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麻壳子

曾经沧海

　　                                                    ——乡村人物之三
　　
　　这个故事发生在八十年代中期。
　　
　　剧团要裁减人员，团长摸了几个晚上的后脑勺，决定忍痛对麻壳子开刀。
　　
　　现在省级市级剧团日子都过得艰难，一个乡间剧团又能挣扎多久？剧团要生存，第一是增强剧目质量，提高看点，说穿了就是要有人肯掏钱看戏；第二是精简人员，改变以前那种僧多粥少的现状。
　　
　　这个剧团始创于六十年代初期，是几位乡间落魄艺人把各自的服装、道具，乐器聚拢而成的戏班子，原班人马就有麻壳子。说是剧团，只不过唱一些地方阳戏、花灯戏，偶尔也唱汉剧和花鼓戏，都是些传统节目，一招一式秉承了师傅的传授，没有新意可言。麻壳子做工唱工都不在行，但很敬业。他手脚勤快，为人厚道，而且铁着心演戏不顾家。最好的佐证是那年他五岁的二儿子老是害病，每当麻壳子排练节目处于亢奋状态时，家里就捎信来，说二儿子病重得马上回家，他不得不一路碎跑一路嘟哝打起飞脚往家赶。待儿子病情一稳定，他又旋即回到排练场，很快进入角色。某日，又是有人捎信说他二儿子病重，等着他回家拿主意，这一回他不是嘟哝，而是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不死不活的老是折磨人，干脆死了丢粪坑里算了！骂归骂，他还是急急火火回家去了。这一次他中断了三个晚上不排练，至第四个晚上，麻壳子再次出现在排练场，一露脸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这回是放心了，彻底放心了！大家以为是他二儿子病好了放了心，哪想这回他的二儿子终于熬不过鬼门关见阎王爷去了，他说以后再不用两头双顾想得复杂，可以落心落意地搞排练演出了。于是以后就有人背地里编了口头禅，遇到急事就说：你急什么嘛，像麻壳子那样死了崽，彻底放了心。团长就火了，人家死了崽，是最痛苦的事，你们却取笑人家，你们是猪还是狗？
　　
　　麻壳子真正做到了以剧团为家，排练节目时，冬天旺旺的炭火是他生；夏天凉浸浸的井水是他提。外出演出，那时没有车可坐，都是实打实靠两条腿走路，挑行囊、道具是他的事，抑或女孩子走热了减下的衣服，也会毫无顾忌地加到他的担头上。那一次云云走不动了，麻壳子硬是一肩背着云云走了七八里山路，有人就取笑麻壳子是英雄背美人，爬山有精神。到了演出地，麻壳子更忙，联系演出事宜，搭台布景，忙得像旋陀螺。
　　
　　他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剧团发工资，给多少钱他只是象征性地数一数，把钞票一卷就塞进兜里，再没说一句话，那样子很踏实很满足。大家公认，麻壳子是个好人。
　　
　　现在剧团要裁减人员，团长有点麻脑壳，论演出，麻壳子吹拉弹唱的确不行。有时台上突然缺个角儿，推着麻壳子上台救急，他记住了唱的就忘了做的，知道捋胡须就不晓得甩袖，洋相百出，尴尬万分，在他看来，上台比上杀场还难，台下的观众却是报以雷鸣般的掌声喝倒彩。
　　
　　团长考虑再三，觉得麻壳子是个多余的人，一狠心就把麻壳子给辞了。
　　
　　剧团少了麻壳子，却多了好多的麻烦事。诸如冬天生火，夏日打凉水，外出联系演出事宜，搭台布景这些事没人愿做，大家都起个明星派头互相推诿、扯皮。但不管你怎么躲懒，事情总得有人去做，于是就搬出了老祖宗传承下来的解决办法——抓阄。气得团长嗷嗷大叫：都是一群懒虫、废物！
　　
　　偶有人思念起麻壳子来，据悉麻壳子离开剧团以后神志就有点不对劲，不知疯到哪里去了。
　　
　　某日，剧团要到一个叫响水湾的地方演出，傍晚时分，大家来到响水河边，响水湾就在对岸，隐约可见。
　　
　　时值冬季，天下着雪，寒风霍霍地刮，天，贼冷。
　　
　　船老板，请把渡船划过来，我们要过河——团长把两个手掌拢到嘴边，拖声长气地叫了一嗓子。
　　
　　一会儿，从对岸茅草深处，吱吱呀呀摇过来一只渡船。
　　
　　船老板戴一项斗笠，披一件蓑衣，也许是天太冷，一根毛巾把整个脸严严实实地裹住，只留出一双眼睛在外面转悠。
　　
　　道具、人员都上了船，渡船开始往对岸划去。船至河心，突然抛锚不动了。给过河费吧！船老板伸出一只青筋裸露的手来。
　　
　　过河费少不了，到了对岸再给吧。团长用商量的口吻说。
　　
　　剧团你说了算，这摆渡我做主，别人怎么收过河费我管不着，但我是先给钱再过河。
　　
　　团长意识到碰上了一个顽硬的老头，看来不先给钱是过不了河了。多少钱？
　　
　　这么多，船老板伸出个指头勾了勾。
　　
　　一元？不可能。团长马上意识到自己领会错了，连忙掏出一张十元币来。
　　
　　你太小看我了吧！船老板一脸的不屑。
　　
　　不可能是一百块吧？是宰人还是割肉？
　　
　　这么贵，宰人！割肉！大家愤愤然。
　　
　　船老板不再理论，取锚摇桨，渡船又划动了。渡船兜了一个圈子，竟又返回了岸边。
　　
　　团长的脸就黄了。你……你别……给还不行吗？团长连忙掏出一张百元钞票，只当是碰上了蒙面大盗。
　　
　　渡船终于到达了彼岸，大家如释重负般的吁了一口气，纷纷跳下船去。
　　
　　渡船潜潜地离岸而去，匿进了茅草深处。
　　
　　云云一直勾头不语，突然大叫起来。我发现这渡船老板腔调和神态有点像麻壳子，莫不是……
　　
　　大家猛然回神，做幡然大悟状，皆齐声齐气地叫喊起来。麻壳子，你回来——
　　
　　好久，从远去的船舱里漏出一个沙哑的声音，麻壳子已经死了——
　　
　　大家哑然，好久不吭气……
　　
　　（1937）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邱天

小说人物有血有肉，逼真可信，真不错。

一个集体，真需要有个像麻壳子这样的人，舍小家顾大家，但是业务的不精通，减员先减的也只能是他。

薄暮

先提起，过会再细读！问好！

雪里红

我喜欢文章的结尾。好人难当，麻壳子不想当好人了。那么巴心巴肠，连儿子的命都舍得丢，做好人到如此的地步，也算是拼尽全力了。一下子变成多余的人，神志也许会不清醒，豁下老脸要钱，不要白不要，不宰白不宰。麻壳子下决心不做好人了。
好文，值得欣赏学习！

傻子的宝贝

老师的文贵在短短的篇幅里能有情节的起伏，没有一处闲笔，读来真实且令人深思！

太和五中张奇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7-15 10:13 发表
小说人物有血有肉，逼真可信，真不错。

一个集体，真需要有个像麻壳子这样的人，舍小家顾大家，但是业务的不精通，减员先减的也只能是他。

附议，同感 :handshake

薄暮

读罢，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后半部分的语言也是这般精准动人，场景和人物鲜活如真，真是一个令人怀念的好人麻秃子。
这篇小说很精彩！可见沧海老师有了新的突破，有时，小小说的情节不必曲折离奇的，能令人感动就是这小说有内涵、有看点。
欣赏！

薄暮

呵呵，我看到沧海老师换了个小孩头像，可是您的孙子？真是可爱哦。

曾经沧海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7-15 10:13 发表
小说人物有血有肉，逼真可信，真不错。

一个集体，真需要有个像麻壳子这样的人，舍小家顾大家，但是业务的不精通，减员先减的也只能是他。

谢谢邱老师精辟的点评，问好。

曾经沧海

原帖由 薄暮 于 2010-7-15 11:14 发表
先提起，过会再细读！问好！

谢谢薄暮第一时间关注，远握 :handshake

曾经沧海

原帖由 雪里红 于 2010-7-15 11:18 发表
我喜欢文章的结尾。好人难当，麻壳子不想当好人了。那么巴心巴肠，连儿子的命都舍得丢，做好人到如此的地步，也算是拼尽全力了。一下子变成多余的人，神志也许会不清醒，豁下老脸要钱，不要白不要，不宰白不宰。麻壳 ...

朋友，您点评的正是我想表达的，有的人做事是个好人，但在利益分配面前又是个多余的人。人难做，做人难。问候朋友。

曾经沧海

原帖由 傻子的宝贝 于 2010-7-15 12:59 发表
老师的文贵在短短的篇幅里能有情节的起伏，没有一处闲笔，读来真实且令人深思！

你说的很对，小小说就是情节紧凑，语言精炼，结尾有余味。但我正在努力，写小小说我也把握不住，谢谢你关注。

曾经沧海

原帖由 太和五中张奇 于 2010-7-15 13:03 发表


附议，同感 :handshake

谢谢朋友关注。问好。

曾经沧海

原帖由 薄暮 于 2010-7-15 14:51 发表
读罢，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后半部分的语言也是这般精准动人，场景和人物鲜活如真，真是一个令人怀念的好人麻秃子。
这篇小说很精彩！可见沧海老师有了新的突破，有时，小小说的情节不必曲折离奇的，能令人感动就是 ...

你说的我有同感，小小说要写得精彩很难，但我们大家都在努力，谢谢你，问好。

曾经沧海

原帖由 薄暮 于 2010-7-15 14:53 发表
呵呵，我看到沧海老师换了个小孩头像，可是您的孙子？真是可爱哦。

这小家伙是我的外甥，才两个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