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修改版）

晏紫

相 亲
   今天是星期天，他一大早就打车来到那个事先约好的离他家有一段距离的小茶馆里，叫了一杯铁观音王一边喝一边焦急的等待着，他看看表，时间还早的很。茶馆里人不多，很安静。一个长相和打扮很古典的年轻女子正在专心致志的弹着古筝，优美的旋律从那纤纤细指中流淌出来像一阵清风一样吹进人的脑子里，使人沉醉使人放松。

   可是他依然觉得有些紧张，时不时拉一拉头上的帽檐，很怕被熟人看到。他觉得像他这样已经一把年纪的人还像那些年轻人一样去相亲本身就是一件并不光彩的尴尬事。本来他不想来的，自从老婆去世后二十来年，从一个中年男人到满头白发的老人自己也就这么过来了，怎么老了老了到没出息了，想老婆了？孩子们一说他就答应了，真是老没出息了！他暗暗的骂了自己一声。可这些年他实在是太寂寞了，老婆刚走那几年还好，那时他有忙不完的工作，孩子们也都还在他身边，并不觉得太孤单。可是时间长了，尤其是他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孩子们成家立业天南海北在再也顾不上他，他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大房子，除了四川来的小保姆小麦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试着和小麦聊天，给她讲他当年参加革命时的那些腥风血雨，他和老婆如何相识相恋。刚开始小麦还听的津津有味，一脸崇拜的样子,可后来时间久了听的多了就不那么感兴趣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老故事了，每次他刚要开口她就找借口干别的活计去了。即便是勉强坐下了，也是很敷衍的打不起精神来。他看在眼里也就放弃了再找这个年轻人聊天的愿望。他更孤单了。

    儿子们老不来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哥几个一商量给爸再找个老伴儿吧！以前孩子们也和他提过，他那时没有答应。可是这回对方是二儿子单位同事的老妈，比自己小那么两岁，农村出来的。听说还是个烈属，从年轻时就守寡，一个人把儿子拉扯成人，不但成人还成了个有出息的大学教授。儿子很孝顺不单把老妈接到城里享清福还想给她找个老伴以补偿她这么多年守寡所受的苦。本来以他的条件他完全可以找个更年轻一点的，有工作有知识条件更好一点的。可他一听这农村老太的情况竟鬼使神差的答应了要见一见。农村人怕什么！实在！他自己就是农村出来的。凭着直觉他觉得和对方有点儿缘分。

    时间过了好一会，终于门外进来了一对母子，儿子一边搀着母亲一边和她亲热的聊着什么，一副很孝顺的样子。他略微预感到来的是谁了，心里不免有些失落，看看人家孩子，怎么教育的那么孝顺，还陪着老妈来相亲。想想自己养的那几个孩子不过是过年过节来一趟，买些个华而不实的东西回来就算是尽孝道了，从来都没有像这样好好陪他逛逛街说说话。难道他真缺那几个东西吗?呸!这些个忘恩负义的孩子啊！正想着那母子俩已来带了他的身边。  
   
    “您是王伯父吧。”那个看起来像儿子的中年人很有礼貌的问道。

    “哦……我是。”他一愣神好半天才反映过来，敢忙招呼母子俩坐下。这才看清那儿子五十左右岁的样子，比自己的大儿子大上几岁，模样很是斯文，举止也彬彬有礼不愧是名牌大学的教授，听说还是学术权威。一个年轻时就守寡的农村寡妇能培养出这么个优秀的儿子一定很不一般吧。想到这里他偷偷的瞟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那个有些沉默的母亲。这个农村老太太显然有些紧张，很局促的低着头像个纯情小姑娘似的抚弄着自己的衣襟，这让他觉得有些好笑。心想再怎么说也是个没读过书的农村人没见过大世面。由于那老太太低着头，再加上他年纪有些大了眼睛有点花竟没有看清老太太的样貌。好在他对于对方的容貌并不在意，本来吗人老了也就那么回事，年轻时再漂亮的美人也逃不出鸡皮鹤发的那一天。找老伴说白了就是找个伴性情好是最重要的，谁还在乎什么容貌呢？

    可是即便如此，他隐约觉得这老太太容止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可就是想不起来究竟在那见过。明明是两个陌生人可好像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也许我们上辈子有缘呢，他想。《红楼梦》里的贾宝玉初见林妹妹不就是这种感觉吗(最近他突然很喜欢研究古典文学)。他对今天这事忽然有了一种预感，十有八九要成。

    说了几句闲话后，那儿子很识趣的找了个借口告辞，把时间留给了母亲和这个刚结识的王伯伯，显然他对这个预备后爹很是满意。

    沉默，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教授儿子走了以后，老太太更加局促不安，她还是低着头一副手脚没出放的样子。这让直筒子脾气的他很不满意，他不喜欢像这样躲躲闪闪拖拖拉拉的，对待感情他就像打仗直来直去，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就像当初年轻时他追求当年号称军中一枝花的俊英，也是很直白的把她堵在军医院的门口向她表白思慕之情后逼着她当时就点头同意了他们的婚事。能娶到年轻漂亮有文化的军医俊英作为人生伴侣是他一生之中最得意的一笔。

    可眼前这位不声不响的，让他直起急。都是过来人又不是小姑娘至于吗，有什么抹不开的。“嗯”他沉吟一声决定主动出击了。“咱都是过来人了就别绕弯子了，说实话我对你印象很好的，不知你……”他那意思是想问人家愿意不愿意。

    就见那老太太慢慢说道“俺结过婚。”

    他想你这不说的是废话吗，这老太太肯定是紧张的不知说什么好了。“这……我知道。”

    “结婚那年俺才十八，他是俺同乡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的。”

    怎么介绍起自己的恋爱史了？这老太太有意思。“那你们感情一定很好了？”

    老太太没接茬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后来他爹娘到俺家提亲，我那时年纪还小才16岁本不想嫁人的，可俺爹娘做主，说这家人实诚，小伙子一副干活的好身板是个过日子的人家。”

    听到这他想，这和那个年代一般的农村妇女的命运没什么两样，都是爹娘做主随便找个老实巴交的同乡或外乡小伙子配了，那管你愿意不愿意啊！自己没参加革命没娶俊英之前，还不是在家乡被父母强逼着配了一门亲，要不是后来跟部队走了恐怕还真要在那个小山沟里和那个农村姑娘过一辈子呢。他现在对那姑娘的名字和样貌都已经记不太清了，那还有什么爱情可言呢。

   “那时都讲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随让俺是个女人呢？既然嫁了不管当初乐意不乐意也是一门心思就是嫁给他好好过日子。可是谁想到俺男人啊！他哪是个能和我安安心心过日子的人呢，他的心大着呢。那年我刚怀了孕，八路军来到了我们村，对老百姓那个好啊，给我们宣传打鬼子，什么革命。他一冲动就嚷着要从军。”

    这男的经历怎么和我有点像啊，他想若是这家伙还在他真想交这个朋友。

   “那你就放他走了？”

   “唉，不放他走又有什么用。留住人留不住心。男人想建功立业的时候，你要是腻着他不让他走，就是勉强他能留在你身边也会埋怨你一辈子。你是男人这个应该比我懂。”她说道这抬眼看了看他。

    他见了竟有些心慌，总觉得见过对方可又不知道具体在哪见过。有些不大对头。

   “他跟部队走的那年我刚怀上，刚开始年纪小不懂，自己也不知道总当是干活着了累身子有些不舒服，后来连着两月也没来月信，婆婆瞧着不对劲找个大夫来瞧这才知道是有了。第二年我就生下了儿子，哎，要知道后来我们孤儿寡母的这么难，当时就是说啥我也不能放他走。可是，后悔也晚了那时他早就跟着部队东奔西跑不知上哪去了。我就自己拉扯着孩子一门心思等着他，难的时候就一边一边的对自己说俺男人是为了革命离开我的，是为了咱穷人能当家作主打天下去了。革命成功了日子好过了，他就回来和俺们娘俩过好日子。俺还有啥好说的，等着呗。一年两年日子一天天过去，俺都快熬成老太婆了他还是没有回来，这也不算啥，戏词里王宝钏为了薛平贵还苦等寒窑十二暑呢，俺就不信俺比不过王宝钏。”

    “这么说他走时不知道他还有个儿子了？”

    “不知道”那女人淡淡的说“俺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他就已经走了”

    “哦”他轻叹了一声心想：那时为了革命胜利，无论是身在前线的军人还是他们的家属又有多少无奈啊。“你把儿子带的这么优秀，我想你丈夫就算不能和你们相见也一定会很欣慰的”

    “是吗？”女人哼了一声，冷冷的说“也许吧。”

     他敏锐察觉到了这个年老女人言语中的怨气，这也难怪丈夫多年不在身边，她一个妇道人家自己拉扯着个孩子撑起一个家，肯定也吃过不少苦头。就算是有些怨气也是正常的。“后来呢？他牺牲了？”他隐约听儿子说过这女人是个烈属。

    “牺牲？要真是那样还好”她的言语中更有了一丝酸涩和苦味。

    “要不他怎么没有来找你们娘俩呢？”说实话他说这话有点儿心虚，他革命成功以后不也是没有回去找回原配夫人吗？还不是娶了俊英。

    “那是骗俺儿子哩，俺不想让他知道他有个没有情意的爹。开始俺也当他死了，要不咋不回来呢？他不要俺还能不要他爹他娘他儿子。可俺万万没想到，他还真是这么个陈世美式的东西！那回俺正在打扫屋子，忽然村里的干部拿着封信到俺家，喜滋滋的告诉俺，俺男人没死还托人捎来信了。俺心里那个高兴劲，心想总算苦尽甜来了，这么多年俺这个王宝钏还真没白等……”

    “那他是要来接你们娘俩了吗？”

    “哼！这你应该最清楚吧。”就见这个一直低着头的年老的农村女人猛然抬起头来，两人一对视他这才看清了她的容貌，虽然容颜已经苍老可他还是马上认出了眼前这个女人，惊道：“你……你是……是你！”

    “你想起来了！这么多年你把俺忘的一干二净，俺可还记的你呢。王二虎！不对应该叫你王解放吧，还是王市长，王书记啊？俺当年万万没想到，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俺在家盼星星盼月亮盼你回来，却盼来你一张离婚证书。没想到吧，这辈子俺俩还能再见面吧。”

    “翠翠你听我说……”

    “听你说？还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嫌弃俺了吗！嫌俺没文化比不上你那个军医老婆，嫌俺土气是乡下人配不上你这个大干部了！”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什么！”

     “是……”他一时语塞，怎么和她能说明白呢？是因为他俩没有爱情，是父母包办？是因为长痛不如短痛，错了就不该在继续错下去？这么说这个从小信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从一而终，替他为父母养老送终，辛辛苦苦拉扯大儿子苦守他一辈子未嫁的女人能够理解他吗？他负了她这是事实！不可改变不可推诿的事实！如果她后来再嫁，有个好的归宿也许他的内疚感会减轻些，可是毕竟是他害了她一生……他的心纠结在一起，好像有万千只虫蚁在将他咬虐。

    多年来他多想把这段错位的姻缘彻底忘记，把它埋葬在内心最隐秘的地方再也不愿去触碰。本以为从此和她缘分已尽，天各一方这段公案已了，可竟在多年之后却在这种情况下相遇，难道冥冥之中果有天意？

    回忆的闸门突然打开，那年已是解放前夕，他正准备随军南下，不料却在一场异常激烈的战斗中负了伤。因为这次负伤他便结识了俊英，从看到她第一眼起他就深深爱上了这个漂亮温柔的姑娘，对！是爱。每次见到她，他的心都怦怦直跳。他那时甚至想一生都躺在这个军医院里只为听那百灵鸟叫般甜润的声音。

   这是他三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即使他曾经结过婚有过孩子。可那是什么样的婚姻啊！他虽然和翠翠一个村子，可没结婚前，他连她的脸都没正经好好瞧过一眼，何谈爱慕呢！就是婚后，翠翠对他也总是低眉顺眼的样子，他说什么她都听，不管对不对她都好像不会反驳似的。他不了解她心里想写什么，也不想了解，对于他来讲翠翠只是他的老婆，是父母强塞给他的，而永远成不了他的爱人。可俊英不同，固然应为她很美丽，可他却并不仅仅爱慕她的容貌，更是因为她懂他，欣赏他，她是他的红颜知己，是他想与之共度一生的唯一。

    他陷入到强烈的感情漩涡中，理智告诉他要对结发妻子负责，可深陷情网的人哪有理智可言呢？他是多么想娶俊英给她个名分啊！于是他忍着良心的煎熬给翠翠写了那封绝情的信，他要离婚！从那不幸的枷锁中挣脱出来。为这他在部队受了处分，为这他永远也不敢再踏上故土，在故乡乡亲们都说他是又一个陈世美，吐沫星子快要把他淹死。父母托人给身在省城的他写信，要求他收回要离婚的话和那个女医生断了。否则他们宁愿没生这个儿子，也不愿被乡亲们戳着脊梁骨骂。可他能放弃俊英吗？不能！那时他们已经从新组成了家庭。原以为爹娘只是一时生气说得是气话，时间长了还能不认儿子和媳妇儿。可没想到他们二老是认真的，直到死也不愿再见他们一面。

     他不止一次追问自己后悔吗？可如果让他重活一次，他想他当时还是会选择俊英。可从此他便欠下了对爹娘的一笔债，欠翠翠和孩子一笔债，一笔永远也还不清的情债！

    “王二虎你真是没良心啊，你想想这么多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当年革命去了，一走了之。留下俺们孤儿寡母不管，俺没怪你。俺甚至为你感到高兴，俺男人有出息。俺虽是个不识字的妇道人家可也不是不明事理，俺也盼着你能做个像咱村庙里供奉的岳王爷，文状元那样的顶天立地的好汉！你精忠报国去了，俺就得给你守好这个家。你爹你娘是俺端茶倒水的伺候着给送的终，家里的活计多的连大老爷们都抗不了可俺能抗，俺就想等你回来看看咱这个家没撂下。那年白狗子进村要抓共党家属，把俺给抓住，用沾水的鞭子打了俺三天三夜，愣让俺和你登报脱离关系，打完就把俺扔进了地牢里自生自灭，那里边哪是人呆的地儿！那个黑啊，那个潮，俺身上有伤，又冷又怕又饿又渴差点没死过去，可俺也没服软，俺想俺男人是个抗日英雄，俺就是死了也不能给你给你老王家丢人啊！”说到这在翠翠苍老的面孔上那渐已浑浊的眼睛忽然有些亮晶晶的，一滴冰凉的泪滴在她的面颊上，躲进那深壑般的褶皱里，却又重重的落进他的心里。

     他原不知她还受过这等苦，心中的愧疚感无以复加，恨不得躲进地缝里。他想如果有可能他要用生命里最后这点时光尽力来补偿她。可流逝的青春能补偿吗？她过去为他受的苦受的难能补偿吗？他为了自己所追求的理想和幸福却亏欠了她一辈子。她为他照顾爹娘，为他抚养儿子并把儿子养育的这么优秀此生此世这份情恐怕他永远也还不清了……想到这他老泪纵横“别说了，翠翠。是俺对不住你了。你的情意俺恐怕一辈子也还不了了，下辈子我给你当牛做马再接着报吧。如今我们都这把年纪了我不想再错过了！老妻啊，还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们……我们回家吧……”

     此时《梁祝》优美哀怨的旋律缓缓响起，在茶馆温暖的光线下，两位饱经沧桑的老人两双苍老的手像两根交结缠绕的老根紧紧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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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晏紫 于 2010-10-26 16:02 编辑 ]

晏紫

我尽量改动了一下，想让故事更合理一些。俺是初学者，以前只是爱看书没动过什么笔。欢迎各位老师帮忙指导一下。

[ 本帖最后由 晏紫 于 2010-10-26 16:04 编辑 ]

晏紫

本人有自知之名。为了帮我提高水平，有什么不合理或不对的地方，别客气 大家尽管提，我虚心接受。

邱天

修改稿请发在原稿后面，谢谢！这样好作比较。

暴雨迎风

构思不错，故事也很感人，文笔流畅，就是题材老了点。呵呵，个人感觉，别怪哈。

刘满园

也来欣赏了，作品整体还是很不错的。

曾经沧海

小说结构情节挺不错的，语言也有张力。欣赏。

天下为公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10-26 20:40 发表
小说结构情节挺不错的，语言也有张力。欣赏。

语言流畅，构思巧妙。
情节也可以。
作为新手，写得很不错了。

建议精华鼓励。

同时，建议作者多参与论坛帖子交流互动。

晏紫

谢谢您的鼓励，希望以后能常得到您的指点

晏紫

也同样感谢楼上各位的点评，我很喜欢文学作品，也佩服能写出好作品的人。以前我也常到中财论坛来，感觉这里真是藏龙卧虎，高手林林。以后我也会试着发点东西，除了想让各位高手给看看指点一下外还想和各位同好者交个朋友

袅袅

原帖由 晏紫 于 2010-10-27 11:14 发表
也同样感谢楼上各位的点评，我很喜欢文学作品，也佩服能写出好作品的人。以前我也常到中财论坛来，感觉这里真是藏龙卧虎，高手林林。以后我也会试着发点东西，除了想让各位高手给看看指点一下外还想和各位同好者交个 ...

晏紫做了很认真的修改，欣赏晏紫写文的认真和谦虚！

晏紫

谢谢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