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结

雪里红

                     心结
                                                                  文/雪里红
    真他妈的倒霉！

　　刘二抬头看了看天，天空蔚蓝一片，像水洗过一般，白花花的阳光幻化为成千上万支细小的利箭，迅速而凶猛地扑向他的双眼。刘二脑袋胀得大大的，头痛得要命。他总是感觉有一双眼睛在隐蔽外死死盯着自己，几次想出手，都被迫停下了。他知道自己一伸手，那人准会出现，那人就像鬼魂一样附上了他的身。

    那双眼睛是熟悉的，那个人是熟悉的，就是烧成灰刘二也会一眼认出他来。就是他，一二再，再二三将自己送过监狱，送进劳改所。就是他，让娘跟二娃受了苦，让娘跟二娃一次次挨饿。

    刘二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吃了他。

　　红灯亮了，刘二心中一阵窍喜，机会终于来了。刘二蓦地向马路中间跑了过去，眼看就要冲过，一辆急驰的轿车飞奔过来，径直撞向刘二。刘二闭上眼，心想完了，这回死定了。马路上顿时响起了剌耳的刹车声，刘二感觉有双手迅猛地将他从马路中间拖到了马路边。

    刘二没死成。他知道救他的人是谁，但他并不感激他。相反，他的心里升起了一股厌恶——他妈的，老子不要命，你龟儿子也真是的，还真不怕死！他抬起脚用力向那人踹去，那人来不及躲闪，一下子被踢到了路边的阴沟里。

    刘二跑了很长一阵，才气喘吁吁停了下来，扭过身仔细看了看。

    妈的，终于甩掉了！刚才那一脚有他好受的吧。刘二得意地笑了。

    罪恶的手终于闪电般伸出，鼓鼓囊囊的钱包，倾刻间到手。手腕蓦地疼痛，他再也跑不成。铁塔似的那个人，死对头加冤家，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又一次抓住了他。

    娘，二娃，你们又将受苦了，刘二的眼中滚动着泪花。

    刘二又一次被判刑，屡教不改，这次判得更重了，三年零八个月。

    出来我一定杀了他，杀他全家！刘二心越来越狠毒。

    三年零八个月，对于其他狱友来说，也许算不了什么。而他，真的感到要命，简直度日如年。天知道重病在身的娘还能不能支撑过来，他好怕这一次进来很可能就再也见不着娘了。他情绪波动心乱如麻，根本无心改造，甚至几次自杀，幸运的是每次都被狱警及时发现给救了。他并不领情，他恨他们，特别是那个人。他眼里总闪烁着恶毒的目光，牢里的狱友远远地躲开他，没人愿意惹祸上身，那目光简直就可以杀人。

    一个月后，二娃来看他了，管教特意安排的。

    爸，我们家打水井了，再也不用吃屋檐水了，二娃欣喜地告诉他。

    娘跟二娃有水吃了！是哪个哥们帮忙的呢？出去真得好好感谢他。刘二冰冷的心涌上了一丝温暖。他反反复复问二娃到底是谁，二娃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叔叔请人来打的井。刘二冥思苦想，不能确定到底是哪位好心的兄弟。

　　刘二安静了很多，不再闹着自杀了，眼中少了些狠毒，多了些忧郁——家里那点钱，不知还能用多久，娘跟二娃恐怕现在正在挨饿吧？刘二双手狠狠揪着自己的头发，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赶走那种揪心的担忧。

　　两个月后，二娃又来了。

　　爸，我们米有了，煤有了，奶奶叫你不用担心她，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来。二娃又带来了好消息，刘二心中的石头落下了地。再问二娃，仍说是一位高高的叔叔送来的。刘二很疑惑，我的朋友中没有这号人啊！兄弟伙哪一个不跟自己一样，矮小而瘦弱，就是站起来也好像只是别人的影子一样。他妈的，当初真不该好逸恶劳贪图享乐学这门手艺，学了这门手艺老子永远都只能过担惊受怕的日子，现在连老婆都跟人跑了。

　　想起了老婆，刘二的心中不由得发酸，老婆的面容已一点一点地从记忆中消失，她留给自己的除了二娃，就是浓缩于墙壁上的那张全家福里的影子。所有的一切往事，都已定格成那张黑白照片了。这能怪谁呢？上了这贼船，想回头也不行了，自己从没干过体力劳动，想靠它挣点钱都不可能。说实在话自己也真不愿去干那低三下四又挣不到多少钱的体力活。可干这行，那个死鬼对头什么都不做，偏偏就爱做什么反扒的便衣警察，死死緾住了自己，让老子一天到晚都不得安宁，老子总有一天会弄死他。

　　刘二咬了咬牙，心中暗暗发誓。一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蟑螂探头探脑地爬到了刘二脚边，刘二猛地一巴掌拍去，那只闲得无聊想出来透透气的蟑螂活该倒霉，顿时化为了一团肉泥，刘二的嘴角露出残忍的冷笑，那团肉泥在他眼中成了那个人的幻影。

　　到底是哪个兄弟伙？刘二想来想去，想得头都大了，仍想不出到底是谁。二娃仍是每个月都来，每次都带来好消息。

　　第四十三个月，也就是离出狱最后一个月，二娃又来了，眼哭得红肿。

　　奶奶死了，二娃呜呜地哭着告诉他。刘二只感到天旋地转，一下子晕倒在地。醒来时二娃已经走了，刘二用牙狠狠地咬向嘴唇，嘴唇立即出了血，他像木头人一样任它从嘴角流向下巴，久违的恶毒目光再一次露了出来。

　　终于出狱了，刘二很奇怪二娃居然没来接他。这个小子！算了，不来正好，来了反倒不好办了，容易挡事。刘二出狱的第一件事就是奔向小城最好的刀具店。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选定一把利刃。这是一把很难遇到的好刀——刀像西瓜刀，但前面有尖，可剌可砍，这也罢了，难得遇到的是它的上半部居然有很长的倒刃，这才是他想要的，他想如果一刀捅进去的话，绝对能把那人的心肝肠肺全给扯出来，老子不信就弄不死你。

　　二娃，原谅老爸不能照顾你了，你奶奶的仇不能不报，不杀他我誓不为人。刘二拍了拍斜插于腰间用报纸包好的那把刀，昂首挺胸大踏步向前走。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在马路边转圈儿，蔚蓝的天空转眼间一片昏暗。雨眼看着马上就要来了，路人的行人神色慌张，各自加快着凌乱的步伐，刘二漠然地看着他们，嘴角翘起了一丝冷笑。

　　前面有一支排了几里长的送葬队伍挡住了刘二前进的脚步，刘二只得在队伍中抽空子左冲右突，好不容易才挤到了队伍前面。他好奇地想到底是谁死了有这么大的面子，差不多半个小城的人都来送葬了，就是县长书记死了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场面呀！

　　刘二将目光缓缓移向走在最前端被双人抬着的死者放大的遗像，身子猛地一抖，随后全身变得僵硬起来。天空这时一阵接一阵响起了炸雷，炸雷明明白白地响在刘二的耳朵边，刘二却感到胸口一阵接一阵地闷痛。虽然遗像穿着警察制服，刘二却一眼就认出来了，怎么会是他？他死了？不可能！他怎么可以先死！他居然胆敢先死！他死了我的仇找谁报？这三年零八个月，要不是报仇这个信念支持着，恐怕我的精神早就崩溃了，他居然死了！！！刘二神情恍惚，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在那儿一动不动。

　　爸，爸，我是二娃，你在想什么呀？

　　一连串熟悉的呼唤声在他耳边响起，刘二这才回过神来，儿子已站在身边，只不过他的全身披麻戴孝，双眼因伤心而哭得红肿。刘二气得脸都歪了，天底下最最荒唐可笑的事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儿子居然给仇人披麻戴孝，这死小子的脑袋是不是出问题了？

　　刘二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狠狠打向二娃，二娃陡然挨了这一击，半边脸蓦起红肿了起来。刘二还不解气，双手用力来扯二娃头上的孝布。二娃两只小手拼命抵挡着不让刘二来扯，边抵挡边大声哭着说，爸，爸，你干什么呀？叔叔就是我们家的恩人啊！我要给他戴孝！我要给他戴孝！我要给他戴孝！

　　什么？什么？他是我们家的恩人？二娃，你脑袋发烧吗？他会是我们家的恩人？刘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爸，他就是我给你讲的那个叔叔呀，你进去了，这几年一直都是他在帮助咱们，奶奶让我一定要记住他就是我们刘家的大恩人。他被你们这样的小偷给砍死了，我恨你们，我恨你！我恨你！二娃声嘶力竭地哭着，一张小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

　　刘二傻了，愣了，呆了，他想不明白那人的心到底是怎样的，既然你一次次地抓我，为什么要一次次地帮我？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

　　刘二心中有了这样一个心结，他经常在半夜中醒来，醒来的他曾经无数次尝试着解开它，可解来解去怎么也解不开，它真的是太乱了，乱得比乱麻还糟糕，刘二没办法，只能任由它在心中一点点地蔓延开来。

　　后来，小城的小偷一个接一个地在行窃时被抓获了，被抓获的小偷很多人都不服气，说咱们中间是不是出了内鬼，要不然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多兄弟被抓，他们在看守所里嘀咕，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到底是谁。

　　小城的农贸市场多了一个卖水果的，那个小贩对人热情，见谁都打招呼，卖出的水果从不短斤少两，生意出奇地好。有一个小孩子时常来帮忙，那个小孩子嘴特别乖巧，农贸市场里的叔叔阿姨都很喜欢他。

　　有一天没什么顾客来的时候，小孩将嘴凑到小贩的耳朵边说，老爸，你真是我的好老爸，你改好了，我相信奶奶在下面一定很高兴的。

　　嗯！小贩高兴地拍拍小孩的脑袋。他想也许过不了多久，那纠缠在自己心中的那团乱麻就会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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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雪里红 于 2010-9-17 15:13 编辑 ]

天下为公

作品情节设置，人物、心理刻画都不错。特别是着墨不多的便衣警察立得周正。
同时作者主题扣得很紧，心结在情节的推进之中，一步步解开。
建议精华。

邱天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0-9-17 14:49 发表
作品情节设置，人物、心理刻画都不错。特别是着墨不多的便衣警察立得周正。
同时作者主题扣得很紧，心结在情节的推进之中，一步步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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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议！

我来加精华！

焦庆福

学习精华作品！

雪里红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0-9-17 14:49 发表
作品情节设置，人物、心理刻画都不错。特别是着墨不多的便衣警察立得周正。
同时作者主题扣得很紧，心结在情节的推进之中，一步步解开。
建议精华。

谢谢熊版主的精彩点评。
问好熊版主。

雪里红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9-17 16:08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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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邱版主的精华支持。
中秋节快到了，遥祝中秋佳节快乐，创作丰收！

雪里红

谢谢朋友的关注，问好！

薄暮

着重人物的内心活动描写，将一个充满仇恨的心理慢慢软化，最后真正融化。真实反映了人性的本质。
学习并欣赏佳作！
问好！

刘满园

确实不错，支持精华！

袅袅

故事立意好，架构精巧。欣赏，学习。向雪里红问好。

雪里红

原帖由 薄暮 于 2010-9-17 21:18 发表
着重人物的内心活动描写，将一个充满仇恨的心理慢慢软化，最后真正融化。真实反映了人性的本质。
学习并欣赏佳作！
问好！

谢谢薄暮网友的精彩点评。
问好朋友。

雪里红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0-9-18 06:32 发表
确实不错，支持精华！

谢谢刘版主的精华支持！
预祝中秋节快乐！

雪里红

原帖由 袅袅 于 2010-9-18 07:41 发表
故事立意好，架构精巧。欣赏，学习。向雪里红问好。

谢谢袅袅朋友的关注支持，问好！

雪里红

是谁在太虚论坛乱发广告，好讨厌！

暴雨迎风

虽然刚读到一半就知道了故事结局，但独特的叙述方式和富有感染力的语言仍然让人心动，支持精华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