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飞来

天雨 · 发表于 2010-9-17 08:41

　　　
　
　　
　　那一张钱就像是从天外飞来的。
　　
　　许天来做梦也梦不到这样好的事。今年他就进了一回城，没想到就是这一回，走在县城大街上，他竟捡到一张钞票，一张五元的票子！
　　
　　一弯腰捡了起来。
　　
　　呵，五元钱呀！许天来喜出望外，把那一张钞票举到眼睛前面看了又看，激动得心口怦怦乱跳。天呀，他真的有了五块钱吗？
　　
　　这是过去的一个故事，三十多年前的事。要是现在，五元钱算什么呀？可那是三十多年前。那时候许天来口袋里从没有装过这么多钱，他们那个生产队里，一个工日才一毛多钱，家里穷得常常吃不上盐。
　　
　　那天许天来竟然破天荒地捡到了五元钱！
　　
　　多好的运气呀！
　　
　　一时之间，许天来忘了进城是做什么事来了。手里握着那一张票子，别的什么事也不管了，立马回家，给媳妇报喜，两口子好好高兴高兴。
　　
　　许天来一路往家走着，脑子里在不停地想：用这五元钱办一件什么大事呢？
　　
　　要说起来，家里急需用钱的地方是太多了。比如说，他一家人住的那座土屋，东倒西歪的样子，夏天漏雨，冬季钻风，不知道哪天就会塌下来。当然，要想修房子五元钱是远远不够，可把那七零八落的门窗整治一下也行呵。再看屋里那土炕上，一床破被窝不知盖了多少年了，他两口子加上儿子狗儿，三口人六只脚蹬来蹬去，早就开了窟窿，五元钱买个被单换上是够了……
　　
　　许天来一路想着，七想八想，一会儿就想出了十几样急需用钱的地方，别说五元钱，五十也不够，五百也不够！嘿，不想那些事了，一想就烦心。
　　
　　许天来走着想着，忽听路边响起一阵尖利的猪叫，他的思绪一下被吸过去了。路口旁边一片荒滩上，屠宰厂设了个收猪点，每天在那儿杀好多猪。许天来听着杀猪声，脑子里咔地一响，忽地想到，五块钱恰好能买一个猪头！他家里要是有一个猪头，一家三口就能好好吃一顿解解馋。自从过罢年，他家里就没尝过肉味了。现在他手里捏着一张五元的票子，用这张票子买个猪头提回家里，是最现实、最实在的事了。试想一下，要是有个猪头煮在锅里，一家人围着锅台，闻着肉香味儿，等着锅里的猪头煮熟煮烂，那是多么幸福的美事！
　　
　　好，回家和媳妇商量商量，就买个猪头吃。
　　
　　许天来兴冲冲回到家里，媳妇正坐在炕头补衣服。
　　
　　“狗儿妈，有好事啦！”许天来喜滋滋叫了一声。
　　
　　“你能有啥好事？”狗儿妈头也没抬，眼睛依旧看着她的针线。
　　
　　“哎，你先说说，咱家要是有五块钱，你最想买个啥东西？”
　　
　　“咱家有五块钱？做梦去吧你。”
　　
　　“嘿嘿，今儿我就叫你做一回梦。”许天来说着，身子一转，变戏法一样把一张票子伸到媳妇面前。
　　
　　狗儿妈的眼睛顿时睁大了。
　　
　　“钱？真……真的有五块钱？”狗儿妈的声音有点发抖。
　　
　　“你看这是不是钱呵？”许天来得意地摇晃着那张票子。
　　
　　“哪儿来的呀？”
　　
　　“天上掉下来的。”
　　
　　“嘿，别哄我玩了，快说说是哪儿弄来的？”
　　
　　“真是天上掉下来的。”许天来嘻嘻笑着说，“今儿进城，走到街上，碰巧就捡到一张票子。”
　　
　　“啊，真的呀？”
　　
　　“一点儿不假！”
　　
　　“哎呀，咋有这么巧？真有这么好的运气呵？”媳妇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拿来我看看！”
　　
　　许天来把票子递到媳妇手里，笑着问：“那你说说，咱拿这钱买些啥呀？”
　　
　　“我穿件布衫。”狗儿妈几乎是想也没想，随口就说了出来。她说的“布衫”，就是衬衣。已经是夏天了，天热得像要冒火，那时候女人最想穿的就是一件衬衣了。
　　
　　许天来说：“我想了一路，想来想去，就想买个猪头，咱一家三口解个馋。”
　　
　　媳妇说：“猪头再香，一顿就吃完了，啥也没落下，还是让我穿件布衫子吧。”
　　
　　许天来仍说：“还是吃猪头肉吧，半年多没见个荤腥了，馋死了。”
　　
　　媳妇扭不过男人。想想也是，狗儿五六岁了，才吃过几回肉呵？孩子够可怜的了，看瘦的那个样儿！那就买个猪头叫狗儿吃吧。
　　
　　媳妇的新布衫只在想象中闪现了一下，就又无影无踪了。她轻轻摇了一下头，又埋下头补自己的衣服。那是一件旧布衫，还是她结婚那年，娘家陪送的，一年一年穿下来，现在儿子都快六岁了，一件布衫已经补了几层补丁，还得再补一层穿下去。
　　
　　许天来站在旁边，看媳妇补衣服，不觉面带愧色。他望着这件补了又补的布衫，觉得实在对不住媳妇。迟疑了一会儿，他慢慢说：“要不，就别吃猪头了吧。”
　　
　　“咋啦？”媳妇抬起头，不解地望着丈夫。
　　
　　“还是给你扯几尺布吧，你做件衬衣。”
　　
　　“不是说好了，吃个猪头。”
　　
　　“下回再吃……”
　　
　　媳妇摇头：“不，我下回再穿。”
　　
　　许天来拉住媳妇一只手，使劲握着，用了好大劲儿说：“秋后我一定叫你穿上件新布衫！”
　　
　　媳妇苦涩地笑笑，默默点了点头。
　　
　　两口子再没说话，一时无言。意外捡了一张票子，本来是喜事，这会儿倒弄得有些沉重了。
　　
　　转眼到了第二天。许天来从媳妇手里要过那一张五元的大票，动身去买猪头。狗儿听见爹要去买猪头，跑过来抱住爹的腿，闹着要跟着去。狗儿妈说，去吧去吧，叫孩子跟着去玩玩吧。许天来领着儿子，高高兴兴出门去了。
　　
　　远远就看见路边那个收猪点，那里边正在热热闹闹地杀猪，传来猪在临死前一阵阵拼命挣扎的嚎叫声。
　　
　　狗儿跟在爹后边，一路蹦蹦跳跳，欢乐的不得了。听见猪的嚎叫声，狗儿问爹：“爹，猪是不是哭啦？”
　　
　　“嗯，是呀。”许天来随意地应了一声。
　　
　　“猪哭啥呀？”狗儿偏要寻根问底。
　　
　　“它要死了，它不想死呀。”
　　
　　“那别叫它死了不行吗？”
　　
　　“它不死，咱就没有猪头吃了。”
　　
　　狗儿不说话了，他一下还闹不懂这个复杂的关系。
　　
　　说话间就到了。是在荒滩上围起的一片场地，临时搭起了几个简陋的棚子，棚子下边支着杀猪的案子，待杀的肥猪都绑住了四蹄，躺倒在地上哼哼着喘气。旁边地上挖了个大坑，坑上架着烫猪的大铁锅，杀死的猪就扔在那锅里烫了褪毛。锅下边木柴火红红地烧着，锅里的水早就烧开了，冒着腾腾热气。
　　
　　许天来绕着几个杀猪案子转了一圈，挨着慢慢查看，他要挑选一个最好的猪头买回去。
　　
　　狗儿来到这地方更是高兴，撒着欢儿跑来跑去，一会儿看杀猪，一会儿看捆猪。许天来只顾查看猪头，没去管狗儿，随他跑着玩。
　　
　　谁也没想到，就在这时出了意外。
　　
　　杀猪案旁边地上有一只待杀的黑猪，不知怎么没绑紧。有两个人走过来，要把猪抬到案子上开刀，那猪见势不妙，猛地一挣，竟一下挣脱了绳子，呼的一声窜了出去！
　　
　　不巧的是，那黑猪窜出去的方向，正冲着一个叫狗儿的孩子。这时候狗儿正站在烫猪的大锅旁边两步远的地方。大铁锅架在地上，锅口只比地面高出半尺。狗儿站在那儿，一点没防备，那黑猪突然间怒吼一声朝着狗儿冲过来，孩子一惊，本能地闪身躲避，慌忙间一脚绊在锅边上，身子向前一倒，不偏不斜，一头栽进铁锅里。
　　
　　那是一锅滚烫的开水啊！
　　
　　刹那间，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一秒钟后，也许是过了两秒钟，人们才回过神来，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急喊：“不好了！快捞人！”于是扑上前，也顾不得锅里的水烫了，七手八脚一阵忙乱，把孩子从滚水里捞了出来。
　　
　　这时候许天来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等他听见人们喊叫，扭过头往这边看时，才忽然意识到他的狗儿，拼命喊叫一声：“唉呀！我的狗儿！……”
　　
　　一切都晚了。
　　
　　狗儿从大锅里捞出来，已被热水烫得不成样子。孩子的小身子再也不能动一下了。
　　
　　许天来抱着儿子小小的尸身，傻了一般。他在乡村坎坷不平的田野上艰难地挪动着脚步，不知该往哪儿走。他的嘴里喃喃地叫着狗儿的名字：“狗儿，狗儿，咱要是叫你妈妈穿件布衫就好了，穿件布衫就好了呵……”
　　
　　过了许久，狗儿妈疯了一样飞跑过来，声嘶力竭地哭喊着：“狗儿！我的娃娃……”许天来远远看见媳妇，仰天大哭一声：“媳妇，都怪我！我叫你穿件布衫就好了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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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天雨于 2010-9-17 08:43 编辑 ]

薄暮 · 发表于 2010-9-17 09:24

情节紧凑，细节描写生动，折射了那个时代的生活的贫穷困苦。感人的小说。
欣赏！

天雨 · 发表于 2010-9-17 10:34

原帖由薄暮于 2010-9-17 09:24 发表
情节紧凑，细节描写生动，折射了那个时代的生活的贫穷困苦。感人的小说。
欣赏！

谢谢第一时间阅评！

天下为公 · 发表于 2010-9-17 10:45

天外飞来的钱，天外飞来的祸。
那一个年代撕心裂肺的故事，让人止不住泪流满面。

山野农夫 · 发表于 2010-9-17 11:48

特殊年代，特殊环境，祸从天降。
小说故事感人，是篇好小说。支持精华！

暴雨迎风 · 发表于 2010-9-17 12:16

细节和心理描写都很感人真实，故事紧凑，悲剧结局催人感怀。好小说，支持！

曾经沧海 · 发表于 2010-9-17 13:27

小说感人，欣赏了。问好。

雪里红 · 发表于 2010-9-17 13:54

好小说，故事情节感人，特殊年代的特殊事儿，读完让人为主人公的遭遇感到伤心和难过。

邱天 · 发表于 2010-9-17 16:01

都说意外之财不可得。哎呀呀，多悲惨的一个故事啊！

好小说。支持精华！

袅袅 · 发表于 2010-9-17 18:56

先还平静而喜悦地读着，不料结局竟然如此悲惨，真是痛煞人心！作者驾驭故事的技巧很高。

刘满园 · 发表于 2010-9-18 06:36

飞来的钱，飞来的横祸！都是贫穷的罪过！

读来让人心痛！

天雨 · 发表于 2010-9-18 17:10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0-9-17 10:45 发表
天外飞来的钱，天外飞来的祸。
那一个年代撕心裂肺的故事，让人止不住泪流满面。

谢谢天版鼓励支持！问好!

天雨 · 发表于 2010-9-18 17:11

原帖由 山野农夫 于 2010-9-17 11:48 发表
特殊年代，特殊环境，祸从天降。
小说故事感人，是篇好小说。支持精华！

谢谢斑斑厚爱！问好！

大雪飞扬 · 发表于 2010-9-18 19:22

故事情节生动，写出了悲剧之悲

天雨 · 发表于 2010-9-19 08:10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0-9-17 12:16 发表
细节和心理描写都很感人真实，故事紧凑，悲剧结局催人感怀。好小说，支持！

谢谢鼓励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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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天外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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