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天

宫飞燕

黄主任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前。空调把室内的温度调到凉爽适宜，他的心却突突地乱跳。往常例会开完，他就一杯茶，一份报翻到下班，今天这是怎么了？他自己问自己。站在窗户前，黄主任忽然就笑了，一个人自顾自地笑。

       厂子外围的墙还没有砌好，他看见村里坝上的一群狗。一只黄狗在前跑，后面跟着五六只狗，正是母狗“走窝”的季节。其中一只最瘦小的花狗突出重围，一个利索就衔住了黄狗的尾巴，两只前蹄就往上趴。黄狗一个机灵甩开了小花狗两个前蹄直抓花狗的脸，后面的狗见势一拥而上，又抓又挠又咬。不知跑了多少回，小花狗始终未放弃追逐，满身伤痕仍然使出全身力气跑在最前面，当花狗第四次衔住黄狗的尾巴时，黄狗返头一看，突然就乖乖地一动不动了……小花狗像君王一样傲慢地离去。众狗跟在小花狗的屁股后面，其中一只狗不知从哪里叨来一根骨头，撒着欢儿地放到花狗前。

       黄主任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今天的会上，李总在会议快要结束时说，“老杨啊，昨天布置的工作进展如何啊？”漫不经心地在烟灰缸上磕着根本不需要弹的烟卷，两只眼睛向着窗外瞅着两只雀儿打架，杨副总刚要开口李总又说了，“老杨啊，老杨啊，你虽然比我大十几岁，可我早就提醒过你，不要耍心计，你不听。昨天我打电话问你在哪儿你说在一号库，老杨啊，我当时就在一号库，转遍了也看不到你的影子。下一步的工作……唉……”李总没说完就把朝向窗外的头往回一收，烟卷抿灭在烟灰缸里就宣布“散会！”。

        李总一直对杨副总尊敬有加，总是您，您，总是杨老，杨老，今天，这是怎么了。办公室里的温度只有22度，黄主任却还在手拿扇子不停地扇着，头上的汗不停地往下流。黄主任是杨副总一手提上来的，直属杨副总领导。李总有一次因为他工作失误，在会上批评了黄主任，闹得黄主任很是没面子，还是杨副总给他打圆场，“李总说得对，工作不认直不仔细就是对李总工作最大的不支持。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就别干这个人劳主任了。李总啊，看在小黄工作经验不足，年轻的份上这次就算警告他吧。你看呢？”李总这才不再追究。

       这几天来李总办公室总是高朋满座，原来屁大个事都要来请示杨副总的人也都转移了阵地，一个挨一个地挤在李总办公室的沙发上，连沙发扶手上都坐满了人。平时见了杨副总都急着伸手拉车门儿的人最近也都忽然客气了许多，有了些敬而远之的感觉。黄主任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真得要变天？

       那天，行政主管给他发信息，“咱们企业要整顿，转型，五十五岁以上的高层领导要解聘了，让年轻的上，听说杨副总五十七了？”这才几天呀，怎么大家的嗅觉比警犬还灵。

       黄主任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这几天“总管菜”——食堂事务长——蔡总管突发脑溢血住院了。蔡总管当了四年的事务长，屁股下的坐骑从单位配送的五十菱到现在的私家坐骑尼桑。除了落了个外号，还有就是工人们的诅咒，“吃坏狗日的，吃的狗日的得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吃的狗不日的脂肪肝，酒精干，肺气肿”想起什么骂什么，什么狠骂什么。那天晚餐，车间一个号称“猛张飞”的男职工把刚买到的馒头从打饭窗口扔了进去，直着脖子喊道，“总管菜呢？狗不日的。花钱都吃不饱，员工餐厅成了他的私人饭店了。除了土豆就是白菜，菜市场就没别的了？这馒头连老子的蛋大都没有。”蔡总管晃着大脑袋从里面出来，“兄弟，有话好说，里面来，里面来。”蔡总管被贴过大字报不只两次了，总经理，副总办公室的门上都有，但蔡总管并未受到任何批评。每天中午不到十二点食堂二楼的小房间早就摆好了饭菜，光主食就有四五种，不是四素四荤就是六菜一汤，变着法儿地上。晚上九点了，站在单身楼的阳台上还能看得见领导们杯斛交错，举箸抓叉的样子，食堂几个漂亮点的年轻职工侍立在桌旁。蔡总管是杨副总的外甥女婿。职工怨声载道时，也是杨副总给出主意：开个小灶，处级以上领导每人每月按348元，管好管饱。到了月底领导们交钱你就收，不交你也别吭声。姜是老的辣，大字报贴了两三次蔡总管都稳坐钓鱼台。听他们说新单位接管首先要从食堂、住宿着手，“马上就要介入食堂查帐了。”蔡总管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住院了呢？

       正自思索，突然乌云骤涌，大雨像瓢泼似的照着窗户甩了进来，黄主任的脸被一阵急雨刷到了，一个趔趄反应了过来。气冲冲地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鬼天气，说下就下，一点征兆也没有。”

       黄主任把着鼠标毫无目的地点着，不知点到了什么，出现了阴历七月初二。黄主任猛拍下自己的额头，拿起电话就叫来了办公室的司机，“去趟市里。”

       回到家，黄主任搂着老婆亲了半天，“吃错药了，半个月都没碰我一下。”黄主任拉开衣橱，“电视里广告这种美体塑身内衣好久了，早就想给你买了，老是忘。看你那身材，自从生了孩子后都不能看了，穿上穿上。”“这才叫女人嘛，多挺拨多性感。把裙子也穿上，八百块呢。”老婆穿上直叨叨，“这太露了，背都露了一截了，这领口也太大了。”“趁年轻不穿多会儿穿，我给你买得，你大胆穿，露啥露，封建思想。”

      黄主任从来不管老婆的穿戴，老婆长得漂亮，身材又好，在公司行政处任文员。半个月前他去行政处有事，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李总的大肉手在老婆的腰部拍了一下，还说，“小媛，你们女孩现在穿得那叫什么衣服啊，腰露上半截，肚脐眼周围还专门剪个三角形出来，不怕着凉呀。”黄主任没有再往进走。什么东西，拍——摸我老婆！回家就给老婆“上课”，不许她再穿低腰的牛仔裤，也不许买短款的半袖了。

       七月初三是李总的老家举办一年一度垂钓节的日子。第二天他早早就催着老婆也起床了。老婆边起床起唠叨，“今天不也是杨副总家过庙会吗，每年你都是先去杨副总家回去的时候才去李总家，说杨副总家远要早去，要陪老爷子高兴，李总年轻，有的是机会。回来时顺路去看看就行了。今年这是怎么了。”黄主任一句不说，帮着老婆把新买的内衣、裙子穿戴好，拖着老婆就出门了。

       黄主任给李总买了一副进口的鱼具。往年黄主任总是送两瓶红花郎，一条芙蓉王。到李总家后黄主任发现自己是第一个到的，等大家陆续来后，黄主任就主动请缨，挽起袖子就走进了厨房，“我厨艺不错，有什么活嫂子就分派我吧，今天我就帮厨了。”

       李总招呼黄主任去钓鱼时，黄主任擦着头上的汗道，“我不会钓，也不喜欢。您和他们去钓吧。我准备中饭。”黄主任把老婆叫过来耳语道，“你反正也不会做饭，陪李总钓鱼去吧。”“我一个女人家夹在一堆男人中间干啥，我又不会钓鱼。”“不会钓，不会帮着李总拿鱼具，提鱼篓呀？”说着三推五推地把老婆推出去了。太阳快落山时，黄主任去杨副总家坐了一会儿，算是报了个到。

       垂钓节后，李总对黄主任说，“小黄，钓竿很棒，是我用过的最好的。你是个有心人啊，知道送我健康送我快乐，不像有些人只知道烟啊酒啊，就怕我身体好。不久的将来人事副总可能要换。目前，我这儿有一个人选，你也要努力争取啊。”

       这几句话让黄主任一个星期辗转反侧睡不着，吃不下。钓竿很棒是夸我，那送烟送酒“就怕我身体好”是不是在指我往年送的烟酒啊。完了，完了，李总肯定早就记在心里了。人事副总已有一个人选，谁？小梁？老孟？他们一直都追随在李总身边多年了呀。肯定没我什么事儿了。又说我“也”要努力争取，这是吊我胃口吧。先设下埋伏，让蟹棒相争，他坐水观战，最后再安慰我，“小黄啊，我早就告你有竞争对手，让你努力，你办事效率不行啊，让别人走在前头了吧。我有心提你也不能了。”一个星期黄主任成了呆子，像丢了魂一样，拿着筷子在空中半天也不夹菜，吃块排骨骨头能在嘴里含十分钟也不吐。只是关注着李总的一言一行，连李总汽车发动的声音都像芯片一样植入在他脑子里，一见李总来，他立马下楼，正好与李总打个照面，“李总，我正好有工作要向您汇报，想听听领导您的指示，帮我拿个主意。”“李总，我弟弟刚从武夷山旅游回来，带了今年的大红袍，我不喜欢喝茶，喝了也是糟蹋，送您慢慢品吧。”

       黄主任这些天来小心翼翼地做事，生怕看见李总一个不满意地眼光。杨副总的办公室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勤地去了。他怕别人打小报告，他想与杨副总这个“夕阳红”老人划开点界线。

       月总结会，大家都到齐了，李总和杨副总才缓缓出现。李总左手握着杨副总的手，右手扶着杨副总的腰，像缠着自己的父亲一样走了进来，两人说说笑笑。坐定，李总第一个说话，“最近外面有些讹传，什么解聘，什么下岗，纯属胡说！我一直对杨老敬重有加，有人却在背后传播小道消息，搅乱军心，什么五十七不五十七，没有的事。还是杨老足智多谋，一句话提醒了我。大家为企业的心这段时间我也看到了。”“杨老？您给大家说两句吧。”

       后面再说什么黄主任一个字也没听到。李总的话还没完，黄主任刚还挺得笔直的硬梆梆的腰就像折了一样轰然坍塌。

       窗外刚刚还晴空万里，倾刻间雷声滚滚，狂风大作，雨点硬生生地砸在了玻璃上，发出重重的声响。黄主任在心里狠狠地骂“他妈的，六月的天，娃娃的脸，怎么说变就变！”

（经一楠老师点评，做了改动。希望大家多指导，谢谢！）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宫飞燕 于 2010-10-20 19:18 编辑 ]

一楠

此篇描写比较细致。
总体框架是由李总对杨副总的态度改变，引发了下级的擦眼观色，凸显了官场一贯的腐败作风。
只是作品一开始对一群狗的描述可以再简略些，尽管有所隐喻，但也避免另读者“倒胃口”。还有李总一开始对杨副总说的那一通话，是整篇的伏笔，也是一个焦点，但最后虽说李总改变了对杨副总的看法，但其背景不详，也就是“伏笔”没有诠释出来。
此文对主角黄主任的刻画和心理描写还是到位的。问好！

宫飞燕

谢谢一楠老师的点评。您是非常仔细看了燕子的文章的，伺弄文字不久，小说更是没有什么知识，我会去改。朋友说中财非常棒，果然，来这里受益太多了。欢迎指导！

天下为公

总体感觉不错，但雕琢的痕迹比较重。
问好，个见

袅袅

原帖由 一楠 于 2010-10-20 16:52 发表
此篇描写比较细致。
总体框架是由李总对杨副总的态度改变，引发了下级的擦眼观色，凸显了官场一贯的腐败作风。
只是作品一开始对一群狗的描述可以再简略些，尽管有所隐喻，但也避免另读者“倒胃口”。还有李总一开 ...

一楠老师评点的真细！欣赏，学习!

邱天

变天_燕双飞_新浪博客
变天_燕双飞_新浪博客,燕双飞,变天黄主任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前。空调把室内的温度调到凉爽适宜，他的心却突突地乱跳。往常例会开完，他就一杯茶，一份报翻到下班，...
blog.sina.com.cn/s/blog_612475360100kxr3.html 2010-8-1 - 百度快照

曾经沧海

故事比较完整，语言流畅，打磨一下会更好。

宫飞燕

谢谢熊版主的点评！刚开始弄文字，确实是有些困难。在论坛学到很多，谢谢各位老师！

宫飞燕

谢谢来访！一定去看你！

烟雨飘过

我觉得这个素材极好，不如好好打磨一下，如何

宫飞燕

谢谢烟雨来看燕子，非常感动，我一来就帮我编辑文章！小说是我刚开始弄，没有任何知识和技巧，只是觉得内核不错，就写了。以后肯定会去打磨。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