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子二牛

刘满园

                                                         刘满园


       乡里人都说，十个麻子九个怪，这话牢靠。我的邻居，我岳父的二哥，也就是我的二岳父二牛，就是这样一个乡村人物。二牛是他的小名，也就是乳名，因为他从未上过学，带着姓氏的大名取得晚，村里人自小就“二牛”“二牛”地喊叫，习惯了，也就改不过口了。那怕临近花甲之年，他都一命归了西，村里许多人都还不知道她的大名叫什么，尤其是我们这些晚辈。

        二牛脸上麻子不多，稀稀落落的，可是这些个麻坑子都比较深，比较大，而且居然大多集中在鼻梁上，一目了然。感觉上，随着年岁的增长，他这些麻坑子还在增多。要说，还多亏“二牛”这小名叫着顺口，要不，人们就会轻易送他一个“麻子”的外号，躲都躲不脱。麻子秃子瘸子这些称呼，在乡村里有着明显的贬义性。说白了，麻子就是心眼坏，肚子烂的意思。话说回来，二牛还正是这样一个坏人。

        有人说二牛小时候手脚就不干净，见啥偷啥，村里人提起他就头疼。有人说二牛长大了净坏人家的女人，无论大小，无论长幼，他都要霸占，闹得村里经常鸡犬不宁。更多的人说，二牛当队里的保管的那些年，明偷暗抢，占了队里好多便宜。我对二牛最初的印象，是骂起娃娃们来特毒辣，就像刀砍斧剁一样。念三年级的时候，我跟村里的小伙伴们偷过他家的几个毛桃，被他逮着了。二牛一把年纪的人了，竟然恶狠狠地盯着我们，脸上的麻坑子扩张着，咬着牙说：娃们，等着啊，我叫狗去了，等着。随后，年龄大我一些的娃娃说，人家那是在咒骂我们，就是要叫狗来吃我们的意思。我们那儿骂人，说狗吃的，就是诅咒谁家娃娃夭折了，扔在野地里，叫野狗吃。没有想到，麻子二牛骂我们，直接是叫狗，来活活吃了我们，听听，多毒。

        后来我不念书了，回家修理地球，说亲事的时候，要跟他侄女订婚。麻子二牛头一个站出来反对，说我家不配。我岳父当时在乡卫生院当大夫，是当地的名医。照麻子二牛的说法，他三弟那是不压河道吃河道的人，咋能把女儿嫁给我这样的窝囊废呢。乡村里有养女靠亲娘，放话在村上的传统，就是女儿嫁人，家族里的人说了算。二牛本来就霸道，遇着这样的事，更加唯我独尊。好在岳父是个有头脑的人，说一不二，毫不动摇。二牛没有坚持到最后，觉着丢人，有好长一段时日，不认岳父岳母，也不认我们一家。

        可是麻子二牛家的房子跟我家不远，出门上地，来来回回都要从我家门前过，每次碰着他，都很不自在。他跟我父母，好歹能说句话，个别问一声，对我和他亲侄女，根本不予理睬。回回都是阴着脸，或者把脸偏向一边，不正眼瞧我们，好像我们欠了他多少大钱或者挖了他的祖坟似的。再往后，10多年过去，我们的孩子都上小学了，情况才有了好转。每年拜年，我们也还去一去他家，虽然，他从我婚后就一直没有上过我家。不过，我们也没有计较，打断的胳膊往里弯，毕竟他是老婆的亲叔叔嘛。慢慢地，他也渐渐变得苍老起来，对我们好像也和善得多。我想，我们两家也没有多大的恩怨，也许，往后就好了。

        我父亲跟麻子二牛相比，要大七八岁，上了岁数的人了，考虑最多的，就是自己的坟地，这一点至关重要。乡里人还有句俗话，说富贵出在门上，儿女出在坟上，后代子孙，是不是兴旺发达，关键要看是亲人的坟地选址好不好。我父亲选来选去，最后看中了岳父家的一块，平展，向阳，土厚。我岳父可是个大度人，啥事都能想得开，父亲张了口，他欣然同意，还把那块地给了我们，让我家提前种着，免得将来有争执。那年冬天，我花二百元，请了个阴阳先生，带着罗盘，详细选好了具体地点，方位。阴阳先生说，这个地方还不错，秉笔带印，后世多出文人。

        那天，提着个粪兜子，跑到野地里捡牛粪的麻子二牛，及时来到我们这块地头，说是路过，见我们请了先生，来凑凑热闹，还说他也想请个先生，给自己也选一个地方。他抽着我们的带嘴纸烟，听阴阳先生说话，摆罗盘，脸上假意地堆着笑，嘿，嘿嘿。不久，村里人就传出闲话，说二牛在四处骂我岳父三牛，骂岳父念点书，都是他供养的，眼下一点良心不要，那么个好地界，就送了外人，真是个翻脸猪，向客不向主。听说我岳母还跟他争了几句。不过私下里，岳母也有点后悔，只是说不出口。我叫妻子去证实，妻子坚决否认了这种说法。

        就在第二年，51岁的岳父，突然患脑溢血，还没有来得及抢救，就过世了。这是那年腊月二十九的事儿，一切都来不及办理，一切都出人意料。阴阳先生说，不能正月上元就发丧，一切必须赶在三十那天完成。那天夜里，我跟所有的亲属和全村人，全都门里门外忙了个通宵，连夜赶做寿衣，连夜收拾棺木，连夜置办祭品，连夜选择坟地。腊月三十早上太阳刚刚升起那阵，出坟发丧的时候，我才知道，村里数百人都在朝着我家那块坟地移动。一问，才知，坟地是麻子二牛定的，他说，一切都来不及，说我在忙着，又在悲痛中，就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反正一家不说二话，再说那地儿也是物归原主嘛。生米做成了熟饭，我无话可说。可是我堵得慌，他净在我家的大事上做手脚。我对妻子说，看看你那二叔，咋样？妻子也无话可说，我爹也是你爹，再不要提这件事儿了。

        更可气的是，麻子二牛还到处唠叨，说我这个做女婿的，不地道，对岳父占用人家自己的坟地，不乐意，这不，这不倒打一耙嘛。随后，妻子娘家家族里的好多事，他都要参与，都要他说了算，曾经好长一段时间，我倒成了坏人，至少是坏女婿。好在，就在岳父过世的当年，他就出了事儿，种地时从山坡上滚落下来，摔了个血肉模糊，弄回家里，一天一夜就断了气。我去帮忙，却没有戴孝，我真的不想认可，这个心术不正的二岳父。

        那一段时间，夜里我常常做着恶梦，白天甚至都有一种恐慌的感觉，好像鬼跟上了一样。给他选坟地的时候，妻弟极力反对把他跟我岳父埋在同一块地里，村里人也说，他那是非正常死亡，应当另选坟地。后来，他儿子生病，请了个阴阳先生，一把火给烧了。如今，又是10多年过去，每次我经过他家门前，依然有点恐怖。传说，死后的人烧掉尸体，鬼魂就不再出现了，怎么还这样呢？大概，是他鼻子上那些麻坑子，太耀眼了吧，我想。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0-12-29 11:19 编辑 ]

刘满园

还是忙，问好大家，来读大家作品。

邵火焰

边看文字，我边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二牛这个人物的形象。
一篇小说能把人物写得在读者脑子立起来，无疑是一篇成功之作。
欣赏！！

山野农夫

原帖由 邵火焰 于 2010-12-20 15:29 发表
边看文字，我边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二牛这个人物的形象。
一篇小说能把人物写得在读者脑子立起来，无疑是一篇成功之作。
欣赏！！

一个故事接着一个故事，把人物栩栩如生地树了起来。人物很有个性，也很贴近现实。
精华支持！

百味人生

多管闲事的麻子.老想树自己的威风,可就是树不起来.这样的事在农村太常见了.赏读刘版大作.

lqm407

二牛这个人物形象很为鲜明，让人觉得这就是农村的一类典型人物。

刘满园

原帖由 邵火焰 于 2010-12-20 15:29 发表
边看文字，我边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二牛这个人物的形象。
一篇小说能把人物写得在读者脑子立起来，无疑是一篇成功之作。
欣赏！！

谢谢火焰，网络不是很好，谢谢你的阅读鼓励。

刘满园

原帖由 山野农夫 于 2010-12-20 16:39 发表

一个故事接着一个故事，把人物栩栩如生地树了起来。人物很有个性，也很贴近现实。
精华支持！

谢谢山版，谢谢加精鼓励。

刘满园

原帖由 百味人生 于 2010-12-20 17:04 发表
多管闲事的麻子.老想树自己的威风,可就是树不起来.这样的事在农村太常见了.赏读刘版大作.

谢谢关注，谢谢阅读点评。

刘满园

原帖由 lqm407 于 2010-12-20 17:26 发表
二牛这个人物形象很为鲜明，让人觉得这就是农村的一类典型人物。

谢谢关注，谢谢读评。

天下为公

原帖由 山野农夫 于 2010-12-20 16:39 发表

一个故事接着一个故事，把人物栩栩如生地树了起来。人物很有个性，也很贴近现实。
精华支持！

支持精华

百味人生

支持精华.

曾经沧海

麻子二牛这个人物写得很活，环境描写很有现实感强。欣赏了。

雪里红

小说中的主人公写得活灵活现，既可恨，又可恶，属农村中那种讨人嫌的家伙。
该篇语言生动形象，值得学习。

碣石清风

委婉道来,亲切自然,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逼真形象鲜活,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