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父亲的冬天

观潮生

　　父亲起来的时候，天色尚早。一层细细的霜落在院子里。

　　几只鸡“咕咕”叫，缩着脖子踱步，间或昂起头，朝上空打一个长长的鸣，黎明便颤了一下，村东的林梢之上泛上青白的鱼肚色。父亲抓两把稻谷撒给鸡，又抓起扬镐，在院角劈好一堆柴，热气便冒上来，从他已稍谢的上额和花白的鬓角。

　　这时候母亲已给王傲然穿好衣服，摆好早餐。天已经很冷了，她给王傲然围上了围巾，王傲然今天还算听话，没有闹。父亲不紧不慢的喝着稀饭，吃着馒头咸菜，他胃口一向不错。吃完早饭，父亲推出他的老“永久”，王傲然爬上后座。六点二十五分，他们到了符淌小学，王傲然跑进幼儿园的教室坐下来；父亲出了校门，六点三十分，就到了他的诊所。

　　父亲打开诊所的门，就这样打开一天。冬天的早晨，他拧开收音机，在那一堆嘈杂的声音里找一段黄梅戏或京剧。然后整个村庄都开始醒来，鸡鸣声，狗吠声，人沸声，已到冬月，有几个早晨人们听到猪叫的声音，大队的杀猪棚子里热气腾腾：年是越来越近了。父亲跟每个路过诊所的人热情的招呼：上街卖鱼的王毛，卖菜的王大成，去上课的王学志，上茶馆的王忠道……

　　九点钟的光景，德山伯来了。他今天的血压又高了上去，父亲一边大声的跟他扯絮（德山伯耳背），一边把针筒上了药水，开始给德山伯推静脉。德山伯爱絮叨，把话说得很大声，这时候他往往提到我，“这娃子，有出息哦！老弟你是个享福人喽！……哪像我个糟老头子，没管没顾的……”德山伯说着说着就老泪纵横了，父亲知道他又想到他的不孝儿子王民主了，就长长叹了口气，“唉，老都老喽！莫想七想八的！”

　　德山伯走的时候，留给父亲一捆自己种的烟叶，他给不起药费。父亲收下了，尽管他不抽烟叶，但他知道德山伯能拿出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这时候细淡清冷的阳光照进诊所，父亲坐在那张老藤椅上，他可能想起王傲然的爸爸妈妈了，他们在遥远的另外一个城市给某个老板打着工，已经个把月没个电话了，不会出什么事吧，想到这里父亲皱了皱眉，又长长的叹了口气；父亲也可能想起我了，我昨天刚打了电话给他，但他说不了几句，总是让母亲跟我聊，看到我和母亲聊得开心，他在一旁也很开心。只希望想到这里，能给父亲这个冬天寂寞的心添些温暖的慰藉。

　　父亲在冬天的岁月想起一些从前往事，像黑白的电影片段。我在儿时的记忆里一觉醒来，母亲还在灯下纳着鞋底。那时候父亲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木匠，哪家男婚女嫁的便找上门来，父亲背上他的木箱，背上他的斧子，锯子，刨子，凿子，钻子，钉子，木胶去给人家做木活，我经常想象父亲一个人走在那样起风的夜晚，走过村庄，走过湖塘……在一九九三年的冬天，学过两年医的父亲又开了诊所，我开始在夜半总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看见父亲背着药箱出门去，父亲跟他的每个病人聊天，扯家常，给哭喊的小孩子很轻柔的打针，甚至还专门备下一盒糖，作为他们听话的奖励；他钻进五保户“刘司令”满是跳蚤狗窝一样的房里给他挂点滴，那些跳蚤让他一连几个星期满身红斑……

　　这个冬天比上个冬天多刻下一道皱纹，父亲摸了摸额头，但这让他更加的安详如水。他在冬天淡白的阳光里用劣质茶叶泡上一壶茶，听着一段黄梅戏。说好今天针灸的四对的太婆今天还没有过来，昨天被镰刀砍伤了腿的李家二小子还没来换药……父亲抬头看了看，雾气已经散了，麦田绿油油的一片，冬天的树一棵一棵安静的站着，远处又传来杀猪的声音，年真的越来越近了。王傲然就快放学了，父亲想，王二也快放寒假了，想到这里，父亲很舒展的笑了。一阵风吹来，吹乱了他鬓角花白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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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陵

　　一砖一瓦，文字码起的是一座内心世界的工地～～～～温馨而极具沧桑感　　：））

观潮生

呵呵，谢谢巴叔（这下喊到你心眼里了吧：）
你可是个大忙人哦
不奢望你去太虚发帖子
去看看我就很高兴喽：）

聂尔

细腻悠长.

七彩燕

最初由 观潮生 发表
　　父亲起来的时候，天色尚早。一层细细的霜落在院子里。

　　几只鸡“咕咕”叫，缩着脖子踱步，间或昂起头，朝上空打一个长长的鸣，黎明便颤了一下，村东的林梢之上泛上青白的鱼肚色。父亲抓两把稻谷撒给鸡，又...

读来很亲切的。

tanqisen

赫赫，细腻的笔触，入笔先胜势了。

不错，生活的点点滴滴尽在其中。颇有一些乡土小说的味道呢。

缺点，散文虽然是散的，那不过是他的形式，好的散文需要一条明朗的线索在里面把神气聚集起来啊，这一点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