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五儿

青鸟

　　五儿走到山坡上坐下来休息。五儿想，今天的经历整个的像是一个梦，这个梦有四十年的悠长、沉重。可是，梦还是醒了，从此后，五儿没有梦了。
　　　　　　　　　　　　　　　　　
　　五儿眺望着远处。天边夕阳如血，落日长河，满坡的衰草绵绵不绝、伸展到远方。几只秋鸟鸣叫着忽高忽低的从空中飞过。梦还是醒了，五儿想。从早晨路过这里时，自己其实就有预感的。怎么好好的，那棵梨花树就被人砍了。那棵梨花树在五儿的心里是一个希望的寄托。虽然那个希望已被埋得很深很深了。在那棵梨花树下发生了多少的故事啊。五儿曾经和竹子坐在树下看过远处的大河；五儿曾经和竹子在这里嬉笑、打闹过；五儿曾经在树下三天三夜，三天三夜啊，盼望说过要归来的竹子……。风从五儿的身边静静地吹过。大姐出嫁的情景又晃晃忽忽在五儿的眼前经过。五儿当时是大姐的伴娘。送亲的队伍吹吹打打来到这山坡上，远远望去山脚下的村庄整个被盛开的梨花掩映着，而竹子就在山坡上那棵孤零零的梨花树下张望着迎亲的队伍。那是五儿第一次看过竹子。竹子是长着一双永远孩子般的双眼和永远漾着微笑的俊秀的面容的。再后来，因大姐家与竹子家相邻，五儿就与竹子熟悉得很了。再后来，五儿觉得自己迟早要嫁给竹子的。再后来，竹子第二次被抓了壮丁，让人押着走了。他说过要回来的。再后来，就是四十多年后的早晨。
　　　　　　　　　　　　　　　　　
　　今天早晨五儿是怀着一个希望来到大姐家的。这希望在五儿心里是存了四十多年的。虽然这希望已被五儿压抑到心魂的最深处。五儿是早已嫁了人的，并且已有一双儿女的了。她感觉自己是一个老妇人了。
　　　　　　　　　　　　　　　　　
　　五儿坐在信子面前。信子是与竹子一起被抽了壮丁走的，过了四十多年又回来这山村了。信子缓缓讲着他与竹子被抽壮丁押走后的经历，这些经历沧桑得很，像是蒙了岁月的尘。五儿的脸上微微的有些发烫，这对五儿是很久远的感觉了。她觉得又有些青春的气血在身体中流动，情绪也开始激动起来。四十多年前的那种刻骨铭心的愤恨像是又回到了五儿身体内的每一个角落。“太不讲理了！第一次被抽了壮丁，可第二次怎么又会被抽到呢？”这句愤恨的话，五儿说过多少次啊。五儿想起竹子被第一次抽了壮丁，她是怎样哀求着四姐将她的可能唯一的嫁妆——两匹白布拿出来赎回了竹子。从那后，五儿毅然进了城里曾经是日本人开的纱厂做工了。她觉得愧对四姐，她是要偿还四姐的。虽然这是要被人耻笑的。一个未嫁的女子进城里那么人杂的地方做工是要嫁不出去的。五儿是不怕这些的。她知道竹子迟早会娶她的。可是竹子第二次被抽了壮丁。五儿听到消息时已是欲哭无泪了。“太不讲理了！第一次被抽了壮丁，可第二次怎么又会被抽到呢？”五儿铁了心，她还是要赎回竹子的。晚上她常常被恶梦惊醒，梦中竹子被打死在荒野中。那天晚上，五儿跪在四姐面前，记得四姐的脸色苍白得很。事后，五儿坚信那是四姐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
　　　　　　　　　　　　　　　　　
　　……五儿从做工的纱厂扔出两匹布来，然后翻墙出来。四姐已经在墙外接着。她们抱着布拼命的向前跑。五儿清楚地听到了枪声，身后传来四姐哀怨的惨声：“五儿啊？！”
　　　　　　　　　　　　　　　　　
　　五儿没有停步。五儿继续向前跑。眼泪在五儿的脸上滴落着，像是四姐的鲜血在流。五儿边跑边哭喊着：“四姐啊，原谅我吧，恨我吧，饶了我吧！……”那惨厉的哭声在岑寂的夜里滚荡着、回响着……
　　　　　　　　　　　　　　　　　
　　五儿没有赎回竹子。四姐死了，竹子走了。那匹白布裹了四姐的尸首。五儿瘫坐在山坡上那棵孤零零的梨花树下，她“疯了”。她想着竹子留下的话：“不能再拖累五儿了。我会逃回来的，最多三天三夜，让五儿在那棵梨花树下等我。”五儿等了四十多年。四十多年中五儿还是嫁了人，有了儿女。可在五儿心的最深处，在那棵梨花树下，竹子迟早会回来的。
　　　　　　　　　　　　　　　　　
　　“竹子不会回来了。”信子还是缓缓地说着。
　　　　　　　　　　　　　　　　　
　　“什么？”五儿从往事的回忆中被惊醒过来。
　　　　　　　　　　　　　　　　　
　　“他死了。”
　　　　　　　　　　　　　　　　　
　　“死了？”
　　　　　　　　　　　　　　　　　
　　“三年前自己吊死的，绝望了。”
　　　　　　　　　　　　　　　　　
　　五儿一动不动。五儿用手死命地抓住炕席。她在心里暗暗地叫着：“五儿，可千万别疯了。别，你已是一个老妇人了。有儿有女。”可是眼泪还是在五儿的脸上流下来。那已不是泪了，而是混合着四十多年的希望、绝望、酸甜苦辣的血水。
　　　　　　　　　　　　　　　　　
　　“死后，留下一个女儿。”一直表情木然的信子眼角处溢出了两颗晶莹的泪珠。
　　　　　　　　　　　　　　　　　
　　五儿很厉害地哆嗦了一下。刚才还是发烫的身体突然好像冰冷得很。五儿费力地想着：他、有、一、个、女、儿。他还是忘了五儿。待到想起自己时，五儿脸色像是死灰了。
　　　　　　　　　　　　　　　　　
　　“一个养女。竹子收养她实在是她像极五儿你啊。可是竹子还是绝望了，自己就那样吊死了。”信子已经开始哽咽着不能继续述说了。
　　　　　　　　　　　　　　　　　
　　五儿的身体瘫软下去，像是四十多年前瘫坐在那棵梨花树下一样。她痴痴地念叨着：“太不讲理了！第一次被抽了壮丁，可第二次怎么又会被抽到呢？”可是现在这句话在五儿嘴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天色暗下来了。天边的景色已变成黑白色的木刻画。五儿还是要回转家的。四十年的梦醒了。五儿再次怅望着山坡下的那个曾经被盛开的梨花树掩映着的村子……
　　　　　　　　　　　　　　　　　
　　明天，五儿的女儿要出嫁了。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野猪皮

哦，整个都修改了啊？

青鸟

改了几个字，修改了几个标点，仅此而已，哈哈

心语

一个爱情悲剧。语言表达不错，尤其是前后两部分。

谭其森

青鸟终于写短篇了。

不错。

青鸟

谢谢野猪皮、心语的回复，谢谢斑竹鼓励，呵呵

鎏琤

时间过去
一些往事却不过去
留下的
都是伤心还有怀念
以及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