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

雪里红

　　　　　　　残阳如血


　　一九八二年夏的深夜，这样的一个深夜与平时的深夜并没有什么两样，一件突如其来的凶杀案却静悄悄地发生了，一位初中老师在河边被人杀害，尸体被人砍成了八大块，眼珠被人挖掉，连头都被扔得老远。

　　案情真的很奇怪也很复杂，可以说是扑朔迷离，令人费解。被害人叫王卫国，生性谦和，从未与人红过脸吵过架，不可能得罪人，不存在仇杀；也从未有过风流韵事，不存在情杀；穷教书匠一个，更不可能是谋财害命。

　　县公安局派了很多人来查，查来查去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王老师被害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子虚镇乌有乡的每一处角落，一个叫富贵的孩子痛哭得泣不成声。

　　残阳如血，鲜红艳丽地斜挂在半天空，透过老槐树苍老的枝丫懒洋洋地在秃爷面前左摇右晃，晃得秃爷老眼逐渐昏花起来。秃爷使劲咽了口唾沫，恶狠狠地骂了声狗日的太阳。

　　秃爷叫了声富贵，富贵晕晕沉沉从屋里出来，两眼因悲痛欲绝而哭得红肿。

　　秃爷抖抖簌簌从兜里摸出了一块叠了几层的手帕，打开，递给富贵一叠钞票。
　　
　　“爷，你又卖血了？”富贵心痛地问。

　　“没有，没有，娃呀，这下有人长期资助你读书了，你安心去读书吧。”秃爷嗫嚅着说。

　　“爷，不可能吧？谁有那么好心？”

　　“你别管是谁，反正有人帮就行了。”

　　“爷，我不读行不行？”

　　“不行。”

　　“爷，我真的不想读了，我跟同学到外面去挣钱。”

　　“你敢！你走我就去上吊。”

　　“可你这身体，你叫我读得安心吗？”

　　“读不安心也要读，谁叫你恁争气。既然你有本事考上重点高中，我就一定要将你供出来，我不想让你一辈子受穷。”

　　“王老师死得好惨，凶手没抓住，我没心情读书。我要去抓凶手。”

　　“凶手抓没抓住关你屁事，要抓也轮不着你去抓，公安局不是天天在查吗？你不去读书，王老师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真的不想读了，说不读就不读。”

　　“你敢！你今天不去读书我就马上吃耗子药。”

　　……

　　爷儿俩你一句我一句，争到最后，秃爷猛烈地咳了起来，富贵不敢再争了，含着泪接过钱。

　　钱是从哪儿来的呢？钱肯定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本来，秃爷这几天心里烦躁得要命，富贵马上就要开学了，学费还没有着落。其实他的烦恼是自找的，富贵今年已十五岁了，十五年的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反正就在不经意间慢慢溜走，待得发觉，秃爷的头发胡子差不多全白了，身子骨也一天不如一天了。

　　他并不后悔。富贵是他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苦命孩子。也不知是哪一对苟合鸳鸯只图一时的风流快活种下了祸根，偷偷惹下了造孽事却又不敢抚养，最后狠心地将祸根抛弃在垃圾堆里。一大早起来捡废品的秃爷心痛地抱起了可怜的弃婴。身为老光棍的秃爷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他，命贱的富贵，居然在饱一顿饥一顿中没病没灾长大了，书也念得好。其实秃爷并不盼望他能考上高中，可不幸的是，富贵居然以全县第一名的好成绩考上了县上的重点高中。

　　秃爷其实早已心力交瘁，只是一直不愿在富贵面前露出来。他的手臂已形同枯槁，他之所以还能勉强供富贵上完初中，一是他断断续续地给医院卖血，二是富贵的班主任王卫国老师的大力资助。现在他老了，老得已经不堪了，医院再也不肯收他的血，怕出事故，事实上他身上流的血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富贵的命真好！也许是我给他取的名字起了作用吧，这小子总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连老天都要帮他，要不我恐怕真的支撑不下去了。王老师，我对不起你，你可别怨我，你死都死了，天大的事都等富贵书读出来再说，我一定还你一个公道。秃爷在心里这样跟自己说。

　　有一次富贵回家去拿学费和生活费，走到镇上，迎面碰上杀猪匠何大毛，何大毛看见他，眼里露出了怨恨的目光，看得富贵心里直发毛。

　　这个人，是不是精神有问题？富贵当时只觉得好笑，其它的并没有多想。富贵回到家，不知怎么回事，一连好几天，天天做恶梦，每次都梦见王老师。梦中的王老师四肢完整，头当然还在颈项上。王老师当然更不会吓他的得意门生，他每次都递给富贵同一本书，书名叫《河塘月色》，他也真怪，每次只要将书递给富贵了，必定立即消失。

　　每次醒来，富贵都是哭着喊着王老师王老师，秃爷过来一把搂住失魂落魄的富贵，眼里淌着泪，嘴里喃喃地念念有词，声音很小，说了些什么，富贵一个字也没听清楚。

　　这之后的日子，秃爷经常自言自语，一看见富贵来到身旁，立马闭了嘴，这样的次数多了，富贵慢慢留了心，他总觉得爷爷在瞒着自己什么。

　　秃爷究竟在瞒着富贵什么呢？这当然是一个谜。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转眼间几年过去。富贵已大学毕业，并且分配了工作，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传到了他耳里：秃爷被抓了。

　　富贵心急如焚赶到监狱去探望秃爷，秃爷终于将谜团揭开了。秃爷之所以被抓，是因为他检举揭发了一起特大恶性杀人碎尸案，杀人凶犯何大毛被判死刑，秃爷犯包庇纵容罪，虽然检举揭发有功，但仍不能抵消罪过，被判两年零八个月有期徒刑。

　　原来，王卫国特别喜欢文学，喜欢文学的他当然会写并且投一些稿子，他的全部稿费都用来资助人穷志坚的得意门生富贵。王卫国也恁怪，每次写稿前，必定要到镇外的小河边去坐下好好酝酿，有时甚至酝酿到深更半夜，在这样的深夜，也许只有凄清的月亮陪伴着他，也许还有他激情燃烧的文字跳跃在他脑海里。

　　命案就因这酝酿而展开了。

　　前面提到过那个杀猪匠何大毛，这其实是文中很关键的一个人物，此人性喜赌博，十赌十羸，偏偏那一晚，他就输了，而且输得很惨，惨的真实含义是他的所有口袋都底朝了天。

　　何大毛屠夫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只得到饭店里去赊了一斤烧腊一瓶老白干喝闷酒，越喝心里越难受，越喝越觉得自己肯定遇到鬼了，不用说就是赌徒们常说的那种倒霉鬼。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平时两斤的酒量，今天半瓶没到居然醉得一塌糊涂了。

　　醉得一塌糊涂的他东倒西歪行走在路上，一直在想，你个老子害得我好惨，老子遇见了绝不会轻饶你！

　　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小河边，也正好撞见了正在激情酝酿着的王卫国。在醉得迷迷糊糊的何屠夫眼里，深夜还在河边的王卫国自然而然成了他想像中的那个鬼，那个害他输得一干二净的该死的倒霉鬼。

　　何屠夫满腔愤怒气势汹汹地举起了刀，瘦弱的教书先生，连哼都没来得及哼，就被一刀劈下了脑袋。何屠夫的刀法熟练，倾刻间那个倒霉鬼就被大卸八大块。何屠夫像宰猪一样宰杀了倒霉鬼，将倒霉鬼的眼珠子挖出，然后将脑袋扔出了老远，终于出了胸中的那口恶气，迷迷糊糊回到家倒下就睡。

　　早起捡废品的秃爷行走到小河边，被这惨不忍睹的现场惊呆了，惊呆了的他不但认出了死者就是长期资助富贵的王卫国，更认出了丢在现场的那把刻着何大毛三字的屠刀。

　　秃爷藏起了那把屠刀，他知道富贵读书的钱不用愁了。

　　秃爷后来去找了何大毛，何大毛与秃爷之间答成了某项协定。
　　
　　秃爷凌乱的回忆和断断续续的讲述，似乎耗尽了他一生的力气，讲完，他长舒了一口气。

　　时间到了，狱警一连催了富贵好几次。

　　外面已是黄昏，残阳如血，斜挂在半天空。富贵强忍着，泪珠还是不停地住下流，他最后一次回过头，秃爷已经被押走了。懒懒的残阳，再也不肯照在同样已是残阳的秃爷的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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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雪里红 于 2010-10-31 10:54 编辑 ]

邱天

小说很惊人，富贵读书的钱，居然是因为自己的尊敬爱戴的王老师的死换来的——秃爷包庇杀人犯而勒索的缄口费，富贵知道后，会作何感想啊？

小说不错，建议精华！

这句“这之后的细节，不用描述，谁都能猜出个大概来，”如果删除，这段改成——

   秃爷去找了何大毛，何大毛与秃爷之间达成了一项协定。

错别字还得更正一下。

雪里红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10-29 17:15 发表
小说很惊人，富贵读书的钱，居然是因为自己的尊敬爱戴的王老师的死换来的——秃爷包庇杀人犯而勒索的缄口费，富贵知道后，会作何感想啊？

小说不错，建议精华！

这句“这之后的细节，不用描述，谁都能猜出个大 ...

谢谢邱版第一时间的阅读和细心点评，我已按你的意见将小说重新更改了。
谢谢版主的耐心指导，问好！

碣石清风

很有吸引力.

雪里红

谢谢新朋友碣石清风的关注与点评。
问好朋友。

刘满园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10-29 17:15 发表
小说很惊人，富贵读书的钱，居然是因为自己的尊敬爱戴的王老师的死换来的——秃爷包庇杀人犯而勒索的缄口费，富贵知道后，会作何感想啊？

小说不错，建议精华！

这句“这之后的细节，不用描述，谁都能猜出个大 ...

zuopin作品很不错，支持精华。

雪里红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0-10-31 10:57 发表
zuopin作品很不错，支持精华。

谢谢刘版主的精华鼓励。
问好版主。

乌蒙原野

秃爷居然能够将王老师的死去要挟何大毛拿出钱来供富贵读书，读来心中不是滋味，而富贵学有所成，秃爷被抓了......故事很令人思索！
----------我是来学习的！

荦春

秃爷因爱而犯罪，富贵读书是自己尊敬的老师的生命换来的。故事惊心动魄。学习了。

曾经沧海

情节曲折，小说可读性强，欣赏了。

暴雨迎风

小说故事情节曲折，富有想象的夸张，很有艺术感染力，铺垫自然，结尾巧妙，一种复杂的人性陡然显出。很好，支持！

山野农夫

小说情节引人入胜。并有一定的深度！支持精华！

李雷

可怜的王卫国老师！
情节曲折，铺垫有法！
拜读！问好！

雪里红

原帖由 乌蒙原野 于 2010-10-31 13:10 发表
秃爷居然能够将王老师的死去要挟何大毛拿出钱来供富贵读书，读来心中不是滋味，而富贵学有所成，秃爷被抓了......故事很令人思索！
----------我是来学习的！

谢谢原野朋友的关注与点评，我也与你一样，是报着学习的目的来的。
问好朋友。

雪里红

原帖由 荦春 于 2010-10-31 23:18 发表
秃爷因爱而犯罪，富贵读书是自己尊敬的老师的生命换来的。故事惊心动魄。学习了。

秃爷因愚昧的爱而触犯法律，王老师却在不知不觉中以生命的代价成就了富贵的学习。
问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