边被王渊搞得鸡飞狗跳,城内的官员同样惊慌失措。从浙江三司到杭州知府,一个个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飞快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这王二不是开海吗?

    怎么跑来钞关查账?还他娘的突然带兵包围,连放火的机会都不给。

    王总督在钞关查账的消息,瞬间传遍整个杭州城。

    一家客栈里,张璁听到消息,顿时哈哈大笑:“王总制果真奇男子也,大明开国百余年,他是第一个敢在浙江北关查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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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3:36 | 只看该作者

王绍,山东曹州人,弘治六年进士。

    去年,王绍担任陕西右布政使,年底回京述职,年初升为浙江左布政使。接到调令之后,他中途还回家省亲一趟,然后慢悠悠来到浙江赴任,只比王渊早到半个多月。

    仅上任一个月的布政使,能贪得了多少?

    王绍一分钱没贪,也就某士绅上门求字,给了一千两润笔费而已。

    他怕个鸟啊?

    嗯,还真有点怕!

    浙江其他官员不知王二郎的威名,王绍却清楚得很。

    王渊在西域灭国时,王绍在陕西。甚至,王渊、朱英、张伟等人回京,他还在西安城外接待过,听到不少关于西域灭国的细节。那他娘几千上万的杀人,听说杀了好几万,简直就是个活阎王。

    王绍年初回山东老家省亲,又听说王渊在山东治河时,把七品以下官员砍了好几个。当场就砍死,根本不经三法司,事后还有功无过,巡按御史都不敢弹劾。

    惹不起,惹不起!

    王绍连续写了好几副字,换来家仆说:“给陈员外送去,就说本官书法拙劣,一幅字不值一千两,再写几幅给他补上。”

    好了,完事儿了,浙江北关的事情,从此便与王绍无关。

    真正着急的,是浙江右布政使任鉴。这位老兄在杭州为官数年,还有一个月就要卸任了,关键时候居然碰到这档子事。

    “任方伯不必担心,再让他查一年,也查不出什么问题来。”浙江按察使原轩说。

    任鉴焦急道:“怎么可能查不出问题?就算账目肯定没问题,但人有问题啊!他王二只需接管北关一个月,税银那么一对比,什么都清楚了!”

    钞关的官吏,自然不会傻到直接贪污税银。他们的主要进项,是敲诈勒索来往客商,虚报瞒报过关税额,这些东西都不用走账的。

    堂堂大明五大钞关之一,浙江北关一年的税收,居然还不足三万两银子。

    而清代康熙年间是多少?

    一百二十多万两!

    等到雍正狠抓贪污,改革税制之后就更多!

    浙江地方官员,绝对不敢吃独食,来往御史必定有好处,甚至户部大佬们也有好处。包括曾经担任户部尚书的王琼,也多半被利益输送过,户部浙江清吏司的官员也肯定吃得脑满肠肥。

    王渊敢在浙江北关查账,户部和都察院的官员肯定被他得罪一大堆。

    ……

    第二日。

    王渊坐在运河边上晒太阳,让人把宝朝珍叫来,问道:“昨日巳时到今日巳时,一天的水银是多少?”

    “一千六百九十六两七钱银子。”宝朝珍说。

    王渊又问:“去年北关的税银是多少?”

    宝朝珍说:“两万八千六百三十两白银。”

    王渊笑道:“也就是说,咱们在这里收税一个月,就抵得上去年一年的关税了?”

    宝朝珍道:“不用一个月,十六七天就够了。”

    “厉害呀,”王渊唏嘘不已,“把钞关主事喻智带来!”

    不多时,喻智就被军士叉来。这货一脸憔悴,站都站不稳,被军士放下之后,直接瘫坐在王渊面前。

    王渊把两张税表扔过去,质问道:“喻主事,为何我一天能收税将近一千六百两,你一天只能收税八十两?”

    喻智口干舌燥:“定是……定是昨日船多。”

    王渊笑道:“要不,我多收几日看看,总不能一直船多吧。若是如此,我也不用回京当侍郎,就留在浙江收税算球。本官旺商啊,能为朝廷增涨二十倍的关税。”

    喻智只是个当官不到两年的初哥,哪里经得起这般场面。他哭声道:“王总制,在下担任北关主事,也不过才四个月而已。我是被逼的啊,北关下辖七个课税局,我若不顺着他们,连一个课税局都指使不动。”

    王渊指着河面上密密麻麻的船只,斥责道:“如此商贾云集,一天只收八十两水银,你们这些人胆子真大!”

    喻智低头不语。

    王渊又往远处一指:“此地往北十余里,皆为湖墅,居民稠密,商旅如织。你看这钞关街,一条路都被踩成什么样子了?坑坑洼洼,连车轮都要陷进去。你们就算要贪,至少也得拿点钱出来,把路给修好啊!贪官还能容忍,只贪不做事简直该死!”

    喻智脸色胀红,羞愧难当,毕竟还在新手期,良心没有彻底泯灭。

    王渊坐回交椅:“说吧,你们是怎么捞钱的。”

    喻智也是豁出去了,他属于直接责任人,很可能被推出来背黑锅。既然没有活路,那就死中求活,啥话都往外吐:“商船……”

    “慢着,”王渊对宝朝珍说,“此人所言,全部记下来!”

    喻智慢慢爬起,坐在路边石墩上:“商船来往,本应抽取实物为税,为了便于课税,往往由钞关吏员估算价值。一千两的货物,最高可估值一千八百两,但基本是估一千五百两左右。商贾不敢不给,多估的税银,都进了私人钱袋。”

    王渊拍掌道:“精彩,吃了商贾,再吃朝廷,你们这是两边吃啊。如果按昨天的税银来算,再加上你们敲诈商贾的银子,每年至少得私吞七八十万两吧?都抵得上户部一年税收的十分之一了。”

    喻智说:“我上任数月,也就分到二三千两而已。王侍郎,你真敢一查到底吗?”

    “有何不敢?继续说!”王渊怒道。

    喻智惨淡一笑:“商船、客船纳税,皆给印票(纳税收据)。钞关印票有两套,一套给朝廷看,一套发给税民。后者一月一清,上个月的已经烧掉,这个月的都被王总制扣押了。”

    正德年间还算好的,万历年间才牛逼。

    因为各地钞关贪腐成风,万历皇帝只能派太监督关。刚开始确实税收大增,渐渐变得越来越少,因为太监盘剥商贾太厉害,搞得商贾宁愿绕道走陆路运输,绕过杭州之后再进大运河走水道。

    两相比较,文官确实在贪,但对地方经济影响不大。而太监为了增加关税,不便直接贪污太多,转而从商贾身上刮油,结果搞得当地经济下滑。

    王渊突然问:“喻主事,你想不想当清官?”

    “进士出身之人,谁还不想做清官啊?”喻智好笑道。

    王渊说:“从今天开始,你跟着我,便是天下无二的清官了!”

    喻智愣了愣,瞬间如闻仙音,整个人精神抖擞,起身作揖拜道:“愿随王总制鞍前马后!”

    王渊说:“任何人来找你,都不要给好脸色,让他们直接来跟我交涉。今年北关税银,至少要报给户部三十万两!”

    三十万两税银,等于直接翻了十倍,喻智回京述职绝对清廉无双。

    王渊对宝朝珍说:“交给喻主事签字画押。”

    喻智硬着头皮,在口供上签字按手印,有这把柄在王渊手里,他只能跟着王渊一条道走到黑。

    至于钞关账目,则继续清查,发现啥问题,直接把证据拿走。

    王渊就不信了,还有人敢来烧总督府毁灭证据,那一千火铳兵拿的可不是烧火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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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3:39 | 只看该作者
为啥王渊要查浙江北关?

    当然不是为了打击贪腐,他的主要任务是开海,又何必横生枝节呢。

    但欲开海,北关必须拿下。因为整个南直隶的货物,都必须经过这里,才能最终流向海上。

    如果北关落入反对开海者手中,只要横征暴敛、勒索克扣,就会使杭州以北的货物,运输成本成倍增长。到时候,恐怕很多商贾都选择走私,而不是从杭州的官方港口出海。

    另外,王渊开府建牙,还有一千士兵,都需要大量钱财支持。

    比如王阳明在江西练兵剿匪,用的便是江西商税银子。王渊这边也差不多,他还指望着北关和南关税银吃饭,自家饭碗怎么可能由别人端着?

    最后,若跟浙江北关有牵扯的官员,敢用政治手段抵制开海,那王渊就直接引爆钞关那颗炸雷。老子大不了开海失败回京,你们就等着丢官流放吧!

    浙江都指挥使李隆就吓尿了,都不敢亲自来拜见,只让亲信送来土特产——杭州大厨烹制的鱼翅。

    “怎么端回来了?”李隆问道。

    亲信禀报道:“王总制吃了一口,说海味不敢多吃,怕闹肚子。”

    李隆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只能把师爷叫来:“先生,王总制吃了一口,又给端回来了。还说海味不敢多吃,怕闹肚子。他什么意思啊?”

    师爷仔细思索道:“恐怕,王总制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他既然吃了一口,就表明不会直接翻脸。至于他那句话,恐怕是不信任本地官员,无非是让咱们配合他开海。”

    “开海哪有那么容易?”李隆摇头不已。

    师爷笑道:“不妨表面上配合,至少不能得罪这位王总制。”

    李隆问道:“如何表面配合?”

    师爷说道:“都司可以亲自去拜访,试探一下王总制的口风。”

    “我再想想,看布政司和按察司怎么应对。”李隆说。

    ……

    现任浙江巡按御史叫唐凤仪,正德三年进士,跟杨慎的关系较好。

    历史上,此人官至左都御史,执掌南京都察院,主要有两大政绩——

    第一,巡按浙江之时,当地婚嫁奢靡成风,无论嫁妆和彩礼都要求很高,导致许多未婚夫妻不断推迟结婚。唐凤仪脑洞大开,直接推行限年法令,规定男女加冠、及笄之前必须结婚,以此来刹住婚嫁奢靡之风。

    第二,巡抚四川之时,朝廷对镇雄府改土归流,激得当地土司叛乱。朝廷出兵刚刚平叛,隔壁土司又闹起来。唐凤仪因此上疏,说改土归流让附近土司不安,干脆把流官变成土官。于是镇雄府仍由土司实质统治,叛乱即息,唐凤仪因功升迁。

    杭州府衙。

    知府梁材怒道:“王若虚此人,乃幸进佞臣。他生在贵州蛮荒之地,所作所为亦有蛮夷之风,虽为钦点状元,却如武人行事。他一个开海总督,哪有权力带兵包围钞关查账!若各地督抚皆如此跋扈,那地方政事还怎么做得下去!”

    “梁太守所言甚是,本官定要参他一本!”唐凤仪大义凛然道。

    总督和巡抚,在地方上权力很大,但就怕遇到小小的巡按御史。

    一旦督抚被巡按御史弹劾,那基本是无法继续留任的。除非有重臣硬保下来,否则督抚只有两种选择:第一,直接辞官走人;第二,回京自证清白。

    嗯,还有第三种选择。

    督抚可以回参巡按御史一本,至于下场嘛,督抚和巡按御史双双被查办,而且最轻的处罚都是被贬职。

    整个浙江,只有唐凤仪这种七品御史,可以从制度上威胁王渊。

    一旦唐凤仪上疏弹劾,朝中众臣就可趁机发难。届时,王渊要么辞官,要么回京,要么跟唐凤仪一起被停职查办。

    唐凤仪回到官舍,刷刷就是一篇奏疏,历数王渊在浙江的不法之事。

    相对于唐凤仪的“刚烈无私”、梁材的“清廉正直”,左布政使王绍选择当缩头乌龟,啥事儿不干慢慢观望,反正他刚刚上任一个月。右布政使任鉴则心急如焚,只盼再熬一个月,平平安安回京述职,祈求妈祖保佑别把事情搞大。

    左参政闵楷,右参政刘文庄,出境就非常尴尬了。顶头上司左右布政使,一个刚来,一个要走,都不管事儿的,他们如今惶惶不可终日,生怕王渊脑抽了直接引爆炸雷。

    不管如何,反正杭州的官员,注意力全都被转移了。没几个人再关注开海,都盯着钞关那边呢,已经快忘了王渊是来干啥的。

    ……

    钞关只剩二百军士看管,剩下的火铳兵都调回总督府。

    北关主事喻智,开始做清官干吏。他严肃整顿北关七局,哪个佐吏敢不听话,直接扔给驻留军士,拖去总督府严加拷问。

    关检人员,不再勒索商贾,货物估价只稍高于市价。

    如此,来往客商欢呼雀跃,直呼王渊是青天大老爷,打心里开始信服这位浙江总督。

    紧接着,喻智开始工作改革。

    对那些需要上税不足五钱的船只,简化报关、纳税程序,发给小额报关票,随纳随报,名曰“便民小票”。这个改动,使得整体报关速度快了三分之一,极大方便过往客商,商贾们对王总督更加信服。

    再然后,喻智宣布挪款修路,要把破烂不堪的钞关街重新修一遍。并且不请地方官征发役夫,由北关花钱请人修路,非但于民无扰,还能便利百姓。

    这下不但是商贾,整个杭州城以北,沿河十余里的百姓都高兴起来。

    虽然都是喻智在做好事,但人们又不是傻子,用屁股思考都知道是王渊在背后推动。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都盼着王总督能在杭州多留几年。有王总督镇着场子,大家今后的日子,说不定能越来越好呢。

    老百姓要求真的不高,只做几件实事就能收买民心。

    这个民心,不包括士绅在内。

    “王总制端的好手段啊!”张璁暗中观察数日,对王渊的手段佩服不已,终于现身前往总督府应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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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1 08:40 | 只看该作者
王渊仔细打量此人,大脑袋,络腮胡,矮个子,小眼睛,竟然有点像午马饰演的燕赤霞。

    “朋友是举人?”王渊问道。

    张璁拱手道:“弘治八年中举,六赴会试,皆不第。”

    王渊瞬间无语,这人参加会试的时间,已经快赶上自己的岁数了,整整考了他娘十八年进士啊!

    张璁也是心中感慨,眼前这位总督,实在太年轻了。而且还是名额稀少的中榜进士,却能扶摇直上做到侍郎位,相比而言,自己一把年纪好像活到了狗身上。

    王渊也不考教学问,直接问道:“朋友对开海如何看?”

    张璁说道:“有利有弊。”

    王渊问道:“利为何?弊又为何?”

    张璁详细说:“浙江之地,官田众多,小民苦不堪言;福建之地,人多地少,百姓生活无着。因此,良家子纷纷弃籍,不顾生死蹈海求活。若能开海,则浙江、福建两省,万民皆可赖此为生,工商亦可因此而盛。于国而言,亦可大大增加商税,令户部财政丰盈可恃。”

    明白人啊!

    王渊只知道张居正,却不知“大明改革之先驱者”张璁。但是,只听这番言论,便肯定是有真本事的。

    张璁又说:“弊端则来自于农事。若开海成功,工商必定兴旺,人民趋利而疏于耕种,桑麻、棉花尽夺良田。则浙江、福建两省漕粮锐减,两省反而需要向外购粮。一旦遇到湖广、直隶大灾,浙江、福建恐怕粮价飞涨,饥馑遍地!”

    王渊点头道:“此言甚是。”

    古代运输成本非常高,外省大量购粮太难了。再加上奸商的存在,若真遇到大灾,不知得饿死多少人!必须弄一个海外粮食基地,并且要辅以武力,否则很难保证开海之省的粮食安全。

    王渊又问:“若欲开海,当如何行事?”

    张璁反问:“王总制可知,浙江最大的海商是哪家?”

    王渊说道:“不知。”

    张璁说道:“浙江最大的海商,都是福建人!因为福建人多地少,而又善于造船,他们才有实力操舟远航。不止是浙江,放眼整个大明,最大的海商乃福清薛氏!”

    王渊有些惊讶,问道:“福清薛氏出了多少进士?”

    张璁说:“百余年来,福清薛氏所出的进士,仅二三人而已。但薛氏与林氏世代联姻,而林氏如果算上旁支,进士已出了数十个!薛氏、林氏之宗脉,不但遍及福建,而且已经扩散到浙江和广东。”

    这些内情,海盗出身的庞健,是不怎么清楚的,还得问张璁这种举人才行。

    王渊问道:“浙江本地就没有海商吗?”

    张璁说道:“有,但不成规模。浙江无论是士绅,还是逃户海盗,但凡想要做海商,都必须去福建订购海船。而福建海船,又被福建大族所控,怎会让浙江海商壮大起来?福建本地豪绅,主要还是做陆商,他们四处收购货物,卖给福建海商远赴日本销售。”

    正德时期的海盗,还真不够看,在豪族海商的打压下,根本无法形成汪直、郑成功那样的大海盗。

    比如天顺年间的福建海盗严启盛,此人乃“澳门开港始祖”,一度纵横南海。即便如此,严启盛也只敢在南海蹦跶,主要从事东南亚贸易,不敢来浙江、福建跟豪族海商抢生意。

    甚至,连海盗组织体系,都是跟福建海商学的,有舶主、船主、财副、总管、直库等职务。

    其中舶主最牛逼,统管航行指挥、船货买卖、疏通官府等等,属于真正的“哒哪”。有些舶主干脆不自己出海,只出钱打造海船,招揽海商、海盗,或者干脆把船租出去收佣金。

    王渊仔细理清思路,又问:“浙江最大的陆上供货商是谁?”

    “宁波杨氏。”张璁有问必答。

    王渊继续打听:“宁波杨氏有何跟脚?”

    张璁说道:“元末明初,整个县都是杨家的。太祖皇帝打击豪右,杨氏礼房一脉直接绝嗣,义房一脉抛家舍业,只剩下几间草房。杨氏族长与夫人,连下葬墓地都找不到,可谓死无葬身之地。甚至被人诬告,连几间草房都保不住,只能再次迁居以租房栖身。“

    王渊唏嘘道:“这个杨家,也算多灾多难了,居然还能东山再起。”

    张璁说:“杨氏虽抛家舍业,却从未丢弃书本,家传《易》、《诗》、《书》,三经皆通,信奉陆氏心学。”

    又是一个陆门心学信徒,好像商人都喜欢陆九渊。

    王渊问道:“这杨家连土地和房子都没有了,他们靠什么谋生?”

    张璁说:“教授私塾,勉强为生。”

    王渊又问:“如何发家的?”

    张璁笑道:“杨氏一门通三经,在国朝之初非常罕见,靠教书就建起了三四进的大宅。他们又遵从陆门心学,于商贾之道颇为精通,以殖货之业便家资充盈。”

    王渊问道:“既然诗礼传家,想必有许多当官的。”

    张璁说道:“宣德年间,杨氏便开始出举人。到景泰、成化两朝,短短二十余年间,杨家出了六个进士,其中三个官至尚书!”

    “嘶!”

    王渊倒吸一口凉气,宁波杨氏恐怖如斯!

    王渊再问:“如今呢?”

    张璁笑道:“说来也奇怪,自弘治朝以来,杨家一个进士也没有,倒是举人出了一大堆。”

    说实话,王渊对宁波杨氏非常佩服。

    这是一个被朱元璋打击到草房都保不住的家族,族长死后都找不到地方下葬。却凭着家传学问,硬生生再度崛起,一门六进士,一家三尚书!

    读书改变命运啊。

    如果能够拉拢宁波杨氏,王渊开海将事半功倍。若是杨氏冥顽不灵,那王渊也不介意做破家总督,让杨氏一族再次回到连草房都没得住的境地。

    王渊突然起身上前,握住张璁的手说:“秉用先生大才,可愿留下为吾入幕之宾?”

    张璁笑答:“固所愿耳。”

    王渊说道:“吾有一重任交于秉用先生,说服宁波杨氏配合开海!”

    张璁问道:“总制打算如何开海?”

    “小小的开,快快的开……”王渊屏退左右,只与张璁详说。

    张璁听完,微笑不已,拱手道:“如此,在下倒有几分把握,就看杨家是否识时务。”

    王渊横霸道:“他若不识时务,我就叫他不得不识时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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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1 08:45 | 只看该作者
宁波。

    日湖西,青石桥,杨公第。

    府邸门前,只有一座进士牌坊,因为杨氏三兄弟已经分家,剩下的几座进士牌坊都在主宗那边。

    张璁奉命来到宁波,并未直接去找杨氏族长,而是拜访已经退休的原工部尚书杨守随。

    自致仕以来,杨守随过得十分潇洒。经常穿着葛布野衣,手持竹杖,脚踩芒鞋,与宁波士人结成文会,悠游于山水之间。

    “老爷,温州举人张璁求见。”家仆呈上拜帖。

    杨守随在丫鬟的服侍下,用盐水刷牙,又洗脸完毕,才随口说:“让他等着。”

    张璁足足等了半个时辰,茶水都添了好几回,终于获得杨守随召见。

    “后进末学张璁,拜见贞庵先生!”张璁沉稳作揖,丝毫不显得急躁。

    杨守随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微笑说:“张朋友请坐。”

    张璁并没有坐下,而是递上一封书信。

    杨守随明显有老花眼,把信凑到面前仔细辩查,突然惊道:“张朋友是总督的幕宾?”

    张璁微笑道:“然也。”

    “何不早说,”杨守随更加热情,“快请坐,容老朽把信读完。”

    这老家伙贴着信纸看了半天,心中越看越惊,脸色却始终平静。良久,他慨叹道:“王总制,这是把我杨氏放在火上烤啊!”

    张璁说:“贞庵先生,你我皆为越人,当知开海利国利民。”

    杨守随还在打马虎眼:“老朽已经分家,并非杨氏主宗,张朋友恐怕找错人了。”

    张璁本就是个火爆脾气,被人晾了半个时辰,早憋了一肚子火。他微笑道:“王总制已经在信中陈明利弊,此事对杨氏亦有大利,贞庵先生何必如此推脱。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宁波杨氏已近四十年未出进士,若再如此下去,真能保住宁波第一望族的地位吗?”

    这话让杨守随非常不高兴,当即冷脸道:“杨氏诗礼传家,子孙兴旺靠的是学问,并非祖宗的荫德。”

    张璁问道:“贞庵先生都不跟族人商量一下,就这样一口拒绝了吗?”

    杨守随道:“我宁波杨氏诗礼传家,只是躬耕苦读,不知商贾之事。况且海禁还大明祖制,怎可贸然违抗?张朋友,且回吧。”

    张璁突然笑起来:“若王总制选择在宁波开海,以信上给出的条件,想必贞庵先生会一口答应吧。”

    杨守随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王渊给出的条件很简单,他将发放“海引”,相当于海商牌照。一份海引,许一艘商船出海,不拘船只大小,时限为五年。

    而宁波杨氏,只要配合开海,能够免费获得三张“海引”。

    如此好事,杨守随为何拒绝?

    因为王渊选择在杭州开海,一旦开海成功,浙江海贸基地必然转到杭州,杨氏将彻底失去在宁波的供货商优势!

    宁波几大家族,世代联姻,关系盘根错节。以杨氏为首共同发展,近乎垄断了海贸供货权,若海贸基地转到杭州,宁波豪族们的利益将受到巨大打击。

    而王渊舍弃宁波,开海杭州,也是有仔细考量的,并非故意给自己增加开海难度。

    在北宋时期,杭州乃是整个中国的海贸中心,杭州港乃是整个东亚最大的海港。直至南宋定都杭州,为了首都的安全考虑,才把海洋贸易中心转到宁波。

    杭州毗邻南直隶,又是京杭大运河的开端。

    若是开海成功,货物运输成本将大大降低,就算河北、山东的商品都能顺河而下,而且不用再跑去宁波重新设立钞关。

    如此便利条件,为何要在宁波开海?

    更何况,宁波有个市舶司,还有个提督市舶的太监。宁波市舶司又负责日本朝贡,上面有礼部这个公婆管着,官面上的阻碍远大于杭州。

    眼见杨守随不识时务,张璁冷笑一声,拂袖而走,威胁道:“三日之内,贞庵先生请给我答复,我就住在宁波最大的客栈里!”

    为何只给三天期限?

    因为王渊赶时间啊!

    古代海运得借助洋流和季风,就拿中日贸易来说,每年只能一来一回。若到了八月底,季风改变,就没法再出海前往日本,而此时已经是六月。

    只剩下两个月,还得花时间集聚货物,王渊没有功夫跟杨氏瞎磨蹭。

    王渊跟杨氏合作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利用杨氏的供货渠道,可以省去很多精力。杨氏实在不配合,也完全可以绕开,只不过多费些功夫而已。

    “宵小之徒,岂有此理!”

    待张璁离开之后,杨守随破口大骂,他居然被一个举人出言威胁。

    三日之后,张璁没有等来答复,五百火铳兵刚好赶到宁波——张璁一个人走得更快。

    守城官兵大惊,喝问道:“你等是何处军士?速速远离城门!”

    袁达立于船头,大喝道:“浙江总督账下游击将军(非正式职务)袁达,率神机营捉拿通倭奸细!速速开城!”

    “有何凭信?”守城官兵问。

    袁达举起一杆挂旗带髦的**:“王命旗牌在此,奉皇命可便宜行事!”

    守城官兵无法做主,只得通报主官。

    宁波知府翟唐快马奔至,此人上得城楼,怒火中烧,呵斥道:“便是有王命旗牌,也不得进城肆扰百姓。宁波城内如有捅倭奸细,本官自会带人捕之,你等速去!”

    袁达笑问:“宁波杨氏通倭,你敢抓人吗?”

    翟唐大怒:“宁波杨氏,一门六进士,一家三尚书,又怎会做通倭之事?休得胡言!”

    翟唐也是个狠人,他连太监都敢怼。

    市舶司朝贡,往往伴随害民之举。

    比如宁波市舶司,日本按制可携带三船贡品,这三船货物由提督太监征发役夫搬运。老百姓不但没有工钱,还得自带粮食,把就地贩卖剩下的货物,运到杭州去装船北上。每年都有宁波百姓,因为运送贡品而家破人亡。

    历史上,再过大半年,提督宁波市舶司太监崔瑶,就会接着运输贡品而残害百姓。

    知府翟唐不但出手阻止,还把提督太监的心腹王臣活活打死,然后因此被正德下了诏狱。

    这位老兄骨头硬得很,可不怕什么浙江总督,便是皇帝来了他都不会开城门。

    张璁从客栈走到城门内侧,朝着城楼上的翟唐喊:“翟太守,浙江总督府佐吏、温州举人张璁求见!”

    翟唐转身一瞧,没好气道:“让他上来。”

    张璁慢悠悠走上城楼,说道:“翟太守无非是怕官兵扰民,我即刻令城外士卒舍弃火铳,不带兵器进城捉拿通倭奸细可否?”

    翟唐说:“浙江又无战事,哪有士卒进城之理?”

    张璁笑道:“翟太守,城外士卒既然放下兵器,可视为总督府的差员。你难道也跟倭寇有勾结,所以才阻止总督差员进城?”

    翟唐想了想,说道:“好,只要放下火铳,不带兵器,我就允许他们进城!”

    翟唐也有些看杨氏不太顺眼,同时又对王渊心存芥蒂。他把这些士卒放进城,让王渊与杨氏狗咬狗,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可以上疏参一本。

    五百士卒果然放下兵器,只留十人在船上看守火铳,其余全部扛着铁锤、铁钎等东西下船。

    “不是说放下兵器吗?”翟唐质问。

    张璁说道:“铁锤、铁钎并非兵器。”

    翟唐言语一滞,居然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得放这些士卒入城,然后亲自一路跟随,看王渊究竟想干啥。

    沿街百姓纷纷避让,见数百士卒并不扰民,于是胆子愈发大起来,竟有许多人跟着去看热闹。

    在袁达的带领下,数百士卒直奔杨氏主宗。

    日湖东,采莲桥。

    足足五道进士牌坊,其中两道还是尚书坊!

    过了牌坊,是一座占地上百亩的宅院,正门牌匾刻着四个大字:大冢宰第!

    冢宰,六卿之首,又称太宰,明代特指吏部尚书。

    杨家显然早就接到消息,杨氏族长杨美盛是个中年人,指着袁达喝问:“此乃大冢宰第,尔等安敢胡来?”

    袁达说:“有人告发宁波杨氏通倭,快快让开!”

    杨美盛气得胡子乱抖:“胡说八道!便是浙江总督,没有陛下之令,没有刑部文书,也不得擅闯大冢宰第!”

    “闯了又如何?你还敢对抗朝廷官军不成!”袁达毫不示弱。

    突然,葛衣芒鞋的杨守随,拄着竹杖而来,朗声道:“让他们进去搜。”

    “叔父……”杨美盛不愿答应。

    杨守随喝道:“让他们进去!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找出几个奸细来。”

    袁达带着数百士卒蜂拥而入,行不多时,便指着府内建筑说:“好啊,重檐重栱,杨家这是要造反,把这房子给我拆了!”

    杨守随本来胸有成竹,听闻此言,也是眼前一黑,几欲当场昏倒。

    杨氏家宅建筑,逾制了……

    问题是,但凡有点权势和钱财的官民,特别是在南方富庶地区,谁家修房子不逾制的?

    袁达继续溜达,突然抬手一指:“居然还有绘藻井,把这房子也给我拆了!”

    藻井可以随便建,但不能雕绘,这是朱元璋规定的。

    不多时,袁达又指着廊房:“此处有五色文饰,都给老子拆掉!”

    杨氏族人气得跳脚,再这样拆下去,还不得把杨家给拆完啊?可偏偏确实逾制了,王渊没有直接抓人,已经算给他们留面子。

    比如绘藻井那玩意儿,只有皇帝和亲王能建,你杨家建绘藻井是想干嘛?

    一路跟来的知府翟唐,见此情形哭笑不得。难怪那数百军士,随手带着铁锤、铁钎进城,原来一早就打定主意玩强拆。

    “张朋友,借一步说话。”杨守随终于看不下去了。

    再不出言制止,拆完主宗的大冢宰第,就该拆他自己的尚书第了。老先生一大把年纪,可不想晚上睡觉餐风露宿。

    这个总督真不是东西,连拆人房屋都干得出来,指不定今后还会做出啥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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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1 08:48 | 只看该作者
地方豪族,盘根错节。

    宁波杨氏,门生故吏遍布全国,在本地更是跟几大家族世代联姻。

    但就如张璁提醒的那样,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杨守随已经致仕好几年,在朝堂的影响几近于无。等这老家伙一死,杨家也只能被称为地方望族了,再等那些门生故吏的香火情断掉,杨家的影响力根本出不了宁波。

    谁让宁波杨氏,已近四十年没出过进士!

    历史上,佛郎机人很快就会来中国,杨氏及其盟友快速丧失供货商地位。无数赤贫搏命的小海盗,以及那些闻见血腥味的两淮商贾,结成利益共同体给弗朗机人供货。于是乎,两淮商人赚得盆满钵满,小海盗也从中渔利变成大海盗。

    比如汪直等海上巨寇,便是因此发家!

    而宁波杨氏,利润被疯狂侵占。再加上官面上不给力,渐渐就衰落下来,倒是在明末硬气了一把。杨氏子孙,杨文琦、杨文琮、杨文瓒、杨文球、杨文珽、杨文玠、杨秉紘等(这份名单很长),皆在抗请战争中牺牲。。

    杨文琦在狱中写诗明志:“生为大明臣,死作大明鬼。铁石或可磨,贞心良独韪。天生七尺躯,罔敢自卑菲。松柏岁寒青,讵曰同凡卉?”随即,慷慨就义!

    杨文瓒被救出狱,继续参加抗请斗争,最终再次被捕牺牲。其妻张夫人,大哭一场,又忍住眼泪说:“我夫死于忠分,为什么要哭?”遂请求丈夫的叔祖杨德周,为丈夫兄弟二人作传,杨德周畏惧满清不敢执笔。张夫人鄙之,留下遗书,自尽而亡。

    除了那老不死的杨德周,宁波杨氏可谓满门忠烈。

    眼下,这些忠烈的祖宗们,却在为自己的家族谋利,甚至不惜为此对抗朝廷。

    会客厅里,张璁坐在客位,杨氏家主杨美盛坐在主位。

    另外还有陆氏、张氏、方氏、屠氏等家族的代表,宁波豪族今天都汇聚一堂。

    陆氏从元代就开始做官,宣德年间开始出进士,祖上出过一个刑部尚书。

    有个陆氏子弟叫陆健,居然还跟王渊还很熟。王阳明在贵州的时候,陆健是贵州按察副使,经常找王阳明喝酒聊天,王渊也总是跟着蹭吃蹭喝。

    不仅如此,杨廷和的心腹、杨慎的好友徐文华,在贵州平叛时嚣张跋扈。这厮不但弹劾总督魏英,还抢夺其他同僚的战功,陆健站出来跟徐文华硬刚,被杨廷和扔去福建当按察副使。在贵州打了大胜仗,一点功劳都没捞到,只是平调转任而已,陆健因此在福建郁郁而终。

    另有陆偁,王阳明的至交好友,曾邀请王阳明担任山东乡试主考官。此人在福建打过倭寇,打得福建海盗和倭寇不敢上岸,还是杨守随大哥的女婿。其长子刚刚考中进士,另外两个儿子,不出意外也会中进士。

    陆氏子孙,陆宇鼎和陆宇景皆死于抗清活动,两人为了抗清散尽家财。在长江之役中,陆宇鼎是张煌言和郑成功的联络人,直至康熙年间还在密谋反清,最终被捕就义。

    其他几族就不细说了,屠氏有个后代很出名,就是拿诺贝尔奖的屠呦呦。

    “王总制给出的条件就是这样,”张璁摆明了态度,“五千两银子一张‘海引’。各位只要支持开海,杨家可免费得三张‘海引’,其余各家可免费得两张‘海引’,剩下的‘海引’就得出钱购买了。每家的‘海引’数量,上限是十张,不得多给!”

    陆氏家主问:“盐引、茶引,开中可得。这船引也得开中吗?”

    张璁笑道:“第一批海引,不必开中。献给朝廷海船一艘,可得十张海引资格,且不设上限。五年后发第二批海引,那就需要开中了。”

    方氏家主道:“我们在南方沿海,总不可能给边镇运粮食去吧?”

    张璁说道:“不需运粮食去边镇。只要能从海外运回粮食,达到一定数量,就可拥有购买海引的资格。”

    屠氏家主问:“我们都没船,上哪儿弄海船去?拿到海引也没用啊。”

    张璁说道:“各位拿到海引,可以转卖给福建海商,甚至可以转卖给海盗。当然,你们也可以给海商合作,共同经营手里的海引。”

    杨美盛问道:“出海关税是多少?”

    张璁说道:“这得细分。比如棉布、瓷器之类,出海税仅有百分之五。其他货物,最高不超过百分之二十。粮食、铜铁、硝土等物品,禁止出海!”

    杨美盛道:“张朋友,我们需要再商量一下。”

    “可以,限期一日,”张璁又对陆氏家主说,“陆先生,君美(陆偁)与文顺(陆健)二位先生,皆为王总制的尊长。不管事成与否,王总制都请陆先生到杭州一叙。”

    “王总制相邀,定然前往。”陆氏家主说。

    张璁一走,这些家伙就议论起来。

    陆氏家主道:“我觉得应该配合王总制开海。”

    方氏家主说:“海禁为大明祖制,就怕朝堂反复。若一两年之后,再度禁海怎么办?”

    张氏家主道:“对啊,就怕这个!王总制的意思明摆着,一家最多只给十张海引,就是防止某族独大。还把开海之所设在杭州,也是瓦解咱们宁波人对货物的把控。万一过两年再度禁海,咱们的供货又被杭州、两淮商人分走,到时候就闹得个两头空!”

    屠氏家主说:“我们好好做陆上的生意,为什么要去蹚海商的浑水?”

    方氏家主说:“如果王总制愿意给二十张海引,那还可以赌一把,十张海引也太少了。”

    张氏家主问:“能不能跟王总制谈谈,如果在宁波开海,我张家肯定支持他!”

    杨美盛摇头道:“恐怕谈不拢,对王总制来说,杭州多便利啊。”

    方氏家主突然说:“要不再拖一年?咱们答应支持开海,也帮王总制联络海商。海商那边可以慢慢谈嘛,到时候就说谈不拢,只要拖到九月份,就没有信风去日本了。”

    “到时候可以下南洋。”屠氏家主提醒道。

    杨美盛大笑:“下南洋好啊。咱们给海商供货,主要是去日本。如果能借着王总制卖货去南洋,不但没有损失,还能平添一笔财路。”

    南洋贸易,基本是福建、广东士绅在搞,跟浙江士绅没有屁的关系。

    张氏家主拍手道:“那就这样说定了。明面上支持开海,把时间拖到九月以后,届时就可走南洋的路子!至于日本的生意,该怎么做一切照旧。”

    杨美盛说:“就怕南洋的生意不好做,半路上还福建、广东海贼劫道!”

    “这倒是个问题,必须跟福建海商合作才行。”陆氏家主说。

    屠氏家主道:“先探探福建海商的口风吧。”

    这些家伙,既不想丢掉日本贸易的供货权、收货权,还想借王渊开辟南洋商路,好事儿都被他们占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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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1 08:51 | 只看该作者
宁波大族商讨对策之时,金华千户所长官满正,率领麾下三百军士直抵杭州。

    满正原本是海宁千户所的副千户,爹爹不疼、舅舅不爱那种,所以被派去押解军械进京。这个差事挺恶心的,完成任务也没啥功劳,出了岔子就得担责任。

    估计满正家的祖坟埋得好,半路遇到贼兵包围沧州,他配合沧州知府成功将贼寇击退。接着又被王渊忽悠去打仗,此战竟然阵斩刘六刘七,满正因功由副千户升任正千户。

    可惜,满正没有靠山,虽然升官了,却被扔去金华千户所,还不如在海宁当副千户油水丰厚——海宁产盐。

    “卑职满正,参见王总制!”满正单膝跪地,心情激动无比。

    王渊笑着将此人扶起:“满将军别来无恙?”

    满正连忙说:“卑职惶恐,不敢称将军。托王总制的福,卑职忝为金华千户,日夜盼着能随王总制一起上阵杀敌!”

    王渊拍拍满正的肩膀,一副自己人的样子,问道:“你带了多少兵来?”

    “三百士卒,皆为精锐!”满正答道。

    满正麾下的账面部队也就千把人,他估计把能带的都带出来了,好歹凑够三百能站之士。

    王渊问道:“你会打海战否?”

    满正笑道:“卑职在海宁长大,幼时天天泡在海里,怎能不会打海战?”

    “甚好,”王渊颇为满意,“你且在此歇息数日,过几天就去招兵,怎么也要补足一千人!”

    满正好奇道:“去何处招兵?”

    王渊遥望大海,笑道:“海盗!”

    ……

    如今,浙江北关主事喻智,已经彻底投靠王渊。

    浙江南关主事,是王渊从京城带来的张钺。历史上,张钺自己就敢在淮安钞关搞改革,现在有王渊撑腰,只几天时间就将浙江南关牢牢掌控。

    常伦那边则有些头疼,他担任钱塘知县,管理着半个杭州城和城外大片乡镇。可新官上任,难免被属官佐吏蒙蔽,至少还得花一个月时间才能把县务理顺。

    至于皇帝任命的杭州市舶司提督金献民,杭州市舶司提举何瑭,还有仁和县知县桂萼,此时都还在赴任的路上。毕竟他们之前都在其他地方,从北京发调任公文需要时间,他们接到任命之后才能赶来。

    而唐伯虎和庞健,此刻全都不在杭州。

    唐伯虎被派往南直隶联络富商,庞健驾舟前去联络浙江海盗。

    另有一个叫钟颢的秀才,被派往徽州等地联络富商。还有一个叫宁搏涛的江湖侠客,自称可以招募太湖水匪,并且认识几个湖州富商。

    再加上身在宁波的张璁,王渊幕府中人就只这些,其余皆为跑腿的皂吏——十多个弟子没计算在内。

    当张璁在宁波豪族的介绍下,开始跟福建海商接触时,庞健已经带着旧部回来复命。

    “如何?”王渊问道。

    庞健面露羞愧之色:“总制,在下无能,未能说服海贼投效。”

    王渊安慰说:“这很正常,不必介怀。毕竟我是官,他们是匪,心头有顾虑很正常。”

    庞健犹豫道:“总制,其实有些海贼,还是愿意被官府招纳的,就怕官府出尔反尔,或者招安之后被逼着去送死。因此……因此……”

    “说!”王渊道。

    庞健说:“浙江最大的海贼团伙,乃定海卫双屿(舟山双屿岛)的陈哒哪,拥有海船十二艘。陈哒哪说,若王总制敢驾一小舟孤身前往,他立即带领部众投靠朝廷。”

    “哈哈哈哈!”王渊大笑。

    双屿的陈哒哪,属于巨寇严启盛集团的残部后裔。

    数十年前,由于浙江、广东海禁严厉,福建反而成为海上走私的天堂。

    当时,福建的左布政使、市舶司提举,皆为交趾籍出身。他们贿赂朝中太监,勾结提督市舶司太监,不但在大明境内鱼肉百姓,还对海上走私视而不见,甚至主动参与其中谋取暴利。

    严启盛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逐步成长为中国最大的海盗头子,多次受招安之后又重操旧业。

    最后一次,福建水师追击严启盛七天七夜,从广东、福建交界海面,一直追到浙江海面,前后大小十一战。

    严启盛大败官军,抓住领军的王雄,杖其三十,扣押三日,然后把王雄放走。还对王雄说:“我罪孽深重,难以做良民。今天放你回去,可对福建三司言明,让他们上报朝廷。若朝廷肯宽恕我的罪责,到时候,你只需孤身驾小舟而来,我就彻底服气了,必定接受朝廷招安。”

    王雄好不容易活命,哪还敢孤身回去?

    于是严启盛率部前往广东发展,福建也因此成为海禁最严厉的省份。

    舟山双屿岛的陈哒哪,爷爷辈儿属于严启盛集团。遭到官军打击之后,就跑来浙江发展,如今已拥有海船十二艘。他们收到王渊的招安令,居然又玩以前那套把戏,让庞健给王渊带话:“只须公驾一小舟来,我辈皆服。”

    王渊大笑数声,问道:“你说我敢去吗?”

    庞健道:“总制万金之躯,不可轻易犯险。”

    “我倒想去会会,”王渊冷笑道,“你说陈哒哪是浙江最大的海盗,若能将其收服,其余海贼自然俯首听命!”

    庞健慑服于王渊的豪气,同时又怕王渊出事,只提醒道:“便是总制去了双屿,陈哒哪也不一定会接受招安。”

    “总得去试试。”王渊不太相信宁波豪族,不愿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当即,王渊命令弟子宝朝相,暂时代管总督府事务。又让弟子宝朝珍,挪用钞关银两,配合钱塘知县常伦修筑海港。

    至于王渊自己,则化妆成平民,与庞健一起出海前往双屿。

    海盗的胆子再大,也不敢杀害浙江总督,否则必将遭受无休止的清缴。整个浙江的海商、海盗都要被连累,到时候大家都别做生意了,尽早想想该怎么活命吧。

    王渊笃定海盗不敢杀自己,海盗也笃定王渊不敢单刀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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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1 08:53 | 只看该作者
朱元璋时期,张士诚、方国珍余孽逃窜海上,福建蒙元余孽也逃到海上,再与日本来的浪人合流,这就形成了明代最早的倭寇。

    其实力非常强悍,动辄纠结三五万人,每每袭击沿海地区,大明官军防不胜防。

    于是,就有了海禁祖制。

    舟山群岛,虽然设有两个千户所。但汤和负责浙江防御时,不断抽调舟山士卒,加强浙江沿岸的海防力量。到了明中期,又有大量军户逃亡,如今舟山的卫所军力不足五百。

    五百卫所兵能干啥?

    舟山地区水域宽广,岛屿众多,早就成了海盗的天堂。

    但这些海盗不懂建设,或者说朝不保夕懒得建设。就拿双屿岛来说,零散民居乱七八糟,港口码头能用就行,哪有浙江最大海盗基地的样子?

    一架小舟自西而来。

    王渊立于船头,腰悬长刀,背挂弓箭,身穿襕衫,头戴方巾,一副儒侠打扮。

    庞健摇撸操舟,渐渐接近港口。

    早有海盗发现他们,等小舟靠岸,立即将二人团团围住。

    “胡兄弟,”庞健抱拳说,“我带浙江总督府师爷王先生来见,烦请向陈哒哪通报一声。”

    胡姓海盗大笑:“那个王总督,果然不敢自己来吗?只派一个书生过来。”

    庞健说:“王总制另有要务,这位王先生是他的族人,可以代表总督全权行事。”

    “跟我来吧,”胡姓海盗觑了王渊一眼,点头说,“你这书生胆子很大,就不把被砍了丢进海里喂鱼吗?”

    王渊反问:“砍了我,对你们有啥好处?”

    胡姓海盗想了想,笑道:“也对。你是那个王总督的族人,不如把你绑起来要赎金。”

    王渊问道:“胡兄认为我值多少钱?”

    胡姓海盗伸出三根指头:“做官的都有钱,做总督的就更富裕,绑了你至少能弄到三千两!”

    王渊琢磨道:“倒是不便宜。”

    “哈哈哈哈!”

    胡姓海盗大笑:“你这书生有点意思。来吧,把眼睛蒙上,我带你去见哒哪。”

    王渊站在那里全无反抗,任由海盗蒙住自己的双眼,连身上的兵器都被夺走。

    被海盗引着往前走,黑暗当中,王渊听到胡姓海盗的赞叹声:“好刀!”

    王渊笑道:“我追随王总制数年,在中原杀反贼,在西域杀蛮夷。前前后后,这把刀也沾了两三百条人命,却还没有卷刃缺口,你说这是不是好刀?”

    胡姓海盗讶然望向王渊:“就你一个书生,能亲手杀两三百人?”

    王渊说道:“这算什么?王总制兵锋所指,军旗所向,已斩杀贼寇数万。就连西域吐鲁番国的国王,都被王总制生擒,抓回北京献给皇帝!”

    “斩杀贼寇数万?怕是杀良冒功吧,官军就喜欢这套。”胡姓海盗讥讽道。

    王渊嗤笑:“王总制前后生俘数万人,用得着杀良冒功?二十一岁的兵部右侍郎兼浙江总督,你以为怎么来的?”

    胡姓海盗张张嘴,没有接话。

    不管是海盗还是马匪,口头上对读书人不屑,心里还是很羡慕佩服的。更何况,王渊不但高中状元,还二十一岁就担任兵部右侍郎兼总督,对海盗而言那真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片刻之后,王渊被带进一座木屋,胡姓海盗将弓刀呈上去。

    陈哒哪本名陈双喜,他爹当年海战获胜,又正巧儿子出生,可谓双喜临门,于是便有了这名字。

    陈双喜坐在椅子上,把玩着龙雀刀,随口说:“蒙布解了。”

    王渊和庞健重见光明,拱手道:“见过陈哒哪!”

    陈双喜笑问:“那位王总督不敢来吗?”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民房,没啥富丽堂皇的陈设,一点也不像海上巨寇的老窝。

    王渊扫了陈双喜一眼,此人五短身材,光着膀子,敦实健壮,皮肤被晒成古铜色。脸上、胸前都有刀疤,但没啥刺青之类,一副络腮胡子平添几分威严。

    王渊问道:“若王总制亲来此地,陈哒哪真的愿意归附朝廷?”

    “海商讨活的汉子,一口一个唾沫,我陈双喜说一不二!”陈双喜斩钉截铁道。

    王渊笑道:“陈哒哪,请屏退左右。”

    庞健立即退出房间,被门口两个海盗堵住。

    陈双喜撇撇嘴,挥手说:“你们都出去,我看这书生想干什么。”

    屋内的海盗全部离开,王渊提醒道:“把门带上。”

    陈双喜更觉有意思,说道:“听他的,把门关上。”

    屋内只剩二人,王渊踱步朝陈双喜走去,陈双喜立即握住刀柄。

    王渊伸手抓住一张椅子,拖到对方面前坐下:“你猜,我是谁?”

    陈双喜笑道:“听说浙江总督很年轻,你总不能是那位王总督吧?”

    王渊拱手说:“陈哒哪好眼力!”

    陈双喜笑容一滞,死盯着王渊说:“我不信。”

    王渊问道:“关于浙江总督王渊,陈哒哪知道多少消息?”

    陈双喜说:“听说十多岁就中状元,带兵灭过刘六刘七,好像还在西域打了一场胜仗。”

    王渊笑道:“不是打一场胜仗,而是在西域灭了一国。陈哒哪有没有去过朝鲜?”

    “自然去过。”陈双喜道。

    王渊突然翘起二郎腿,语气粗鲁道:“老子在西域所灭之国,地盘比朝鲜还大,为我大明拓土两千余里!”

    陈双喜皱起眉头,身子也坐得正了些,问道:“你真是王总督?”

    “如假包换!”王渊说。

    陈双喜突然笑起来,指着王渊说:“你这书生,差点把我唬住了,爷爷可不相信当官的敢来贼窝。”

    “那要看当官的是谁!”

    王渊眯眼看着对方:

    “你的消息很不灵通啊。”

    “老子还没考上状元的时候,就敢单骑追杀数百贼骑几十里,一人一马杀了几十个反贼!”

    “老子带着两百骑兵出征,第一仗就硬冲万余贼阵,当场俘虏数千反贼!”

    “老子带着百多个骑兵,就敢追杀贼军主力,把刘六刘七的脑袋提回去见皇帝!”

    “老子带着只训练两个月的几千新兵,就冲破上万老贼,断了几根肋骨还追杀贼首上百里,把贼将齐彦名给生擒回来!”

    “老子带着四千兵马,就降服关西十个蒙古部落,千里奔袭吐鲁番王城,将那吐鲁番国王满速儿生擒回北京!”

    “你这破贼窝子?也配被老子放在眼里?”

    “要么归顺朝廷,要么把老子杀了。老子是皇帝最亲信的大臣,杀了老子以后,别说是你,浙江、福建、广东的海商海贼全都要给老子陪葬!”

    陈双喜张大了嘴巴,傻愣在那里,不知该怎么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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