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市委、市政府迁移至此,原本寂静的戴家村一下子热闹起来,开发商、建筑商蜂拥而至。在戴家村生活了半辈子的曲奶奶在规定的最后一天离开了她的平房大院,搬进了她所说的“鸽子笼”里。
又是一个星期天,她像往常一样,来到河堤与原来的同村姐妹们做做操、散散步,说说话。临了,转到早市,买些肉馅,香菇,挑了些瓜果、葡葡、玉米棒子,又批发些冰激凌。
进了门,放下菜,曲奶奶端起案板上的凉白开,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放下杯子就开始张罗着和面,洗菜,拌馅。一大会儿,饺子整齐地摆了一案板。而曲奶奶的脸上、额头上亮晶晶的,汗水像一条条蚯蚓顺着她的前胸后背向下爬去。
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看看表“呦!十一点多了,还没回来?”拿起儿子从国外买回来的电话,按下输入好的键:“喂!是小箐?”
“是我。妈,忘给您说了,我今天加班。”
“闺女,妈包饺子,回来吃吧。”
“不啦,来不及。”女儿的工作单位离她母亲家十几公里呢。
“让我的外孙超超回来,他爱吃香菇馅的。”
“他补课,去不了。”
“那……晚上来吧。”
“晚上……几个同学聚会。”
“让孩子来。”
“他要打球。”
“那……那就算了。”曲奶奶的声音越来越小。“嗨!今天的卦又不准。”
自打入住高层,曲奶奶很不适应,晒不着太阳光,接不着地气,养的花也没精打采的,进进出出就一人。为了打发时光,跟着像她一样孤寡的花大姐学会了用扑克算卦。刚学会那阵卦卦都准,每到周五她都算,女儿、外孙准回来。想儿子了,算算,儿子的电话就来了,曲奶奶乐得说上苍待见自己。可这段时间上苍似乎忘了她,连着五周卦都不准,她对自己说别算了,可又像着了魔似的,茶几上摆了满了扑克。
熟知她的人都说曲奶奶耳垂大,面带福像。的确,她仨孩,俩儿,一个闺女。老大儿子在国外,老小在北京,都成了家立了业。老大生了个胖小子,老小添了个千金,小日子过得都有滋有味。还时不常地给她汇些钱,曲奶奶很知足。钱,曲奶奶不缺。可觉得像缺点啥,缺啥呢?想想,好像啥也不缺。
女儿忙,小儿子好久没有电话了。她几次指头摸着按键,都又缩了回来。儿子一定有事,不然电话早打来了,算了,别给孩子添乱了。小儿子是这样,也听不见大儿子的声音,再过几天就是孙子二十岁的生日,多年没见孙子了,要是能听听声音也行。可每次都是儿子打过来,每两月一次。她已经四个月没听到儿子、孙子的声音了,她心焦!跟女儿唠叨唠叨吧,女儿总说,别担心,大哥一家好着呢,都是美国经济惹的祸。想想,也是这个理,国内的长途都贵,儿子那么远,指定更贵。
“咚!咚咚!奶奶开门。”她一惊:“啊!俺孙子回来了!”甩甩没来得及擦的手急乎乎地打开门,一看是邻家的孙子: “我说呢,俺孙子那么远,哪能说来就来,人老了,不中用了!”
“奶奶好!”曲奶奶乐得鱼尾纹挤在了一起:“孙,来看你奶奶?”
“哦。”曲奶奶回屋拿了个煮熟的玉米棒子硬是塞给孙子。
“谢谢!奶奶。”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直到男孩进了屋关上门,才合拢了嘴,转了身:“俺孙啥时才能回来看看奶奶,怕是等不到喽。”
晚上,躺在床上曲奶奶睡不着,象是锅上的饼翻来覆去。“我到底咋了,总睡不着?”她这样了已经有个把月了。几个老姐妹去看望她,曲奶奶从床上爬起来,说是没睡好觉头沉得厉害。
“没去看看大夫?”王奶奶关切地问。
“不碍事。年龄大了,觉少。”
花大姐望着她明显消瘦且发黄的脸说:“老妹子,你是不是遇到啥了,找个人看看?”
曲奶奶先是一愣,继而点点头。“中!试试吧。”
第三天,来了一位比她小的,她称呼妹子。进了门,那人在屋里转着,这屋看看,那屋瞅瞅,来到曲奶奶的主卧说:“老姐姐你这屋子不好……” “那咋办?”曲奶奶焦急的问。
“你睡到西边的卧室,把床调个方向,头朝北睡。”
“中!”临走,她塞给了那人一个红包。
好了没几天,曲奶奶又睡不着,吃不下了。白天昏昏沉沉,没精神,记忆力明显减退,说好出去买东西,到了市场就想不起来买啥。有时见了熟人想打招呼半天叫不起出人家的名字,哎!自己咋就成了废人呢?
花奶奶建议她请尊菩萨。
曲奶奶托人从庙里请了尊开过光的菩萨,早晚三炷香,虔诚膜拜。别说还管点用,胃口开了,特想吃手擀的面。她打开面袋,飞蛾乱窜:“面生虫了,得罗罗。”找了半天才想起来女儿拿去用了,借对门的使使。曲奶奶拖着鞋来敲门,正欲举手,眼前一闪一闪晃眼睛,仔细一看,门框的右边挂着一面小小的镜子。为啥挂个镜子?莫不是最近添了个孙女?添个孙女也不至于挂个镜子。她越想弄明白越弄不明白,越弄不明白越生气,“咣!咣咣!”捶起门来。
“我想是谁这样敲门,原来是姐姐。找俺有事?”
“没事能找你。”曲奶奶的沉着脸。
“啥事?那就进屋说吧。”邻居闪着身子,往里摆着手。
“不进,俺就问问你家为啥挂个镜子?你们……你们把你家的晦气照进俺家了。”曲奶奶气得结结巴巴。
“晦气,俺家哪来的晦气?”邻居瞪圆了眼睛。
“没晦气,干吗挂个镜子?”
“挂不挂镜子是俺家的事?”
“你家的事,镜子对着俺家,就是不行,立即摘了。”
“不摘!”
“你……不摘是不是?”曲奶奶欲摘镜子,邻居上前拦住了她。楼上的人听到了吵吵声,纷纷下来将她们拉进各自的屋里。
曲奶奶哆哆嗦嗦按下女儿的电话键:“马上给我回来。”
听了缘由,望着母亲一起一伏胸脯:“妈,为一个小小的镜子生这麽大的气,值吗?”
“她们诅咒我……”
“怎么可能,别太较真了,邻里邻居的。”
“去去去!你懂啥? ”曲奶奶摆摆手:“胳膊肘往外拐!”
“妈,咱跟她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她干嘛诅咒你?”见母亲生自己的气了,搂着母亲的肩膀边哄边摇:“妈,别生气了,要不,咱明儿也弄一个大的挂上?”
曲奶奶听了,一愣:“这主意好使!”
“妈!您还当真?”女儿撑大了眼睛。
“好了,闺女,不早了,回去吧。”那一夜,曲奶奶眼睁睁地望着天花板到天亮。
她带着买来的镜子,求人在她家门的左边定了个钉子,待那人走后将镜子挂在了墙上。然而,她的失眠并没有为此减轻,她变了,话少了,爽朗的笑声不见了,时常精神恍惚。
一日晚上,天气闷热,恰巧又逢小区停电。曲奶奶一手握着手电,一手摇着扇子出了门。她坐在小区的木凉椅子上听人聊天,夜深了,人们陆续地回家了。她才打着手电往家走,到了门口,用牙咬着扇子,一手举着手电,一手掏出钥匙,抬起头,一张惊恐的脸闪着幽光死死地盯着她,“啊!”她倒在地上。
……
“醒了!醒了!”她听到了有人说话,睁开了眼,几张熟悉的面孔对她微笑着,邻家两口也在。
“我在做梦。”她想。
“可没事了,吓死我了。”她清楚,这声音是楼上莲妹子的。
“姐姐,好点了?来喝口水。”邻家妹子递上水杯。这梦咋像真的一样,她轻轻摇了下头,自己分明醒着。悄悄用指甲掐了掐自己的腿,她感觉到了疼。
“我在哪里?” “邻居家,你晕了过去……”莲妹子细说了整个过程。
“哦!”她把眼睛移向邻家妹子,妹子笑着点点头:“您刚才哪不舒服?”“没不舒服,是……是镜子”她有些不好意思。
女儿外孙赶来了,要带母亲去急诊,曲奶奶说不碍事明天再说。那晚,女儿、外孙和老人聊得很晚很晚。 次日,女儿硬是拖着母亲来到医院,
“量血压、测血糖,做B超、脑电图……忙活一个上午,除了脑部轻微的萎缩外,其它一切正常。这下,曲奶奶不乐意了:“我说没病吧,非要拉我来,白花那么多的钱。”
“妈,不检查咋知没病,这下俺放心了,走找中医瞧瞧,调理调理。”
女儿陪母亲提着中药回来屁股还没坐稳电话响了。
“妈,您好!”是小儿子的声音。
“好,好!妈好着呢!”曲奶奶笑的像九月的黄线菊。“刚从医院检查回来,啥病也没。”
“那就好。最近研发一个新的项目,太忙了,这不刚忙完,赶紧给您老打电话。”
“没事,没事,工作要紧,你忙你的,妈腿脚方便,又有你姐姐照顾,放心吧!”
“那,您老保重。” “俺孙女呢?”
“她跟旅行社出去玩了,等有时间了我们回去看您。”
“中!中!妈知道了!”这一夜,曲奶奶睡了个囫囵觉。
第二天她来到往日的晨练点,见到久违的老姐妹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地喜悦。 “大姐,这么精神,病好了!”快嘴的王奶奶问。
“病,谁说俺有病?”她眉一扬。
“没病,在家里装死狗,让俺们心里像猫抓。”花奶奶打趣道。
“就是睡不好。”她一笑:“现在好了,一觉睡到天亮。以后,我见天来,和咱老姐妹好好亲热亲热。”
“这就对了。”红奶奶晃动着嘴里那颗孤独的门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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