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中国稀有的个性主义者——读《唐伯虎全传》

刑天丁

　　在上世纪30年代，林语堂所写的一部著名学者性散文《生活的艺术》中有关于中西方的“狂人”的妙论：西方的狂人太多了，人们只好把他们关在疯人院里；而在中国儒教的中庸统治精神世界的中国人中，狂人似乎太罕有了，所以人们欣赏崇拜他们。
　　
　　旧书摊上有本光明日报出版社的《唐伯虎全传》，由文源编著，在文中他也给唐伯虎的一生定论：他是一个十足的放荡不羁的风流才子，一方面谈笑人生，另一方面醉酒人生，朝朝暮暮惹人羡；他左有大家闺秀，右有小家碧玉，红粉佳人情意绵绵，求功名利禄，怀才不遇混迹青楼，他是最放情又克制的一代文坛圣手……他天生精神，才高八斗……但他作为中国稀有的个性主义者，其孤独的内心世界和他放纵的现实世界的反差，其悲苦的经历和金玉的诗画的混合，他的一生便成了一出悲喜剧。但人们宁愿看到光明（因为黑暗有令人恐惧的未知），人们只宁愿记住他自己最得意的两句诗“醉舞狂歌五十年，花中行乐月下眠”——用浪漫的温暖掩遮其时内心的凄冷和无知音的孤独。人们宁愿闭上眼睛漠视黑暗。

　　我们习惯了睁一只眼的做梦，这很好。可以成变“快乐的猪”一样的民族，注定缺乏“痛苦的苏格拉底”那样清醒的勇气。

　　唐伯虎的一生“全传”中，令我首先赞叹击节的并非他的才气，而是他那种被学者称为“嬉戏的好奇心”的特质，还有“是真名士自风流”的天生精神：与那些扭腔拿调故装深沉的跳梁小丑成鲜明两极，阮籍曾说“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唐寅用一生都在诠释——世出英雄，遂使竖子现形。
　　
　　他出身名门望族，祖籍山西晋城一带。远祖唐辉在东晋升时代官居前凉陵江将军，唐氏后裔便世代在那里为官。历史进入公元七世纪，唐辉的九世孙唐俭随唐太宗李世民起兵晋阳，并以军功受封莒国公。死后太宗还颁诏将他的图像挂历进了凌烟阁，享受了皇恩。在死去的祖先比活着的“出身”（其父唐广德仅为一家唐记酒店的老板）更为重要的时代，唐伯虎无形中被人们的眼光镀上了一层金黄的（Golden）釉光，这层镀金在他考试中成为秀才后，更为耀眼而虚假。考完秀才后，娶妻徐二小姐，但为唐生出小囡时死去，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小囡早殇父母积郁成疾，伤心伤体，不久双双离世。唐伯虎在亲人死亡的阴影中显然悟出了镀金后面人生的无常的真实：此事古难全。西哲说“一切哲学自神圣的死亡开始”（法•蒙田），书中把此节一笔带过，通俗读物注重故事而非内心探险，所以无暇细观，然而其时对唐“个性主义者”的形成有莫大的作用：当外在世界开始封闭，开始寒冷，开始黑暗，那强者如唐寅般便向自在的内心更宽的世界开发，让心灵更加热诚怀抱生活，更加阳光灿烂的诗画的隧道也开始豁然开朗。于是他就有了写出“闲来写得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的情怀。
　　
　　他和朋友的“琴瑟相和”以及绝裂时的狂狷，不失一真性情之人。

　　最有意思的不是他和那时几个所谓的“江南四大才子”的相交，而是几个末末小名的。他交友不论出身（特别是青楼朋友，也能不失赤子之心），有一个穷朋友都元敬，“自幼与伯虎兄亲如兄弟”，但心胸狭窄得透不过一点风。唐伯虎处处维护他的结果只是被他出卖来偿还。“子是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当他从一太监那得知唐高中而自己堪堪落榜——只要拉下这个“自幼亲如兄弟”的人便可踩着他肩膀爬上去，结果他果真诬陷唐买考题而使自己金榜题名，而唐却险些横遭牢狱之灾。当这家伙升官发财之后衣锦还乡——也是唐的家乡时，在一家酒店向唐道歉悔过，唐的表现不令人失望：先是不咸不淡作一首诗“做准备活动”，然后在对方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一通痛快淋漓的大骂，骂得“中山狼”狗血喷头不知所措，这时唐伯虎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竟在骂完头也不回地从酒楼的二楼直接跳下，险些摔死……结交一个如此肮脏的朋友，不如死掉干净。

　　他还有一个富朋友徐衡父，此人豪爽有侠者气骨，唐也不与他客气，有锦衣同穿有华盖同乘有青楼同陪相饮，最后有牢也同坐。徐衡父带唐去拜访主考官，结果被都元敬诬成收买主考官司购得试卷。徐出狱之后的许多年的一天，在一家青楼偶遇唐伯虎，徐觉得无脸相见——因为他一直觉得是自己连累了朋友，而唐伯虎却上去拥抱，把杯交欢情用往昔。……有一个知己于生生命中是每个人快乐的回声和幸福的灵感，死无恨矣。

　　他是个个性主义者，也不失一真性情的诗人和画家，不仅于朋友，而且在生活的每一细节。
　　比如他在民间广为流传的艳诗。诗人往往以神圣的道德作为自己一厢情愿的担子扛在自己的身上，而忽略诗歌是心灵真性情和外在世界（自然或情境）瞬间感应的结晶，并非故作深沉，并非“但为诗故，沉吟至今”，并非精雕细琢的芭比娃娃却要放在展览馆内不让人接近。随手录唐一《黄莺儿·咏美人浴》：
　　衣褪半含羞，似芙蓉，层素秋。重重湿作胭脂透，桃花在渡头，红叶在御沟，风流一段谁消受？粉痕流，乌云半单，缭乱情郎收。
　　读之不免令人浮想王实甫《西厢记》中“罗衣中分，轻纱暗解”那段精妙篇章来。　中国人自古不敢坦然面对这些真性情的描写，白日里板上脸孔把它们列为一本本禁书没收，然后在别人视线触摸不到的黑暗中“钻研深究”。这是中国卫道士一贯作风，自古蔚然成风。想起李敖先生在其小说《上山·上山·爱》的首页写的那句话：清者观之以为圣，浊者观之以为淫。

　　比如，他遇到一群皂隶押着一个人偷情的和尚，皂隶久闻唐伯虎的才名，唐便用一首打油诗救下和尚：
　　精光顶上着紫光顶，有情人，受一无情棒。
　　出家人反做在家人，小和尚连累大和尚。
　　嬉笑诙谐的诗在文学上不入流，在人们心中却“登堂入室”地脍炙人口。

　　比如他在卖画。附庸风雅者出钱百金只要他看不顺眼就绝不卖自己的“青山”。但有一穷书生欲买而囊中羞涩时，他走上去拍拍穷书生的肩膀，“兄台，能否帮忙买一壶好酒”。穷书生受宠若惊，他买酒的钱还是有的。待沽酒而来，一幅绝世好画就放在了他的面前……

　　文章将结束，忽然又想起唐伯虎的一句诗来，“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堪不透”，妙甚，权作中国稀有个性主义者的宣言。
　　　　　　　　　　　　　　　　　　　　　　　　　　　　　刑天丁2003/10/20---------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刑天丁

这里有点冷清哦～～

李蓦然

我有一本长春出版社的《唐伯虎全传》，作者忘了。
我总觉得古时候的才子有点佯狂。

房子

喜欢天丁的现代眼光.

空心草

欣赏这一类人。阮籍的也算其中

刑天丁

最初由 幽幽飞 发表
哑猫要考试了，所以会冷清点。：）

天丁的观点很是总独特得到位。
学习了。

看来他比我还忙哦。
我一寒假都忙着生病呢，呵。
终于让电脑见到除了眼泡肿其余都健康的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