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亦与Sen的九封信

灰羽

一
  天亦：
  听说你给我写了信，我虽不知道写了些什么，但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青春的记忆，最初的爱，岁月的清洗却无法使其褪色，你已是我青春的一部分，象是一汪池水，不时会泛起水花和泡沫。说这些话，好象我已经老了，其实我很年轻，从外表到心理，我得保持年轻。这时我在图书馆，我想，这个下午完了，什么也做不了，只剩下记忆，还是记忆。
  耳边听着齐秦，莫名的忧伤象巨大的乌云在一瞬间沉下来将我淹没，又象是大海涨潮般涌向我，从头到脚，沁至骨髓，往事无法随风。虽然自认为生活在阳光下，生活应该算是甜蜜蜜的，但风吹来，却无法找到一个角落躲藏。记忆无法抹去，历史不容背叛。直面它会使我的心里过的轻松，童年的记忆，青春的印迹，在空中追逐、飘荡、飞舞着。
  毕业已经有两年了，你会发现“时间如水，光阴如梭”并对这词发生从没有过的认识。我从前特别讨厌这词，总觉得没品位，华丽而庸俗，但现在却发现是如此的真实。我每天会坚持看些书。与凡高、高更、毕加索比起来，会觉得自己很差。没有丰富的经历，没有学识，远没有够用的胆量，唯一的资本是年轻，但几乎比我大的都可以炫耀他们比我大。梦想支撑着我的精神，我在长大，但从未走出过我的童年，脑子里满是天真。
  小孩似的发烧和感冒，病了十几天，还小孩似的做一些恶梦，梦中的人凶恶而且肥胖。现在好了，一切都很新鲜了，感觉棒极了。
                                                     Sen
……
  豪华大巴以每小时140迈的速度奔驰在平坦的高速公路上。
  车内温度适宜，三个多小时的单调行驶让大部分的同乘者已昏然入睡。车内一时寂静无声，我换了个姿势，想让自己坐的更舒适一些，手却碰触到随身携带手袋。手袋里有九封信，合起来，有不薄的一叠。我迟疑了一下，熟练地抽出了最上面的一封。
  信有些年头了，连信封都有了些老旧的味道。
  曾经鲜明的字迹在岁月的磨砾下，只剩得一些浅浅的印迹。
  Sen熟悉的字迹在眼前展开。

  H市，于我来说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熟悉的。
  而这次出行的我有些犹犹豫豫的，于是我用笑来掩饰着什么，这让我看起来多少有些不自然。
  Sen 在H市。
  难道，这是让我慌乱的理由吗？

二
  天亦：
  人就象是一部机器，从发动就没停下来过，直到报废，休息就象机器保养，坏了就上医院，但我还是活得挺好，并没有对它失望，生活的意义和价值，我得花一生时间去找。
  在书上看到这样一句话：“艺术家在为自己服务时，他虽然感到快慰，但紧随而来的却是孤独和寂寞，艺术家只有在广大人民发自内心的赞赏和爱戴中，才真正认识到和感受到艺术和自己创造的艺术品的全部价值。”这话虽然带有一定的政治味儿，但延伸到生活中，可以发现人们时常感到孤寂的部分缘由。
  崔健说：“现实象个石头，精神是个蛋。”因为精神是个蛋，所以得多加保护，它过于娇嫩，总是碰不过石头的，石头虽然坚硬，可蛋是个生命，蛋是生命。
  献血的过程中验了我的血型：O型。长这么大才知道这些，是不是有些过的稀里糊涂的？
                                                        Sen
……
  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我静默地站在电话旁很久了，小店的老板娘已经投过来探询的目光。我终于犹豫着按下了那几个数字。
  “我是天亦。”

  十五分钟后，Sen以他一贯的姿态出现在酒店大堂。
  他微微扬起头，眼神依然是清澈而无所畏惧的，这是我所熟悉的Sen，我笑了。他抬手推了推头上的黑色棒球帽，犹豫了一下，然后迈着坚定的步伐，朝我走来。
  问他为什么会有些微的犹豫，他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
  “印象中的你远不如今天来的美丽。”他边说边打量着我。
  “五年没见了，我以为错认人了。呵呵……”

  瞬间，久封存的，灰白无色的记忆变的鲜活起来。
  我似乎又看见那个刚入校的同桌Sen，朝我露出他那招牌似的微笑。

三
  天亦：
  梦是有色彩的，我曾梦见过一个面包，奶油的黄色不会忘记，这是我第一次注意这些，以前的梦是黑白的，书上也曾说梦是一种蓝色，看来是错的。
  秋天的风已经吹起来，过不了几天，山上的叶子就会由青变黄，变红，将会很美丽。秋风有点凉，而且还带着一种萧瑟、寒冷、忧郁的东西。每个秋天到来的时候，我都不由自主得变得忧郁，不为什么，只因为秋风吹落的树叶。天很高、很蓝、阳光明媚，人的感觉也随着天空的升高而升高，变成一种毛茸茸的思念。
  青春象是一阵吹过的风，我们象是随风飞舞的树叶，在风起的时候，树叶将青春飞扬，然后落下来，静静的等待下一次的风起，而你，象是风中的一只小鸟，轻轻的划过天空，只是轻轻的一划，却深深地嵌进了我的心里，它是那样地深刻，即使拿走，印迹也是无法抹去的，
  电话中的你还是那么矜持，我想你还是那么美丽和善良，岁月不改青春的脸。
  我只想活得单纯一些，再单纯一些，这样会使我的生活过得轻松一些，再轻松一些。每个人都在追求精神的农庄，梦想的草原，只是有人放弃，有人不妥协。
                                                  Sen
……
  我在酒店淡青色的床上尽量舒展着自己，有些享受这段空白的自由。
  Sen回学校了，下午有课。

  吃过晚饭，闲来无事，便倚在窗口眺望妖妍的霓虹以及远方青灰的群山。
  是了，我已来到H市了，我已经见到sen了。
  这个并不陌生的城市就变得更加熟纫起来。

  在微微湿润的甜香空气中，我突然地充满了渴望。我想要变做一尾黑色夜里自由遨游的鱼，我想要变做一只自由空间里无畏无惧飞翔的鸟。
  我抓过手袋，几乎用跑的，打开了房门。
  不期与人撞了个满怀，边说对不起边抬起头。讶异地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笑容便同时绽放开在我们脸上。

四
  天亦：
  太阳出来了，是个好兆头，但天上仍飘着阴云。春来的很快，嫩绿的颜色很是好看，但与秋天的颜色比起来缺乏成熟感。
  不知道你现在想些什么，朋友们都在思考些什么，在我身上留寸的唯美的浪漫情感总被一些比我大的人批评为不成熟的表现，不知道你们怎么看，在我的世界里，忧愁不过是一片云，阴雨过后是天晴。阳光明媚，春风吹拂。
  生活本身很幸福，但总有许多不如意的地方，这种不如意让人去珍惜生活的快乐。幸福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它就在每个人的身边，虽然有时艰辛，但我们都没有选择死，只因对爱和幸福的渴望。
  我经常梦见我的童年，背景是童年生活过的小村，就象《我的父亲母亲》里的一样。我在背景上飞翔，我也经常梦见你，也映在背景里。有时从背景中走出来，有时侯是我在一群人中突然看到一张你的脸，一笑，但马上，我就醒了，我很不愿意醒。
                                                    Sen
……
  我们隔着一拳的距离漫步在H市喧闹的夜色里。
  九月的夜晚，已经有了些凉意，霓虹灯放射着璀璨的光芒，天空深蓝。
  都有些无言。他是在想些什么呢？

  “就是不许你喊我小不点！”
  我看着他微蹙的眉眼，于是更生了逗他的念头。
  刚进校的Sen是如此的弱小，激起了班上所有女生稍微萌芽的怜爱及母性。几乎所有人都这样喊他，在多次抗议无效后他无奈地接受了这个喊法，只是在我也笑着喊他之后，他微蹙了他的眉眼，有些激动地说：
  “就是不许你喊我小不点！”
  我有些不忍，终于还是笑出声来。

  “又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么？”
  他的眉眼里聚满了笑。
  “明天美术馆有个展览，一同去吧。”

五
  天亦：
  当我第一次梦见你的时候，我发现我爱上了你，但我不想被梦欺骗，我希望绝对真实。当我发现爱上你的时候，我觉得必须向你表白，你知道我很爱你，你不可能逃避我对你的爱，不可能，也不能，虽然我们都不明白什么叫做爱，但必须这样讲，我很爱你。
  不知道为什么爱上你，感觉告诉我，你值得我去爱，永远，这种感觉是模糊的，不象1+1=2那么精确。爱是一种情感，不能不去抚慰它，不可忽视。爱是一种欲望，不能丢弃。爱是一个女人，它是一种很大的拥有，这种感觉永恒，不管这个世界怎样变化，在这机器般冰凉的世界里，好象只有它是恒久的。
  有一次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拿着听筒的手在颤抖，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如此爱你，有时一些“无所谓”的说法全都是假的，我很自由，但我的心却从没有自由过，我不愿意多愁善感，但我不能骗了自己。
  爱的痕迹，无法抹去，好的姑娘很多，但你的魅力让我没有别的选择，最初的恋情，最初的情感，不要抛弃，也不要遗忘，只能坚持到底。
                                                  Sen
……
  “是越南漆画展，很少见呢。”我孩子气地叫起来。
  Sen就很自然地拖起我的手往里走。
  “一起的。”他出示他的证件时加上了这句话，同时拖着我的手加快了脚步。
  我们象两个做错了事情而侥幸得以逃脱的孩子一样，屏住笑，快步地走进展览馆。
  天色阴沉，偌大的展馆里稀落的散着几个人。
  我的深紫色小羊皮鞋亲近着光洁的地板，发出了清脆而果断的声音。

  我们如在花间散步一样在各种展品间慢步徘徊着。
  感受着异国的作品，作品里的灵魂，我禁不住的一再触摸。Sen在一边低低的以他独特的嗓音阐述着他对这些作品的理解。
  于是我一再地抬头去看Sen，高我一头的Sen。

六
  天亦：
  和你在一起的感觉很好，抛弃了一切困苦和孤寂，但这种感觉总是太少。每一次见到你，总是掩饰不住内心的惊喜和慌乱，虽然表面过得去，挺自然，也挺假的。
  你不能欺骗你自己，你绝对爱过我，从你紧紧抓住我的手可以看出，还有你的目光，爱的痕迹，无法抹去，时间只能使爱的色彩变淡，但抹不去，而且色彩会更纯，而不会变灰。
                                                   Sen
……
  我们惊奇地发现了Sen一个暑假的变化。一个暑假，Sen足足长高了十公分。超过了几乎所有女生，我们于是由低头看他变为仰视。
  然而，习惯一旦养成了，是很难更改的了。
  人们依旧叫着他小不点。
  Sen就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很夸张地叹着气。

  我抬头看着Sen。现在，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十足的男人了，我想。
  “还记得你曾经给我的那个黑色的相思扣吗？”他突兀地问道。
  “哦，是那时流行的那种小玩意啊。”
  “是的，小玩意。”“而且在你给我不久后就在一次游泳中丢掉了。”

  沉寂了一下。
  他接着说：“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丢失了之后，我很伤心。”


七
  天亦：
  心境变得烦躁起来，我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大概时间会冲淡一切吧。
  今天看了一下抽屉，发现你写给我的信越来越少了，难道人与人之间真的会出现感情的疏远和冷淡吗？出现这些一般都是因为物质，至少这样的事情不会出现在我们之间。很多美好的东西都已过去，成了永远的回忆，童年的嘻戏和孩提的梦想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会再回，但人与人之间应该保持那份永恒的真诚，这会让那些感到没有希望的人看到太阳，包括我。
  无论你在什么地方，我都需要知道你的消息，我虽很懒，但写的信比你要多，希望你一有时间就给我写信。
                                                    Sen
……
  我抬手举起了酒杯，轻轻的晃动着。王朝干红在杯中绽放着艳丽的光芒。
  “我是醉了么？”我轻轻问Sen。
  Sen但笑不语。

  我们在广场的楼梯上坐了下来。周围是三三两两的人群，间或地闪过一对对的情侣。
  “说说你的情况吧，尽管你一直不肯提起，但是我想知道。”我问他，一副固执的样子。
  他犹豫着，似乎不知道如何说起。
  “我很幸福，真的，尽管我一直不愿意说起。”
  “我的女儿两岁了，很漂亮。”
  作为补充似的，他掏出钱夹，抽出一张合影。

  有他漂亮的女儿。
  和妻子。

八
  天亦：
      写了一首所谓的诗，博你一笑：
  不能再压抑心中的闷
  虽然整日摇滚
  却不能扭转这乾坤
  想去那路上狂奔
  人还在这里等

  爱的分量很沉
  这不止我一人
  想要寻找那爱的根
  自己也想问
  这爱有多深

  点燃了一盏灯
  看一看我心中的疼
  和拥有的真诚
  不想再丢了我的魂
                           Sen
……
  睁开眼就看见Sen关切的目光。
  “你还没走？”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酒店，你似乎有些醉了。”
  我轻轻一笑：“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Sen不再说话。

  “你回去吧，我没事的。”我朝他绽开一个淡淡的微笑。
  他沉默了很久。
  他说：我不走。
  他说：不走我会后悔的。
  他说：但是，走了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他说：让我陪你一夜。
  他说：你放心睡吧。
  他说：公主，今夜我是你忠诚的卫士。

  睡意象潮水般奔涌而来，瞬间即把我淹没。

九
  天亦：
  我喜欢写信和收信这种传统的交流方式，喜欢体验那种两地书写的快乐。只是这种方式越来越边缘，刚毕业那几年，我给你写了不少信，那种疯狂的书写可能一生也就那么一次。
……
  我的妻子，她对我来说，象是蓝天、白云、草地那么纯净、那么安然，与我童年时躺在草地上看天时一样。那时候头脑中是那么平静，天堂的感觉应该如此。这种感觉很幸福。而你，是《大话西游》中的那种似曾相识的梦幻感觉。与《苏州河》中马达对牡丹的感觉一样，缥缈而虚幻。青春的记忆，伴着希望、梦想、还有莫名的忧伤和苦涩、以及初恋的冲动、对爱的渴望。
  你的信件很珍贵，我会收藏到死亡，并讲给我的小孩听。
                                               Sen
……
  我在清晨的花香里睁开了双眼。床边的花瓶中有一只白色的香水百合。
  花瓶下压着一张淡青色的纸。
  纸上写了字。
  三个简洁的字：
  我走了。

心语

最初由 幽幽飞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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