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峰前逢僧话

王九峰

香炉峰前逢僧话

                                                                          王九峰
  

      香炉峰位于桐柏山主峰太白顶的西端，是桐柏山第二高峰，从形状上看，它巍峨雄壮，头顶巨石，酷似一个大香炉，加上风起薄岚，淡烟在顶巅轻漾，弥漫缥缈，笼罩得此峰若隐若现。桐柏山又称大复山，太白顶状似一尊佛，世人又呼其为“大佛山”，山顶建有云台禅寺，可谓山似大佛，佛托庙宇。而香炉峰于大佛一侧恭立，加上它形状奇特，人们通过对其辨貌鉴形，极尽想象之能事，众口一辞，呼之既久，“香炉峰”之名也就远播于世了。

       在太白顶北簏，有一道蜿转跌宕的山脉飞腾奔涌，它穿越桃花洞，跨过六盘谷，在淮源镇西边逶迤北向，像一条巨蟒横亘在东西通道上，人们习惯称这道突兀而起的山梁为分水岭。华夏四渎之一的淮渎自六盘谷发轫，然后迤逦向东，经豫、鄂、皖、齐、苏，浩浩荡荡辗转入江海。而作为汉江支流之一的澧河也源出于太白顶，它一经出世便施施然西去，融纳三家河、曹河转而入唐白河，经新野进襄樊汇入汉江。因此人们形容桐柏山是山存一脉，水分二系。而香炉峰正处在隶属于汉水流域的澧水之畔。

      仲春季节，兴之所至，邀约几位文友去攀爬香炉峰。西出桐柏城至淮源镇，越过分水岭，循澧水而下约三四华里，涉河向南辗转至香炉峰山脚下，穿过一大片竹林，翻过一个不甚高的小山包，眼前闪出一大峡壑，峡谷中常年溪水淙淙，绿意弥目，悬崖杂花生树，水隈松竹堆翠。我们循着陡峭的峡壁，小心攀爬，攀至距离香炉峰顶端大约过半处，原本峭立逼仄的黛山，忽的现出一天然豁口，登上豁口，眼前又突地展露出一片小盆地，因爬山已久，骤遇可供憩息的平坦地，其心中的欣喜可想而知，大家暂时忘记了疲劳，争相扯开嗓子不管不顾地狂吼，在这山深静穆处，此起彼落，山鸣谷应。

       周遭山势使然，把这片天然宝地挤压成楕圆形，地势略呈南高北低状。一曲弱水低吟着千古不变的咏叹调向山下滑落，四围山色里，古松苍然，几椽僧舍，依山势而建，寺内供奉着释迦牟尼、观世音、弥勒的塑像，因殿堂规模太过小巧，形制欠宏，与周围群山比较，极不相称，无论从哪个角度去衡量，都算不得庄严。寺内唯有一位60多岁的僧人住持，由于此处山高路险，平日来此上香的善男信女不是很多，约略显得空寂和萧条，与桐柏山其它庙宇那热闹氛围比较，越发衬托出这里的清寒和落寞。但这位苦修人并不以此为意，在与其交谈中，得知他来自邻县，至此已三十多年，在这年复一年里，无论春夏秋冬，一直默默信守着这方净土，每日晨昏坚持打坐默祷，如时上香诵经，青灯黄卷，钟磬萧鼓，在香烟氤氲中，瞑思着如何才能尽快打通奔向西方极乐世界的坦途。功课之暇，更不忘去侍弄侍弄他辛勤开垦出来的几片园地，按季节栽种些稻菽和菜蔬，颇能自得其乐。我们一边听他宏论，一边翻看他案头经卷，居然发现一部《古文观止》杂陈其中。他见我们面现诧异，话语略微一顿，便又侃侃而谈。自称是老三届，高中尚未毕业，正巧赶上了“文化大革命”只好和全国所有学子一样，走上山下乡道路。因酷爱古典文学，不经意间与书结了缘，尽管那时农村生活非常艰苦，每每劳作之余，并不曾忘记在煤油灯下翻读一番。后来因病提前回城参加工作，身体却又每况愈下，无奈之下，不顾家人反对，毅然辞职，独自来此深山老林修行，把这副病骨支离的臭皮囊交给无量寿佛去摆布。如今虽说皈依了佛门，但早年养成的读书习惯实在不易尽弃，淸闲时，偶尔翻翻，诸位莫非怀疑我六根不净么？见笑见笑。接着话锋一转：说来也怪，自打心无旁骛，一心向佛以来，每日咏诵不辍，并朝夕在小渓边流连，沐浴烟霞，还经常身入林中采薇撷果，久已习惯饮食野薤山泉，无论春秋冬夏，频繁往返山间采药，常食新鲜菜蔬和多种亦药亦食的天然果实，闲暇时，持一卷书藉，抱膝香炉峰顶，仰看云卷云舒，倾听风起风息，静观阴阳变化，哪管岁月蹉跎，偶而兴起，还不忘吟几句小诗自我陶醉一番。久而久之，病体在不知不觉间竟奇迹般地痊癒了，时下趁腿脚还算麻利，正在酝酿一个云游计划，李白不是说“天下名山僧占多”吗，正好借此去外面饱览下壮丽山川。听罢他的叙述，我们深以他这种自然疗法为然，更被他豪情满怀的出游计划所感染。当大家提出欲欣赏欣赏他的诗词时，他莞尔一笶，说道：闲暇偶一为之，仅供自己把玩，实不足为他人观。被其婉拒，未免失望，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人虽在佛门，平时静观日出日落，花开花谢，其一腔激越之情怀，似乎难以抑制，不时扣律而吟，极尽骚人之风雅，说明他并未忘却人间烟火。心存此念，兼见他风趣健谈，不期然间忆起顾颉刚先生《蕲弛斋小品》，里面记载“僧尼”一文甚有趣，此情此境，有意幽他一默。好在文章不甚长，不妨抄此。文曰：“云南称尼姑亦曰和尚，湖南称尼姑之落发者为和尚，未落发者为尼姑。闻云南男女僧可同寺，鸡足山之佛教学校亦男女僧同学。又闻滇中和尚可以公开吃肉娶妻，惟大丛林则尚守清规耳。”当我把这掌故说与他听，并建议他云游之前，再辟一尼蓭于寺侧，这样便可慰藉日后来此修行者之寂愁。他闻言连忙双手合十，口中阿弥陀佛不止。望着他那一脸的诚惶诚恐，引得我们俯仰大笑。他亦扭揑痴笑，神色大不自在。为掩窘态，又急忙起身引导我们环寺周瞻，这几间庙宇尽管在形制上简陋了些，气魄也不可与其它寺院同日而语，但“石佛寺”那三个蕴涵着佛法无边的遒劲大字，与其它巍峨肃穆殿宇上那些金光闪闪的字体比较起来私毫也不逊色，它雄浑刚劲，形神兼备，在这人迹罕至的空山罄谷之中，极不平凡地衬托出该寺以及在此修炼者的艰忍精神和恢宏气度。

      揖别“阿弥陀佛”，继续向山顶攀登，中午时分，终于攀至海拔一千多米高的香炉峰巅。我们顾不得饥渴和疲劳，纷纷陶醉在如纱的薄岚里，环顾盼瞻，倍感这里的雄奇和神妙。山顶那块硕大的磐石，怪状嶙峋，苔痕斑驳，山石周遭，杂树荆棘，任意丛生，荒蒿乱茅，随风偃仰。屹立山巅，东望太白顶，似乎在那蝉翼翕动中登坛说法，拈花微笑，其神态慈祥霭然。恰此时也，丽日当空，万把柔辉如佛光普照，浸润其中，澄净身心，思虑皆无，烦恼全抛，无嗔无喜，无污无黩，由此又想起石佛寺那位僧人，事事由我，了无羁绊，来去自由，何等潇洒，顿悟誉名利禄，皆身外之物，与其沉浸在世间那红尘滾滾中，身心为缰锁所缚，何如终老此山，求得个万事空灵岂不快哉！当我把这一刹那间生发出来的灵感告诉朋友们时，引来他们一阵善意谑噱：“怎么，你这个对佛从不顶礼膜拜的“高阳酒徒”，居然也被我佛感化，心生出家之念？似此足见佛力广大，不过你千万要牢记：着起袈裟事更多哟。”闻言黙然。

       等大家都吃饱喝足之后，便纷纷仰身躺在大青石上，阒无一言，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我也不能免俗，默默绾起一缕思绪，把身心浸泡在春风和煦中，一任她温柔小手在脸上、身上轻轻抚摩，渐渐的，我的精神沉醉了，魂灵也似乎挣脫掉躯壳的桎梏，自由自在地向佛国仙界奔去，途中，率性放飞了涌动在胸间的几片春梦，尽管那梦是多么甜蜜、美妙和惬意。

        金乌西移，燃红了一片霞光，谷底的绿烟，也团团漾起，在林梢间摇曳。我们顺香炉峰东侧取道桃花洞下山，当踟躅在分水岭上，转身再回望香炉峰时，只见漫山岚幕徐徐，随风飘舞，那座足慰我们浮生半日闲的石佛寺，也毋容置疑地被那了无际涯的云烟所掩没，而峥嵘偶露的香炉峰就像一根硕大无朋的巨香，被它自燃而生的烟缕旋旋绕缠。它遥对佛山，不失雍拥，以其大自在的优雅神态，继续向这片佛国净土弥散着生生不息，无休无尽，如梦如幻，香气郁郁的飞烟。



                                                                                                  2010年初夏于百拙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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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王九峰 于 2010-8-12 14:30 编辑 ]

杜永生

先记号。后欣赏。问好！

王九峰

期待永生

周施梅

又见九峰，更喜九峰好文字。先记号，后细读。问好！

王九峰

谢谢施梅，香茗相待。

张铭

香炉峰前有九峰
峰峰各异景不同
行文流水闲问佛
只缘生在红尘中

薄暮

拜读王老师这大气而厚实的一章，语言精深、凝练，整篇结构严谨圆满，读来也如登峰焚香，尘世之俗事纷繁也一并抛弃，“我也不能免俗，默默绾起一缕思绪，把身心浸泡在春风和煦中，一任她温柔小手在脸上、身上轻轻抚摩，渐渐的，我的精神沉醉了，魂灵也似乎挣脫掉躯壳的桎梏，自由自在地向佛国仙界奔去，途中，率性放飞了涌动在胸间的几片春梦，尽管那梦是多么甜蜜、美妙和惬意。”真的很妙！
问好！

芬芳五月菊

这样的老僧少见，这样的文章少写，以免读者顿悟，虔心礼佛，顿悟空门，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皖川情

写情有深意，写景重浓墨。好文章！

季大相

文字清新、落墨自然，写出了韵致。好文

房子

作者写香炉峰，文字细实，将游历的过程，其间风景、物象、人物行为描绘得逼真、生动，尤以时代背景、文化氛围的融入，表达了一种领略自然风景和人文景观交相融会的体验情怀。个人情感亲和，自然和生命留给人内心无限美好。

高迎春

容情于景，容情与人，这样的游记富有生机。

周施梅

它遥对佛山，不失雍拥，以其大自在的优雅神态，继续向这片佛国净土弥散着生生不息，无休无尽，如梦如幻，香气郁郁的飞烟。--------传神。

王九峰

原帖由 张铭 于 2010-8-12 10:44 发表
香炉峰前有九峰
峰峰各异景不同
行文流水闲问佛
只缘生在红尘中

九峰快游香炉峰，
不向弥勒输虔诚。
卷起尘襟挥手去，
唯从山水写人生。
问候张铭。

王九峰

谢谢薄暮，夏日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