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老井
若荷
穿过南面一条蜿蜒的小路,一片低矮平阔的菜园展现眼前,大地冰融万物生发的早春时节,人们把它耘成块块田畦,然后撒下粒粒的种子,经过几场雨水的洗礼,棵棵幼苗就破土而出,不久就会长得郁郁葱葱,油绿可人。玲珑的辣椒,圆润的茄子,一嘟噜一嘟噜挂满青棵,就连娇嫩的白菜,也像经过了细致的雕刻,收拢翡翠般紧密的叶片,一行行齐整的排列,展现出它们的勃勃生机。
北方的夏天雨水稀薄,每当天气干旱之时,总见有人挑对水桶走过,脚步径直地奔向这片菜园,背影在菜架中若隐若现的闪晃几闪,听见铁击桶响的声音,不一会儿,悠然挑出一担清冽的水来,扇动的扁担荡起破碎的水花,原来此处有口泉脉旺盛的水井。当你深情地张望,就能看到一个光滑的井栏,湿漉漉的井台,以及溅入草地的浅浅水洼,井水滴答地流回井壁,叮咚敲打出圈圈涟漪,像几朵零落盛开的花瓣,使老井更显深邃。
“老井”——人们这样称它。老井很老,从圆圆井壁墨绿的苔藓上可以看到。据村里年迈的老奶奶讲,她记事起这井就存在了,年轻的她就从这口井里担水,那时的她脚步是多么地轻盈啊,汗水把留海粘在额上,油黑的辫子身后华丽地跃动。老井不仅灌溉干旱的菜园,还担负着村人的饮用浆洗。它水质甘甜清澈,从来都不曾枯竭,在旱情严重的情况下,乡村也能安然渡过。
老井赶到我们这代,井水便不再怎么旺了,天旱时,水面离井台深及两丈,这时再用扁担打水就够不着了,得用一条长长的绳索,绳索一端系个铁做的钩子,铁桶悬挂在铁钩的上头,人在井台上站定,顺井沿将铁桶放进井里抵达水面,轻轻搅动水桶,趁它倾向一定的角度,顺势一沉,井水便从桶沿一下涌进桶里,双手再墩上几墩,水满,两手交替着提上井台。
村子东头也有口大井,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掘的,人们打这口井,原本是想减少老井的负担,但好像最终没有。习惯了去老井担水的人们,像山羊走惯了那些偏僻的小路,扁担一旦落肩,悠悠然然,不觉就踱到这边来了。乡人都说,这水软,喝着洁净,从不生病。
我还不会挑水的时候,老井就在梦里萦绕着了,那是一些明媚的春天和炎热的夏天,乡下的孩子只要脱去棉衣的羁绊,就会天天跑到田野里和风雨较真,和野花野草以及小昆虫们游戏,捉飞舞在菜园上空的蜻蜓,逮井边草丛里的蚂蚱,等跑得口干舌燥时,就找几片长而柔亮的玉米叶,编出一个三角形状的小碗,用狗尾巴草串结实后吊着,趴在井边汲水喝。井水丰沛的时候,水面离井台不及一米,水很容易汲到,只是等不及提出井口,一兜湛清的井水就漏光了。
山里的水,说丰富也是丰富的,说涨满也就一夜之间。井水涨满的时候,妇女们纷纷用柳篮挎来衣物,在井台边一把把搓洗着,直到洗得干干静静,一只胳膊挎起柳篮,一个肩膀担起水桶,钩担吱呀地挑回家去,晒上衣裳,还不误喂猪做饭。
我学挑水,是在十三岁的夏天,先学担水上肩,等长些力气,才学井里打水的功夫。由于胆小,晚上老是做梦,梦见井台上结冰,哧溜一下掉进井里。这样的梦做得多了,也就不再害怕,通过实践,胆子也就慢慢练出来了,几个月后已然是打水的行家,不论井有多深,只要绳子够得着的,都能打上水来,挑回家去。
至今那口老井还在,尽管自来水已通进了乡村,但是人们还用它来浇灌周围的庄稼。井是一种蕴藏,是一种滋养,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乡下人的心里,它像乡村丰满的乳汁,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它又像乡村不灭的灯火,乡村的眼睛,在漫长的光阴轮转中,固守着这片绿色的家园。每当我深情去望,迷蒙的视野中,总能看到它那柔情的眼神,脉脉流动着,见证历史的沧桑,见证着岁月的绵绵悠长。
有时回故乡,我还踏上村南的那条小路,一路向南奔那片菜园,青脆的豆角、大白菜还在,只是重新站了下菜畦,重新把行列排了一排,或者横队变成了纵队,但我总能从井台上的石板上找到原来的方向,井台的石板上,有我当年挑水时暗自做下的记号。飞舞的红蜻蜓还在,自然草丛里的蚂蚱也还在。夏天闷热时驱车到乡下菜园里纳凉,总能看见它们在低空里飞翔,好像它们也喜欢随兴漫步地闲逛。
仍能用几片玉米叶子,编出一只玲珑可爱的“小碗”,汲井水濯洗捏了草汁的指尖。不知道它们是第几代玉米的生长?每次见它都是扬起的手掌,用那些茁壮生长着的叶子向我打着招呼。乡下的庄稼与城里的庄稼不同,乡下的庄稼自由、潇洒,而城里的庄稼好像愁容不展,忧心仲仲。乡下的庄稼之所以坚守乡村,全是因为有这样一口口老井,井是生命的源泉啊,人可以背井离乡,可庄稼不能。
[ 本帖最后由 若荷 于 2010-12-15 08:59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