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 叶
天疆
满地的金黄如同隐藏的欲望,翻破的树简,已是落叶的秋光。
一地精华,纷纷扬扬,这么多钞票从天而降,票面上不再是伟人的和蔼与慈祥,皱纹顺着时光的额头爬满了智慧的灵床。霜痕累累,积攒成河,一条陋船搁浅在干枯的梦乡,我好不容易丢掉了幻想。零零星星的北风,剥光了几棵人行路上的树装,把岁月带到凄美的岁暮里修养。携来冬季的寒意,于是,绿叶效颦成疏落的金黄。
几只翠鸟,叽叽喳喳,在秃顶的枝干上悠扬婉转地歌唱;几声船鸣,用声纳搜索着河水的流向。间或有鱼儿前来合唱,一点点心事全被它无意中监听,于是,毫不留情地张开了大网,没有签下一张收条,悉数收入了贪婪的网箱。心贴心,张开陨落的翅膀;唇对唇,划开一条浅浅的水道,这是爱的吻合,水的亲密,那一叶划动的轻舟,叶舷仿佛装载了早年的蛮荒,顺流而下,整理了一本生命厚厚的原装痕迹,落水漂泊的命运,不知是遗老还是遗孀。
一粒种子想要找寻远古的穴位,不知是谁打通了它的经脉,生命才渐次地开始无形变态,裂变般催生,终于勇敢地落脚在枝头,站立成行随风飘荡,成全了森林的立体成长。风力穿透了抬升的陆地,空间留下了空落寂寞,凋零的枝条在水面书写着深秋的狂草,此时的挥毫一定是想留下春夏收获的传世杰作。或许,与水的热吻还有来年实际的生命意义。颠覆总是生命,覆盖是花团锦簇的后天抚养。谁说飘飘洒洒会呛着了泥土的喉咙,谁说鱼鲠在喉已成断续的嚎啕,我有强大无比的再生功能,我有克隆复制的高超本领。
满腹的心事已成为定稿的格局,虽然残破在了枝头,还是那样斑驳陆离,肢体是肢体,分离是分离。有一个历史的细节至今也不该忘记,种子们跟随着,走呀走,鸟儿效仿着飞呀飞,动物观察端详着,学呀学。以至于生生死死,百转千回,大家一起学成了一种永恒的固定模式。
岸,弯弯曲曲组成了树的海洋,边界还留着我的家乡,飘飘洒洒落满了零星的枯叶。也许,寒风会把它带到夕阳的云蓬山阁,深处有几声微弱的蛙鸣,蟾蜍们蹦蹦跳跳,跳不出三界的五行之书,盛与衰,阴与阳才有了八卦图的柔美曲线,那是婉转的过渡,那是优雅的交接。于是,都会早晚进入冬的睡房,生命休眠已经脱俗还巢。
是哪个学童开始留在了书房,鼓琴瑟瑟,声声木讷,理不出木鱼报时静谧的钟点。原来,悲悯藏在了一片落叶之中,换来了一阵阵书声琅琅。念珠,把一桩桩心事一一拨入苦涩的怀中,夹进书简小心收藏。一颗念珠,就是一个凡心,反复地盘拨,沉重。只有经过禅师的点化,曲直、思想才能有所舒张。一片落叶,就是一个生命,取法自然,只有经过天地的造化,才能轮回成一生的缘分。一个王朝就是一个道场,有生门也有命门,规矩散了,道行终了,气数就会自然尽逝。没有变数的自然是一株失去星位的枯萎秤盘,斤斤两两,谁又能辨识出天平的大小与重量,匆匆忙忙记下的只是市井的吆喝,猥琐,不堪惊世骇浪的沉重淘洗。
偶尔,我还会出行,目的只有乡间草莽的森林。红枫给我秋的警示,银杏把鹅黄落满了沟岗。没有两片树叶一模一样,同时生长,它们一起蓬勃向上,同样,涅槃也跟随着一起来临。没有诀别,满树的精华是我明天的遥望,生命都将站成一棵树的姿态,它在我的叶脉里循环往复地生长。一束束阳光穿透了心房,虽然各自都叫不出彼此的乳名,却蓬蓬勃勃理成了参天的华盖。自由永远是它的旋律,表达,无拘无束消化了心底的惆怅。 生,从来都不是从城郭中起始,那些后期的运作违背了自然的诺言。满城的膏肓,露出了多少人为的破绽,欲望才因此不断地膨胀。秋寒夏暑,人们常常只能记住某个明星的名字,迷失于是辨不清方向。而落叶的走向一致向下,皈依泥土,才是重生的希望。阳光是父辈们剪裁的嫁装。歌,春天唱了,嗡嗡飞过的蜜蜂帮它采撷了花囊;话 ,夏日里留了,茂密挂满了一树果浆。谁在诉说秋风的实话?离家不远的地方,全都化为了琳琅满目的果行。有一个诚实的童谣,时时刻刻提醒着远行的路人,切莫忘了还乡。秋风剪断思念,把缜密的构想细细地缝入叶囊,然后悄悄落下。留给岁月去精心理疗,化疗的结果,只有泥土的芳香。
弯弯的山路上,小鸟归林,满坡的裸妆收拢了树的心房。那一个时刻,依依惜别,于是,树就告别了绿的柔情,告别了鸟巢的挽留。这是一个美梦的诞生,也是一个生命在重新换装。遍地落叶,遍地财富,风在均匀,剪翼归土,杀身成仁,更多的厚土在憨憨地笑纳,收藏起漫天的狂想,一五一十分发给贫瘠的地块,去酝酿下一个来年丰厚的窖藏。是谁,在比比划划,数落那斑驳的叶脉,然后,揉碎,感叹凄凉。河床边的条凳,有一个背影在晨光中醒来,疏落成飘逸的白发,背影清冷,留下了一串凝重的脚步,踩踏声悉悉索索,慢慢沾合,压平,破碎,微弱的喳喳声与秋风一起重合,落叶还在扑打着他的银发,没有疼痛,像是彼此的前世预约。
人成熟是不是非要进入秋季?难道没有催眠就走不出无眠的夜晚!树,如果没有落叶,会不会不再开花?不再结果?无眠的流水,在轻轻荡漾,叶片不需要太大的力量,只需要一点点浮力,就会承载起我的梦想,随波而流,去赶一趟麦加的朝圣。书翻看了千万卷,最终,只有一枚小小的叶脉书签会停留在扉页,此页,作为永久的纪念和泥土一样芳香扑鼻,它记录着此生我曾经来过,停留。飘散的落叶都已经落幕,走远,或沉没在泥沙的河床,从此化缘,豢养那告老还乡的灵魂。
当年释迦穆尼的菩提,一定就是这棵菩提,这棵老树,密密匝匝,把个乌托邦的幻象,交给了一篇唯美的城邦。苍凉,饱蘸岁月的苦涩,浸透生命的沉积。感悟或是呐喊,可能都滑落在路旁,变成桦树皮做成的书页,记录下大乘佛法的醒世真言。自然醒来,也是自愿醉倒,醉成了“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的姿态,醉成了一副憨态可掬的立正姿势。
我的本色,原本就分不清是绿是黄,站着,就是在等待,等待成熟,等待接收苦难的一腔疼痛。用热血滚动在树杆上,飘飘洒洒地随风张扬,热血沸腾接受光合,接收地气。挨过冬季,走进春夏,终究修炼成秋的正果。告别成熟,秋风会打点我的行囊,让我升华,组成我绝美的雪域境界。含而蓄势,内藏丰厚的寓意。然后打包成册,交给土地去完成又一个后续的篇章。
夜深了,我把诗句写在落叶上,逐水放流去寻找宿房:轻轻地承载起灵魂的负重/打开窗棂/让幸福进来/夜风如水/洗白了一身的疲惫/谁在咀嚼昨夜的意境/一重秋光/重燃了色彩的轮回/她牵着我的衣襟 /从容地走进了地府/相信吧 /我还会再来。
2010年11月16日 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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