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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 挺住,意味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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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1-25 08:5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说实话,我虽然还在小学时就迷上了看小说,但绝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可以把那些成了精的汉字调来遣去。我一直觉得写作是一件非常神圣、非常不可企及的事情,直到现在我仍这么觉得。当后来的某一段时间,我“组装”的一些诗歌、小说在一些报刊上频频变成了铅字时,当我成功地应聘成为一家畅销杂志的编辑后,当我和几位诗友自费创办的一份《打工诗人》报渐渐引起诗坛注目时,我才郑重地给自己的打工历程下了个结论:挺住,意味一切!

  这是著名诗人里尔克的名言。多年来,这句名言在许多最为颓废最为绝望的紧要关头给了我许多鼓舞力量。

  1993年3月4日,因家境困窘,已经辍学了两年的我,为了生计,跟着二哥南下广东,开始了我的打工之路。从乡村到城市,从闭塞的内地到开放的沿海,整整9年,我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磨难、灾祸、饥饿和疾病。我一直没有退缩,因为我想改变生活。

  也许我最初是比较幸运的,3月4日从家出发,3月6日就顺利地到了广东,在南海市西樵镇一亲戚处住了13天后,于3月19日借了一个老乡的身份证进了南海市丹灶镇一家表业厂。由于我踏实的工作态度和勤奋好学的上进精神,一年后,18岁我成了厂里最年轻的生产组长。就在我对将来怀着一种非常美好的向往而更加努力工作时,我非常荒谬地失业了,而就在这份工作荒谬地丢失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我一直与霉运相伴。

  那是4月上旬的一个早上,我去找总经理呈交生产资料,因事态紧急,我没敲门就径自将门推开,也就是在推开门的刹那,我正好瞅见总经理正搂着一个名叫芳的女文员在“咂咂咂”地亲嘴,两人脸上都浮着惬意和满足。我愣愣地站在门口头脑一片空白,因为我知道,这个叫芳的女文员是总经理的同胞姐姐的亲生女儿。亲舅甥关系暖昧,这算啥事理?这是不是违反了人伦天理?我暗自问。在我们家乡将是被族人和亲邻绞死或活埋的,我心里说。

  总经理极为粗暴地上前搡了我一把,向芳——他的亲外甥呶了呶嘴,凶凶地说:“给他结帐赶他走!”
        
  如此而已,我就简单而荒谬地失业了。

  如此地失业,让我的心伤感不已,许多以前或天真或美好的想法都逐渐变了“质”,唯一不变的是潜藏在心底的那个文学梦。然而身在异乡,生存是至关重要的,我背着重重的一袋书准备去顺德市杏坛镇找我大哥,要他给我找厂,却不料在一个名叫勒流的小镇迷路了。我向路边一家小店的老板打听路向,当时的当地人还是把普通话当成外语来听的,比划了好半天手势对方才大概“领悟”了我的意思,就随便指了个方向,让我一鼓作气地跑下去。却不料这一跑就跑进了派出所。最初,阿SIR们见我背上的口袋方方正正地鼓突着,以为是前一夜某户人家被盗的影碟机,不由分说把我围了起来。打开口袋一看,里面的东西还算高尚,那几个人就有些失望。我正准备迈步走时,其中一个突然问这些书是哪来的?当然是买的呗!我理直气壮地回答。买的,发票呢?买本书还要发票?怎不要,生个小孩还得有准生证呢!想想他们的话也有道理,既然有道理,那就只有听他们的话儿办事——蹲监。蹲了几天监狱后,得到消息的大哥花了180元把我赎了出去,也就等于花了180元把那个道理买到手中。后来的好长一段日子,偶尔在邮亭买张报纸,我都会神经兮兮地叫对方给我一张收据什么的。

  在大哥处呆了差不多半个月,找工的事影儿都见不到半点儿,倒是那个讨厌的老板天天逼我大哥赶我走。无奈之下,听说儿时的一个伙伴在广州白云一家音箱厂比较受老板赏识,于是我扛着希望,辗转到了广州。由于担心伙伴会推辞,我事先没有联系他,准备来个突然袭击,让他再不济得管我几餐饭。等我到了那家音箱厂一打听,那位老兄刚辞工走了不到一个星期。我被惊吓得差一点晕倒在地。
        
  两小时之后,我背着那个陪伴着我走过了许多风雨路途、脏兮硕大的牛仔包逶迤在工业区各厂之间的小路上,步态蹒跚满脸焦愁。抬头望了望白花花的残忍的大有今日不射你更待何时之势的日头,我就感觉了阵阵潮湿与灼痛在眼眶内狂劲地撕打、啃咬。天真是太热了,不经意间,一粒较大的汗珠钻出,顺着脸颊垂直下掉,地上“腾”地窜起一小片尘埃。我继续头顶烈日步行着,一个厂家一个厂家挨个儿询问下去,期待着一个美好的就业机会让我全身痉挛般幸福地降临,那“这里还招不招人”的求问声在各厂家怆酸凄戚地旋绕、回响。

  一天,两天……痛苦依然,求工的艰辛也依然,唯一变化的是我装钱的口袋渐渐瘪了下去,脸上的肌肤慢慢地变成了菜黄色,并且向黑褚色过渡。我已完全陷入困境。

  生活需要善于忘却,忘却一些失意和屈辱,忘却别人与你之间的私怨隙仇,从而豁达乐观地做人。但生活更需要铭记,铭记别人对你的谆谆教诲,铭记别人对你的拳拳赤诚。我至死不渝地这么认为。我是那种特别容易被感动也最不会忘记在生活中曾关心过我的人。现在,我想告诉人们一个或许不会相信的故事,我时常会想念起一个女人,一个出卖肉体的女人。无论如何为之辨解,风尘女都是被世人鄙视和唾弃的,然而,在我心中总流淌着一首无题无字的颂诗,歌颂一个沦落风尘的女人的诗。我想,作为一个还未丧失良知的打工仔来说,是应该去写这首颂歌的。

  就在那个我已身无分文完全陷入绝境的下午,我拖着疲累的双腿在一家家厂房外东摇西晃地前行,饥渴的嗓子冒火般难受,从昨天早上到此时,足足34个小时我没进一点食物了。在一家小卖部前,我盯着货架上那些琳琅满目的矿泉水、百事可乐、健力宝之类的饮料,眼里平生第一次流露出贪婪的目光,也是那个时刻,我心里平生第一次产生了罪恶的冲动——打劫。我一步一步地挨近小卖部,心里思忖着那个干枯的老头我一把就能扼死他,何况我只为了偷点东西吃只需手脚麻利就可到手,不致于与他发生殴打。我痛苦地凝视着平举在胸前的双手,心里踌躇无比,我知道并且也这么固执地认为,只要双手一伸向那些饮料,自己就变成了一个不干净的人了,甚至是一个罪恶的人了,无疑就亵渎了多年来父母教养我这么大的那种凝重感情,践踏了许多朋友希望我正直为人的那一片关爱。其实,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我心里想,最重要的是贱毁了自己多年来努力维系的生存准则,我觉得,为了一点儿饮料,或者为了把如此卑贱而可怜的生命延续下去而失去了这么多,真是得不偿失!

  可是“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我这已经长大的生命或许经过磨难之后会鲜活起来辉煌起来呢!想到这,我不禁以鲁迅先生笔下那个可怜人“偷书不算偷算窃”的观点来解脱心中那种罪恶的感觉。趁老头转身背过去的时候,我的手就伸了出去,刚至半途,忽然身后传来高跟鞋击地的“橐橐”之声,我的心一下沮丧无比,带着羞怒的心情转身瞪了一下来人,是个穿得很露很艳、显得很时髦的女人。

  让人万万想不到的是,那个时髦女郎买了一盒化妆品之后迳自向我走来,瞅了我几眼,眉锁轻愁地问:“你是外省人吧?出来打工很不顺利,是吗?”我愣愣地盯着她,默默无语,不点头也不摇头,那时,我的脑袋对任何东西都难以构成意象和形成概念,满满地充塞着一种无以伦比的灰败心情,觉得自己与这个女人素昧平生,没必要回答她的话。她仔细审视了我足有一分钟,凄惋地一笑,纤手扬了扬招了一辆出租的士。那女人猫腰钻进的士后,从里面摇下车窗探出头涩声说:“可能你看得出我是做什么的,所以心里鄙屑我不愿与我搭话,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从你刚才的举动可以猜想到你已走在穷途末路之际,这两百元拿去解一下燃眉之急吧,希望你、你会接受!”说毕不容我有所表示,迅疾地从车窗内伸出手把一个卷裹好的纸筒丢到我脚边,的士随即“呼”地一声向前窜了出去。面对即将消失于眼前的的士,我单膝跪在地上,仰起头,眼窝里涌起一片湿漉漉,我明白,从此以后,我情感的区域里将矗立起一座无法用文字阐述的塑像,让我生生世世都会铭记一位卖淫的高尚女人,并为之祈祷。在小卖部那老头惊愕交错的目光注视下,我庄重肃然地勾下头,小心翼翼地把那两张百元大钞卷成的小纸筒拆开,一种沉甸甸的感觉重如山岳,一种凝重的感动在心的旷野弥漫开来,我血管里的液体开始沸腾,我的泪夺眶而出。

  这天晚上,睡了无数次桥洞的我决定“奢侈”一次,找到了一个公园,花了五元钱买了张门票进去安身。第二天,我又返回打工第一站——南海市丹灶镇,以熟手的身份进了一家表业厂。

  自简单地懂得“生活”二字时起,我一直渴望着自己的人生有一两次“破茧而出的震撼”。可是我那时太年轻,时常不受控制地处于浮躁和动荡之中。为了寻找一种方向明确的生活,1995年5月,我这个只有初三肄业文化的打工仔拿起了一支廉价的笔,正式开始尝试起了朴实的写作。

  如果说南方是一个大课堂,那么我算是个不太安分的学生之一,特别是1995年初夏开始迷上文字创作后的4年多时间,我一直都在不断地跳槽。我觉得我应该不断地跳,因为在我那已被汉字全部袭裹的意识中,那些厂都不是人呆的,能呆下去的要么是天上神仙要么是地上牛马。我想那时的我是个非常偏激的家伙。从另一方面来说,我不断地跳,是因为我要改变生活。我一直以这种信念支撑着自己,认定这个向前的方向,一直努力地阻止自己原地踏步或回头张望。我期盼在不停地向前奔跑的过程中寻找到属于自己生命的绿洲。

  有一件记忆非常深刻的事,那是1997年5月份,我在肇庆一家印染厂打工,由于工时太长,整整3个月,我没能写出一个字,于是辞了工。我骑着向朋友借来的单车,穿行在一个又一个工业区之间,我只想寻找一份不管薪水高低只要有充裕时间让我投于写作的工作。在一个拐弯处,我被一辆斜刺杀出的摩托车撞翻在地,顿时失去知觉。被人叫醒时,肇事的摩托车主早已逸逃无踪。周围站着许多人,要么一脸漠然,要么幸灾乐祸,只有一个女孩满脸关怀和忧忡。她是我刚辞职那家工厂的老板秘书,同时也是老板的情人,她有一笔数目不菲的钱,她说她有足够的经济能力也愿意把我富足地养起来,让我可以安心写我想写的东西。我望着足踝处汩汩渗出的血,心有一瞬间的动摇,但随即一道无法言述的灵光闪过我的脑际,我毅然向女孩摇头。女孩一脸失望的神色,但她没有置我不顾,独自一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我弄进了医院。从此,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我还以她的生活为素材,写出了几篇得到许多读者赞赏的小说,为我后来能够被杂志社聘为编辑奠定了基础。
  
  可以说女孩让我的生活观念又有了改变:我不但要用文学充实我的生活,也要用文学换取必要的生活资料,充实人生!

  我的这个目标无疑很奢侈。那些日子,我不仅彷徨,甚至每时每刻都充盈着一种沉重的悲哀,每每一个人行走在异乡那繁华的街道上,都有一种穿越漫漫黑夜的惊悸。那种惊悸感觉就像一条巨大的河流,时刻在我孤独无依的心原上奔流汹涌。

  里尔克的闪光篇章就是在这时注入我脑海的。经过一些几近于死亡的生活体验后,我把所有的东西埋进了心底,让那个深刻而久远的文学梦步入成长阶段。我刻意忽视别人城市的繁华富庶,拒绝异乡的灯红酒绿,把自己塑成一个旁观者的角色打量一切。而后,静心地读书、练笔。我从没有花时间去考虑和预测自己及自己所写出的文字能否不朽,我只有这样一个信念:就是死,也要把文学梦做下去!渐渐地,我无所适从的心变得坦然而平静,我至深地感受到了奔跑后的清爽、笔耕后的愉悦。

  1999年11月,我被《惠州文学》杂志社聘为编辑。能够成为文学期刊的编辑,给了我追求文学和历经打工苦难的那颗心不小的慰藉。这份工作的待遇不怎么好,但我仍然百倍珍惜它,因为这份工作有不少可供自己自由创作的空闲时间。在《惠州文学》两年,我在文学追求上有了质和量的飞跃。

  作为一个血性的打工人,作为一个良知未泯的写作者,我一直觉得我们的文字要为千千万万的打工人呐喊、声援,抓住时代的脉搏。为了这个目的,2001年5月31日,我和许强、罗德远、徐非等几位在南方较有影响的打工诗人从羞涩的囊中挤出一笔钱,创办了中国目前唯一一份反映打工人生存状态的民间诗报《打工诗人》。诗报一面世,立即引起中国诗坛的关注,许多报刊纷纷予以转载,并以不同形式表示声援,这给了我们极大鼓舞。

  不辍的笔耕和日渐趋于理性的思虑让我明白,生活的真实目的就是:人可以有一千种困难的理由,但必须有一个永不放弃的信念!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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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1-25 10:50 | 只看该作者
写作以外的叙述多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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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1-25 11:25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征文] 挺住,意味一切

最初由 李金英 发表
  说实话,我虽然还在小学时就迷上了看小说,但绝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可以把那些成了精的汉字调来遣去。我一直觉得写作是一件非常神圣、非常不可企及的事情,直到现在我仍这么觉得。当后来的某一段时间,我“组装”...



值得推荐的文章.有事,有理,在情.不浮浅,事事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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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1-25 16:00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李幼谦 发表
写作以外的叙述多了点。


我个人却觉得这样的内容比那些教人怎么写怎么抓住题眼怎么怎么的要好多了。
:)
5#
发表于 2003-11-26 17:02 | 只看该作者
千字文,更须紧紧扣着“我与写作的关系”。
前面的打工生涯并不都是写作的铺垫。
6#
发表于 2003-11-26 17:24 | 只看该作者
写得不错。
经历坎坷,包含泪水的好文章。但毕竟是写作,文中瑕疵李老师的指正我赞同,散了点,但瑕不掩瑜。

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你何以一眼就认顶那位女士是风尘女子,甚至认定她是卖淫女?有可能是二奶或者。。。。。。想知道为何那样判断。。。。。。
7#
发表于 2003-11-27 13:37 | 只看该作者
文章不错,在切合些有关写作的主题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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